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承乾宫里,太医刚为董鄂妃诊完脉,春雨放下帐子。太医跪下道:皇贵妃万安。
在旁紧张看着的顺治对太医道:方子可要好生斟酌!
太医道:臣遵旨。
顺治跟着太医来到殿外,低声急问:你快说,皇贵妃的病,到底怎么样?
太医道:六脉俱弦,乃多年来心力交瘁、内外交煎所致……
寝殿内,董鄂妃握着春雨的手,虚弱但平静地道:我心里明白,我能伺候皇上的日子,不多了!
春雨勉强笑道:谁没有个病呀灾的,格格不要这么说!
董鄂妃道:不是病,不是灾。我就像秋天的枫红,只灿烂一季,冬天到了,就要落的……
春雨红了眼眶,急道:您别再说这种让人揪心的话!奴才不要听!
董鄂妃苦苦一笑。
寝殿外,顺治不耐烦地打断太医:你别跟我讲医理!老老实实说一句,究竟怎么样?
太医迟疑道:这么说吧!皇贵妃只要能安度这个冬天,到了春暖花开时,病情便能大有起色。
顺治道:你的意思是说……皇贵妃……过不了这个冬天?
太医不语,半晌方低声道:皇上圣明。不用臣再多言。
顺治脸色大变,无法置信,摇摇欲倒。
西山的清凉寺外,众侍卫戒备森严,僧人在寺内低声诵经。方丈、行森垂眸侍立,小唐将香奉给顺治,顺治接过,喃喃祝祷,神情无比虔诚、专注、急切。
承乾宫里,苏茉尔在床沿凳子上坐下,感慨道:皇太后呀!没有您在身边说笑解闷,就连觉也睡不稳,饭也进不香,坐立难安的。一早就打发我来瞧瞧您!
春雨用力扶着衰弱的董鄂妃坐起,董鄂妃勉强笑道:多谢皇太后……
苏茉尔微笑打断道:等等,皇太后不是要你叫她皇额娘了吗?
董鄂妃红了眼眶道:是。多谢皇额娘惦记着。
苏茉尔道:皇贵妃今日可好些了?
董鄂妃道:请嬷嬷代奏皇额娘,奴才今儿个觉着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能上慈宁宫给皇额娘磕头请安了!
春雨实在急得忍不住,突然道:格格!您还要瞒!不如让皇太后知道,再想法子从外头请个好大夫!
苏茉尔不解道:怎么了?
春雨急道:那班太医也不知做什么的!吃了那么多药,一点儿效验都不见!
苏茉尔的脸微微变色。董鄂妃叹口气,缓缓道:春雨,俗话说“药医不死病”,我……是不行的了!
苏茉尔大惊道:病成这样?那怎么还瞒着呢!
董鄂妃道:嬷嬷,皇额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必叫她悬心呢?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也许,不会久了!
苏茉尔急得红了眼眶:别这么说!好人有好报!万一您有个好歹,谁还愿意做好人呢!
董鄂妃苦笑道:嬷嬷也是看尽沧桑、世路已惯的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说不准的!您说我好,可别人说我是祸害!连我都不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富贵荣宠,不见得就好;尘缘将尽,也不见得就坏,您说是吗?
苏茉尔取帕掩着哭泣的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清凉寺幽静的一角,顺治与方丈边走边谈,小唐、行森随后。
方丈道:圣上仿佛十分苦恼啊!
顺治道:朕记得,行森说过,贪,嗔,痴,这都是人生苦恼的来源。尤以痴之一字,最是苦恼。方丈,朕心爱的人,不知救不救得回来啊!每想到此,终夜不能安枕。实在苦恼啊!朕不敢想象,万一,失去了她,以朕残躯如何挨得天长日久?
方丈严肃地道:圣上自当万岁千秋,何出此言?
顺治感叹道:万岁千秋?方丈是方外之人,竟也未能免俗啊!朕还在想,万一真有那么一日,要来这儿出家,随方丈修行呢!连法名不都想好了?就叫“行痴”!做行森的师弟。
行森忙道:贫僧不敢。
方丈劝阻道:万万不可啊!圣上真要这么做,皇太后非把老僧这清凉寺给拆了!
顺治微微一笑,笑意随即隐没,长叹一声道:唉!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好物不坚牢。人生……真是无常啊!
方丈微笑道:老僧记得曾经说过,圣上天性淳厚,颇有慧根,只是要想看破这一“痴”字,恐怕得费些工夫!老僧还是那句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万民之福,愿圣上做个“佛心天子”,千万别做“皇帝和尚”啊!
顺治笑不出来,仰头望天,泪影浮现,深深叹息。
顺治领着小唐从清凉寺上完香刚进皇宫大门,才远远看见承乾宫,守候着的太监便突然冒出来急道:万岁爷终于回来了!快上承乾宫吧!
顺治紧张道:怎么了?
太监哭道:皇贵妃不好了!太医连方子都不开了!
顺治震惊,呆住半晌,突然飞奔。小唐、太监在后跟着跑,喊着“万岁爷”。
顺治一面飞奔,一面狂喊:宛如!宛如!
顺治冲进承乾宫内,扑到董鄂妃床前,抓住她的手,着急地喊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几近弥留,闻声微微睁眼,凝视着顺治道:回来了?
顺治伏在床边,抓着董鄂妃的手,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泪如泉涌。
董鄂妃断断续续地:皇上……不要过哀,奴才生受不起。奴才福薄,丧葬……务必从俭,宁将省下的敬佛……济贫……
顺治哭道:宛如!不要离开我!
董鄂妃断续地:皇太后……年事已高,千万别让她……过于哀痛,别教她为你忧烦。皇上……你也要节哀……自爱……
顺治哭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董鄂妃苦笑道:那么,只准皇上每天想我一点点……一点点……
顺治哭着摇头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眸中透出一线回光返照的神采,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此心澄定,亦无苦楚,皇上……毋须挂念……
董鄂妃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帐顶,唇角一丝微笑,喃喃道:我只想……知道,一口气上不来,往……往何处……安身?
董鄂妃声音停住,唇角微笑未敛,眼神却已散去。顺治一怔,抬起泪眼,呆呆地凝视她,轻轻摇晃一下,轻声唤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缓缓闭上眼睛,垂落一滴清泪。
顺治大惊,撕心裂肺地喊道:宛如!宛如!
春雨与宫女太监们纷纷地恸哭失声。小唐一面拭泪,一面上前扶顺治。
小唐哽咽道:皇贵妃归天了!万岁爷请节哀,不要让皇贵妃……在泉下不安……
顺治怔怔地被他扶起,踉跄几步,突然猛地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就要自刎,小唐大惊去夺,两人扭作一团。
小唐叫道:万岁爷……不要!不可以啊!
顺治神情昏乱地嘶喊道:宛如死了!我也不活了!
小唐好不容易抢下匕首,喘着气大喊:万岁爷!你醒醒啊!
顺治呆望着小唐,半晌,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祭奠董鄂妃的法事设在景山,重重白纱在风中飘扬着。
火光熊熊,无数的珍宝不断被丢进火里。顺治木无表情地看着。
众亲贵、大臣、福晋等都跪着。
顺治转过头,看见他们冷漠的神情,勃然大怒,指着他们狂喊道:哭啊!你们哭啊!谁哭得不伤心,朕就要他的脑袋!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尴尬,勉强假哭。
顺治转头看着更加猛烈的火势,又恢复到木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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