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成了真正的儿皇帝,内心一片凄怆,可是,无论如何,应以自己的利害为行为的最高准则,如果保证安全、保全生命,只能随着日本人的心意转。孟子说的舍身取义,义高于一切,被溥仪理解成为了恢复祖业,当忍爱一切屈辱——勾践不也做过犬马被吴王驱使吗!
溥仪在精神鸦片的麻醉下,苟且偷生。
国务院真正的头头——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把张景惠和各部大臣叫到办公室里,道:
“圣战到了关键时候,满洲国要作出表率,起到榜样的作用。首先,在精神上,要认识到日本才是父母之邦,日本是各国的领导,没有日本,便没有今后繁荣的世界,没有日本的领导,世界就会走向纷乱、堕落。所以,满洲国要视日本为义邦,为亲邦,我这里拟了一份《建国十周年诏书》,你们看看,没有意见,就交与皇帝陛下颁行。”
国务院总理张景惠看了看,第一个发言,道:“日本就是咱的父母之邦,咱是个大老粗,说句明白的话,我们就像是婴孩躺在日本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吃她的奶,受她的保护。叫日本为亲邦,是合适的。”
其余的部长们并没有异议,于是张景惠把诏书拿到溥仪那里,溥仪钤了玉玺,诏书便颁行天下——
“我国自肇兴以来,历兹十载,仰赖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国本奠于惟神之道,政教明于四海之民,崇本敬始之典,万世维尊。奉天承运之柞,垂统无穷。明明之鉴如亲,穆穆之爱如子。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励精自懋,弗敢豫逸。尔有司众庶,亦咸以朕心为心,忠诚任事,勤勉治业,上下相和,万方相协。自创业以至今日,终始一贯,奉公不懈,深堪嘉慰。宜益砥其所心,励其所志,献身大东亚圣战,奉翼亲邦之天业,以尽报本之至诚,努力国本之培养,振张神人合一之纲纪,以奉答建国之明命。钦此!”
溥仪刚封上印玺,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来了。见了他,溥仪忙站起来道:
“日本与满洲国乃是一体不可分的关系,我一定举国力为大东亚圣战的最后胜利,为以日本为首的大东亚共荣圈奋斗到底。”
“陛下的这种看法令我感动,陛下对日本亲邦的诚挚态度会有回报的。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让皇帝陛下做个表率。现在正是圣战的关键时期,急需钢铁,所以——我有点不好开口。”
“日本为我父母之邦,如有要求尽管明确提出。”
吉冈安直道:“圣战正在紧要关头,日本皇军为了东亚共荣圈各国的共存共荣,作奋不顾身的战争,它要担当起父母之邦的责任。而作为大东亚共荣圈的一员,每个国家都应尽量供应物资,特别是金属。嗯,陛下可以率先垂范,亲自表现出日满一体的伟大精神,比如这宫中的钢铁,就可让它支持圣战。”
梅津美治郎道:“陛下感到困难吗?”
“不不不!”溥忙道,“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于是溥仪立即命令把宫中的铜铁器具,门窗上的铜环、铁挂钩等等,也一齐卸下来。
溥仪回到缉熙楼,拿出了许多白金、钻石首饰,又搜寻几件银器,放进包裹里。
谭玉龄走了过来,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献于日本人,支持圣战。”
谭玉龄道:“我看日本人是长久不了的,这不是好事。皇上,不要为日本人这么卖命了,这样得不到好结果。”
溥仪吓出一身冷汗,凑到谭玉龄耳朵跟前,道:“你怎么这样说,这屋里有窃听器,吉冈安直肯定在这里安了窃听器。”
谭玉龄叹了一口气道:“皇上,不要这样孱弱,这样是不能恢复大清的。”
正说着,吉冈安直如幽灵一样地闪了进来,道:“贵人好像对大日本帝国的圣战不抱什么信心。”
溥仪吓得两股战战,喘不过气来。谭玉龄道:“哪里哪里,大日本皇军所向无敌,在珍珠港击破了美国海军,在南洋又有重大的胜利,至于中国内地,汪精卫这样的国民党精英人物都投进了日本的怀抱,可见,大日本帝国的圣战一定能取得全面的胜利。”
“啊,哈,贵人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溥仪忙道:“为支持圣战,这些就是祥贵人献给日本皇军的。”
“瑶西!瑶西!大大的好!我会把这登在报纸上的——日本的,北京的,上海的,南京的,各处的报纸都要登出满洲帝国祥贵人捐珠宝以充军费的消息。嗯,这对整个大东亚都有垂范作用。”
吉冈安直拎着包袱走了。溥仪心里仍怦怦地跳着。他道:“我的亲爱的,我为你的安全担忧,你可知道,日本人是心狠手辣的,我已经接到郑孝胥暴毙的消息——看来,郑孝胥父子都是日本人暗害的。”
“皇上,”谭玉龄温情如水,搂着溥仪的脖道,“我真为皇上担心。”
“我的亲爱的玉龄。”溥仪拥着她,道,“你身上还疼吗?我那天真不该打你。”
“皇上,玉龄知道皇上的心里是苦的,玉龄知道皇上的精神压力太大。我真的耽心皇上会像皇后那样精神失常——皇上要有什么气,别憋在心里,就在玉龄身上发泄吧——我理解皇上,我深信皇上是爱我的。”
“我的玉龄!”
溥仪哭了起来,他真的爱玉龄,他视玉龄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有了这种情感,他感到了自己的伟大。
溥仪和玉龄相拥着,紧紧地相拥着,他们真正地融为了一体。
二人互相解开衣服,非常自然,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相拥在衾被中,心中都充满了爱怜,他们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肤肌,这轻轻地触摸,表达的是心灵的爱意,是两人的心心相印。
溥仪紧紧地拥着玉龄,好像她立即要化了似的,他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之中,玉龄感到一阵刺疼。
“哎……”她眉头一皱。
“你怎么了?”溥仪问。
玉龄瞋道:“人家是第一次,当然疼了。”
“什么疼?”
“皇上你……你……”
玉龄脸上飞起红霞,娇羞无比。溥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惊喜,比登上皇位更让他激动,他已成为一个实在的男人了!
“我……”溥仪流出的泪水。
“皇上……没有什么,今天是我一生最高兴、惬意的一天,皇上……”
二人温柔备至,正是:桃花一朵春带雨,雨散去收蕊吐红;蕊吐红,蕊吐红,风和日煦春更浓。
溥仪和玉龄都迎来了人生中最甜蜜的日子,在这牢笼中,二人尽情地爱着对方,人生焕发出了它夺目的光彩。
但是,在楼上的那间房里,终日被幽禁的婉容,这些天来,精神病更厉害了。楼下的每一声笑都刺激着她的神经;窗外的那对是那样两情依依,更是让她悲苦万分。她不愿听楼下房间溥仪和玉龄的笑声,但那笑声总是响在她的枕畔;她不愿看到溥仪和玉龄在院中那种脉脉含情的种种举动,但每一个细心的动作,总是映入站在窗前的她的眼帘。
她又躺下了,刚吸过大烟,耳畔又响起了楼下玉龄的笑声,她极力地想像着女儿的形象,她现在该是六岁了,她正活泼地嬉闹着,嬉闹着……可是,那笑声总是如在她的耳畔响起,哈哈哈!她跳下床来,又犯了病,不过,这一次,让所有的人都吃惊。她脱下所有的衣服,精赤条条,这倒没有引起太监和老妈子及仆妇的意外。但是,忽然,她摸起自己的下阴,摸着摸着,摸出一手鲜血——原来她正来例假。
突然,她看到了贴身的丫环春英正惊恐地看着她。婉容道:“春英过来!”
“主子,穿上衣服吧。”
“什么!过来!”婉容拿起几块饼干,在阴部上抹了抹。婉容把抹了月经的饼干递给春英道:
“吃!快吃下去!”
“主子,饶了奴婢吧。”
春英跪倒磕头。
“吃!”
“不,主子,饶了奴婢吧。”
“啪!”巴掌扇过去,春英仍是不吃,不吃婉容就再打。婉容打疯了,春英仍是不吃。她撕下春英的衣服,道:“仰面躺在床上!”
春英快吓昏过去了,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急切中大叫:“救命啊!”
婉容把饼干塞在春英嘴里,又把饼干塞向她下处……
二格格韫和带人拉开了婉容。
从此,婉容完全疯了。她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更是不洗脚。老妈子看不过去了,才按住她给她洗头、洗脚,但每次,都如打架的一般,一屋子洒的全是水。渐渐地,老妈子们也烦了,婉容的脚指甲便从未修剪,长得太长了,就弯过去,直扣到肉里,走起路来往外冒血水。
人们对婉容看得更紧了,因为有几次,她竟赤条条地跑出了缉熙楼,到了院中嬉嬉笑笑。
婉容的一切,一点也没有影响溥仪和谭玉龄的两情缱绻。
但是,吉冈安直阴鸷的眼睛起来就离不开谭玉龄了。更让吉冈安直不安的是,一天,他忽然看见了谭玉龄呕吐的情形,吉冈安直一阵颤抖,心像是被猫狠狠地抓了一下。
吉冈立即到了关东军参谋部,当天,一位参谋来到吉冈的办公室道:
“中将参谋,这玻璃瓶的东西是从731部队弄来的伤寒杆菌。在下告辞了。”
几天后,谭玉龄感到不适,体温在不断地升高,谭玉龄再也进不下半点食品,不久,肚子鼓胀起来。
侍医佟成海用了种种方法也没有控制病情,随即请来了著名西医来诊治,医生道:“祥贵人得的是伤寒,用药后一般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用药以后,谭玉龄仍是时好时坏,溥仪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嘴边起了一圈的火泡。
看皇上急成这样,吉冈安直道:“陛下,我看还是请日本医生来看一下吧。”
在坐的几位医生也道:“日本医生见的病例多,他们的经验丰富,快请他们来吧。”
于是溥仪请来了满铁医院的院长小野寺。
小野寺急急地来了,看过后,立即对护士道:“马上输血!”
输血的同时,小野寺给他进行了频繁的注射。傍晚,谭玉龄醒来,溥仪急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玉龄——”
“皇上,你吃饭了吗?别累坏了身体。”
“别耽心我了,现在小野寺院长来了,你是知道的,他常来给我们检查身体,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了,你马上会好的。”
谭玉龄笑了笑道:“皇上,快……歇歇去吧。”
小野寺也道:“陛下,祥贵人身体的十分的虚弱,陛下的,少说话的,让病人休息休息的。”
“谢谢!谢谢!”溥仪站起来握住小野寺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陛下,我想贵人已度过危险期,我一定会尽力的。”
溥仪去了。吉冈安直走过来对小野寺医生道:“小野医生,过这边我有话说。”
吉冈安直把小野寺领到内廷侯见室,关了房门后,问:
“小野医生,谭玉龄贵人有身孕吗?”
“这个,在下不知道。”
“你看可能有身孕吗?”
小野寺道:“肯定看不出来,现在病人病情严重。也不好检查。”
“那么,”吉冈的小眼闪射出寒光,“皇帝陛下的身体正常吗?我说的生殖能力,男性方面。”
小野寺道:“我过去给皇帝检查过身体,发现他一切正常。正因为如此,我对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一子半女,感到困惑不解。”
“那么皇帝陛下是有生育能力的了?”
“可以肯定。”
“小野寺医生,”吉冈安直来到小野寺面前,鼻子贴着小野的下巴,阴阴地道,“你必须让祥贵人的病情……恶化,而且,不应让她多活一天!”
“什么!”小野寺惊呆了。
“你是有办法不让那位贵人活到明天的!”
“我是医生,怎么能不救人反而……”
“别说了!这是日本的既定国策,关乎大日本帝国的国家利益,也是天皇陛下伟大英明的决断!你,执行吧。”
小野寺怔在了那里,脸色煞白。
“请小野寺想想那个《帝位继承法》吧,我想不用我再点拨了吧。”吉冈安直矮矮的个子又贴在了小野的面前。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医生不应做的!”
“小野寺!你是大日本帝国优秀的儿子吗?”
“这样做太……太……阴损了,为日本国家声誉和国家利益考虑,这样做也不妥……这样会失去信用,失去一切朋友的!”
“小野!别说了,我是代表关东军在说话,我是代表日本天皇在说话!”
“这,再请示一下吧!”
吉冈安直低声而严厉地道:“你是有儿孙的人,你的儿子已在太行山战死,你不希望你三岁的孙子再失去母亲和祖父、祖母吧!”
说罢,吉冈安直走了出去。
小野寺回到缉熙楼祥贵人的寝室,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他神色呆滞,好似被人砸了几闷棍。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支针剂,眼一闭把药水推入谭玉龄的体内。
不到天明,谭玉龄撒手人寰。
而这一夜,吉冈安直的电话不断。
天刚亮,吉冈拿着白花来了,他走到溥仪面前道:“陛下,真是太不幸了!我惊悉贵人已逝,哀痛万分,但仍请陛下节哀,注意身体。”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快?我……才刚知道……”溥仪已泣不成声。
吉冈不理会他,转身走了。
侄儿毓嵣夫妇来了,侄媳杨景竹是平时陪谭玉龄最多的人,见了皇上,也已泣不成声。
半晌,溥仪道:“她竟劝我我呀……”
大家都深知这“劝”的不尽之意,心中更是悲愤……
谭玉龄的老妈子走过来,哭道:“万岁爷,您可别太伤心了呀!”
“怎能不伤心呀……”溥仪泪如泉涌。
老妈子把一个小纸包双手捧呈给溥仪,说道:“这是贵人殡天之前特意嘱咐留给万岁爷作纪念的。”
“怎么?她竟自知永辞……”溥仪说不下去了,他打开纸包,见纸里包的竟是谭玉龄的指甲,博仪哪里还能禁得住泪水的倾泻,他肝肠寸断,真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但是,残酷的现实再也改变不了!
溥仪追封谭玉龄为“明贤贵妃”,择定吉日举行了册封仪式,亲自书写了“封谭玉龄为明贤贵妃”的谕旨,放入贵人棺内。
溥仪命载涛从北京赶来为承办丧礼大臣,一切丧礼均参照《大清会典》之格进行。从8月13日到9月2日,丧礼过程隆重而繁杂,特别是9月2日的奉移典礼,达到了高潮,清末北京贵妃出殡的情影,在新京一丝不差的演了一遍。
谭玉龄尸骨未寒。
一天,吉冈安直道:“皇帝陛下,宫中不可无妃,后宫怎能无主呢?”
“你!不要提这种事?”溥仪悲痛已极,谭玉龄的死还不到半年,这个令人恶心的御用挂,这个凶手,竟提出这样的问题!溥仪真想掐死他,可是他一点胆量和勇气都没有。
吉冈不再说什么,可是,第二天,他抱来一个大相册,道:“陛下,看,这都是日本女子,大大的好,漂亮漂亮的。皇上,看,这是东京帝国大学的……”
“不!”溥仪坚定地道。“我不懂日本话,绝不能娶个日本妻子!”
“皇上还是考虑一下吧!日满一体,皇上娶个日本妃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了一个吉冈安直,已经让溥仪终日惶惶,再有个日本女人睡在自己床上,在身己身边作吉冈的眼睛,那成了什么日子,于是溥仪道:
“吉冈中将,我给你个肯定的答复:我决不娶日本女人为妻!”
吉冈的嘴气歪了,小绿豆眼睛瞪得溜圆,他看了溥仪许久,最后得出结论:看来这个康德皇帝在这一点是绝不可能让步的了。
又过了几天,吉冈安直道:“皇上,关东军梅津美治郎大将同意皇上娶满洲姑娘,但必须是日本帝国所敬老师执教的学校的学生!”
溥仪想:这些学校都是培养日本精神的学校,学生与日本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如果再拒绝吉冈,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于是道:“这些学校的学生合适吗?”
“合适!只有受了大日本帝国精神教育的学生,才是满洲人中最优秀的。”
溥仪听这话特别刺耳,但还是答应了吉冈安直。
和所有的满洲学校一样,长春南岭女子国民优级学校的学生,每天上课前首先要做的事是向日本天皇和满洲康德皇帝行礼,然后背诵《回銮训民诏书》、《国本奠定诏书》、《时局诏书》、《建国十周年诏书》。若背错了,轻者挨打,重者杀头。
这一天,南岭女子国民学校的学生起立背完诏书以后,校长小林和女教师藤井来到各个班里,从每班中挑出三名长得漂亮、学习也好的学生。学生挑好后,校长带着学生到了一家照相馆照了相,然后说道:
“这次照相,是为了选入到宫中读书,被选中的人,福气大大的好。”
其他日本人开办的学校,也像这个学校一样,选出了许多女学生拍了照。
几天后,这些照片都送到了吉冈手里。这天,吉冈安直把成册成册的照片放在溥仪面前道:“皇帝陛下,从里面挑吧。”
溥仪想,我要挑一个年岁小、容易受我摆布的女孩子,这样可以摆脱吉冈安直的逼迫。
溥仪一张张地看着照片,一张照片跃入溥仪的眼帘。这是个天真、单纯、幼稚的女孩子,溥仪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看他年龄,也是其中最小的——十四岁。于是指着这张照片道:
“我看,就是她吧。”
吉冈安直看那名字,叫李玉琴。
第二天,吉冈安直来到了长春的那所女中,校长室里,李玉琴被叫到吉冈安直的面前。
吉冈安直问李玉琴:“把你的家庭介绍一下。”
李玉琴道:“父母务农,二个姐姐已出嫁,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好!好!”吉冈安直道,“你愿意到宫中读书吗?”
“不愿意,还是在这里好。”
“你的不懂,到了宫里读书,吃的,住的,比在这里好多了,你们家也可得到优待。”
李玉琴被说动了。
吉冈安直又和李玉琴的父母接触了一下,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贫穷得家徒四壁,几间草房也是又破又旧。
吉冈安直把李玉琴首先带到关东军司令部,梅津美治郎点头后,她才真正被选中了。
二格格韫和来到吉冈安直家。吉冈安直的老婆比吉冈安直更为瘦小,干瘪瘪的,站在二格格面前,不鞠躬还好,一躬身子,便只有二格格膝盖那么高了。
“二格格殿下,我已经给李小姐洗好澡了。”
说罢,她领韫和到了客厅。韫和见客厅里坐着一位姑娘,圆圆胖胖的脸,一脸稚气,便知道她就是李玉琴。
吉冈夫人忙到李玉琴跟前道:“李小姐,这位是二格格。”
李玉琴站起来,向二格格鞠了一躬。二格格看她那生硬地鞠躬的样子,有点嫌恶,便没有回礼,道:“李小姐,随我到宫中去吧。”
李玉琴见眼前这人的言谈举止如此傲慢,心里十分不快。但是,家里早已收了钱,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有去了。
李玉琴随二格格坐在汽车里,汽车开到宫中的中和门,有卫兵看了一下,汽车很快进了院子,到了另一个门前,车停了下来,二格格道:“李小姐,下车吧。”
李玉琴走下车,便有人围上来,拿着喷雾剂向李玉琴身上喷难闻的药水。李玉琴吓了一跳,转身要跑,二格格道:“别动,这是消毒,进了宫的人都要这样。”
消毒后,二格格把李玉琴领到同德殿,来到二楼南侧。这里本来是为皇帝和皇后单独建造的,现在却成了李玉琴的住处。这里很宽敞,李玉琴进去后,二格格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李玉琴心内一惊,有如同到了天堂似的感到这里的摆设是她这个从茅草房里出来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的——
室内除双人、单人沙发、条几、地灯等摆设外,靠西北侧北角还放了一套金黄色的金宝格,上面摆满了说不清的东西。靠南侧角是写字台,上面放着玲珑的台灯。
走过这个客厅,一个老妈子迎上前来,二格格道:“李小姐就由你伺侍了,我走了。”
“二格格走好,我一定会伺侯好主人的。”
二格格走后,老妈子道:“来,主人,我给你梳梳头吧。”
“不,我会梳的。”
“千万别这样,以后穿衣洗梳一切事情,都由我做!”
“那我干什么?”
“这个……”老妈子一时也说不清,道,“还是我让给你梳梳头吧。”
李玉琴看这间屋,梳妆台、更衣橱、浴盆、及抽水便池等样样俱全——这些名称,都是她以后才知道的。
李玉琴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老妈子梳了几下,突然惊叫起来:
“主人,这……这是……虱子!虱子!”
李玉琴笑道:“怎么了?掐死它不就得了?”
“这……这还有虱卵呢……怎么掐得净。”
李玉琴道:“不碍事的。”
老妈子迅速把这情况告诉了二格格,二格格迅速把这事传遍了整个宫中。
几天后,人们才找到一种有效的杀虱药水,不几天,李玉琴头上的虱子绝迹了。二格格又和毓嵣的媳妇杨景竹给她送来了几身衣服。衣服一换,大家惊讶起来,这真是一个丰腴俊俏的贵人!
东北的春天还是来到了,虽然来的这么晚这么艰难。
这一天,二格格道:“随我见皇上去。”
李玉琴随二格格来到缉熙楼会客厅,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戴幅眼镜,面容削瘦,穿着一身西服,梳着一个分头。
“李小姐,跪下磕头。”
李玉琴疑惑地看了看二格格,道:“俺为啥磕头呀?”
“见了皇上怎么不磕头。”
“俺的天爷!”
李玉琴扑嗵跪下去,向那个戴眼镜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的人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在她的心目中,皇上,是至高无上的。
看着她这憨厚的样子,溥仪的脸上显出笑容,但立即又消失了。待李玉琴抬起头来,看到的又是一张像她家屋檐上挂着的冰溜一样的冷冷的脸。
二格格走了,客厅里只剩下溥仪和李玉琴,屋内,表里的秒针在嗒嗒地响着,李玉琴站在那里,低着眉,无所适从。
溥仪仔细地打量着她,虽然她身材很高,但是一身的孩子气,脸白胖胖的,端正中又透出秀气,纯朴中又显出娇媚。她的身件比所有溥仪见过的女人显然都更好。
许久,溥仪才道:“坐下吧。”
李玉琴坐在沙发上。
“李玉琴,我要封你为贵人,不过,你,是要写保证的。”
“什么?皇上,你要我当贵人,什么是‘贵人’哪?”
“你!”溥仪气得脸都歪了,叫道,“来人!”
贴身侍卫严桐江进来道:“万岁爷,什么事!”
“叫二格格来。”
二格格很快来了。溥仪道:“你该教她宫中礼节。她说话‘你呀’‘我’的,不知道什么叫‘贵人’!”
二格格又把李玉琴带到同德殿,专门教了李玉琴几天礼节。
这一天,二格格道:“皇上的夫人分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八个等级,封李小姐为‘贵人’,那是第六等。”
“什么?让我做皇上的老婆!”李玉琴大吃一惊。
“是呀!没人给李小姐说吗?”
“他们……他们说是到宫中读书,怎么……怎么是这样?”
李玉琴哇地哭起来。
老妈子过来劝道:“别哭了,这是你的福气呀!”
李玉琴虽是乡下人的女儿,但皇上的权威她是知道的,既然是皇上决定的事情,她只得答应。
转眼间,到了册封的日子,同德殿前的花园里,许多花朵都绽放开来,杨柳堆烟,碧水澄澈。
二格格韫和正与老妈子一起给李玉琴打扮,道:“从今后,李小姐就是贵人了,就是我……也要改称呼的。”
二格格对她一心的看不起,但是皇上看她喜欢,又封她为贵人,那么她的地位就比自己高了。
溥仪指定李玉琴穿金黄色丝绒旗袍,穿戴好后,二格格把李玉琴领到缉熙楼。大厅里,溥仪穿着龙袍,二格格是司仪,她领李玉琴来到溥仪面前,李玉琴向皇上递了玉如意,溥仪回赏了她一柄玉如意。交换如意后,李玉琴向溥仪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李玉琴已经听二格格讲过,她本来该行更复杂的“六肃礼”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简化了。
册封礼毕,李玉琴成了福贵人。
溥仪带贵人给列祖列宗磕过头,便是福贵人受礼。
韫和道:“新贵人该谦虚一点,平辈可以免礼,后辈要磕头的。”
于是一群毓子辈的人和佣人们向福贵人磕头。
晚宴后,溥仪和李玉琴来到同德殿,进了客厅,二人坐下。
溥仪道:“凡事都有规矩,这里有些条款,你抄一遍。”
“是,皇上。”
李玉琴显然懂得了一些宫中的规矩礼节。她拿过溥仪递过来的纸片,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发青,可是,皇上的话是金口玉言,是不能更改的,也是要绝对服从的,从一开始懂事,所有的中国人都懂这一点——在宫中过了近一个月的李玉琴更懂得了这一点。于是看过后,她便一字一句地抄起来,这字据共21条:
一、玉琴必须无条件地完全地遵守大清祖制;
二、玉琴从思想深处服从皇上,一切行动必须顺从皇上意旨,任何事情均不能擅自处理;
三、奉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一生对皇上忠诚;
四、只许皇上对玉琴不好,玉琴不得对皇上变心;
五、玉琴若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应即刻自我揭露并向皇上请罪,不则是“大不敬”,玉琴甘受处分;
六、不许给娘家人求官求职;
七、不许回家和亲人见面;
八、玉琴不许私蓄一分钱,不许干预政治,打听外事;
九、玉琴不许撒谎,不许隐瞒,见皇上不可愁眉苦脸;
李玉琴终于写完了。
溥仪道:“再念一遍。”
于是李玉琴又念了一遍。
溥仪道:“这个,朕是收的很稳妥的,若是犯了这里的条规,是一定要罚的——这也是你亲笔同意的。”
老妈子和女佣为他们铺好了床,在双人沙发床上,溥仪如一根木头躺在那里,他的眼睛摘掉了,无意间李玉琴看到了溥仪那双突出的眼球,心里一阵恐慌,便睡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觉得脊背上有一块痒痒极了,她哪里敢伸手去抓!
睡到半夜,李玉琴见溥仪起床走了,李玉琴这才敢翻身,才敢大声地喘气。
溥仪一个人来到缉熙楼,李国雄和严桐江听他命令不再跟着他。
他推开一间房门,望着里面的沙发软床,望着床前挂着的芭蕉叶式的幔帐。
溥仪在沙发床上坐下来,皎洁的月光还是把她的光辉透过了窗帘……
仿佛、仿佛玉龄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他已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仿佛、仿佛玉龄就在自己的眼前,耳畔他已听到玉琴的笑声……
溥仪掏出皮夹,这是庄士敦送与他的。他从皮夹里抽出照片,照片上,月亮门前的少女正双臂交叉,恬然娴雅地向他浅笑……仿佛、仿佛玉龄向他轻盈地走来,溥仪倒在床上,泪水早已挂满双腮。
“我的亲爱的玉龄……”
溥仪轻呼着,把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前。
时光过得很快,溥仪每天都要听收音机,哪里不断传来令他胆颤心惊消息:盟军进入意大利,盟军解放了法国,苏军向德国本上挺进,日军在南洋、中国大陆接连受挫……
吉冈安直内心也恐慌无比,他感到大日本帝国正如秋后的蝇虫,没有几天的时间了。但是,他仍要牢牢地控制溥仪,控制他的一切。
一天,他又看到溥仪在听收音机,过来道:“那多是反动的宣传,不能信的。”
溥仪忙堆上笑容,道:“我的,听大日本帝国的广播。”
恰好,里面传来了帝国军队在太行山扫荡的消息,溥仪把收音机关上,吉冈安直道:“这样的消息,是可以听的,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在那里采用了种种战术,都是军事史上的开创,如铁壁合围,梳蓖扫荡等等。”
“共产军小小的,何必用上这么多的战术。”
“陛下没有实战体验,共产军不得了,他仍和百姓鱼目混珠的,嗯,如赤豆混在红沙土里,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常陷入他们的包围。嗯,比如水,抓他不着,手指都被它淹没了,可怕可怕的。”
溥仪心想:大日本皇军这样的共产军,我怎么说话呢?半晌,溥仪突然道:
“共产共妻,杀人放火,真是可怕!”
“嗯,日本皇军,大大的,无人能比,圣战一定会胜利,陛下要坚定信心。”
“是的是的。”
可是,渐渐的,吉冈安直也整日愁眉苦脸起来,说到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不再那么神气十足、趾高气昂了。
一天,关东军某方面军司令官山下,奉调到南洋,临行,来谒见康德皇上。
溥仪道:“皇军大大的,将军再到南洋,定能旗开得胜。”
因为山下是占领新加坡的将军,此次再到南洋,溥仪便这么奉承。不料,山下却捂着鼻子哭了起来,说:“这是最后的告别——陛下,我们永别了,此一去再也回不来的。”
溥仪惊恐地望望身边站着的吉冈,吉冈安直也流下了眼泪。
看样子,日本皇军是靠不住了,大日本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也将土崩瓦解。
“完了!”一切都完了!”
溥仪惶惶不可终日,但又无可奈何。他在这帝宫中煎熬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残酷的虐待宫中的人们了。
末日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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