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七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
开春以后,阵阵春风吹过,昆明城里的杨柳树就开苞抽芽了,虽说还有些寒意,已经不那么浸骨沁髓了。
自从吴三桂灭了南明,开藩云贵以来,由于战火熄灭,昆明府也逐渐繁华热闹起来,大乱之后,人心思定,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管他大明还是大清,只要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虽算不上是什么大节气,但只要有兴致,人们总能寻找到好玩的去处。
大街的两旁,市廛栉比,店铺鳞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但整个昆明城,要说这一天最热闹的地方,还得说是关帝庙前,这里正在赶庙会。
关帝庙前的广场上一大早就已经布棚林立,摊贩如云了。有走街串巷的剃头挑担,卖糖人儿泥人儿的,卖字画代写书信的,担筐提篮的小贩声声吆喝,叫卖着酱鸡,卤蛋……还有不少张着布蓬卖吃食的坐摊:火势旺盛的炉边,热气腾腾,铜勺敲着锅边噹噹响。卖的有油炸果子、油豆腐、煎饼、还有蒸糕、水煮丸子、豆浆、杂碎汤……应有尽有。
吆喝叫卖声在集市上空喧嚣,喷香诱人食欲的气味在整个广场里弥漫。
广场里还有不少走江湖的、卖狗皮膏药的;测字打卦的,耍洪拳花拳的;耍猴变戏法的。这边卖草药的老汉兼给病人扎针拔牙,一帮人围着看热闹,那边一个说武老二的,袒露着右胸右胳膊,右手持着鸳鸯板,衣服在腰间系着,拉开架式,眉飞色舞,正说到“武松醉打蒋门神”,引起围观的人群不断地喝彩。另外,还有不少赌博、押宝、推牌九的摊子也吸引着不少游客。
集市上,广场里,人们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人潮如涌。
“好!”
“好!”
……
广场的左边围着一大群人,不时的轰然喝彩,是一老一少两个走江湖卖艺的,老的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正在表演头顶开砖的把式,博得人们的阵阵喝彩。
这时不知谁喝了一嗓子:“去金陵柳看美女呀!”立刻有不少人声声呼应。
昆明城内的富岩大街,座落在关帝庙东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处繁华地段。最近大街的西头新开了一家酒楼,字号“金陵柳”,此名取自李太白一诗,有“风吹柳花满店香”之意,店主姓杨,金陵人,所以才起了这么个风雅的名字。
店主是个女的,叫杨娥,生的花容月貌,美艳无比,颇有倾国倾城之美,所谓“红颜祸水”,容易惹是生非,自古哪有美女开酒店的,而且这一女子还亲自当起垆,所以酒店开张没两天,就惹得人流熙攘,酒客盈席,昆明城几乎人人知晓。
今天赶上关帝庙庙会,街上的人特别多,金陵柳的顾客也特别多,颇有要挤破门槛,踩塌酒楼的气势。
“闪开!闪开!给爷们闪个地方!”
高朋满座的酒楼突然闯进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腰里悬刀,一身官差打扮;食客们一看是当兵的,知道就要出乱子,胆小的都纷纷躲开了,店内一阵大乱。
这些人都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士兵,自从吴三桂坐镇昆明以来,久无战事,当兵的没仗打也就整天的无所事事,招惹是非,所以昆明城中的散兵游勇常常成群结伙,搅闹街头。不用说,今天这几个当兵的,也是来找事的。
这些人坐下以后,一个个呼三吆四,大喊大叫。领头的是一个哨官,一脸横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自打跨进店门,几乎就没有从柜台后面的姑娘身上移开,一张大嘴都张得合不拢了。露着满嘴的大板牙……那架式,活脱脱一个三月没食肉腥的大馋猫,“这小娘们长得真他妈的绝了。”他心里嘀咕着。
他旁边一个疤瘌眼的士兵趴在他的耳边说:“大哥,怎么样?绝不绝?”
“绝!真他妈的绝!”
疤瘌眼拿眼瞟着女掌柜,大声叫道:“小娘子,给爷们儿几个上酒!”
那杨娥早已看出这几个兵痞是寻衅闹事的,可闻听呼叫,却一点儿不慌不忙,一手提着一个大酒坛子,一手拿着一摞酒碗,风摆杨柳地走了上去。
“兵爷来了——要点什么菜?”姑娘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问道。
那领头的家伙见她一手拎着有二十多斤的大酒坛子就像手中无物一样,咧着嘴笑道:“小娘子劲可不小啊!这么漂亮,我不吃就快饱了,真是秀色可餐呐!……”
嘴里说着,这家伙的手就不老实了,一只手去抓姑娘的手,另一只手从下边向姑娘的裙子下伸。
“老子今个儿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吃小娘子身上的肉……”
手下的士兵也都跟着不停地起哄:“大哥,亲一个,亲一个!”
那小子受到怂恿,胆气更壮,伸出胳膊就要把姑娘拦腰抱住。
不料,手还没有碰到姑娘的身子,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早着了一掌,打得他就地旋了个磨圈儿,脚下的凳子也被撞倒了。刚立定身子另一边脸颊又被扇了一掌,一颗大牙早被打落,鲜血顺嘴角淌了出来。
事情来的突然,不仅几个当兵的没有反应过神来,就是挨打的家伙也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以后,这家伙杀猪般嚎叫了一声:“都他妈的愣什么神,给我动手!”
军兵们如梦初醒,一个个拉家伙就要动手,酒店里的吃客们一瞧风头不对,吓得饭也不吃了,全都拼命往外挤,一时间大呼小叫,砰砰啪啪闹得沸腾盈天,店门外早聚集了上百个看热闹的闲汉,个个伸脖瞪眼往里看。挨打的军官气得像疯狗一样,“呀”的大叫一声,运了运气双腿一跃跳起一尺多高,挥拳就向杨娥扑来。姑娘微微一笑,将身子一斜偏到了一旁,就势一手提辫子,一手抓后腰,轻轻向前一送——只听“噗嗵”一声,这家伙头朝下脚朝上就栽进墙角边的泔水缸中!“腌脏杀才,倒跳得好准头!”姑娘拍拍手,忍俊不禁笑道,“还有哪一位想试试?”
就这么一招,就把所有在场的人震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娇滴滴、看似弱不禁风的美娇娘,竟是一个身手不凡,藏而不露的高手,店外的看热闹的人都看不过吴三桂军兵平时的嚣张跋扈,平时受气的人不少,此时齐声大叫“好!”
剩下的七八个军兵也是一愣,可到底不死心,互相看了看,打了声呼哨,一哄而上,姑娘不慌不忙蹲下身子单手支地,在店中央磨杠般飞旋一周,前头的三四个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来个嘴啃地,吱吱哇哇直叫,后边的收不住脚,被绊倒了一地。
姑娘忽地从炉下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通条,不管是脸是屁股是脊背还是大腿,挨着就烫,刹那问店里青烟缭绕,臭味扑鼻,一片哭爹叫娘声像狼嚎一般。
姑娘见店内的坐椅到处东倒西歪,杯盘狼籍满地,几个箭步窜出店门。店外看热闹的人赶紧往后躲闪,中间腾出一大块地方来。姑娘当街一站,把手往腰中一插,冲店里的军兵乐呵呵地喊到:“都给我滚出来!”
店里的七八个人纷纷从腰中抽出军刀来,一个个嚎叫着冲出来,被扔进讨水缸的那个家伙,也爬了出来,满头满脸粘满了剩饭剩菜,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嗷”一声怪叫,往腰里一摸,发现刀已经掉了,也顾不上找刀。抬眼看到一张铲煤的铁铲放在堂角,抄在手中就冲了出来。
这家伙像急红了眼的秃尾巴狗一样,从店中冲出来,把铲煤鍬抡得浑圆劈了过来,姑娘疾身一闪让过,见他又抡鍬来劈,顺手抓起身边的一个军兵迎面挡去,那煤鍬斜劈在那个脑后,只听一声惨叫,鲜血直彪彪地喷出,溅得地上、人身上到处都是!姑娘索性拿这人的尸首作武器,一边舞动,一边笑着骂道:“鼠辈们不怕死就再过来!”
这伙家伙看到打死了自己人,杨娥又武艺如此高强,自己弄得个个头破血流,围了半天,再也不敢上前,过了半晌,互相打了个眼色,拖起那具尸体抱头鼠窜……
不出三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昆明城,没有人不知道昆明城出了个身怀绝艺的美女。
那么这杨娥到底是什么来头呢,又为什么在酒肆抛头露脸呢?
这还得从头说起。
杨娥,祖上是江苏金陵人。清兵南下,江南处处血雨腥风,杨娥的父亲杨世英,本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侠客。清兵围攻南京时,全家人在战火中被杀,只有杨世英背着小杨娥冲了出来,逃到了云南。
杨娥小的时候,杨世英就教她读书识字,开始小杨娥非常用功。可是到了十岁,却再也不愿读书了,死缠硬磨非要父亲教她武艺。
杨世英虽是一代武林高手,可是却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学武艺,毕竟是女孩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应该学些针黹女红,所以开始时说什么他也不答应,反而把女儿训了一顿。
可这杨娥认定的事偏偏不会回头,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依不饶。非逼父亲答应不行。她对杨世英说:“方今正逢天下大乱,将来身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作女红又有什么用,倒是学一身武艺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杨世英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深虑,心里非常惊奇,加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父女相依为命,感情非常深厚,想想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就答应了。
从此,父女俩,一个全心教,一个用心学,不分春夏秋冬,每日勤练不缀。七年过去,小杨娥出落成一个花容月貌的大姑娘,同时也将父亲一身技艺学到了身,只是她外表娇柔妩媚,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
杨世英到云南以后,进了云南黔国公沐天波的王府作了武术教头。
云南沐府是明朝世袭云南的世家,已有二百多年的基业,到永历帝率领南明进云南以后,黔国公沐天波就投到了永历的驾下,后来永历从昆明出逃永昌府的时候,住的就是沐天波的王府。
杨娥十六岁时,即永历帝十一年,沐府遭土司沙定洲之乱。在叛乱之中,杨世英竭尽全力保护黔国公沐天波,拼死护着沐天波杀出重围,但却身受重伤,回到家时已经奄奄一息。
杨世英临死时,拉着女儿的手说:“为父凭一人的力量竭力全力保护主人,但寡不敌众,最终还是失败了。现在身受重伤,恐怕是不行了。只可惜你是女孩子,如果是男儿,一定可以替父报仇雪恨啊!”
杨娥哭着对父亲说道:“女儿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可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能替父亲报仇呢?爹爹请放心,女儿只要一气尚存,一定为您报仇雪恨!”
杨世英盯了女儿半天,手一松,闭上了双眼。
杨娥随即草草埋葬了父亲,守丧三个月后开始动手给父亲报仇。
当时沐天波已经仓惶出逃,而恰好孙可望率兵进入云南,孙可望原来本也打着沐天波的主意,因为沐府坐享云南二百多年,财富积蓄无数,如今却被沙定洲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禁勃然大怒,所以他借口为沐天波报仇大举兴兵,讨伐沙定洲。
杨娥听说以后,女扮男装,改名换姓投到孙可望军中,并自愿作向导,攻打沙定洲。
那沙定洲哪是孙可望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打得大败。杨娥在战斗中英勇无敌,亲自杀了沙定洲,并且讨了首级,用来祭奠父亲的亡灵。于是,军中之人都知道了杨娥是杨世英之女,没有不惊奇赞叹的。
孙可望听说这件事后,想把她收作侍妾,杨娥表面答应了,借口说等到迁葬了父亲的灵柩后,再委身相从,孙可望大喜,对她的话毫不怀疑。而实际上在杨世英活着的时候,已经把杨娥许配给了沐府的侍卫张英了,两人感情一向很好,杨娥是断然不会答应孙可望的,而且知道孙可望早晚会败,所以才借口葬父,趁机躲藏隐居了起来。
等到孙可望战死,吴三桂统兵入云南时,杨娥已经二十岁了。
后来她看到吴三桂又领兵攻打缅甸,捕杀了永历帝,而自己的未婚夫张英也战死沙场,又看到吴三桂坐镇昆明以后,穷奢极欲,整天花天酒地,弄得民不聊生,便非常憎恨吴三桂,她曾经感慨他说:“永历帝是我的故君,沐府是我的旧主人,张英是我的丈夫,现在全都死在了吴三桂这个奸贼之手。我如果不能够诛杀这个好贼,光复大明,留着这条命,又有什么用?”有了这种想法,所以她无时不在考虑如何才能下手,后来想到要暗杀吴三桂必须先想办法接近其身,因为想要硬杀吴三桂根本是不可能的。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妙计:吴三桂好色,自到云南以后,到处搜罗美女,凡是稍有姿色的,他无不想方设法要弄到手,而自己既有倾城的美貌,何不投其所好,以色行蛊,再借机行刺呢?
说到这里,恐怕你就明白为什么杨娥要临街当垆,又要勇斗歹徒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之间杨娥名噪全城,吴三桂自然也听说了,“一个小女子勇斗数名军兵,况且美貌绝伦,倾城倾国”,不仅投了吴三桂好色之好,也投了吴三桂好武之好,吴三桂急切之间,便欲纳杨娥为妃,平西王府的使者找到了杨娥的门上。杨娥心中大喜,暗自庆幸计划就要得手,这下吴三桂老贼死期不会远了!可表面上又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虽然一口答应了,却说要准备准备。使人回报吴三桂,吴三桂得报心里也是大喜,只等着这位艺色双绝的女子进府侍奉自己了!
所谓“不巧不成书”,也可能是吴三桂命不该绝。
杨娥在得到拜访的第二天,突然得了风寒,温热不退,不思饮食。
到了第五日傍晚,杨娥已是奄奄一息。想到自己一生纵横江湖,血战沙场,杀人无数。一身武艺,难遇对手,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而如今眼见大功将成,却卧病不起,垂危待毙,不由惨然一笑,自言自语说道:“难道真是天命所致,吴三桂老贼不该死吗?真是老天绝我愿啊!”一代血性女子空怀一腔大志,终于撒手而去。死时年仅二十四岁。杨娥死了以后,听说的人无不感到可惜。后来又传说她死后面色如生,老百姓都说:“这个女子太不简单了,遭天忌呀!”
吴三桂听说杨娥病死的消息,心中也是痛惜不已,后悔没有早日发现这个女子,要是早一些发现,恐怕已经是自己的爱妃了,但他却不知道杨娥入王府却是为了要他的命,所以吴三桂派手下人准备了礼物来吊祭,又陪葬了许多东西。
事情传出去,看到身为平西王的吴三桂尚且如此看重这个女子,一时之间吊祭的人络绎不绝,杨娥的尸体就停放在酒楼的大厅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祭奠的,有送礼的人,也就有来偷窃的人。
有一个叫李成的无赖,本来是以教习武术为生,后来染上嫖赌的恶习,整天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所以仗着有一身武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李成见杨娥已死,又没有亲属,只留下一座酒店,又有那么多奠拜的人,心中垂涎万分,就打定主意,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店偷窃。
入夜三更,吊奠的人已经没有了,连白天临时请来看灵的人也都走了,“金陵柳”酒店里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桌椅板凳早已经搬走,原来的大饭厅改做了灵堂,杨娥的棺木停放在大厅的中央,显得孤零零的,棺木后面的供桌上燃烧着一支通宝大蜡烛,不时的随风摇动,由于大厅很大,所以烛光显得非常暗淡,增加了几分恐惧色彩……
这时,人影一闪,从半掩的窗户上跳进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成。
李成进来以后,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四周,可是没有发现他想要的东西,白天送的礼都被人收起来,除了几个酒坛子以外,什么也没有。李成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他端起桌上的烛台,走到杨娥的停尸之处,“决不能空手而回”,李成想。
他把烛台放在棺材盖上,发现棺材封得并不严,就从腰中取出刀子,撬起棺木盖来。半盏茶的功夫,“咯啪”一声,棺盖被他撬开了。
李成举起蜡烛照过去,当他向里望去时,他被吓了一跳,杨娥两只眼睁着,面不改色,活脱脱一个大活人!李成差点没把蜡烛扔了,撒腿跑掉。好在他夜路走得多了,胆子出奇的大。仔细看看,才知道杨娥的确确是死了,他不由得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里觉得奇怪,杨娥都已经死了三四天,脸色居然还栩栩如生,怎么还睁着眼,难道她死不瞑目不成。
这时,他突然看到杨娥耳上闪闪发亮,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两颗价值不菲的珍珠,赶紧取了下来,又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觉得杨娥的外衣很是光丽,打定主意,他就动手脱那衣服,当他解开胸前第二个扣的时候,忽然从外衣里面滑出一张小纸来。
李成很惊奇,赶忙拣到手里,拿到灯下看起来。这是一张薛涛纸,上面写满了字,字迹端庄秀丽,只见上面写道:
“妾抱亡国亡家之恨,故君永历皇,故主沐天波及吾夫张氏,皆丧于逆藩之手。苟无逆藩必不至亡国。即吾主吾夫,亦何至皆亡?妾积恨于心,欲得当以报国,并报吾主吾夫之仇,故不惜抛头露面,屈身当垆。盖闻逆藩好色兼好武,殆欲以武力和颜色动之,兹得近逆藩,以偿事愿也。今事不能达,而赍志已终,天耶?命耶?抑天仍不欲死逆藩,以伸国民之愤耶?今已矣,后有继妾志者,妾将含笑九泉矣。杨娥书。”
原来是杨娥死前写的绝命书!
李成看完以后,心中感慨万千,暗自寻思:杨娥一个区区女流之辈,竟然有这般心胸大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没有杨娥的志向且不说,还做贼来行窃,哪里还算是个人?况且那吴三桂罪恶滔天,人所共愤,杨娥有报国之心,难道我李成就没有杀贼之志吗?想想自己横竖光棍一条,又贫困潦倒到这种地步,留着这条命,还要为生计发愁。还不如继承杨娥的遗志,如果侥幸成功了,我李成也留名千古;纵然失败,也轰轰烈烈做个血性汉子,总胜过空怀一身本事,靠偷窃为生。
想到此,李成把那两颗明珠又放回原处,又把杨娥的双眼合上,然后在杨娥的尸体前拜了又拜。又恐怕事情泄漏,就把杨娥的遗书在烛焰上焚烧了,重新钉上棺木后,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李成犯难了。正像杨娥所说,要想谋杀吴三桂,必须得先想法接近他的身边。但如何接近吴三桂呢?吴三桂平时很少离开平西王府,而王府之内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断难下手。
李成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一个计策。
吴三桂的野园之中有一位给吴三桂料理花草林木的,名叫张经,以前曾在自己手下学过武术。现在何不借谋生为名,求他引荐。自己如果能到野园里头,再杀吴三桂恐怕也不难了。他又想了半天,觉得此计甚好,就蒙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一早,李成买了礼物,找到张经的家里,向张经述说了自己的困境,让张经帮忙找个活干。
张经一看自己以前的师傅求到自己的门上,又拿着礼,自然不好推却。
过了几天,张经给李成信儿,让他到野园中帮助自己料理花木。这样,李成就进了平西王府。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几个月过去了。
李成对野园里的位置地形已经很熟悉,这么长时间,他之所以一直没敢动手,主要有两层顾虑:一是吴三桂自从晋爵平西亲王,坐镇云南,就对自己的安全愈发小心了。吴三桂清楚,自己引狼入室,为汉人所不齿,又杀戮永历,必被许多人怨恨,所以时刻防人暗算,凡有出外,必身穿铠甲护身,侍卫相随不离;即使到野园之中寻欢作乐,也害怕园中人数太多,担心人多必杂,常常是身边一队护卫从不相离;二是吴三桂的头号侍卫打虎将皇甫保柱,武功盖世,名动一时。所以李成尽管好几次都跃跃欲试,但最终也没敢轻举妄动。
李成考虑再三,觉得要想刺杀吴三桂,必须先除掉保柱,可保柱几乎从不离吴三桂的身边,看来只能趁人少之际,对两人同时下手。
李成最拿手的绝技,就是一弓同时射两箭,所以他想,如果同时射吴三桂和保柱两人,那时保柱受伤,一定不能再矫腔如飞,然后再发两箭,不怕吴三桂不毙命,他计算已定,就专等时机来临。
这一天晚上,皇甫保柱护着吴三桂在列翠轩中,招呼歌妓们消遣,李成瞅着机会来了,偷偷跃上列翠轩对面的淬剑亭,他爬在亭上,靠茶蔽架遮身偷偷看着列翠轩里的动静,此时,吴三桂的侍卫都在列翠轩外,身边的只有保柱一人。
李成心中暗喜:“活该老贼命绝!”他挽起雕弓搭上两支箭,看准以后,“嗖、嗖”两声就射了出去。
第一箭飞中吴三桂的小腹,吴三桂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第二箭射中了保柱的肩头,保柱不顾箭伤,一个箭步挡在了吴三桂的前面,大声喊到:“抓刺客!”
只此一声,列翠轩顿时炸了营,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听到喊声,打着呼哨,窜进列翠轩内;保柱一步跃前,横刀在手大喝一声道:“不要乱,贼在花园里!”
院外的卫兵打着火把也冲了进来。进入园中搜索。
也是吴三桂命不该绝,这天正好他穿着重销,弓箭不能穿透。吴三桂猝然中箭,大吃一惊,立时他就明白有人行刺,为了防止刺客再发箭,便假装受伤不动,翻身爬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头,护住要害部位。
保柱见吴三桂趴在地上,以为他真得受了重伤,回身来救他。这时李成出了第二次箭,又是连珠箭,他也以为吴三桂已经死了,所以两支都朝皇甫保柱射来。保柱身子一闪,避开一支,另一支射在他的右胸上。
吴三桂看到保柱连中两箭,忙低声对他说:“我没有受伤。不过是假装的;你赶紧去抓贼,不必为我担心。”
保柱见吴三桂没事,翻身而起,招呼侍卫拿人。
李成见保柱身负两箭,尚能走动,心中大吃一惊,想搭箭再射保柱时,保柱已奔到淬剑亭下,大声喊到:“箭由此发,刺客一定藏在这里,搜!”
灯笼火把愈来愈近,顿时把淬剑亭围了起来,花园围墙上也上了人,数十盏玻璃防风灯,照得园墙内外如同白昼。
“人在亭子上边!”有人喊道。
“别让跑了!”
“抓住他!”
卫兵们喊叫着,步步逼上来。
李成自知必死,也豁了出去:“嗖、嗖……”几箭又射了出去,顿时下面连着几声“啊……啊……”倒下去几人。
亭子下面的人也都搭弓射箭向上射,顿时箭如飞蝗,倾刻之间李成身中数箭,一翻身从亭子上滚了下来,保柱见了大怒,一个剑步上去,拔剑就砍了过去,此时李成已没有了还手之力,一条血淋淋的膀子顿时就被砍了下来,李成疼得一声大叫,昏死过去,周围的卫兵一齐围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便砍,可怜李成,转眼间就被砍成了肉泥。
这时野园之内已是热闹非凡,吴三桂的护卫都赶到了,吴三桂被扶了起来,他听到刺客已死,才略为安定一些。
保柱所受箭伤虽然严重,好在没有射中要害,性命无碍。吴三桂厚赏他的护驾之功,又追究引用李成的人,将张经全家问斩。
自从发生了李成行刺的事,吴三桂愈加小心自己的安全了。野园园中雇佣的人都被更换了,换成了自己心腹将士的子弟,以后有事出门,也不敢再骑马,而是换乘车轿,并且常设副车数量,混人耳目。
吴三桂对行刺的事余怒未消,耿耿于怀。
这一天,吴三桂和陈圆圆独坐。不免说到李成之事,并把杀了张经全家的事也说了。他不无感慨他说:“想我吴三桂纵马驰骋天下,多少英雄豪杰丧命我手。偏偏有李成这样的匹夫,竟敢行刺于我,实在是罪不可恕。”
陈圆圆说:“王爷且不必过于恼怒。圆圆有一言,恐王爷不爱听,全国之中抱李成之志的人,决不止李成一个人。”
吴三桂愤愤他说:“我也是猝不及防。纵然鼠辈不怕死,难道不知道我吴三桂更能杀人吗?”
陈圆圆说:“王爷这话就错了。试想天下拥戴你的人多,还是怨恨你的人多呢!昔者楚灵王剪灭诸侯,威震天下,可等到后来死于干溪以后,军中竟没有哀悯他的人,就是因为结怨太多的缘故啊!”
停了一下,陈圆圆接着又说:“……现在王爷虽然有功于朝廷,可天下百姓真正拥戴你的人恐怕并不多。希望三郎还是想办法救补一下,千万不能再恃势自傲了。如果只逞一时的威风,过于杀戮,恐怕会结仇更多,对你就更加不利了,何况你能杀光天下人吗?”
陈圆圆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吴三桂的胸膛,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来自行刺的威胁由于吴三桂的小心提防终于过去了。可来自朝廷的威胁却愈加严重了,真正的搏斗就要开始!康熙帝的撤藩活动已经提上日程,吴三桂也在加急准备着……
一场大暴雨就要来到了,吴三桂已经感到了那种风雨欲来夕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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