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承乾宫里传来董鄂妃低低的哭声,董鄂妃躺在床上,整个人蒙着被子,压抑着声音,哭得如泣如诉。
春雨流泪进来,掀开被子一角,见董鄂妃抱着孩子的小兜肚、小袄、小鞋、小帽,哭得肝肠寸断。
翌日,大玉儿鸾轿到达慈宁宫前,苏茉尔上前打轿帘,扶大玉儿出来。
顺治上前恭敬道:儿子恭迎母后回宫。
大玉儿一手被苏茉尔扶着,一手握住顺治的手,用力握了几下,以示安慰。顺治会意,点点头。
大玉儿放开顺治,由苏茉尔扶着,朝慈宁宫走去。
娜木钟领着淑妃及众宫女太监跪迎行礼:奴才恭请皇太后万福金安!
大玉儿瞥都没有瞥娜木钟一眼,径自走进慈宁宫。
大玉儿进去后,众宫女太监亦随后而入,只剩下娜木钟、淑妃、阿岱三人。
娜木钟起身,一脸悻然之色。
淑妃上前安慰她道:皇太后这会儿在气头上,咱们别去惹她!
娜木钟怒道:哼!胳膊肘朝外拐!科尔沁自家的亲人不疼,去疼那南蛮子!
淑妃幸灾乐祸道:疼又怎么样?那南蛮子的儿子,人小福薄禁不起啊!听说她身子病弱,又憔悴成那样子,只怕一失了皇上的宠,就要树倒众人推了!
娜木钟得意道:是啊!真是报应!
阿岱闻言,心中恼恨又痛苦。
阿岱几日来连夜做噩梦,良心难安。
这日,她瞅了个空子拉着苏茉尔踏入一间空置的宫殿,急慌慌地关起门。
苏茉尔不悦道:什么地方不好说,拉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阿岱正色道:只有这儿,才不会有人看见听见!
苏茉尔催促道: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快说,我还要回去伺候皇太后。
阿岱心中挣扎半晌,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苏茉儿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
坤宁宫暖阁里,娜木钟与淑妃低声含笑窃语,突然都得意地大笑起来。
娜木钟点头道:说得好!瞧她还有力气去狐媚哪个!
太监端上茶来。
娜木钟问道:阿岱呢?怎么没在这儿伺候?
太监禀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
阿岱含泪诉完皇后的所作所为,苏茉尔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岱哭道:皇贵妃并没有什么错,要不是她劝皇上雨露均沾,佟妃她们也生不出阿哥。至于皇后,我从小伺候她,深知她跟皇上性子合不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这么伤天害理,对个小孩子下手,我……实在不忍心,实在看不下去!我很痛苦,很内疚、很自责,可是人微言轻,根本无能为力啊!……
苏茉尔定了定神,对阿岱道:阿岱,你在这儿待不得了!我得想法子,把你送到哪儿去避一避……阿岱摇头道:苏嬷嬷,不用了!在这世上,我哪儿也待不下去了!我先是无力阻止皇后,又说出真相出卖皇后。已造成的悲剧无法挽回,将来的悲剧更由我起。
苏茉尔劝道:阿岱,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
阿岱痛苦地摇头道:不!我一辈子都会受良心的谴责,永世不得安宁!
阿岱退一步,拿出一小瓷瓶毒药,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开一股脑儿喝下去。
苏茉尔大惊上前抢下瓷瓶,阿岱倒退了几步。
苏茉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何必这样子!
阿岱嘴角渗出血丝,双泪直流,喃喃地道:太难了!做人……太难了!说着倒在地上,慢慢地她开始神志不清,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微笑。
苏茉尔上前蹲下身,含泪叫道:阿岱!阿岱!
阿岱喃喃自语道:科尔沁……绿的草……蓝的天……我的小绵羊……那么雪白……
阿岱断了气。苏茉尔泪流满面,为她合上眼皮。
养心殿里,小唐禀告道:奴才都查清楚了,并且跟张太医说,皇后业已招认,只要他说出实话,皇上就饶他不死。张太医正好险些遭到行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听了奴才所传皇上口谕,感激涕零,将详细情形写成亲供,就在这儿。
顺治从小唐手中取过供状,一面看,一面脸色铁青,气得热血上涌,身体颤抖,将供状重重放在桌上。
苏茉尔拿起供状,递给大玉儿,大玉儿没有接,半晌,摇摇头。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得可怕。
顺治含泪叫道:皇额娘……
大玉儿抬手制止,用虚弱的语气道:该怎么办,一件一件来吧!
顺治道:简郡王跟弘贝勒……
大玉儿道:没有证据啊!硬要追究,只怕不足以服众。
顺治恨恨地道:简郡王站在亲贵利益那一面,时常在朝中就犯颜争辩,害我许多福国利民的措施,都无法实现。哼,一定是他出的主意!
苏茉尔气道:就算人家出主意,难道自己就没有主意?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亏她怎么做得下手!
大玉儿痛苦地闭上眼睛,悔恨而痛心。
坤宁宫外,小唐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宣旨!
娜木钟一脸错愕,随即骄傲地抬抬头,只好率宫女太监们跪下。
小唐道:谕礼部:“今后乃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意不协,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钦此。谢恩!”
娜木钟脸色惨白,愣了半晌,方伏地喃喃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
慈宁宫里,大玉儿别过头去,苏茉尔侍立低着头,不理娜木钟哭倒在跟前。
娜木钟哭求道:皇太后……奴才知道错了!姑姑……姑姑……
大玉儿还是没看她,半晌,叹口气道:娜木钟,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娜木钟一怔,哭倒在地,叫道:不行啊,我是蒙古最尊贵的格格,天下最尊贵的皇后,皇上把我降为静妃,改居侧宫,这么没面子,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大玉儿恼怒道:面子面子,你这一生就是被面子害惨了,还要说面子!面子这东西,不能逼着人家给,是得你自己挣来的!你倘若不尊重自己,教人家如何尊重你?这道理我跟你说了千百遍,你怎么就一丝都不理解?
娜木钟道:可是……眼看着那贱人生了儿子,就要跟我比肩了,我真的无法忍受……
大玉儿怒骂道:你还敢提!那么玉雪可爱的小婴孩,你也下得了手!你简直……还有没有人心哪!
娜木钟辩解道:我只是为了自保啊!我阿爹告诉过我,人在宫里不能太天真,要懂得用权术……
大玉儿叫道:懂了权术,坏了心术,那有什么用!整个人都毁了!
娜木钟愤怒道:您怎么一味怪我?他们都说那个孩子将是内乱的根源,将是大清朝的祸胎,我这么做,是为大清朝立功……
大玉儿按捺不住,气极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住口!我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她强自按捺情绪,最后,冷冷地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静妃,你去吧,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你了!
娜木钟绝望地放声大哭。
半年多过去,董鄂妃的苦痛渐渐缓解,可是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无法恢复。这日,董鄂妃形容憔悴地倚在承乾宫寝室的榻上,细读佛经,读到其中一句,沉吟半晌,喃喃念道: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顺治悄悄走过来,合上佛经,柔声道:不许你再读这些佛经了!
董鄂妃失笑道:这是从前皇上最爱读的呀!怎么不许我读了?
顺治道:我也只是读着玩儿的!你……身子不好,读这些没益处!
董鄂妃微笑道:那,如何才有益处?
顺治道:想点儿开心的事啊!比方说……咱们再生十个孩子,最好五男五女,谁也不吃亏!
董鄂妃微微苦笑,起身推窗看着小院,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飘零。
董鄂妃道:深秋了!叶子都落了!
顺治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宛如,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把身子养好!
董鄂妃勉强一笑道:知道了!
顺治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可是会不顾一切……
董鄂妃忙掩住他的嘴:您是皇上,可别胡言乱语!
顺治郑重地道:君无戏言,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准要……
董鄂妃假嗔打断道:再说,我可要赶皇上了!
顺治道:别赶别赶!说真的,哪儿我都不想去!
董鄂妃道:上坤宁宫,跟皇后谈谈吧!
顺治摇头道:不要!她呆呆笨笨的,有什么可谈!我真不懂,皇额娘为什么一定要我再娶一个博尔济吉特氏!我原想将你……
董鄂妃柔声打断道:这都是皇太后的苦心啊!对蒙古依旧盟好,却选了一位性情温良淳朴的皇后,免得又跟您犯冲。这是最好的安排,皇上不该再抱怨了!
顺治道:哼,她也不是能够统御六宫的人才,大小事儿还不是多靠你!她要是出个大错,我就把她废了!
董鄂妃坚决地道:不行!皇上如果爱惜我,愿我多活几天,伺候皇上,就千万不要再起废后之心,否则,我只有一死谢恩!
顺治沉默,半晌,紧紧拥住董鄂妃:那你答应我,快把身子养好!看你瘦成这样、累成这样,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董鄂妃拍拍他,以示安慰,眼底却浮上泪光道:我没事儿!皇上,我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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