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锦大战以来,崇祯帝真是坐卧不安,寝食俱废。松锦之战失败后,他的心也凉了半截,他的希望,他的寄托,全随着这次大战的失败化为了泡沫,消失了,飞散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祖宗创下的基业,到了他手里,就会这么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莫非,这就是命吗?
他还不到三十五岁。但是长久以来,为着支持摇摇欲倒的江山,使明朝的极其腐败的政权不但避免灭亡,还要妄想中兴,他自己成为“中兴之主”,因此他拼命挣扎,心情忧郁,使原来白皙的两颊如今在几盏宫灯下显得苍白而憔悴,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
在他的祖父和哥哥做皇帝时,都是整年整年的不上朝,不看群臣奏折,把一切军国大事全推给太监们去处理。然而,崇
祯是不同的,他继位后,力矫此弊,事必亲躬。可是让他百思不解的是,他越是想“励精图治”,越是显得他枉费心机,一事无成,全国局势特别艰难,秩序大乱,每天送来的各种各样的文件像雪片一样落在御案上。
因为文书太多,怕是省览不及,漏掉了重要的,他采取了宋朝用过的办法,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情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
这样,他阅览文书时,可以先看“引黄”和“贴黄”,重要的详加审批,次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
可是军情密报和塘报,随到随送,并无“引黄”和“贴黄”。所以尽管采用了这个办法,他仍然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文书,睡觉也常在三更以后,也有时通霄达旦。
有时他觉得实在疲倦,就叫执笔太监把奏疏和塘报读给他听,替他拟旨。但是崇祯天生的“小心眼”,爱猜疑,他也不像自己的祖父和哥哥一样对太监绝对宠信。他时常疑心太监也会串通廷臣蒙蔽他,所以有时他稍事休息后,仍旧强打精神,亲自批阅文书,亲自拟定旨意。
前几天,他刚接到吴三桂的塘报和张若麟的奏折,知道洪承畴被困松山,吴三桂等已逃出重围,退到宁远。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洪承畴本来是带领军队镇压李自成的,为了解救锦州之围,他才抽调他出来,并付于极大的希望,连同八镇十三万人马交给了他。对于崇祯来说,他已经是倾全力去解救北方门户的危急了,然而,洪承畴却被困松山,吴三桂等撤退,他的十三万军马,似乎已败了一半了!
没想到刚过没几天,他便得到奏报:松山失手,祖大寿率众投降,洪承畴被俘。
他得到这个消息是在午膳前,当太监给他读这奏折时,他又失望,又恼怒,脸色变得更为惨白,头脑一懵,几乎支持不住,连连跺脚,只说“嗨!嗨!嗨!”随后眼睛一闭,流下泪水。
他从未在乾清宫中这样哭过,一时间惊得大小太监、宫女惊慌失措。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劝解,没头面的都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
崇祯哭了一阵,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也闻信跑来,跪在他面前劝解。好一会儿,崇祯才收住眼泪,午膳也不吃了,步行至奉先殿,跪在万历的神主前又哭开了。
周皇后闻信,忙召集袁妃、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来到坤宁宫,率领他们赶到奉先殿,一齐跪在门外,周皇后哭道:
“皇上不要过于悲伤!倘若损伤了圣体,国家、黎民托付于谁?请皇上进膳吧!”
袁妃和太子、永、定二王也在门外哭劝。见皇上一大家子哭声不止,周围的大小太监、宫女也都掩面哭了起来。一时间殿内殿外,哭声一片,恰似过不了一会儿,大明便灭亡了一样。
崇祯又哭了一会儿,由太监搀扶哽咽站起,说道:
“大明北门,几乎已被清兵所破,众多将士,为国捐躯,洪爱卿不幸被俘,定然以死报国。朕哭,是在哭大明,哭这些为国而死的将士呀!”
一连数日,都是阴云低垂,霜风凄厉。崇祯决定为死难将兵及洪承畴大设祭坛(至今他还以为洪承畴必以死报国)。为表示哀痛,这位从不无故辍朝的皇帝竟然宣布:辍朝三日。并赐祭坛十六个;又把王德化叫来,命令道:
“朕命你速在都城外建立专祠,把松锦大战中死亡将士列于祠内,邱民仰、洪承畴塑像以示纪念,以令后人瞻仰。”
王德化得命后,马上着手操办。
哪知刚过一天,忽得密报:洪承畴已降清太宗!
这一消息不啻一声晴天霹雳,把崇祯震得个半死!好半天,他还目瞪口呆地坐在御案前,茫无所知,直到身旁的太监轻轻叫了两声:
“皇上!皇上!”
崇祯的脑子才渐渐转过弯来,暗想:怎么回事?刚才奏报什么?他皱了皱眉,蓦地明白了一个事实:洪承畴,他极为信赖的大臣,竟已投降了清朝!
是谁跟他开了玩笑?还是有人谎报了消息?
在洪承畴被俘后,他曾一心希望,也十分相信洪承畴会为国尽节。他希望如此,是想让洪为满朝大臣作一个表率,鼓励大家忠于国事,激励士气;他相信定然如此,是因为洪承畴从镇压农民起义,已屡屡表现出对他的忠心,对朝廷的效力,他也是极为信任他的,倘若洪承畴不被俘尽节,还会有谁?
然而,他竟然错了!事实不但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并且向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当洪承畴在清太宗那里加官进爵,受赐封洁时,他大明皇帝——崇祯,竟在北京为他辍朝三日,设坛祭祀!并放声痛哭!
历史给了崇祯皇帝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当时洪承畴家眷全在北京,有朝臣谏曰,将其家眷逮捕问罪。崇祯却摇了摇头,洪承畴既然投降清朝,缉拿他的家属,又有何用?难道他洪承畴会怜惜妻小而回到崇祯身边吗?倘若洪承畴爱妻怜子,他也不会投入清太宗麾下!自己若将他满门抄斩,既不能泄恨,也于事无补,倒只会显得自己不能容人。
于是,崇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任他们去吧!”闭上眼睛,苍白着脸不再说话了。
然而与关外兵败同时发生的,还有中原对农民起义军作战的失利。
洪承畴被抽调去接锦后,在中原,率兵与李自成作战的主要将领是左良玉、傅宗龙、丁启睿、杨文岳等。他原指望左良玉能与李自成在开封城下决战,使李自成腹背受敌,没想到李自成竟然从开封全师撤离,左良玉也跟着离开杞县,与李自成几乎同时到了郾城,隔河相持。
之后,他又催促汪乔年赶快从洛阳赶到郾城附近,与左良玉一同夹击李自成。这个汪乔年曾在陕西掘了李自成家的祖坟,这使崇祯对他报有很大希望。然而事出意外,李自成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将汪乔年在襄城杀死了。
松山失守,正是与此同时。
就在各种不幸军情败报接连传到乾清宫时,宫女却又不断报告:田妃得了重病。
田妃,田弘遇之女。她从十几岁便被选入宫,深得崇祯喜爱。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个苗条婀娜的好身材和一张粉白娇嫩的鹅蛋脸,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双顾盼多情的凤眼和一张能莺声燕语的樱桃小口,崇祯对她宠爱,是因为这田妃不仅相貌惹人怜爱,更多的是因为在崇祯万分苦恼的时候,只有田妃可以使他减轻一些忧愁。他的心情也只有田妃最能体贴入微。虽然他从不许后妃过问国事,但是在他为国事愁苦万分时,田妃会用各种办法为他解闷,逗引他一展愁眉。所以尽管深宫粉黛众多,却只有田妃这样一个深具慧心的美人儿被他称为解语花。如今这一朵国色天香、秀外慧中的解语花眼看就要枯萎了,让他怎能不心焦?
国事、家事,使他忧愁,使他害怕。他,大明的皇帝,就在这无边的痛苦中挣扎着,苦熬着,在这无尽苦海中沉沉浮浮。
然而,使崇祯可以聊以自慰的是,面对虎视耽耽的满清大军,那孤悬于关外的宁远毕竟还在苦撑着这摇摇欲坠的边镇防线,宁远至山海关一线似乎还固若金汤似的,可以使他对来自北方的凶险高枕无忧,那勇敢骠悍的吴三桂可以成为他信赖的依靠。
吴三桂自退守宁远后,立即整饬军纪,巩固城池,团练兵马,使这宁远孤城大有坚不可摧之势。
宁远四野的清兵对这座孤城无计可施,只气得清太宗皇太极七窍生烟。他屡次派人以高官厚禄劝降,吴三桂根本不为所动,于是,宁远这座孤城就如铜墙铁壁般横在了山海关与满洲大军之间,虽然清太宗清醒地意识到“欲得中原,必先得山海关;欲夺山海关,必先取锦州”之理;然而,锦州虽破,可哪想到,挡住他夺取山海关进而直取中原之路的更有一个我自巍然屹立的吴三桂和他那坚不可摧的关宁铁骑。
皇太极大军无法向山海关逼近,他只能绕道蒙古进击京畿。
明清松锦大战的第二年,也即崇祯十四年(1641年),皇太极又一次率大军绕道蒙古进击北京,京师危急。崇祯急召吴三桂进京,谋取抗清方略。
吴三桂虽然受到过崇祯多次嘉奖,但单独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随太监进宫,从皇极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走到平台前边时,皇帝已经坐在盘龙宝座上等候。御座背后有太监执着伞、扇,御座两旁也站立着许多太监。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细烟,满殿里飘着异香。殿外肃立着两行锦衣卫,手里的仪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吴三桂在丹墀上行了常朝礼,手里捧着像牙朝笏,低着头跪在用汉白玉铺的地上,等候问话。太监传旨教他进殿,他赶快起来,走到殿里,重新行礼。
有片刻工夫,崇祯没有说话,把吴三桂通身上下打量一遍。吴三桂那威武的相貌,魁悟的身材,炯炯有神的双目,给了他很好的印像。
打量完了,崇祯开口说:
“虏骑入犯,京师戒严。卿不辞劳苦,为朕督守要地,朕心甚为喜慰。”
吴三桂道:“目今国危主忧,微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崇祯说:“卿往年抗击清兵,屡奏奇功。此次满贼又犯我大明,以卿之见,该当若何?”
吴三桂道:“陛下命臣督战,臣意主战!”
崇祯脸色稍变。原来,近日有大臣提议用招抚之策与满清修好,以免兵戈,崇祯的心也已活动了,今日吴三桂主战,他不由又矛盾起来,过了很久,才说:
“此事关系重大。有大臣说要招抚,并非朕的主张。卿出去后,可以同高起潜他们商量。倘不用抚,那么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臣以为自古对敌,有战法,无守法。能战方能言守,如不能战,处处言守,则愈守愈受制于敌。”
“战与守,须要兼顾。”
“战即是守。今日必须以战为主,守为辅,方能制敌而不受制于敌。”
“卿言战为上策,但我兵力单薄,如何战法?”
吴三桂慷慨回答:“关宁、宣以及山西援军不下五万,三大营兵除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城郊。只要朝廷决心言战,鼓励将士,即不用三大营兵,其他五万援兵也堪一战。况敌轻骑来犯,深入畿辅,必须就地取粮。恳陛下明降谕旨:严令畿辅州县,坚壁清野,使敌无处得食;守土之官,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畿辅士民,屡糟虏骑蹂躏,莫不义愤填膺,恨之切骨,只要朝廷稍加激励,定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
最后,崇祯赐以吴三桂莽玉珠宝,再赐尚方宝剑,倚为皇室干将。自此,吴三桂成为大明朝最后一支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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