“卫青,你怪朕吗?”
怪你什么?
“你明明不想入宫,朕还是强迫着你入了宫门。明明想好留你在朕的身边,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官职,现在却将你安置在这建章宫里,当着小小的侍卫,什么荣华富贵也给不了你,你怪朕吗?”
“奴才不敢。”
“朕说过,你已经不是奴才了。”
“微臣知错。”
“你倒是懂得从善如流。你怪朕吗?朕想听实话。”
“陛下对卫家恩重如山,微臣感激不尽,岂有它意?”
“卫家?你是说卫子夫吗?朕让她做宫婢将她归置在永巷也是无奈之举,过些时候,朕一定救她出来。”
救,连你都用了“救”字,可以想象卫子夫从今天到以后会有多惨。
“你一定很想出宫吧?其实朕也知道,出了这未央宫天地有多广阔。这里水太深雾太浓,朕不该让你来。”
他的感慨似乎不少,前一刻还说着荣华富贵,这一刻却说起了水深火热。若是不该来,是不是说我可以有机会离去?
“陛下,有什么心事吗?”愁眉不展,黯然成伤。我对他,似乎从来未有尽过做朋友的义务。
“朕已经着手建茂陵了,那是朕死后安身的地方。”
“陛下尚年轻,风华正茂。”
“年轻吗?孝惠皇帝驾崩时也不过二十四岁,朕能活多久还真的很难说。这阵子我总在想,若是当不了皇帝,我还可以做什么?如果真没了那皇帝之位,我是否真的就没了一切。我想了很久,朕还有十几个兄弟,皇叔也不少,他们其中也不乏能干之人,做了皇帝也不会比朕差。”
是吗?默然不语,望月成痴,你是在等着我安慰吗?
我该如何安慰你?
孝惠皇帝有吕后压着,你呢?你所说的三座大山,是你摆脱不了的束缚吧?
“陛下觉得先皇英明吗?”
“我父皇吗?当然!”
“陛下觉得英明睿智的先皇在万般考量、精挑细选之下会选出来一个不适合、不出众、不绝顶优秀的继承者来接手大汉朝的万里江山吗?”
“是吗?卫青又再安慰我了。其实哪里来的绝顶优秀?我只是个窝囊皇帝罢了。我选的官员凭太皇太后的一句话轻易就给废了杀了,连我的皇位也有赖别人的庇护才得以保全,原以为做了皇帝全天下人都要听我的,现在才知道我这个皇帝是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废掉的,母后说的不错,我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窝囊吗?
“陛下觉得,自古以来哪个君主做的最是威风?”
“秦始皇嬴政吧。一统江山,独自为尊,呼风唤雨,无所不可为。”
好羡慕的语气。
怪不得,有人会将秦皇汉武相提并论。
“陛下应该也记得,始皇帝从十三岁登基至二十二岁亲政,其间也有”仲父“吕不韦把持朝政、独断专行。陛下还年轻,只要忍耐得住一时,总有一日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你的奶奶她已经老了,她总会死,而你还很年轻,还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不是吗?
其实,你即使是窝囊,也只是一时。又何需别人的同情?一部《汉书》关于你的记载就占了泰半,历史上还没几个皇帝做的像你一般恣意妄为,权势倾天。
“我一直以为卫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因为太擅于倾听,所以总是纳纳无言。没想过,卫青也很会安慰人。你啊,惜言如金!也只有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才难得听到你的几句安慰。这样的话连我母后都不敢说出口,也难为你了。”
是啊,我似乎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诅咒了当朝的太皇太后。你如此紧盯着我看,是要我俯首认罪吗?
“微臣说了不该说的话,微臣罪该万死。”
“若我们不是坐在树上,卫青,你一定还会对朕行着三跪九叩大礼吧!”
你这样说,是让我下树向你行大礼吗?
“坐下吧,除了我也没人听到你说了什么,何况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朕继承了大位,做了皇帝,朕就忍得起,等得起。何况,还有卫青你陪着朕。”
伸出的手,就那么自然搭在我的肩上。
我能拒绝吗?即使是窝囊,你也是皇帝,杀一个卫青也不会费你吹灰之力。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这月高挂于天,光照于地,笼罩着人身,又岂是人力可能拒绝的。
“微臣惶恐——卫青,我以为你会这么说。”
有人在说,透着笑意。
“微臣惶恐。”
我如是说,郑重恭顺。
“你惶恐什么?”
“陛下盛恩,微臣愧不敢受。”
“原来你也明白我对你很好,是吗?为什么还要躲了我两年,不肯见我?”
“微臣不敢。”
“你啊,卫青!两年又一个多月,七百多个日夜,我总在想,那么久不见,卫青会变成什么模样?见到我是更亲近了些,还是更疏远了些?原来,你还是那样,别人亲近你你有礼淡然不抗拒也不接近,别人责问你你沉默不语不解释也不反驳,别人难过心灰了你又会神来一笔说的人如沐春风,斗志重燃。你啊!”
终于,在叹息间,他的手臂收了回去。背依于树,头望于天。
今夜,还只是弯月,到不了月圆,星星倒是不少。
“卫青,朕有许多事还不能做,我不想我最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我还没有能力保全一个人,所以,别怪朕。委屈只是一时,忍耐些时日就好。”
“微臣明白,微臣会转告三姐的。”
你不再看我,我却在看你,看着你怔愣过后的淡然,听着你启口说出的一语:“你的三姐?是啊,有机会,将朕的这句话带给她听吧!”
“诺。”
卫子夫,若是知道了你已成了刘彻最重视的人,你应该更有动力挨着这一年的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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