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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案 死不瞑目

  大宝摇摇头没说话。

  我顿时想到了死者腰部的3D蝴蝶文身,说:“熟人作案吗?嫌疑进一步上升。”

  “问得好!”我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先看看尸斑。”

  牛强把倪妙妙的内裤重新穿好,把尸体放进后排,让尸体呈现直立的体态。据他说,他要思考怎么处理尸体,而在这思考的期间,万一有路人经过,可能会发现倪妙妙的异常。让倪妙妙直立在后座,经过的路人也不会起疑。

  “可是,法医能确定死者是在什么环境里,怎么死亡的吗?”侦查员仍有困惑。

3

  反复确认四周没有人注意后,牛强把尸体顺着岸边放到了水下,甚至没有激起一点儿水声。回到车里,牛强看到掉落在副驾驶座位下方的死者的皮包。他打开发现里面的钱包里居然还有三四千块钱,甚至还有一个苹果手机,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这样可以反推出,死者就是死不瞑目啊。”大宝说。

  很多人羡慕的公务员年休假,在公安机关却很稀罕。在过去,民警几乎不知道自己每年都应该拥有这种按照工作年限不等而日期不等的年休假。

  我摇摇头,说:“不,依旧是个进展,至少我们现在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我说:“机体死亡后十到十二个小时之内会形成固定的尸斑,这个时候翻动尸体,会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尸斑,而老的低下部位尸斑不会消失,依然存在。死者的大腿前、后都有尸斑,说明死者先处于一个类似俯卧位,大腿前面较低,形成大腿前面的尸斑,在保持这个姿势十到二十四个小时之间的某个时间点,又被更改为仰卧——也就是我们发现尸体时候的姿势,所以才会在仰卧时候较低的大腿后侧形成尸斑。”

  “另外,省立医院耳鼻喉科,除了老孙,你还认识其他人吗?”大宝问。

  “我们是玩魔兽世界认识的,感情一直很好。”房三水说。

  “你别用分析犯罪嫌疑人心理的路子来分析我老婆的心理好不好?”大宝说。

  我说:“刚才从你说的情况看,死者应该是在水中悬浮着的。”

  陈局长哈哈一笑,点头说:“据了解,这七辆车中,就有一辆是跑黑车的。”

  “那通过一个轮胎印痕,怎么去开展下一步工作?”我问。

  “嚯,一个外企高管爱上一个社会混混,多么悲壮的爱情故事。”大宝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我的话音刚落,楼道里就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我起身探头去看,见两个民警扭着一个男子走进了专案组隔壁的审讯室。

  “八点。”

  “既然凶手抛尸,就有可能是熟人,所以还是先查尸源吧。”林涛说。

  我挥手让陈诗羽打住,然后说:“这样吧,这个案子你别管了,交给我们。说不定是个自杀呢?”

  “啊!”大宝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房三水突然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盯着照片。良久,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审讯椅上跳了起来,大叫道:“她怎么了?你们对妙妙怎么了!”

  我点点头,说:“我曾经说过,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有巧合,但是没有认真、严谨的态度,就没有巧合。”

  “看来内裤也要一并送去DNA检验室了。”胡科长说。

  “这个,你认识吗?”侦查员开门见山,举起了死者的腰部文身和死者的面部照片。

  “怎么了?”我说,“别一惊一乍的。”

  “这个文身的水平可不低啊。”韩亮仍然是一副闲人的模样靠在解剖室门口,说,“这老远我都能看出3D的效果。”

  我接着说:“被害人死亡后,肌肉会松弛,肯定不会自己保持这个姿势。那么肯定是周围的物体把她挤压成这样的姿势。那么,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物体,可以把一个尸体摆成V字形直立,双臂架起呢?而且,关键的疑点是,死者全身都没有擦伤,生前伤和死后伤都没有,那么说明把尸体架起来的物体,表面是光滑、柔韧的,不可能是墙壁、床沿之类的东西。那么,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殡仪馆解剖室是一个很阴森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殡仪馆都设在离市区比较远的郊区,加之这边的习俗是上午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所以在临近中午的殡仪馆中,只能听得见树上知了的叫声。

  虽然凶器是不太顺手的杀人工具,但是凶手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没有,她很内向的,也很少和别人有交集。”房三水说,“更谈不上什么仇人了。她是兴化IT的技术部主管。”

  我说:“虽然大部分女人都喜欢浪漫、喜欢鲜花,但是这些招平时用用还可以,在宝嫂放下狠话要分手的时候,还用这种烂大街的办法,估计是不行的。”

  陈诗羽纠正道:“是前女友。”

  我摇摇头,用剪刀剪开死者的气管和食管,说:“死者的气管和食管内没有水中异物,没有溺液,没有呛咳的气泡。说明死者是死后被抛尸的。她入水后,就已经没有了呼吸活动。”

  “我知道了。”陈诗羽说,“这是你们区分勒死和缢死的原因。”

  “是前女友。”陈诗羽说。

  “既然是抛尸,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吗?”大宝问。

  省城的黑车很多,运管处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深入治理。所以在上下班高峰以及很晚的时候,市民们都会选择乘坐黑车。

  “安全带!”陈诗羽说。

  原来梦里的杀人,不只是梦,现实中的他,也确实杀了个人。

  “没。”大宝说,“脑组织没有损伤。”

  “死者尸僵已经缓解。”我说,“尸斑呈现暗紫红色。”

  近年来,公务员系统尤其是警察队伍中经常会出现过劳死的案例,虽然领导不会像法医那样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战友挺尸面前的痛苦,但是领导们还是体会到保障民警合法年休的重要性。然而,即便是上级领导三令五申,基层领导依然无法解决极端的人少事多的矛盾,所以总会以“最近太忙,不然,你的年休再往后推推?”的理由来拒绝民警的年休申请。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民警自知不能离开岗位,不能给战友增添负担,而主动放弃休假。

  “哎?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笑道,“刚刚经历了感情打击,这么快就能恢复状态投入工作?为了不长痔疮,这种时候都能来出勘现场?”

  大宝刚刚承受了感情的打击,显得比我们任何人都沉默,所以在这个空旷的房屋之内,只能听得见不锈钢器械碰撞的声音。

  倪妙妙自然也不例外。

  “我打电话请蛙人吧。”胡科长说。

  “为什么?”大宝急着问。

  林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愿意在陈诗羽面前表现出胆怯,拿起相机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我已经把大宝的那个惊天坏消息忘得一干二净。

  “正经点儿好吧。”大宝说,“说正事儿呢!”

  “我说,你们还帮不帮我追回我老婆?”大宝一脸无助。

  我感激地对铃铛笑了笑,转身跑走。

  各种法医学冷知识在我的脑海里剧烈翻滚,我说:“腐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嗯,我知道了,这是巩膜黑斑。”

  这只有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死者的眼睑翻开后,整个眼囊内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结膜。

  我点点头,说:“从尸检上看,死者应该遭受过约束,但是会阴部没有损伤,不排除是杀人后强奸。这个另外出现的DNA,嫌疑现在是最大的。城市公园这个地方,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隐蔽的所在?”

  “死者的四肢关节有散在性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指着死者关节处皮下的一些片状出血,说,“虽然有反抗,但是反抗不明显,说明凶手和死者的体力悬殊还是很大的。”

  “那么,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是巧合,对吗?”陈诗羽又歪起了脑袋,一脸天真烂漫。

  “什么样的?”陈局长问。

  陈局长摇摇头,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死者倪妙妙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女孩,平时也很谨慎,那么她为什么会上别人的车呢?”

  “倪妙妙。”房三水挣扎了一下,“手铐能拿掉吗?我得靠这双手吃饭!”

  “死者的尸斑和她平躺在水中的姿势不符。”我说,“按照她现在的姿势,尸斑应该集中在她的大腿后侧以及小腿、脚。但是我们看到的尸斑,是在大腿前面后面都有,最重的地方是膝盖,小腿和脚反而较轻。结合巩膜黑斑,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死亡后,保持一个特别的姿势至少十个小时,然后被抛尸水中的。简单地说,死者是在死亡很长时间后,被人移动尸体、改变尸体姿势的。”

  侦查员用投影仪放出一张龙番市地图,用激光笔指着说:“这个位置是房三水的家,倪妙妙的住处在新区。”

  “对了,你们没接通知就提前到专案组来,是有什么发现吗?”陈张宏副局长对我说。

  “你是法医,宝嫂也知道,你发现一具尸体怎么了?”林涛诧异道,“这对你来说,太正常不过了。”

  对于女性尸体,法医会常规对乳头、口腔、肛门、阴道进行拭子提取。我们对死者的阴道擦拭物还进行了精斑预实验。

  大宝白了韩亮一眼,接着说:“来这里拍就来这里拍吧,还非要让我们来水边拍。这种风景区的水,我是最怕的,我们总是在这种水里发现尸体嘛。所以,我今天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看起来这个女人的衣着还是比较完整的。”我看了看平躺在地面的尸体,说,“说不定水底就会有随身物品。”

  “如果死者是在车上遇害的,凶手有可能沿途找个地方丢弃。”我说,“那就不是熟人作案了。因为凶手的行为是毁证行为,而不是藏匿行为。”

  “对啊,我刚才还在说,这么好的现场,怎么能不喊大宝呢?他怎么了?”韩亮坐到大宝身边,问道。

  “水中尸体不会移动吗?”

  “什么和什么啊。”大宝没听懂我的幽默,说,“这儿还有一个案件,需要专家会诊。”

  “为什么至少十个小时?”侦查员问。

  “其实也没啥。”大宝说,“当时我感觉到水里有东西,用力划拉了一下,就看见一只人手,然后我啥也没说,抓住袖子就把尸体给拎上来了。”

  我鼓起勇气,重新用两只止血钳分别夹开死者的上、下睑,对林涛说:“拍照。”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宝嫂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不是情圣吗?”林涛对韩亮说,“帮帮大宝。”

  “上吊自杀,然后再掉湖里?”负责联络的一名年轻侦查员突然插嘴道。

  大宝点点头。

  我说:“这就是我刚才没有说完的第四点,可以证明凶手不是房三水的依据。房三水没有车,而死者是在车里被人勒死的。”

  胡科长在一边微微一笑,说:“我理解老秦的意思了。你们看,死者的两条大腿,全都是暗紫红色的。按理说,虽然尸斑主要沉积在下肢,但是作为单独的下肢,也有位置高低之说。大宝,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仰面的,还是俯卧的?”

  “吃完饭,我们那个了。”房三水以前经常进出局子,他很快就知道公安局为什么会找到他,“然后我要打游戏,她说要回家,我就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了。”

  “先听坏消息吧。”我说。

  我说:“现在嫌疑很小了。第一,作案时间排除了。如果房三水是有准备作案,在作案的时候利用其他手段造成自己不在场证据的话,那么他杀人就应该选用一个顺手的工具。第二,从房三水被抓后的表现看,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戏,那么也太逼真了,毫无破绽可寻。第三,如果是房三水作案,那么他抛尸的目的就是延长发案时间。而他被抓后,直接主动提出了死者的存在,这不符合一个存心隐瞒的人的心态。第四……”

  对死者的文身拍照记录后,尸表检验正式展开。

  “然后?”大宝翻了翻眼睛,说,“然后我就发现了水里的浮尸啊,然后梦涵就说,婚纱照也别拍了,我俩也别结婚了,然后她就穿着婚纱打了个车跑了。”

  以往,我们这个工作组一旦进了解剖室,这个阴森沉寂的场所会立即热闹起来。因为有李大宝这个活宝,这么肃穆的地方,也会变得很不严肃。我们都刻意地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保持沉默,但是呆萌的大宝,总让人忍俊不禁。

  我们几个人都是睡眼惺忪的状态,一路拉着警报驾车赶往位于龙番市新区的城市公园。

  “死者的阴道擦拭物和内裤,我们都检出了基因型。”从市局被遴选到省厅后不久就担任省厅DNA实验室主任的郑宏,也参加了此案的DNA检验和比对工作,她说,“经过两者的比对,我们确定是混合型DNA。”

  “大宝有特点吗?”韩亮笑着说。

  陈局长说:“经过研判,全市所有的出租车,都被排除了。”

  我笑了笑,说:“这个我得纠正你的思路。很多人,包括很多领导,总会认为某些案例肯定会提取到DNA,某些案例肯定不会提取到DNA。其实这样的思路是错的。能不能提取到DNA,都是概率性问题,而不是必然性问题。比如,一起强奸案件,尸体新鲜,环境干燥,那么提取到DNA的概率就非常大,但也不是必然能提取到的,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你没来之前的‘云泰案’,就是这样。再比如,一起勒死的案件,现场遗留绳索,很多人认为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但是有小概率可以在绳索上找到凶手的脱落DNA。所以,提取生物检材必须要细致地进行,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去试一试,说不准就有发现。这具水里的尸体,若不是我们试一试,也不会发现精斑预实验竟然是阳性!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忙碌了一天,又和房三水云雨了许久,刚刚洗完澡的倪妙妙困意上涌,巴不得马上回到自己家中柔软的床上。所以她连价格也没问,就上了牛强驾驶的黑车。

  这天早晨,龙番市某建筑工地的沙场,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是被埋在沙堆中间的。既然是埋尸案件,我们应龙番市公安局的邀请,赶到现场进行了处置。

  “死者的家,住在哪里?”我转头问主办侦查员。

  “哟,现在已经是6月9日了,大宝是今天去拍结婚照吧?”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情况简单回复专案组。今天是大周末呢,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大宝你也回去思考一下怎么哄老婆。晚上八点钟的专案碰头会上见。”

  蛙人点点头,一头返回水中。

  “水中尸体尸斑浅淡的主要原理是因为流水中尸体不停翻滚,红细胞不能在固定的位置沉积,所以尸斑不清。”我说,“但是鸳鸯湖是个不大的人造湖,最近几天天气晴好,几乎无风,水流的速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鸳鸯湖中的尸体,其实就是和平地上的尸体差不多了,不能用水中尸体的思维来考虑尸斑。而且,死者应该是窒息死亡的,所以尸斑会比其他死因的尸斑要重得多,更能说明问题了。”

  陈局长笑了笑,说:“我们找了个专家,确定了这个品牌的轮胎,只用于三个品牌的车辆。于是,我们就在这条路上所有的监控里,寻找这三个品牌的车辆。”

  “你还是个学生呢,就有这么远大的理想!”林涛嬉笑道,“我们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千块!”

  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巩膜黑斑是极少会出现的。主要原理是:人体死亡后,因为眼睑没有闭合,环境干燥,造成眼部巩膜水分迅速丧失,丧失水分的巩膜会变得很薄,巩膜下方的脉络膜的色素就会显现。其实不是没有白眼珠,而是白眼珠下面的色素暴露出来,看起来整个眼球都是黑色的。”

  “那说明什么问题呢?”陈诗羽歪着脑袋问。

  一句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细问,师父的电话很有侵略性地打了进来。

  “这尸体还算新鲜啊。”大宝抬起前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怎么会这样?”

  这只会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死者的眼睑翻开后,整个眼囊都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结膜。

  “吃的什么?”

  “我们已经派人去抓了,估计现在已经抓到了。”侦查员说。

  郑姐接着说:“然后,我们把这两个人的DNA放在前科人员DNA库里进行了比对,结果很意外,居然比出了一个前科人员。”

  “是啊。”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所以,他才不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他要起早,累一天呢。”

  “哦,对。”侦查员说。

  “这太好办了,调查全市出租车的GPS信息,迅速进行研判。”陈局长说。

  “熟人?”我问。

  城市公园是龙番市大建设以后,在新区建设的一个开放式公园。公园是绿洲式的,没有围墙,景色别致,市民可以驾车自由进出,也可以在景点附近停车逗留。当然,这块宝地也成为先行一步移居新居的一些老年人散步、锻炼的好场所。

  我点了点头,看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说:“先把尸体拖走吧,照片什么的传出去不好。”

  大宝正在按照常规尸检顺序,对死者的头面部进行检查,不知道死者的眼睛为什么吓着了他。

  我一边看刚才那本案卷,一边说:“有啊,沙僧。”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房三水租住房的网络活动我们调查了,他6月6日晚上七点半上线,一直玩网络游戏玩到十二点。”网监部门的侦查员走回会议室,说。

  大宝说:“除了家属,没人反映有癫痫症状,二十四小时脑电图监测也未见异常。”

  汽车的空间毕竟还是狭小的,在倪妙妙的反抗下,想要顺利得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牛强甚至被倪妙妙抓破了脸颊。为了不让倪妙妙高声呼喊,牛强顺手拉过倪妙妙身旁的安全带,绕在了倪妙妙的颈部,并且用力去勒。这一招果然让倪妙妙的反抗减轻了不少,牛强开始一边勒颈,一边伸手去脱倪妙妙的内裤。倪妙妙的反抗越来越无力,在牛强得逞后,才发现倪妙妙已经断气。

  我是为了不爽约,才决定让大伙休息一下午的。当我在婴儿用品商店找到铃铛的时候,发现是宝嫂正在陪着她。

  死者的随身物品对于案件侦破来说非常重要,一般都可以在随身物品中找到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这样就省去了法医很多麻烦。比如,就不需要通过取下耻骨联合来进行年龄推断了。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梦涵就跑了,说不和我结婚了。”大宝一脸委屈地说。

  我点点头,说:“只有这样解释了。”

  “那时候是几点?”

  黑车司机牛强被抓捕归案后,还没等民警采血,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我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我们来处理就好了,大宝就去哄哄宝嫂吧,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你毫无征兆突然就拖了一具尸体到她身边,然后又不顾她的感受去安排工作,过度惊吓引起过度失望,你要费点儿工夫了。”

  当我推开专案组的大门,就知道案件果真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这个进展,又是刑侦撒手锏——DNA检验取得的突破。

  铃铛扶了扶腰,摸了摸宝嫂的后背,安慰似的说:“没事的,工作嘛,我们得支持。”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打车回家,应该是走这条路。”陈局长用激光笔指着一条大路,慢慢南移,红点最终停留在“龙番城市公园”几个字上。

  “我听你说过,水中尸体的尸斑不能说明什么啊。”陈诗羽说,“这个尸体不就是水中尸体吗?”

  我们解剖死者的颈部皮肤,发现死者颈部肌肉有大面积的出血,这提示凶手心狠手辣,也提示因为工具不利而导致死者从窒息到死亡的过程很漫长。

  “死者的舌骨、甲状软骨、环状软骨都骨折了。”大宝用止血钳复位了已经碎裂、变形的死者喉部。

  “难道我们的职业没有侵略我们的生活吗?”林涛有些伤感,看了看陈诗羽,说,“我们这样的,只配找同行做伴侣。”

  “打开监控摄像头,我们就在这里看审讯监控。”陈局长说。

  “没想到,这个突破性进展,不是个进展。”胡科长说。

  大宝又翻了翻眼睛,说:“忘了。”

  “白天照顾店里生意,晚上玩魔兽世界。”房三水说。

  结果令我们惊奇。

  “不会。”我说,“我查了气象资料,那几天天气很好,现场的水也是不流动的,尸体不会自己翻转。”

  “尸体轻度腐败,腹部出现尸绿。”我说。

  “我说吧。”我说,“肯定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倪妙妙的家离房三水的家有十几公里的路程,而且市区的路有些堵,倪妙妙很快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睡着了。

  “你别急啊,回头我们再细聊。”我简单安慰了一下大宝,切换通了师父的电话。

  “你心里清楚。”侦查员上来探了探虚实。

  “你是说,这是一起侵财杀人的案件吗?”林涛脑洞大开,“先劫财,再劫色,最后杀人!”

  “外伤性癫痫?”我问,“有病理基础吗?”

  牛强因为赌博被处罚后,就被原来所在的工厂辞退了。除了驾驶没有别的本事的他,买不起被炒得昂贵的出租车营运证,只有开起了黑车。

  鸳鸯湖的水域不大,但也不小,好在这是一个人工湖,建成时间也不长,湖底淤泥不多。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个蛙人从水面上冒出了脑袋,同时扬了扬手。我们看清,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女士皮包。

  我哈哈一笑,拍拍大宝的肩膀说:“没什么行不行的,看你愿不愿意了。宝嫂是个好女人,不要放弃她!加油!”

  “大星期六的,不好好拍照,给我打什么电话。”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接通了电话。

  侦查员对房三水做了许久的工作,房三水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

  我们科里都是正儿八经的伪球迷,所以,星期五深夜的欧洲杯揭幕战自然不能落下。在答应铃铛星期六上午陪她去看婴儿用品后,我顺利获假。我们勘察组的几个人,甚至也叫上了陈诗羽,一起深夜围坐大排档的圆桌前,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龙虾,一边对着大屏幕里的球员评头论足。

  大宝又沮丧地低下头。

  我直起身来,环视了一下现场。因为这里是一个公共场所,所以估计也不可能在地面上获取什么痕迹物证。

  “那可就不好说了。”陈诗羽说,“不会是上吊自杀吧?”

  “还是找个有钱的老公比较靠谱。”韩亮点燃一根熊猫牌香烟。

  “再悲壮,能有你悲壮吗?”陈诗羽说。

  “她消失两三天,你都不找?”侦查员问。

  大宝接着说:“我拉上来一看,是一具女尸,就听到周围全是尖叫声。我怕大家破坏了现场,一方面让摄影师、化妆师他们几个别乱跑,等着做笔录,一方面就张罗着保护现场了。”

  6月6日晚,牛强和往常一样,驾驶着他的黑车,来到了房三水家附近。远远的,他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伸手打车。于是他驾车靠近,拉起了生意。

  “不过,这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我说。

  “你肯定有没说的。”我说,“她穿个婚纱,你还能跑不过她?拦住她哄哄不就好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陈诗羽最近一直正在恶补法医学教材,对法医学的推理判断,有了一些认识。尤其是经历了山坳里的命案,她更是对颈部受力窒息死亡的尸体现象有了一些直观的了解。

  “有依据吗?”侦查员问。

  大宝沮丧地低下头,说:“我知道错了。”

  “弄了半天,你是这个案子的报案人啊。”我说,“我说怎么事情都掐一起来了呢。”

  大宝顿了顿,我问:“然后呢?”

  林涛是最先发现现场异常的。因为经过对沙场的仔细排查,除了运沙的两个工人的脚印和死者本身的脚印以外,没有再发现第四个人的脚印,那么,除了这两名工人,不会再有第四个人到达过现场。可是这两名工人被作为嫌疑人带回刑警队的时候都是呼天抢地,直呼冤枉。

  公园的中心是一个人造湖,面积不大,但是和周围的景观相得益彰。中心现场便是那里了。我们驾车直接开到了鸳鸯湖的一侧,此处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先行到达的民警正在给几名群众做笔录。

  “我可没说啊。”大宝很谨慎,“但是唯独钱包、手机丢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侵财指向的。”

  “什么?”我有些惊讶,这个坏消息远远坏过了我的想象,“那……那下一步岂不是没得查了?我的推断有错误吗?那好消息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这句有些戏谑的话,从满面严肃的陈局长嘴里说出,显得很不相宜。

  胡科长说:“既然是仰面的,尸斑的堆积应该主要集中在大腿后侧。但是这具尸体的大腿全是尸斑。”

  “龙番城市公园,中间的那个鸳鸯湖,一具女尸,怀疑他杀。”师父很简洁地概括了时间、地点、人物,“你们马上出发给予支援。”

  我点点头,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件事提醒我们,以后分析案件的思路还是要开阔些。不然那两个运沙的工人,该是有多冤枉啊。”

  我绕着模特看了几圈,蹲在模特的身旁想了良久,感觉脑袋里火花闪烁。

  “很简单好吧,一束玫瑰,一个一克拉钻戒。”韩亮说。

  “我的妈呀,真的没白眼珠,整个眼球都是黑的!”林涛“咔嚓”一下拍完,吓得风一样逃远了。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声,耐心地等待蛙人游到水边。我戴上手套,接过了水里的皮包,林涛麻利地贴上比例尺照相。

  法医等于是一个通科医师,对每一个科室的专业知识都必须掌握基础,但是对于临床医学的专业,却很难有一个很精的。所以,遇见了疑难的伤情鉴定,法医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组织医院的相关专业专家进行会诊。这样可以学习更多的科室专业知识,而且可以保证鉴定结论的客观、准确。

  车子开出市区后,驶入大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一片隐蔽的绿化带。牛强看看后视镜,发现周围竟然没有一辆车,索性把车开进了绿化带。

  “对,黑车。”大宝的反应慢了半拍。

  “而且,”我接着说,“下肢下垂,最低点应该是脚。但是我感觉死者的双足和小腿的尸斑并不是最重的,最重的部位在膝盖。”

  侦查员说:“刚刚了解的情况,倪妙妙这次是去云泰的分公司突击检查技术指标。总公司以为她走了,分公司不知道她要来。所以,一直没有人报失踪。”

  不知道他是运气太好,没有被一个人发现异常;还是运气太不好,因为一个轮胎印痕而被抓住了尾巴。

  留下了死者的钱包,牛强把皮包扔进了湖里,驾车逃离了现场。

  “宝嫂倒是可以出效果,你嘛,哪里拍都一样。”韩亮嬉笑道。

4

  “那就是……7日早晨之前。”大宝沉吟道。

  “6日晚上大约六点钟,妙妙来找我,我们刚在一起不到一年,但已经决定结婚了。”房三水说,“我们一起吃的饭。”

  大宝为了准备拍结婚照,请了三天年休假。虽然一年五天的年休假,大宝只请了三天,但是他仍然专门花了半天时间,满怀负疚地和我们交接了工作。

  “奇怪了,被水泡了两天,怎么可能还检验得出精斑呢?”陈诗羽说,“还有,弱阳性的精斑,能检验得出DNA吗?”

  “死者是经历了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才死去的。”我惋惜地说。

  “啊?太贱了!这不行!”大宝说。

  “那这个尸斑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陈诗羽说。

  “你接着说。”陈局长说,“我还是不知道这个移尸的依据是怎么推理出死者是在车里死亡的。”

  “同意。”林涛说,“宝嫂太有个性了,她不是一般女人。”

  死者的眼睑出血、口唇青紫、四肢指甲青紫,都提示死者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死者颈部触目惊心的损伤,告诉我们她就是死于颈部压迫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怎么了?我不敢看。”陈诗羽可能注意到我和大宝的表情,环抱着记录本,站在一边不敢靠近。

  为了避免尴尬,大宝的事情我只字未提,默默地跟在她俩后面,帮忙提手提袋。

  “也就是说,有车辆反常开上去了?会不会和本案无关?”我说。

  大宝咽了咽口水,说:“这家挨千刀的婚庆公司,非要拉我们大清早来这里拍婚纱照,说是新景点,容易出效果。”

  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后,发现死者的食管、气管里,都是沙子。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沙堆里被人活埋的。那么,谁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杀人呢?用这种根本很难操作的方法,去杀死一个正值壮年、身体强壮的男人?

  “死者颈部的索沟很宽,表皮剥脱不明显。说明凶器绳索是一个很柔软、很宽的物体。”我说,“这凶手为什么不用更细、更容易勒死人的绳索来杀人呢?”

  此时,我已经对这条确认死者身份的捷径不抱希望了,招手和他们几个人说:“驾车赶往殡仪馆,先把尸体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再说。”

  “黑车!”我和林涛同时叫道。

  “说得好恐怖。”林涛嘀咕了一句。

  牛强开着车慢慢沿路边行驶,径直驶入了城市公园中央的鸳鸯湖边。公园偶有几个晨练的老人,但都相距甚远。牛强壮着胆子从后座把倪妙妙的尸体架下车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湖边。从远处看来,不过是一对男女,清早在湖边并肩而坐谈恋爱而已。

  后来,思考中的牛强居然在车里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将近七点,才陡然醒来。

  “根据DNA实验室的比对结果,我们对这个前科人员进行了身份确定。”侦查员接过郑姐的话茬儿,说,“这个人叫作房三水,曾经就读于龙番大学美术系,是艺术特招生。在大一的时候,就因为和人打架,把对方打成轻伤,没钱赔偿,坐了三年牢,学籍也因此被注销。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家种地,在他坐牢后,就很少联系他。根据系统记载,这个人至少有十次被治安拘留的记录,案由都是斗殴。”

  大宝又咽了口唾沫说:“关键我在保护现场,我听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

  色心平静后,恐惧顿起。车窗外的天已大亮,好在新区早晨的人也不多。尸体是必须要处理的,而且要尽快处理,不然大白天载着个尸体到处跑,风险实在巨大。

  “倪妙妙是做什么的?以前有什么仇人吗?”侦查员问。

  很多纠纷当事人都会担心法医被对方的“诈伤”(诈伤和造作伤的区别:造作伤是指当事人自己制造损伤,诬陷对方;诈伤是没有损伤而伪装出来的损伤)所欺骗。其实,法医鉴定首先要明确伤者的病理基础,然后再分析病理基础和症状体征的关系,最后再根据伤者的一些症状体征做出鉴定。

  “钱包、手机都没有。”大宝说,“死者的包里携带了这么多东西,肯定也会有钱包和手机呀。”

  所谓的混合型DNA,说明留下的精斑不是一个人的。

  “这个土人,选的什么日子啊,还69呢!”韩亮一脸猥琐。

  “你别急,让大宝复述一下案发的经过。”我说。

  “你问他。”我指了指大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经过一夜的调查,监控显示只有七辆符合条件的车辆经过。”陈局长说,“这七个车主的信息,我们也就很快掌握了。”

  除了伤情鉴定,我们还会接到“命案”。

  我笑了笑,说:“开始我就发现死者死后被人移尸,但是具体有什么作用,我也没有想清楚。甚至连死者死亡后到底保持一个什么姿势,才能让尸斑集中在大腿前侧和膝盖,我都没有想明白。今天逛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模特,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然后呢?”陈诗羽饶有兴趣地问。

  “仰面的,这个我可以确认。”大宝说。

  “没有准备?临时起意?”林涛说。

  “抓我干吗?”被抓的男子一身文身,想必就是房三水。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死者的尸斑集中在下半身,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因为人体的四肢是实的,而躯干是腔体,所以躯干肯定比四肢的浮力大。平躺在水中的尸体,躯干可以悬浮,但是四肢一般都会下垂。下肢比躯干位置低,那么尸斑就会主要沉积在下肢。”

  “那你找老孙帮你介绍其他专家啊。”我说。

  “那不就是个诈伤吗?还需要我们做什么鉴定?”我问。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傲傲的小女孩,嘴巴也挺毒。

  宝嫂已经换下了婚纱,卸掉了妆容,挽着铃铛的胳膊,走马观花。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大宝点点头,尸检工作继续往下进行。

  法医对于勒死和缢死的区分主要是看索沟的形态。缢死是用自身重力作用于颈部的,所以颈部的索沟自然有重有轻,有提空;而勒死是用外界机械力来作用于颈部的,颈部是类圆形的,所以受的力比较均匀,索沟也会比较均匀,而且绝大多数勒死的索沟都是有相交的。缢死一般多见于自杀,但勒死则多见于他杀。

  “换我也要跑啊。在你眼中,尸体比老婆还重要,换谁谁不跑?”陈诗羽说。

  “晚上八点,在外聚餐的市民都散场了。”我说,“这个时间点,省城的出租车是很难打到的,所以倪妙妙上了一辆黑车!”

  “虽然包的拉链是拉着的,里面的物体不可能因为水的浮力而离开包体。”我对趴在岸边的蛙人说,“但不排除犯罪分子把钱包、手机、卡包和皮包分别丢弃。所以请你们帮帮忙,能再找一会儿吗?”

  从古代开始,民间就有“死不瞑目”的说法。老百姓总认为死者死亡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就是有冤情,或者有未了的心事。其实从法医学上讲,这种理论是没有什么依据的。眼睑位于眼球的前方,构成保护眼球的屏障。眼睑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层以下是肌层,主要是眼轮匝肌和提上睑肌。肌肉的收缩,控制了眼睑的开闭。一般情况下,人体死亡后,会立即进入肌肉松弛阶段,眼睑的开闭状态受死亡当时眼睑的状态的影响,可能是开的,也可能是闭的。随着尸僵的形成,眼睑大多出现微微张开的状态,此时可能不能轻易人为控制眼睑的开闭。待尸僵缓解,眼睑又可以受到人为作用而开闭。在小概率情况下,死后立即出现肌肉痉挛,也可能会导致眼睑的张开。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出来,后来我结合死者的巩膜黑斑和死者的颈部损伤,终于想明白了,只有在车里!第一,这种天,如果凶手也在车里陪着尸体待十几个小时,肯定要开空调,那么车内空气就会非常干燥,符合巩膜黑斑的形成环境。第二,凶手的杀人凶器是一个几厘米宽的绳索,显然不顺手,是临时起意、就地取材的。车里就有这样的绳索。”

1

  “好消息是我们在房三水家去鸳鸯湖的路上,找到了一处比较符合推断的隐蔽地点。”陈局长说,“这是一处绿化带,一般不会有车开上去。但是我们在这个地方发现了汽车的轮胎印痕。”

  “没想到你的预感成真了?”我问。

  “啊?”林涛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一个看起来做工挺精细,但是并不昂贵的普通皮包,整体还很新,包的拉链呈现出锁闭的状态。我怀着刮彩票一样的心态,轻轻拉开了包的拉链。

  而一旁的牛强,被倪妙妙出水芙蓉般的睡姿和她诱人的体香诱惑得天旋地转,顿时心生歹意。

  宝嫂叫作赵梦涵,有着一个她引以为豪的洋气名字。自从她的这个名字被我们果断弃用,而用“宝嫂”这个乡土气息浓烈的外号代替以后,她就经常埋怨大宝,说是大宝连累了她。

  我点点头,说:“成败在此一举。”

  “和你的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宝嫂不是拜金女。”我说,“你们说,宝嫂那么漂亮,她看上大宝哪一点了?换一句话说,大宝哪方面是最有特点的?”

  我趴在大宝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她好久都没玩了。”

  “死亡时候眼睛正好是睁开的,死后眼睑也可能是睁开的。这个我听老秦说过,不代表什么。”林涛说,“不过,你刚才说,巩膜黑斑的形成原理是因为环境干燥。可是这是一具水中的尸体啊!水中怎么能叫作环境干燥?”

  陈局长摇摇头,说:“七个人和倪妙妙都没有关系,这一点,调查可以确定。”

  大宝指了指死者微睁的双眼,说:“你自己看,吓死人了。”

  我一跳下车,就看见了坐在警戒带外的石凳上发呆的大宝。

  “这是青乡的一个伤情鉴定,伤情检验是我和肖科长一起做的。”大宝递给我一本鉴定卷宗,说,“这是一个被人打伤的小孩子,颅骨骨折,青乡市局法医按照标准评定为轻伤。但是在病程中,孩子的家长发现孩子抽搐了两下,认为孩子是外伤性癫痫,应该定重伤,所以到处状告青乡市局的法医,纪委、督察都去查了两三回了。总是无缘无故接受调查,当地法医很无助,只有请求我们进行重新鉴定。”

  “对呀!”我拍了下桌子,说,“时间很紧张。死者是晚上八点从房三水家出来的,十点之前就遇害。从房三水家出来,如果立即乘车,开到这里也就八点半的样子,那么只要找八点半到十点之间,路过这里的这三个品牌的车子就可以了。”

  网监支队的一名侦查员转身离开会议室。

  我说:“从心理学角度看,宝嫂性格比较直,疾恶如仇,做事比较干净利索,这样的女人控制欲比较强,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而且非常要面子。据铃铛的消息,宝嫂平时最喜欢看的是综艺节目,这样的女人爱幽默。而我们大宝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呆萌,完全符合宝嫂的择偶条件。”

  大宝点点头,指了指远处正在做笔录的一个长头发的文艺青年,说:“那个挨千刀的摄影师,还非要我俩蹲在水边,让我用手划拉水。划拉一下就算了呗,结果还总划拉,划拉划拉,我就划拉出来一只人手。”

  “房三水现在没有嫌疑了吗?”林涛说。

  陈局长微笑着看着我们,提示性地说:“别忘了,倪妙妙的目的,是打车回家,而全市所有的出租车都被排除了。”

  林涛说:“流氓。”

  我摇摇头,说:“死亡性质和尸体状态是不能挂钩的。假如这个女的是某个男人的情妇,因为逼婚不成,上吊自杀。男人怕担当责任,把尸体抛弃,不就完全有可能吗?”

  我翻了翻尸检笔录,死者的胃内容物和他所述的一致。

  “我得想办法把老婆追回来。”大宝说。

  “看起来黑车还真是不能坐。”陈诗羽的表情告诉我们,她有些后怕,“我要攒钱买车!”

  我点点头,说:“死者颈部的皮下出血呈现出很强的规律性。你看,损伤是围绕颈部的,上缘和下巴接触,所以看不清晰,但是下缘很整齐。上、下缘之间有几厘米的宽度,说明不是徒手,而是有带状物勒颈的。”

  我接着说:“死者没有完全上浮,但是处于上浮状态,尸体上尸绿形成,这样的情况,在这种天气里,估计至少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了。”

  “因为我们八点钟有游戏的公会活动,公会活动刚开始,她说明早要赶火车,要回家早点儿休息,我就说你打车走吧。”

  大宝说:“我要是能联系得上老孙,就不问你这个问题了。老孙不知哪儿去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第三,如果被害人死亡后,尸体在后排。上半身紧贴着前排座椅,双手搭在前排座椅的头枕两侧,膝盖着地,身体前倾,小腿和脚反翘架在后排座椅上,完全可以形成我说的那种形态的尸斑!”

  “啊?宝嫂在旁边吗?”韩亮问。

  尸体被殡仪馆的车拖走不久,消防支队派来的两名蛙人就相继下水。现场没有什么可勘查的,我们只有坐在岸边焦急地等待蛙人的消息。

  “水面太大了,不可能抽干。”胡科长在一旁说,“不知道这水底还会有什么东西。”

  “死者的胃里也没有溺液。”大宝打开死者的胃,说,“食糜形态已经不完整,食物已经进入十二指肠和小肠,估计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三到四小时死亡的。”

  “我的天。”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说:“被妖怪抓去了吧。”

  在接到我的电话后,大宝和林涛先行赶到了专案组。从林涛打来的电话中,我知道专案会议提前召开了。既然是提前召开,就应该是有特殊原因,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飙车赶到了市局。

  “那你这两天在做什么?”

  我接着说:“依据以上的推论,我断定死者是在一辆汽车中被害的,案件性质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性侵。至于死者的钱包手机丢失,肯定是凶手顺手牵羊而已。结合房三水的供述,死者原本是要打车回家的,死者既然是死在车里,那么,很有可能是出租车司机临时起意,谋性杀人!”

  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翻来翻去,观察尸体上主要集中在腰部以下的尸斑。

  今天不同。

  “管它水平高不高,这是辨明死者身份的最好标志。”我说,“至少我们不需要再那么麻烦地锯、煮耻骨联合了,还可以给死者留个全尸。”

  “我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蛋、排骨,好像还有木耳炒肉丝。”房三水垂着脑袋,视频影像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一步怎么办?”看到大宝的沮丧,我有些不忍,毕竟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有多爱他的职业。

  “那下一步怎么办?”林涛说。

  “怎么了?这不是正常的吗?”我走到尸体的旁边,看看死者微张的眼睑,顺手拿起止血钳,夹起死者的上睑翻了开来。

  从房三水的泪水喷涌而出时,我的心里就开始怀疑之前的观点,那种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我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了起来,为下一步的分析整理思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家婴儿服装商铺,商铺门口的几个小孩模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四个塑料的模特,造型都是一样的。模特平举着双手,做出跳起悬空的姿势。因为模特的一双小腿都向后屈曲,模特是依靠一根钢杆支撑在地面上的。

  “是前女友。”陈诗羽还是不依不饶。

  “这个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低着头说,“继续尸检吧。”

  DNA检验果真是撒手锏,比我们现场法医推断来、推断去要直接多了,这就已经直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倪妙妙的公司也没有报失踪?”我问。

  陈诗羽瞥了他一眼,说:“我以后即便是嫁了个有钱人,也是看中他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他的钱。”

  大宝垂下眼帘,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办这个案子,我要抓住这个害得我感情受挫的王八蛋。破案后你们帮我一起去哄,行不?”

  “他没有作案时间。”我说,“根据房三水对他们晚餐的供述,死者应该是当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死亡的。”

  “这需要我们去考察一下。”侦查员说,“毕竟是新区,人也不是特别多,但有没有适合作案的地方,还需要实地去看。”

  “把尸体刚捞出水的时候,我还以为颈部是掐痕呢。”大宝说,“现在看起来是勒痕啊。”

  “座椅都是软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这个不好说。凶手看起来没有预谋,不像是因仇预谋杀人。但是性侵和侵财的迹象都是存在的,所以现在也不能判断是侵财、性侵还是激情,或许都有因素吧。”

  我摇摇头,说:“既然有了突破性进展,我的那个可能性分析也没多大用处了。”

  听见有命案,我连忙开始穿起衣服,一边满怀爽约的愧疚安慰着铃铛,一边拿起手机打通了韩亮、林涛和陈诗羽的电话。

  “弱阳性?”大宝说,“有精斑哎!这会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就去看啊。”陈局长说。

  “真有你的!”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说,“你到底是来拍婚纱照的,还是来验尸的?别让你的职业侵略你的生活好不好?”

  我说:“我觉得一辆出租车不可能载着一具尸体到处跑,而且尸体的抛尸地点也就在死者回家的路线上。所以我分析,死者在车里的这十来个小时,车应该是停着的,而且应该是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虽然有精斑,但是性侵迹象不明显啊。”大宝说,“死者的衣着那么整齐,而且会阴部也没有看到损伤。”

  “你看这个死者大概死了多久?”大宝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家一起叹息了一声。

  死者的颈部很白净,所以那一道青紫的痕迹特别醒目。

2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吧。”我说。

  “完蛋了,你宝嫂跑了,她不和我结婚了。”大宝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

  “不,开了家文身店,做文身师。”侦查员说。

  死者的衣服一被脱去,我们就看到了她在自己腰骶部文着的一只红色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很复杂,但是整只蝴蝶看上去栩栩如生。

  “研究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吧?”林涛说。

  我哦了一声,说:“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吧,八戒,我去找如来。”陈诗羽“噗”的一声把一口水喷在了电脑屏幕上,连忙找餐巾纸去擦,说:“讨厌不讨厌啊。”

  “衣着很完整,纽扣没有丢失,衣服没有破损。”胡科长在一旁接过我脱下的死者的衣服,一边检查着说。

  “是前女友。”陈诗羽说。

  “那你描述的这种性格的女孩,怎么会随便上一个陌生人的车?”我反问道。

  “不会。”大宝说,“颈部有伤。”

  “我不清楚!我好久没打过架了,我跟女朋友保证过的。”

  “这个名词好像似曾相识。”突然的惊吓,仿佛让大宝进入了工作状态。

  车辆轧上绿化带时的颠簸,依旧没有让沉睡中的倪妙妙醒来。牛强停好车后,悄悄放倒了倪妙妙的座位,开始抚摸倪妙妙的全身。这时,倪妙妙骤然醒来,开始剧烈反抗。

  “难道要一个个抓来抽血检查DNA吗?”大宝问。

  “你们不是游戏里认识的吗?游戏里看不到她你也不奇怪?”

  满怀着破案的信心,看着铃铛买回来的婴儿衣物,我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了。我慌慌张张地洗漱完毕,开车赶往市局专案组。

  我看了看大宝,心想还真没法少了这个默契的助手,说:“好吧。”

  “你们别忘了,混合DNA的意思是说,除了房三水,还有个人和死者发生过关系。”郑宏打断了我的话,说。

  我点点头,说:“这事儿得从死者的眼睛说起。死者的眼睛出现了巩膜黑斑,是一种在干燥环境下才会出现的情况,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尸体是在水里的,而且现在的空气湿度也不小,为什么会出现黑斑呢?后来看了尸斑我就明白了。”

  大宝休息的这三天,一点儿也不太平。复核鉴定收了一大堆,还组织了两次专家会诊。

  我把手机中的照片拷贝到电脑里,投影在幕布上,说:“死者应该和模特的姿势是一致的,上身以及大腿应该是基本直立的,朝前方倾斜,所以尸斑在大腿前侧;双臂应该有东西架住,所以双臂也没有尸斑。死者的膝盖着地,所以尸斑最重;小腿和脚向后翘起,所以没有尸斑。也就是说,尸体是以膝盖为底点,呈现一个‘V’字型的姿势直立在那里。”

  林涛、大宝和我几乎是同时到达专案组的。林涛和我一样满面红光,而大宝则带着一对黑眼圈,一脸灰暗。

  大宝露出更加无助的表情说:“买不起。”

  包里进了不少水,我在地面上垫上一层塑料布,然后将包里的物件连同水一起倒了出来。有化妆包、有钥匙包,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可惜没有钱包、手机和卡包,没有任何可以直接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和物品。

  “不管有没有关系,都要当线索去查。”陈局长说,“而且,从这处轮胎的新鲜程度判断,车辆轧出轮胎痕之后,已经过了三四天;这个地点,也是这条路线上独一无二的隐蔽地点,绝对不会有人去注意。”

  房三水说:“她不让我随便给她打电话的,她经常加班,她说她有空就会给我打电话的。而且她从我家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出差一星期的。”

  好在视频侦查部门发现了端倪。工地为了防小偷,在大门口安装了一个视频监控摄像头,而这个监控摄像头的一个角落正好可以拍摄到沙堆所在的位置,案件的真相也就突然明朗了起来。原来死者酒后游荡,走到工地的时候,在沙场的沙堆旁边小便。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沙场的大卡车正在卸沙,大卡车的驾驶员也万万没有想到车屁股后面会有一个人。于是,一车沙子倾盆而下,把死者活活埋了进去。

  “如果不是有摄像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林涛看着眼前反复播放的监控录像。

  “衣着完整、会阴部没有损伤不能代表就不是性侵。”我说,“可以是在性侵后被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被杀害,也可以是凶手杀完人,又给被害人穿了衣服。有损伤可以提示有可能是强奸,但是没损伤不能代表死者自愿。反正有线索就要继续查下去。”

  “她为什么没有白眼珠?”大宝说。

  “两个人?轮奸吗?”我说,“给人感觉真的有点儿像是性侵案件了。”

  “死者上身着白色短袖衬衫,粉红色内衣;下身着牛仔裙,粉红色三角内裤;赤足,脚上穿一双网兜式运动鞋。”我一边和大宝一起逐件脱下死者的衣服,一边故意大声地报出检验情况,为了打破这让人很不习惯的沉寂。陈诗羽在一旁很快地记录着。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侦查员问。

  “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啊。”我笑了笑,说,“嫌疑上升了。他平时就是混事儿吗?”

  “症状体征呢?”我问。

  “确实,你是一个法医,但在这个事件中,你就是一个普通的群众。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保护、安慰你的未婚妻!”我也着急了,“像你这样不知道角色转换的人,活该一辈子单身!”

  “什么意思啊?日子怎么不好了?”陈诗羽捏着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聚餐进行到深夜,我们各自回家,想必都是立即昏睡不醒。直到第二天一早,我被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惊醒。我一跃而起,拿起电话一看,是大宝。

  我兴奋地站起身来,把手提袋交到铃铛的手里,对铃铛说:“一会儿你们打车回家,我得先走了。”

  “尸体检验完了,你们觉得案件性质大概是什么?”胡科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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