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湛的天空像空阔安静的大海一样,没有一丝云彩。空气湿润润的,呼吸起来感到格外清新爽快。在阳光下,周围远山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滴,看上去好像高眼前挪近了许多,也陡峭了许多。路边的杨柳,已经把鹅毛似的飞絮漫天地飘洒开来。
五华山平西王宫,吴三桂正在会见一个神秘人物。
随着一声“请!”,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五个贴身侍卫,笑嘻嘻地跨入了列翠轩。他手握一柄长折扇当胸一拱,对居中而坐的吴三桂说道:“五华山的故主特来拜会平西伯!”
室内静悄悄的无人言语。吴三桂只是抬起眼皮瞧了瞧这位翩翩而来的富贵公子,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来人尴尬地微微一笑,就近捡了个座位,后襟一掀,前袍一撩,很随便地坐了,毫无畏惧地朝四周打量着,似乎并没把平西王放在心上。
“你很放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半晌,吴三桂才打破难耐的寂寞,一字一板地开了口,“你是何方神仙,到我五华山云游?”
“我一进门就通报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详述一遍吧。”来人颇有气魄,“哗”地打开折扇,又“啪”地收拢了,笑道:“不才真名朱慈焤,化名杨起隆,大明洪武皇帝嫡派龙脉,崇祯皇上的三太子——此地五华山,原是我家旧物,既无转让契约,又无买卖文书,何时姓了吴,倒要请教!”
“你胆子不小啊!”马宝也着眼插进来说道:“分明是个盗世欺名卖狗皮膏药的!”他话刚说完便招致众人的一片哄笑。
“你是马宝吧。”杨起隆大声说道:“君不过副将出身,我家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
“高贵?”马宝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方才呈进来的名片掂了掂,轻蔑地说道,“世上竟有连文理都不通的人而敢妄称‘高贵’,也真是千古奇有!”
杨起隆撇嘴笑笑,说道:“你我虽初次见面,你的‘学识’我却是久仰了——请问,何以评价我的文理不通!”
马宝指着那张写有“年眷同学杨起隆拜”的名片,怪模怪样地笑道:“即以此名片为例,何尝有一字真切——按你自己说,你是天潢贵胄,平西王曾受前明伯爵,义属君臣,请问这‘年’字从何而来?嗯?”马宝又冷冷地一笑,又批发着眷字问道:“再说这个‘眷’字——你姓朱,他姓吴,哪来的亲戚瓜葛?这个‘同学’两字,亦令人笑不可言,”马宝不禁哈哈大笑,“平西王军功出身,足下祖荫门第,何来的‘同学’?这‘弟’字嘛,更是胡扯乱攀——平西王年过花甲,足下不过而立之年,若是称子称孙嘛……”说到这里,列翠轩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杨起隆睁着眼愕然注视马宝,按他的才学见识,要想批驳马宝并非难事.但他不愿这么作,只是淡淡一笑道:“尔等只知道咬文嚼字,却不懂得应时通变!我以君就臣,以大趋小,屈尊降贵勉从俗流,此中妙用,岂是等闲之辈所知!”
吴三桂听到这里,咯咯一笑,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来了就是我吴某的客人,请坐到这边来谈吧!”
杨起隆没有言语,也没有移座,只轻轻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跷起腿,身子微微后仰,瞧那种气势不凡的风度,还真有几分龙子龙孙的派头。
刘玄初斜坐在对面,偷偷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心里泛起有关“朱三太子”的民间传闻:有人说崇祯临危时在宫中依次斩杀了皇子、公主,有人传说乳母抱着三太子逃出了紫禁城,还有人传说,是乳母用掉包计瞒过了追赶的清兵,却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他对杨起隆的突然出现,感到有点意外。他倒不怕此人是真的朱三太子,怕是康熙玩弄什么花招,派人来试探。沉思良久,刘玄初趁机插话问道:“你既是前朝太子,可有凭证?”
杨起隆微微一笑,顺手将手中折扇递了过去。刘玄初接过略一过目,但转手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吴三桂。
吴三桂接到手中发觉很沉,打开一看,这才发现是一把精钢骨扇。此扇原是一件暗器,扇面上留有一首词。
吴三桂见过很多崇祯的手迹,因此一眼便知此系真品。像这种东西,他府里也收藏了很多,只怕引起良心上的不安,已多年未动了。玩味良久,吴三桂仍将扇子还给杨起隆,狡黠地夹着眼笑道:“此词既无题头,也无落款,用的又是前人成作,即便是先皇御笔,亦不足为凭——我这里就有半柜子这类东西!”
“我谅你难以相信,”杨起隆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硬皮金装黄缎面的折子,双手捧着,放在桌上,用手拂了拂才轻轻推给吴三桂:“平西伯不妨再看看这个。”
“玉牒!”吴三桂不禁眼睛一亮,急忙双手捧起仔细审视,只见上面写着:
朱慈焤,生母琴妃,崇祯十四年三月戍时诞生于储秀宫。稳婆刘王氏,执事太监李增云、郭安在场,交东厂、锦衣卫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档。
下头鉴着崇祯的玉玺“休命同天”——虽然年数已久,但朱砂印迹依然鲜红。这一下再无疑问了,来人确是朱三太子!
吴三桂的手有些抖,头也有点晕,呆呆地将玉牒交还给朱三太子,忽然脸色一变,说道:“先皇子孙都已归天,朱家子孙均已死绝,先皇遗物流落到异姓人手中,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杨起隆先是一怔,继而纵声大笑,“平西伯,见识何其短也!我朱家子孙岂会被斩尽杀绝?我先太祖洪武皇帝自登基以来,历传一十七位,遍封诸王于天下名城大郡,二百年来子孙繁衍难尽其数!仅南阳一储,唐王旧邸,朱姓子孙即有一万五千余人。你说先皇子孙均已死绝,朱某恰恰就坐在你的对面!”说着长叹一声,又道,“真是最聋的是装聋者,最哑的是作哑者,最傻的是扮傻之人——我若不是见你平西伯身处危难之中,岂肯以千金之躯深入你这不测之地!”朱三太子旁若无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厅中众人无不变色,只有刘玄初稳坐钓鱼台,静观局势的发展。
“是么?”吴三桂装作不解,顾盼左右笑道;“吴某今日身居要位,拥重兵,坐大镇,乃朝廷南面屏障。万岁待我思重如山,功名赫赫,爵位显贵,还有何为难之事竟要装聋作哑,假痴扮呆?”
“哟,真让人羡慕煞!”朱三太子用挖苦的口气反唇相讥道,“品已极高,爵已极贵,朝廷有恩无处施,才将‘三藩’铭于朝廷之上朝夕祷祝,才将那足智多谋的吴应熊供养在宣武门内呀!如今你们时常禁室密谋,也许是在商议如何报效清廷的吧!”
“大胆狂徒!”吴三桂脸色大变,恼羞成怒,猛地向案上一击,笔砚碗盏弹起老高,“别说你未必是,即便是朱三太子,又怎么样?吴某现在是大清堂堂平西王!自古以来,就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国兴、一国亡,有道是圣君取而代之,此乃天经地义!便是崇祯皇帝亲临,也不过是我治下小民——犯上作乱、低毁当今,罪在不赦,来人!”
“在!”侍卫们一拥而入,雷鸣般齐轰一声,“请王爷下令!”
“拿下!”吴三桂用手一指杨起隆几人。
事变仓猝,朱三太子立刻被皇甫保柱隔座一把提了起来,反手一丢抛在地下,两名卫士冲上前去,把朱三太子的双手反背牢牢擒住。朱三太子的五名贴身随从一见主人被拿,急红了眼,狂叫一声亮出兵刃直扑吴三桂,却被守在跟前的马宝用剑一格护住。十几名侍卫有的去架刘玄初,有的保护吴三桂,有的挺刃格斗,霎时,列翠轩里一片刀光剑影。
由于众寡悬殊,局势很快明朗。朱三太子带的几个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吴三桂的近卫也训练有素悍勇异常,很快被逼出了列翠轩。吴三桂、刘玄初在卫士重重保护下,从容地坐在轩前观战。
夏国相见朱三太子的五名随从在十多个人的围攻之下兀自拼死力战,便踱至朱三大子跟前道:“快命他们住手,否则,一刀搠透你!”
朱三太子虽然被擒,仍是一脸倨傲之色,此时刀横颈上,也只是微微冷笑,说道:“死,大丈夫本份耳!拿这把戏吓乎谁!”说罢高声叫道:“你们去吧,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此话已出,其中的一个头目双手一拱,高声说道:“少主保重,咱们暂且去了。吴三桂你胆敢动我少主一根汗毛,我定叫你五华山立即变成你的葬身之地!”言罢,五人在刀丛中拔地腾空而起,冲出重围。皇甫保柱大喝一声:“赢了我再走!”说着就要挺剑下阶厮杀,却被坐在一旁的刘玄初一把扯住,喘着气说道:“将军,这里头的事你不懂,护着王爷就是了。”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吴三桂见五个随从离去,也不令人追赶,转身问朱三太子道,“还敢无礼么?”
杨起隆别转脸一晒,说道:“天意我知,我意你知,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带下去!”吴三桂铁青着脸吩咐道。
“王爷,”马宝望着朱三太子送去的背影,沉思着说道,“这个人不好处置呐,留在五华山没有用处。杀了、放掉都要引起朝廷疑心的。”
“我看杀掉好,”胡国柱道,“这是死无对证的事儿,朝廷不可能会为这点事和王爷翻脸。”
“玄初先生你看呢?”吴三桂面带微笑,转脸又问刘玄初。
“王爷心中早有定见,”刘玄初道,“又何必再问?”
“嗯?”
“王爷这一出‘捉放曹’演得不坏,”刘玄初见没了外人,拊掌笑道,“连那位朱三太子都看不出来,胡仁兄却老实得蒙在鼓里!”
吴三桂的心不禁一沉,自己的心思竟被这老病夫窥得如此清楚,真不能不佩服他的心计之工。他点起水烟呼噜呼噜抽了几口,吐着烟雾说道:“刘先生确是知己,趁这个姓朱的在这里,你们几个可以和他交交朋友。”
“什么‘趁他在此’?”皇甫保柱如坠五里雾中,诧异地问道,“他能逃得出我五华山?”
“三日以后放了他!”吴三桂笑道,“就请胡先生办这个差——不过要做得漂亮,连咱们里头的也都以为他病死了最好。”
“方才耳目太多,只能这样办。”刘玄初见皇甫保柱和胡国柱仍是一脸色茫然之色,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此人活着比死好,放了比囚起来强……”吴三桂大笑着接腔道:“留着他到北京闹事,去找康熙的晦气。看他还顾得上什么撤藩。”
吴三桂咬着牙抬起头来,夕阳的余辉映照着五华山,给树梢、房顶、山与相接之处都镇了一层玫瑰紫色。沉默很久,他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等着瞧吧!”
吴三桂并不感到有丝毫的轻松。在尚可喜上书请撤藩后,他老是预感到康熙会同意撤;三藩命运休戚相关,岂有一落独撤而坐视之理?更何况,尚可喜上书也是他策划的呀。
风云多变,吴三桂并没有麻木。
在通向昆明外大山的路上,吴三桂带领他的亲兵甲士开往秘密军营。他必须去看军队的情况。无论怎样变化,军队总归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要在战场上讲话。
神秘的大山丛林谷地中,隐藏着以昔日关宁军为基础组建的精锐铁骑与步甲营。
三藩中数吴三桂的功劳最高,军队最多,特别是在平定陕、川、滇的过程中,四方精兵猛将多归附其部下,所收士卒又皆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旧部,作战经验丰富,又耐战健斗,经过整编,成为一支难得的中坚力量。如此众多的藩兵再加上满族八旗驻防,仅云南一省一年就耗费军饷九百万,而当时国家所收正赋一年才仅八百七十五万,故朝中诸官疾呼“竭天下之正赋,不足一省之用。”纷请裁兵。清廷就滇省的裁军筹饷问题.专门召开议政王大臣贝勒会议,议决在云南停止绿营兵的招募,令投诚官兵归里务农。限定藩属绿营兵“三百为额”。在清廷议决裁减绿营兵员之后,吴三桂便以种种借口相抵制,谓边疆未靖,兵力难减,不但不缩减兵员,反而暗地里偷偷征兵增员。
吴三桂蓄意谋反已久。因见旧部或老或亡,半归凋尽,乃择请将子弟及四方宾客凡资质颖悟者,都令学习黄石素书及武侯阵法,并于闲暇之日,练习骑射准头,一时少年之士,谈兵说阵者不可胜数。
吴三桂还大修园庭,广罗歌童舞女,表面上装成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暗地里却借安不忘危之说,加紧派兵守关,修造战舰器械,购买战马,潜积硝石硫磺,日日令马宝、夏国相等人训练兵马,广殖财货,待机欲动。
吴三桂靠军队发迹,对军队自有一番特别的感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位武将竟也十分爱才,招纳才士成为党羽。吴三桂早在进征川云贵之时,就非常注意招揽人才,结纳党羽。当人言说他“阴养天下骁健,必收召荆楚奇材”,此言一点不假。移镇云南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云贵乃至全国相貌魁梧有吏治之才的官吏,总是设法以笼络,手段百出。以高官厚禄相许是其手段之一,用金钱收买也不乏其例,只要对那有才能又爱财如命的人,他都不惜重金,多者数万,少也不下万余,视其才能而授职。
吴三桂搜罗人才不择手段。其中有一个被他买下来的官员,如同奴仆般立有卖身文书,这就是府吏冯苏。此人本为泼皮,平西王府选呈云南,经胡国柱做保卖于吴三桂,立有一份奇特的卖身文书:
立卖身文书冯苏,本籍汪苏临海县,今同母张氏卖到平西王帐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万七千两。 媒人:胡国柱。 卖身人:冯苏。
如同女奴卖身一般荒诞而又滑稽。
当时云贵有民谚曰:“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人师。”
文吏对于吴三桂毕竟不是心头肉。
他最待重的是军中猛将。这几名堪称大将的是:马宝、王屏藩、王辅臣、李本深四人。
这马宝原是大西军李定国部下的猛将,投降吴三桂后。成为云南军中的第一员上将。马宝原为陕西米脂县人,性格刚毅,臂力过人,年少时就力抵成人。后在饥寒流亡中参加起义军,先后随大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转战南北。吴三桂进军云南时,永历小朝廷弃滇入缅,马宝会合同叙国公马惟兴、将军塔新策,三人率众四千余人、马一千四百多匹投降吴三桂。吴三桂视马宝为罕见的猛将,马宝也以得遇当世英雄名将大帅而誓死效忠。在平西王整编新军时,吴三桂任马宝为右部督实领忠勇中营总兵官。
王屏藩则是行伍出身,勇猛无比,深得吴三桂赏识,收为养子,成为平西王储十三太保之一,编练新军时,任右都督实领左营总兵官,王屏藩惟吴三桂之命是从,实为平西王军中的一员干将。
李本深,西宁人,初为明帅洪承畴部将,明亡后南下,受史可法推荐拜任总兵官,肃属高杰部下。高杰被杀后,升为提督代统高杰所部三十万大军。顺治二年降清,以原职留用。后随洪承畴参加云贵之战,结识吴三桂,相投而成为密友。后吴三桂上书举荐李本深为贵州提督。此人有勇有谋,胆识非凡,是平西王府中的中坚力量。
王辅臣独镇西北,前面已经提过,也是能征惯战,独挡一面的大将人才。前不久汪士荣到陕西王辅臣那里去进一步游说,回来时带给吴三桂一封信,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方今天下督抚藩镇缘有同心,待王为孟津之会。王乃前朝旧臣,当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机遇在握,王若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之大业也……”吴三桂把这封信看成是另一种形式的卖身契,他相信马鹞子已成五华山的护山神了。
吴三桂的四个女婿也是同舟共济的心腹要员。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朴,基本上也是文武兼备的干员。
为了奠定基础,数年来吴三桂在物力、财力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是良马。在当时的战争中,战马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付以骑射善长的满洲八旗兵,没有一支英勇善战的铁甲骑兵是不行的。吴三桂与满州铁骑血战近十年,自己的关宁军也以骑兵为核心,自然深知铁骑兵的重要性。而良马则为第一条件!吴三桂训练骑兵是行家里手,他以淘汰老马、病马、补充新马为先决条件。云南地处边陲,战马赢弱,或不济用,战马病毙极多,川马又力弱,难以为用,马从何来?他双管齐下:一则以边镇所需为理由,上书北京,由中央朝廷拨专款到西北产马区购马,清廷允许并拨出专项银两后,吴三桂派出购马专使到西宁等地购买马匹。仅顺治十二年三月一次就买马匹2996匹;另一方面吴三桂又采用私自贩运的手段,令陕西总兵官王屏藩、陕西提督王辅臣等购买马匹,偷运云南,每年不下三千匹,源源接济。
有一件小事,足可以表现吴三桂的足智多谋。
一天,吴三桂正在客厅和几位朋友闲聊,王府书办匆匆走了进来,向吴三桂禀道:“王爷,云贵总督卞大人的禀帖,请王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吴三桂皱了一下眉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这件事你晓得首尾么?是云贵向内地进药材的事。”
“卑职知道。王爷去年秋天已下令禁运药材到内地,这几个商人犯了令,弄了十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到卡子上给扣了。他们告到总督衙门,卞大人连人送过来,请王爷处置。”书办道。
吴三桂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他不过是出难题给我,那几个商人现在何处?”
书办道:“都押来了。”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厅外候着!”说着便起身,笑道:“你们先聊着,稍候一会我就回来。”
那药商早已跪下院中阶下,见吴三桂慢条斯理踱出来,头重重地在砖上叩了三下,恳求道:“王爷千岁!求王爷开恩……开恩……这十车药材如若不能发还,小的只能投河自尽了。”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的光,缓缓地说道,“孤早已下令禁运药,你为什么这么大胆?”
“回王爷的话,”药商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因内地山东、河南一带遭了水,瘟疫传了开来,小的在那儿的分号伙计来说急用这些药。小的并不敢故犯王爷禁令,因请示了知府衙门才运的。常言说医家药店以治病救人为本……”
“嗯?什么救人为本?”吴三桂厉声说道,“难道孤王我是以害人为本?”见药商吓得只是磕头,吴三桂口风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确有你的难处。你的这十车药,我全买了如何?”
药商抬起了头,惊讶不解地看着吴三桂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我们云贵近来也有瘟疫,而且时有瘴气伤人的事,”吴三桂道,“这么做,也是为我云南贵州人着想,所以金鸡纳霜、黄莲、三七、麝香这类药断然不能出省!你是商人,想发财也是自然的事,我给你指条生财之道如何?”药商先还叩头称是,至此,又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吴三桂。吴三桂笑笑道:“告诉你们会馆那些商人,咱们缺的是马、粮,满可以到内蒙、直隶贩些回来,必定叫你们吃不了亏!”
“好王爷!”药商道,“粮食还好说,从中原贩马进云贵犯朝廷的禁令啊……”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甭和我讲这些生意经,你们这些人有的是办法……”说着一甩手走了。
众位朋友听了吴三桂的解说,连连称妙,谓此举可谓一石双鸟,姜还是老的辣。
吴三桂通过各种途径,在云南积聚了大批战马,建立了一支精壮骑兵,在以后的反清战争中成为抗击八旗劲旅的重要部队。
财力,是战争进行的物质基础,吴三桂当然十分重视。为了积聚财力,他手段百出,无孔不入。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首先加征税收。吴三桂仅在云贵一次加征盐税就达十九万六千余两,这是得到清廷允许的公开加征。此外他又私自以开渠筑城为名,向云贵民众摊派赋税,将明初沿袭下来的每亩七斗二升的屯田侵为己有;其次组织藩商,攫取重利。吴三桂在云南招集一批商人,由他给商人们提供经商资本,称之为“藩本”,利用藩本经商的商人被称之为“藩商”。这些藩商依恃平西王的显赫权势,从事倒卖贩运。他们把东北的人参运进关内销售,又把四川特产黄莲、附子运到东去的沿途各省。他们目无法纪,惟利是图,不过,他们获得一大部分商利落进了平西王的腰包;再次武力掠取财物。吴三桂在云贵期间,曾利用数年时间展开了征服土司的战争,这些土司多半是数百年来相沿世袭下来的,家财万贯自不必说,珍玉珠宝也有所积蓄。吴三桂耳有所闻,目有所睹,一入云南,就已垂涎三尺,依其权势,强迫土司捐助军饷。后来又以种种借口发动战争,用武力强行掠取。
清朝的财权本来在户部,可吴三桂却不允许户部干涉云南的财政。他除了伸手向户部要钱外,还在云南熬盐、开矿,甚至自行铸钱,攫取了白花花的银子。
所有这一切准备活动,都凝聚在深山谷地的这支军队身上。
自康熙派吴丹来“抚慰犒赏”将士之后,吴三桂便将队伍主力转移到了这座山中。这座山又只有一个大口,进山口后却豁然开朗,谷地中有丛林小河,砍去密密灌木草丛藤条后,实在是一座理想的秘密基地。
眼见山口遥遥在望……
突然,身后响起急驰的马蹄声。
吴三桂大半生都在战马上浴血厮杀,一听便知不是寻常骑手,且可能是十骑左右急驰在后追来……他一挥手:“停——!”
身边亲兵甲士锵然长刀在握。
“世伯——”只听一声长呼,一骑当先而至,马上之人风尘仆仆……
“之信?”吴三桂又惊又喜,“有何大事?如此紧追而来!”
“世伯请回,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讲,都是自家人。”吴三桂对身边亲兵的忠贞不二向来不怀疑。
“世伯,朝廷下旨,使我父撤藩归回辽东,不许我留任平南王,令一起回辽东;还要遣散藩镇所属兵马,全部回老家……”尚之信急不可耐地一口气说完。
“噢?”吴三桂没有惊慌,但脸上却掠过一丝阴云,“来得好快呵。”他略一沉吟,向亲兵队长下令:“飞骑通告马宝将军,说我三日后再来营地——回府!”
吴三桂、尚之信打马回到平西王宫。
回到王宫没有歇息,吴三桂让亲兵请来方献廷,三人在小书房中密议对策。
尚之信最急,“世伯,小侄尊命劝父上书,弄成今天这种结果。若不出良策,三藩全完了。”
“别急,之信,谁也完不了。献廷,你有何高见?”吴三桂镇静自若。
方献廷慢声细语:“唇亡齿寒,我们不能坐待平南王被撤。其实也未必是坏事。撤之愈早:动之愈早,则朝廷准备不足,我方胜算甚大……我意,平西王,请靖南王立即同时上书请求撤藩。”
“有什么好处?”吴三桂问道。
“一则,可缓平南王之急;朝廷见二王上书求撤,一定怕撤藩令下达后云贵起事,所以必不再催促广东早撤。一二则,三藩当成一个事儿先后而来,借平西王永镇云贵之先诏,陷朝廷于不义之中,我三方趁时而动。三则,平西王上书,必引起朝野震动,必然引起一番争论,我们加紧准备,迫小皇上下令,我们立即兴兵……”方献廷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越快越好!”尚之信不待吴三桂表态,立即赞成。
吴三桂眼睛闪亮,“对!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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