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三桂起兵北上的当天,陈圆圆也打点行装,离开了“安阜园”,踏上了归隐佛门的道路。
圆圆临行之时,为了不连累他人,就遣散了园中所有宫女,但是小英和小倩跪在圆圆面前誓死不走,要永远跟随圆圆,服侍她。圆圆怎忍心带这两个年青烂漫的姑娘削发为尼呢?于是她百般解劝,可是两人就是不听。圆圆无奈,只好让二人跟在身边。就这样她们三人便悄悄离开了安阜园,朝着那连绵起伏的峨嵋山走去……
圆圆早就听说在四川峨嵋山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宏觉寺,寺中有一位老和尚道德高深,法号报晨,因此她就带着两个丫环,直奔峨嵋山而来。
一路上她们披荆斩棘,历尽千辛万苦,这天她们终于来到峨嵋山。
眼看日头已经偏西,这深山之中又无人家,她们三人只得摸黑前行,希望能早一点儿找到宏觉寺。
又走了半天,天色已经黑下来,却他没有碰上一个过路之人,到哪里去找宏觉寺,到哪儿去找报晨长者呢?
圆圆停步回顾,月光如水,映着斑斑雪光,分外冷清,山中万籁俱寂,哪有人影人声?
三人不觉心灰意冷,就在这时,远远山坡上,忽有人在呼叫,一阵长啸,一曲狂歌,清夜遥闻,格外清晰。
圆圆心头一动,带着小英和小倩循声走到近前,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和尚坐在一方大青石上,醉得东倒西歪,衣衫不整.举着酒葫芦正在喝酒。
圆圆见状,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请问这位老师傅,宏觉寺应如何走.报晨长老是否在寺中?”
这个老和尚似乎没注意到她们三人,咕嘟咕嘟喝下两大口后,抹嘴大笑,笑罢高歌,歌罢狂叫,叫到后来,竟汪汪汪汪地学起狗叫来,叫声不绝,声调越来越高,嗓子越叫越嘶哑,高不上去了,忽然又跌落下来,呜呜咽咽地恸哭。
圆圆见状更觉奇怪,又向前一步道:“老师傅,醒一醒!我们三人从昆明而来,待地来拜报晨长老为师,还望老师傅指点迷津。”
这时,这位白胡子老和尚才流着泪答言:“不醉,我根本没醉,来,再陪我喝三杯!
圆圆见老和尚那醉醺醺的样子,不由地一笑道:“还说不醉,怎的学狗叫?”
老和尚摇头晃脑:“告诉你,我就是醉死,心里也不糊涂。至于学狗叫,每每酒足,常自为之,不肯为人道而已!其中缘故,说来伤心。多年来,我从不肯露本相,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我要对你讲讲心里话,我憋得慌,憋得慌啊!”说罢,他抓住胸口,凄凉地笑道。
“你我素不相识,老师傅为何对我讲心里话呢?”圆圆觉得这位老和尚言语奇特。
“你我固不相识,但老纳却知道你是何人。”说罢又是一阵凄凉的笑。
圆圆听了这话就更觉奇怪了。还没等她再次发问只听那老和尚又道:
“女施主,其实你也不必隐姓埋名,你我本是同命相怜啊!所不同之处的是你心中还有平西王爷,而老纳心中却早已无牵无挂了……”
圆圆听罢不由地就是一惊,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衣衫不整的老和尚。心想他怎知我和王爷有关联,莫非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或许,他就是报晨长老?……
老和尚见状又是一笑:“世间之大,无非在喘吸之间,我又怎能不认得王妃呢?不瞒你说.老纳就是你要找的报晨和尚。”
圆圆听了又是一惊,看着面前这位浑身酒气,衣衫不整的老和尚迟愣了许久。
老和尚忧伤地摇了摇头,暗淡无光的眼睛仰望着明月,长叹道:“其实你也不必惊奇,世间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今日你我能相遇,也算是前世有缘,老纳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就明白了。”
圆圆小声道:“长老,您要说什么?”
“是了,我要说……”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佝偻了腰,龙钟之态可掬,慢慢地说下去。
“当年鞑子南下,攻破郡城,我身为郡守,慨然赴死,义不容辞,率领妻妾及大小家人昭告天地,北面拜君,尔后从容就缢。我妻有孕在身,悬于梁而胎堕,家有一狗竟守着不去,邻家的狗争着要吃胎儿,我家的狗就奋力保护着胎儿,先后咬死四只邻家的狗,最后它也力尽而死……举家男女二十六人,偕堕胎及吾犬均亡,惟我以绳断昏绝于地而独活……每念及此,心痛如绞,借醉而为犬吠,无非凭吊之意……苍天!若不能驱杀满虏,成就光复,何颜对室中就义之二十六人?……”
老和尚满脸泪水,一口气噎住,说不下去了。
圆圆向小英和小倩使了个眼色,她们急忙上前扶住了老和尚,为他揉胸捶背。
圆圆切齿道:“满虏入关,灭我社稷,杀我人民,占我土地,亡国之痛念念在心,所谓人神共愤是也!先生不必这般惨苦,驱蛮类,图恢复,正需我辈奋发。……只是……”说着圆圆又低下头来。
老和尚仰天浩叹:“你身为女子,能有此报国之心,真是难得啊!只是大势已去,气数将尽。无望啊!”
“不知长老此话怎讲?”圆圆又抬起头来,想听老和尚讲个究竟。
老和尚用无神的眼睛看着圆圆,惨然道:“记得二十三年前,鞑子初进中原,江西总兵金声拒反,大同总兵反,那才叫一呼百应,旬日间所在尽叛,其时不仅有故明皇室为号召,有李闯,张献忠人马,处处抗清,还有因圈地逃人、受逼不堪为奴、相率成盗的无数流民,正是天下大乱,杀人如麻的时候,应了三百年一大劫啊!……可惜这时机已一去不复返,不复返了!……”
月下的老和尚,毫无醉意,狂态尽收,冷静下来,坐在青条石上。从他的眼角眉梢之间突然透出了深不可测的睿智和令人生畏的劲气。
“请教长老,不知平西王此番起兵又顺乎天意吗?”圆圆此刻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以前的想法,急忙问道。
老和尚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说下去:“要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事物常态,大杀大乱大劫之后,人心思定,也是常理。十年以来,鞑子朝廷看准此理,剿抚并用,渐次平定各方,又革除明季三饷,减赋免役,禁圈地,宽逃人法,奖励开荒,重用故明旧臣,开科取士,严禁科场弊端,种种举措,无不顺乎民心,开国几十年来,国势强盛,政通人和,你我还能有什么作为?……”
“依长老所言,平西王此次北上是逆天意而行了?”
“怎么说呢?俗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又道是乱世出英雄,郑成功能自立,我就不能自立……唉,这都是早先的念头,如今壮志已随流水去,日后隐居山林,饮酒了此残生吧!……”老和尚又露出几分醉态,嘻笑着说。
然而老和尚这番话,却如石破惊天,震憾了圆圆!她心头如同雷鸣电闪,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生出无限感慨,仿佛从湍急狭窄的小溪流突然跳进气势雄伟、波涛壮阔的大河大江,胸襟豁然开朗。
想罢,圆圆跪倒在地道:“请长老收我为徒,我愿皈依在长老门下。”
只见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女施主何必多礼呢?不是老纳不收你,只是你一女子住在寺中多有不便,况且我又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不如我介绍你去三圣庵出家,那里的主持明月师太,人品极好,她一定不会亏待于你的。”
说罢,老和尚一甩破旧的袍袖,飘然消失在洁白的月色之中,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阵的狂歌之声……
圆圆向老和尚远去的方向深施一礼,转身与小英和小倩按照老和尚的指点,直奔三圣庵而去。
这三圣庵就座落在峨嵋山脚下的一个山坳之中,因其地形隐蔽,而且规模也并不大,因此很少为外人所知道。该庵原为明代沐园公的庄农所建,本名“土主寺”,在万历年间才改称“三圣庵”。
这座三圣庵的主持正是年近七旬的明月师太,在她的手下又有八个弟子,却大都在二三十岁上下,这明月师太不仅修行深厚,而且人品端正,心地良善,她手下这八个女徒弟大都是她收养的没有依靠流落他乡的孤儿。而明月师太对他这八个徒弟,都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关心、体贴,因此,虽然师徒几人日子过得很清苦,却也十分如意。
因此圆圆三人来到三圣庵后,说明来意,明月师太二话没说就把圆圆三人留在庵中,收在了门下,并替圆圆改名为“寂静”,号“主庵”,小英改名为“冷雪”,小倩名为“冷霜”。
当明月师太听圆圆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后,也感动得掉下了几滴伤心的眼泪,还特许圆圆不必削发——也许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还能在她伤心时,给她带来过去美好日子的回忆。
就这样,从此圆圆便在三圣庵中天天诵经念佛,日夜不息,不问世事,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就这样,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眨眼就到了来年的三月,算起来圆圆已在三圣庵住了将近四个月了。四个月以来,明月师太对圆圆越发地了解了。发现她不仅人长得美丽,而且心地善良,处处替别人着想,而且还聪明心细,善主事务,因此就更加喜欢起圆圆来,一日,明月师太把圆圆叫进房中,对圆圆说:“寂静,你来到庵中日子也不短了。为师对你的为人已深为了解,这些日子为师私下考虑了考虑,决定把主持之位传给你,明日就在你众位师姐面前宣布这个决定。”
圆圆一听就是一惊,忙说:“师傅,万万不可,寂静何德何能,敢接您的主持之位,师傅这样做岂不是愧杀了徒儿。再者,寂静到庵中还不足半载,又哪能与各位师姐相比,还是请师傅三思而行。”
明月师太一笑道:“寂静,凭为师几十年的修行,我是决不会看错人的,你虽对尘世还有几分挂念,但单凭你当年能奋然离他而去,就表明你心已归佛门。只是以后为师不在时,你要事事小心谨慎,把三圣庵的香火传延下去,为师在九泉也就含笑了。”
“师傅,此事万万不可,还请师傅收回承命!”
“寂静,为师决心已下,你不必多说。”
“可是……”
圆圆还想再解释,没想到明月师太说完便闭上双眼,不再理睬。
圆圆无可奈何,只得小心退下。
就这样,第二日,明月师太便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把自己的玉拂尘亲自交给了圆圆,圆圆自知受之不恭,却也无法当众推却,只好接下五拂尘,就这样,圆圆便成了三圣庵的新主持。
自从圆圆接替主持之位后,恐怕自己不能胜任,因此凡事谨慎,遇事小心。对庵上下的大小事宜都细心过问,因此,三圣庵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与各位师姐关系也处得十分融洽,三圣庵仍像以前那样安定,祥和。
明月师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笑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师太的这一笑便成为了永恒。——明月师太带着这份安心的笑,安然地离开了她们。
圆圆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其他姐妹们也都哭了,哭得是那么的伤心。
从此,圆圆便带着她的几个徒弟在三圣庵中,茹素吃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岁月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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