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注意于派遣游学生是从九十年代任湖广总督时开始的。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日本驻华使臣矢野文雄函请选派中国学生二百名,陆续前往日本各学堂学习,并允支援经费,经朝廷议复同意。正在湖广总督任内的张之洞会商选择“聪颖子弟”湖北一百名,湖南五十名,前往日本学习武备、格致、农、商、工诸学。这是两湖派遣大批学生留日之始。张之洞之所以十分热衷于派遣游学生,与他急需洋务人才的愿望有关。他在《劝学篇》中曾说:
“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此赵营平百闻不于一见之说也。入外国学堂一年,胜于中国学堂三年,此孟子置之庄狱之说也。”
他又从办学堂需要大批新式教员的角度提出了派遣游学生的必要性。庚子国变以后,张之洞痛心疾首于冥顽不灵的旧式官僚的误国,再次呼吁:“论今日育才强国之道,自以多派士人出洋游学为第一义。”
张之洞派遣游学生的方针是“西洋不如东洋”。一则,日本路近费少;二则离华近,易考察游学生情况;三则日文近於中文,易通晓;四则日人已对西书作了删节酌改,便于学习。因此,他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初叶,选派大批湖北学生留学日本,据粗略统计,达数千人之多,为留日学生数量最多的省份之一。
除选派游学生出洋外,张之洞还大力提倡派遣官员出洋游历考查。中日甲午之战以后,张之洞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 年)七月上奏道:洋务之兴,己数十年,而中外文武臣工,罕有洞悉中外形势,刻意讲求者,不知与不见之故也。不知外洋各国之所长,遂不知外洋各国之可患。……今欲破此沈迷,挽此积习,唯有多派文武员弁,出洋游历一策。
鉴于以前中国派员游历不诸外语,张之洞主张选才俊之士,分派游历各国,丰其经费,宽其岁月,随带翻译,以便深加考究,加工业、农业、水陆兵事、炮舰战舰、学校例律,均用心考求。张之洞派员游历东西洋,还有监视游学生的意图。令游历官员与游学生相熟悉,“灼知其品谊才识,何人为学行兼修之士,何人为乖张不逞之徒”。
为阻止留学生在国外接受新思想、走向革命,张之洞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派钱恂赴日,任湖北留日学生监督。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九月张之洞上奏,“饬筹防范之法”,分别制订《约束游学生章程》和《奖励游学生章程》,对“妄发议论,刊布干预政治之报章”的游学生,由中国出使大臣,“剀切诫谕学生,立即停辍。如有不遵,即行退学”。对于“循理守法”的学生,则给以举人、进士出身。企图用恐赫和收买两种手段,使广大游学生就范。然而,一批又一批游学生走向革命行列,己成趋势,这是清廷所无法阻止的。
为了培养洋务人才,需要大量派遣游学生;然而,知识青年到了外国,朝廷又难以控制其政治动向,故认为“出洋学生流弊甚多”。这便是张之洞在派遣游学生问题上的矛盾心理。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张之洞奉诏入京,某日在朝房与军机大臣王文韶(183O—1908)遇,偶语张在湖北办教育为天下先以誉之。张自诩其重大者为派学生东渡,开办文武高等及方言学堂。王文韶冷笑,从袖中取出《湖北学生界》一册,给张之洞看。张阅数页无语。下朝后,即电嘱鄂督以后少派学生出洋,并下令将《湖北学生界》的主要撰稿者刘成禺、张继煦等电调回鄂。这件事典型地表明了张之洞在兴办教育、派遣游学生问题上的窘迫状态。
张之洞对人才问题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作为大力兴办洋务的封疆要员,他十分注意引荐、培养和任用通晓近代知识的人才。如在两广、湖广总督任内,他延揽蔡锡勇、辜鸿铭等“识洋文、悉西艺”的人物人幕府;在暂署两江期间,遵旨保荐人才,其中袁昶、钱恂等,都是比较开明、对外部世界有所认识的士人。另一方面,由于张之洞自身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对于真正具有新的思想风貌的人才并不能容忍。例如,近代卓越诗人、政治家黄遵宪,曾任驻日本参赞,后移任旧金山、新加坡总领事,其近代知识非张之洞属下所能比拟。黄遵宪归国后,赴江宁(南京),谒见张之洞。张原有用黄之意,但在交往中,黄遵宪“昂首加足于膝,摇头而大语”。张之洞深为不喜,便将黄置闲散。又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初夏,张之洞电召容闳,容闳兴冲冲到江宁谒见张之洞,结果却话不投机。张之洞便给容闳一个“江南交涉委员”差使,聊以敷衍其“远来之意”。二人交往即“以此处为起点,亦即以此处为终点”。
总之,张之洞虽然号称“求贤若渴”,也确实有招才、惜才之举,然而他所需要的”贤才”不过是蔡锡勇,辜鸿铭一类思想是旧的,手段是新的,用新手段维护旧制度的人物,概言之,即是“中体西用”的人物。逾此轨范,即为张之洞所难容。这正体现了张氏教育思想中死的拖住活的,旧 的束缚着新的这一矛盾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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