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府花园内,代善、范文程在花园中密谈。代善苦恼地深深一叹:唉!这个差使真烫手啊!范章京,我是六神无主了,怎么办呢?你听皇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置多尔衮于死地?
范文程苦笑,沉默不语。
代善道:从前阿敏、莽古尔泰,确实有重大的错误,可也没要他们的命啊!多尔衮又何来必死的理由呢?只为退兵三十里、遣戍归家?这太牵强了!就算是轻率行险好了,到底也没出事,何况二月才刚报捷!
范文程叹道:还是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代善道:那么皇上为什么独独就对多尔衮恨之入骨呢?
范文程道:恕我说句心里话。王爷,这由来原非一日,乃自多年前……代善想想,心中一凛,点点头,示意了解。半晌开口道:大福晋殉葬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虽说当时选择拥戴皇上,是为了国家的前途;但事情似乎做得太绝了,扪心自问,不能无愧。范章京,你一定要帮我想法子,绝不能让多尔衮死在我手里!
范文程道:不知为了什么,皇上的性情真有些变了!从前,凡事谋定而后动,如今却不顾后果,先赌口气再说!唉,我也很担心哪!睿王这事一旦处置不当,引起亲贵臣民的怀疑不满,皇上的“仁君”招牌就挂不住了,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祸!
代善悚然而惊道:是啊!你说得不错!范章京,快想想法子吧!
范文程沉吟道:我在想,王爷,围城的除了睿亲王,还有别人!
代善道:皇上的目标只在多尔衮,不会对别人怎么样的!
范文程神秘一笑道:如果,“别人”也都自愿成为目标呢?
代善摇头道:谁会自愿………慢着,“都成为目标”?
范文程道:这些“别人”当中,有您的儿子啊!只要他一带头……
代善沉思不语。
范文程大有深意地道:王爷,有时候,把事情搞得大到不能解决,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代善心领神会,点点头,不禁与范文程相视而笑。
郊野军帐中,硕托、阿巴泰、杜度神情不满,豪格默然,多尔衮更是大声抗辩道:大哥!范先生不是转达我的解释了吗?怎么还要我认罪?
代善平静地道:你的解释皇上并未采信。睿亲王,你只说你该当何罪吧!
多尔衮气得涨红了脸,赌气别过头去,硬声道:我实在不知身犯何罪!皇上如果硬是要逼问,我只有一个字“死”!
硕托、阿巴泰、杜度、豪格皆心中一惊。
代善向硕托使个眼色,硕托会意,便上前一拍胸脯,大声道:阿玛!如果十四叔打了胜仗都该死,那我也该死!
阿巴泰、杜度亦同时气愤冲动地拱手大声道:我也该死!
豪格尴尬地沉默着,硕托睨了他一眼,道:豪格,十四叔的决定,当时咱们不都很赞成吗?你并没有反对啊!
豪格被逼,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道:既然叔叔、哥哥们都说该死,我也……理当同罪。
代善不语,看着多尔衮,眼神中不但没有杀气,反而欣慰。
多尔衮不解,但随即知道代善是在帮他,于是平静了,露出一丝微笑道:请大哥代我回皇上的话……
崇政殿里,代善朝上对皇太极报告情况。
代善道:睿亲王说,他只有一个字“死”!
皇太极与众亲贵大臣闻言皆神情错愕。
代善道:睿亲王深愧负恩,惟有一死,才能自赎罪孽!
皇太极得意地昂昂下巴,暗喜获胜。
皇太极正要发话,代善却又抢先道:此外,肃亲王豪格说,他跟睿亲王一样是亲王,当时睿亲王的决定,他看不出有何不妥,于是未加劝谏,故而也脱不了罪。既然睿亲王自定死罪,他说……他也应当从死!
皇太极一惊,唇角的笑意消失。众亲贵大臣皆大惊失色。
代善继续道:除了肃亲王豪格自愿从死,阿巴泰、杜度、硕托等诸贝勒,都各言其罪,也都是……死!
众亲贵大臣低声议论。
皇太极恼了,怒瞪着代善。
代善却只有无奈沮丧的神情。
众亲贵大臣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纷纷跪下: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看着众亲贵大臣,皇太极恼怒极了,重重一拍龙椅扶手,猛地站起,扫视全场,愤愤然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留下错愕的众亲贵大臣面面相觑。
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神情气恼,背着手走来走去。
海兰珠不解地问道:皇上,既然十四爷都自请死罪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太极道:还不是该死的代善!我只要他问多尔衮一个人的罪,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得糊涂了,竟然牵连上这么一串人,全都自请死罪!
海兰珠淡淡地道:那就成全他们吧!
皇太极想反驳,按捺住脾气,柔声解释道:兰儿,你不明白,那些人不是亲王就是贝勒,我一下子损失不起这些将才,也损失不起我的威望!更何况,其中还有豪格!
海兰珠心中一痛,随即勉强笑道:皇上恕我失言,豪格是皇上的长子,多要紧的人,当然不能让他想死就死啦!我真是无知!
皇太极道:兰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海兰珠道:那么,皇上就饶了多尔衮吧!
皇太极道:饶了他,原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会儿才饶,仿佛是被胁迫就范的一般。哼,这小子,竟然敢“将”我!啊?
海兰珠道:十四爷果然很厉害,那就更值得皇上重用啦!只要……他对您忠心!
皇太极问道:果然很厉害?兰儿,你听过谁说多尔衮很厉害?
海兰珠沉吟道:仿佛……听玉儿说过几回。玉儿比我聪明得多,她的看法想必是对的。
皇太极道:兰儿,你别管了!先歇着吧!让我自个儿好好想一想!
海兰珠温顺地点点头。
皇太极拍拍她的手,由她送出了寝殿。
海兰珠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暗道:多尔衮,别怪我狠,谁教你倒霉,做了大玉儿的心上人。男人有男人的斗争,女人有女人的斗争,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谁是得胜的猎人谁是牺牲的祭品,大家各逞心思、各凭本事吧!
海兰珠从怀中取出那只略显褪色的小布老虎,凝视把玩。
海兰珠想:孩子,额娘保护不了你,可是,一定会替你报仇!
海兰珠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冷酷的光芒。
在郊野外,多尔滚和硕托两个人一面走,一面神情凝重地商议着事情。
多尔衮问道:你阿玛信上怎么说?
硕托道:阿玛回奏的时候,皇上很生气,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大家都捏着把冷汗啊。
多尔衮道:这回,你阿玛冒了这么大的险救我,宁可把你跟阿达礼叔侄两个,推在我面前做挡箭牌,我心里真是……
硕托打断道:这算什么!我不怕!最好笑的是,豪格也被我拉来绑在一块儿,成了十四叔的挡箭牌。阿玛回奏的时候,还特别将豪格说在我们前面,听起来仿佛就像是豪格带头发起的一般,皇上一定气坏了!
多尔衮奇怪道:这件事,原本就莫名其妙。皇上哪来这么大气性?
硕托道:我不忧虑自己,倒为十四叔担心。万一皇上铁了心,真要杀你……
多尔衮道:硕托,你是可以共腹心的人,我也不瞒你。哼,我早就有最坏的打算,好便罢,不好便只有翻脸了。
硕托领悟,喜道:原来,十四叔已经有了布置?
多尔衮道:不错,先用舆论造成影响,再以明暗两种手法陈兵示威。
硕托道:十四叔果然高明!
多尔衮道:他要是一意孤行真敢杀我,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吗?
皇宫的花园里,孝端后看看四周,见侍女都在远处,便低声对大玉儿道:多铎他们夫妻俩来找我,又急又气的,好不容易才让我劝了回去。
大玉儿道:那一定是来讲十四爷的事?
孝端后道:他说外头的舆论,都对皇上很不利呢!我原以为皇上只是要惩戒一下多尔衮,压压他的气焰,谁知皇上竟然真的动了杀机!
大玉儿道:倘若真是这样,姑姑,您怎么想呢?
孝端后道:一定得救多尔衮!也等于救皇上!因为多尔衮罪不至死,万一死了,他额娘被迫殉葬的事儿就会被扯出来渲染,唉!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玉儿淡淡地道:姑姑暂且宽心,皇上大概想杀多尔衮,但是,不会杀的。
孝端后道:哦?为什么?你倒说说看。
大玉儿道:如果杀了多尔衮,那豪格硕托他们要不要一块儿杀呢?杀了他们,诸王贝勒会寒心,会觉得皇上刻薄寡恩;要是不杀豪格硕托他们,多尔衮的兄弟部属跟三旗将士,能心服吗?再说……
孝端后忙道:再说什么?
大玉儿道:大福晋被迫殉葬之时,皇上不是向她发过誓吗?
孝端后道:天长日久的,也许皇上都忘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皇上不会忘的。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要杀多尔衮。
孝端后道:万一,皇上只记得一半;殉葬的事情记得,发过的誓却忘了呢?
大玉儿一怔,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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