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熙十六年(1677年)初,战争形势开始发生战略性的转折。清军在经过短暂的退却和防御后,很快恢复了常态,在东南和西北两翼战场转入了进攻。康熙十五年六月,首先降服了王辅臣,西北叛军顷刻瓦解,四川叛军被逐回老巢,奄奄待毙;次年十月,耿精忠被迫投降,福建底定,台湾郑军被逐出大陆,盘踞江西、浙江的叛军亦告分崩离析。东南地区尽为清有。
在解决了西北和东南的叛乱后,清朝统治集团从全局重新部署。对吴三桂展开战略大包围:从东西两线逼湖南,向两粤进军,切断三桂的后路。同时,在内线即湖南战场,调兵遣将,准备发起总攻。同三桂实行战略决战的时刻正在迅速来到!
为了实现这个战略,必须先解决两粤的问题。在广东方面,清军进展颇顺利。这实赖尚之信的配合与协作。他表面上投靠了吴三桂,实则以图自保。三桂对他并不放心,派了他信任的冯甦任广东巡抚、董重民为两广总督,授意他们控制和监视尚之信。但之信不为三桂出一兵一卒,也不跟清军交战,而是静观形势的变化,等待时机,迎接清军入粤。康熙十五年十二月九日,在耿精忠刚降后,尚之信看到清军形势好转,时机成熟,就派人携带他的一封密信,前去和硕简亲王喇布军前“乞降”。圣祖下敕谕一道,赞赏了他的行动,谅解他暂依三桂,实出不得已,“因事出仓促,致成变异”,他对之信“深为恻悯”《清圣祖实录》,卷64,15~16页。,完全不计以往之事。又过了三个月,即康熙十六年三月,形势进一步好转,之信再次上“密疏纳款”。圣祖得报,立催康亲王杰书“速进广东”。经王大臣会议,责成“镇南将军”莽依图率部入粤。《清圣祖实录》,卷66,4~5页。
莽依图于四月二十四日自江西赣南统兵赴粤。二十九日,抵达江西与广东交界的南安(江西大余),叛将严自明献城降。清军进入广东,取南雄(今仍名),直抵韶州(广东韶关),假降孙延龄的傅弘烈“迎降”。《清圣祖实录》,卷67,4页。尚之信即于五月四日率省城文武官员及兵民“归正”,特派他的弟弟尚之瑛代表他到韶州“迎接王师”。圣祖便把尚可喜亲王爵给他承袭《清圣祖实录》,卷67,9页。,赐金册,其文曰:
……后粤东煽乱,平南王尚可喜自闻兵变,忧郁成疾,始终未改臣节,逐致殒逝。子之信感戴国恩,克成父志,屡次密奏,约会大兵进粤,率在省文武官吏及士绅军民倾心归正,市肆不惊,恢复粤省,绥定疆,忠贞可嘉,劳绩茂懋著。特命尔之信袭平南亲王,锡以册宝。
尔其承兹宠命,益茂勋庸,钦哉。《尚氏宗谱》,卷2,“大房”。
顺便指出,这份册文《清圣祖实录》失载,迄今仍保存在《尚氏宗谱》里。清官方修史有意删除,显然是出于政治原因。尚之信后来被定为“三逆”之一,而册文的内容是对其定逆案的否定。幸好《尚氏宗谱》保存了册文,这对我们揭示尚之信“逆案”的真相大有益处。
由于尚之信采取主动行动,率先归正,广东文武大吏纷纷投诚。原任两广总督、与之信一起“从叛”的金光祖,密约心腹,杀死叛将雷孚言;逮捕三桂任命的总督董重民,“决意归正”。《清圣祖实录》,卷67,9页。被三桂任命为广东巡抚的冯甦,早与之信“协谋归正”,受到朝廷嘉赏,重新任命为刑部侍郎。接着,原任高、雷总兵官祖泽清也率所属官兵投诚……《清圣祖实录》,卷67,12~13页。
尚之信和地方大吏主动投诚,广东省内已叛的将官不再抵抗,马上准备投降。所以,清军在广东几乎没遇到任何抵抗,就消除了叛乱,圣祖对此深表满意,说:尚之信“素怀忠荩,思报效国家,朕已知之,举广东全省归诚,民免汤火之患,深为可嘉”《清圣祖实录》,卷67,14页。。之信“归正”是真诚的,有一件事很说明问题。原潮州总兵刘进忠于六月降后,故态复萌,暗中与吴三桂勾结,把康亲王杰书招抚的檄文送交三桂,“召兵自救”。此事被尚之信发现,密报朝廷,引起圣祖警觉,指示兵部:“刘进忠心怀诡谲,非实意归诚,可檄康亲王密为之备。”《清圣祖实录》,卷67,10页、18页。后来的事实,完全证实之信提供的情况是可靠的。仅此一事,已表现出之信是忠于朝廷的。圣祖对之信亦完全信任,指示他如广西也能“反正”,可率兵分三路进剿吴三桂。随后,圣祖作了进一步部署,命简亲王喇布取衡州、莽依图取湖南、尚之信等取广西。《清圣祖实录》,卷67,19页。
清军进粤,尚之信归清,深深地震动了三桂,他感到后路有被切断的危险,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为巩固后方,他派出七员大将,统率三万人马进至湖南与广东交界的宜章(今仍名),企图分兵进攻乐昌(广东乐昌)、南安(江西大余),夺占两城,进而夺韶州(韶关),控制交通线。韶州居五岭之脊,是江西与广东的咽喉之区,为兵家必争之地。三桂大将马宝、胡国柱等率领劲兵数万,于七月五日向韶州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攻势猛烈,志在必得。清军统帅“安南将军”舒恕急遣副都统赫勒布率满汉官兵赴援。圣祖闻报,指示命令到日,尚之信与“镇南将军”莽依图等速率兵赴韶州,舒恕亦相应应援,必保韶州,不得丢失。《清圣祖实录》,卷68,5页。
莽依图等接到命令,不敢怠慢,自广州率清军翻越大庾岭,疾趋韶州,两广总督金光祖也遣标下兵二千增援。莽依图抵韶州后,观察地形,以城北为冲要,筑土墙,每夜从城上悄悄缒卒出城,浚壕通水,并遣一军据守白土村,以护卫广州饷道。从七月至九月,吴军日夜攻城,均未得逞。胡国柱等担心清援兵四集,于九月二十四日夜率部万余渡江,至江西岸,断清军水运,列营莲花山,居高临下,向城内发炮轰击,城墙尽坏,清军退保土城固守。正在危机时,江宁将军额楚率援兵赶到,与莲花山叛军对垒。额楚率援军向吴军发起进攻,莽
依图趁机从城内杀出,内外夹击,横冲吴军营寨,连破四营。九月二十八日,马宝等弃帽峰山,大败而逃。江西岸吴军也被迫弃营潜逃。清军乘胜追击,至乐昌的风门澳,三路攻击,把吴军杀得大败,恢复仁化县,而马宝等逃奔衡州去了。韶州一战,驱除了三桂的势力,广东全省的形势得到了进一步稳定。以上参见《清圣祖实录》,卷69,22页、27页;《圣武记》,卷2,77页,《庭闻录》,卷5。于是,额楚等奉命据守韶州,莽依图以部属八千人马,同新任命的广西巡抚傅弘烈平定广西,令尚之信出藩兵三千助战。
由于尚之信迟迟没有发兵,也没有为莽依图部准备船只送到梧州,致使原定之信、莽依图与傅弘烈会师的计划未能实现。弘烈便独率所部万余人马展开军事行动,先后克取了广西重镇梧州、浔州(桂平)等地,所向奏凯。
三桂不能得志于广东,便“悉其骁锐,俱向广西”《清圣祖实录》,卷71,15页。。他于康熙十六年十一月六日来到衡州,亲派马宝取道宜章,进入广西富川(今仍名),派其孙吴世琮等至桂林,诱杀孙延龄(时马雄病死),占领了桂林。三桂的意图,在于巩固湖南后方,此为保守湖南的战略的一部分。
清军统率部认为,“平定广西,扫荡云贵,关系紧要”。因此决策进兵,迎战叛军。《清圣祖实录》,卷71,3页。此时,傅弘烈部尚在梧州,奉命与莽依图邦联合取平乐(广西,今仍名)、桂林,正面迎战;尚之信、将军额楚、都统勒贝等进攻宜章、郴州(湖南郴县),从后夹击,使吴军首尾受敌,不能兼顾。《清圣祖实录》,卷70,17页。十二月十八日,傅弘烈从梧州出发,莽依图于二十日率师由封川(广东封开东侧)进兵,两路会师于贺县(广西贺县东侧),进取平乐。《清圣祖实录》,卷71,3页。
三桂得知清军取广西,立即增调精兵,厚集兵力,全力固守广西。清军已感吃紧,吁请增援。圣祖即遣驻韶州的将军额楚、勒贝等速赴广西,令尚之信亲率将士前往,接济大军。据之信报告,他原奉命进取宜章,郴州、永州,行至清远,因为接到警报,遂撤回广州,又以“海贼”突犯,他的“官兵有限,不能分应”。圣祖不允,指出:“深入广西,事机所系甚重,且广西早定,则湖南之寇不敢自存。”督令之信将沿海地方交赖塔防御,亲往接济广西大军,“毋误军事”《清圣祖实录》,卷71,16页。。
康熙十七年初,莽依图、傅弘烈等进抵平乐,将城围困起来。吴世琮率吴军五千,分水陆来援平乐,与清军夹江立营寨,迅即渡桂江,先攻绿营兵。傅弘烈与都统王国栋率军接战,寡不敌众,被吴军击败。适值江水泛涨,莽依图所部满洲八旗兵不能渡江,眼看绿旗兵溃败。吴军又占据河道,清军粮饷不济,他自感孤军不能久留,撤至中山镇,再退至贺县、梧州,就饷于德庆。圣祖接到报告,再次下令尚之信发精锐万人,多备火药,火炮,速往广西应援;令赖塔会同耿精忠选藩下兵千人与刘进忠部五千人,交与都统马九玉疾驰广西,由莽依图、傅弘烈指挥,“并力破贼”以上见《清圣祖实录》,卷71,26~27页。参见《庭闻录》,卷5,12~13页。。之信提出,他如去广西,恐叛军再犯浔、梧两城,而且高(州)、雷(州)、廉(州)三郡初定,人心不稳,不得不驻广州,以应意外之变。圣祖允准,不必亲往广西,可速发万人精锐增援,《清圣祖实录》,卷2,7页。同时再调将军舒恕自江西赣州、额楚自肇庆兼程向广西进兵。
正当圣祖调兵增援广西时,吴军及广西叛军趁平乐战胜,大举反攻,把清军已收复的浔州等郡邑陆续夺回,至三月,仅存梧州一府了。二十二日,已投诚的高雷总兵官祖泽清又在高州(广东高州)复叛,广东震动。圣祖对反复无常的祖泽清痛恨已极,命尚之信亲征,授权除掉他。《清圣祖实录》,卷72,18~19页。尚之信奉命,与副都统额赫纳等于四月十一日抵电白(今电白东),大败叛军,城被攻克。祖泽清闻讯,乘夜逃跑。十九日,恢复高州,招降雷州。
清军在广西再次得手,进展很快。而且孙延龄已被三桂杀害,另一主要叛将马雄刚刚病死,叛军无首,人心惶恐,给清军的进攻造成了有利的条件。不料清军又连连失利,主要原因,除了双方众寡悬差,还因尚之信迟迟不出兵,莽依图观望不前,特别是在平乐临战之时,他遥驻桂江北岸,以江水湍急,不敢渡江,畏难而止,又不经报告,擅自后撤,一直撤到梧州,还以粮饷不足,直撤到德庆,致使清军动摇,所得城镇如贺县、昭平等地都得而复失。吴军得势,广西形势又出现了反复。《清圣祖实录》,卷72,11页、22页。
清军在广西由进攻暂时变防御,固守梧州,待机反攻。吴世琮率数万吴军继续追击清军,渡左江,逼近梧州地区。傅弘烈孤军奋战,先后在梧州附近的贺县(今贺县东南)、藤县(今仍名)展开激战,清军又接连失利,吴军以水陆三路进逼梧州。尚之信率军赴援,于康熙十八年正月,会同弘烈、莽依图诸军,在梧州城下,三路夹击,大败吴军。清军乘锐奋进,长驱入桂林。吴军转而围南宁。此城原为叛将马雄所据,他病死后,其子马承荫降清,仍守南宁。吴世琮围攻数月,眼看将城攻陷,幸亏莽依图等倍道来援,才免使城陷。吴世琮挥
军同清援军展开大战。莽依图以额楚前锋兵冲击,他与舒恕自后挥大军继进,预伏精兵于山后,截其归路。莽依图指挥得宜,加之满汉军奋力攻战,终将吴军彻底击溃,吴世琮负重伤而逃。南宁解围,广西全省收复。《圣武记》,卷2,79页。
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清军从战略上已实现了对吴三桂的外线大包围。这就是从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等省的东南沿海至南部,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圈,而西北王辅臣归降,与南部诸省又形成南北进逼的态势。至于四川叛军,已被清军切断了它与吴三桂大本营的联系,陕西汉中、兴安的叛军局限一隅,处于清军的严密监视之中,束手待毙。
在基本完成对吴军的外线包围后,清军在内线开始向湖南推进,仍取南北夹攻之势:北以岳州、长沙为攻击重点,南则从广东、江西进兵,目标取衡州。康熙十六年十一月三日,“征南将军”穆占率部进至江西永新(今仍名),矛头直指临近江西省前湖南的茶陵(今仍名)。它是“江西门户重地”《平定三逆方略》,卷36,20页。,“江西通省、所系维在茶陵”《清圣祖实录》,卷72,3页。。夺取茶陵,便可打开通向湖南之路。三桂于十一月六日进驻衡州(湖南衡阳)。茶陵位衡州之东,两地距离甚近,有水路之便,从茶陵乘船,顺洣水而下,经攸县,进入湘江,转向南行,可直入湘江之畔的衡州。因此先取茶陵,可威胁三桂的重镇衡州。十一月十四日,穆占领兵自永新进兵茶陵,守城的吴军已弃城逃跑,清军不战而得。穆占得茶陵,马上命令都统宜理布等领兵追剿,吴军已奔入茶陵北,洣水岸边的攸县城(今仍名),据河岸迎战,清军奋力冲击,夺取城门,吴军弃城而逃。此役歼灭吴军四千余人《清圣祖实录》,卷70,9页。。三桂一失茶陵、攸县,很快陷入困境,“馈饷不给,军士胥怨,民多远避。”《清圣祖实录》,卷71,3页。十二月十四日,都统觉罗画特等率清军攻克了湖南北部、邻近江西的平江(今仍名)。平江处岳州与长沙之间,清军可南可北,从中可断吴军南北联络。《清圣祖实录》,卷71,2页。
清军从茶陵、攸县打开了从湖南的东南部进兵的缺口,并迅速扩展战果,加大缺口。穆占取茶陵、攸县后,遣兵攻取了茶陵南的酃县,斩获吴军总兵、副将等十余员。《清圣祖实录》,卷71,4页。至康熙十七年(1678年)四月前后,穆占连续攻克湖南郴州(郴县)、桂阳州(今仍名)、兴宁(资兴)、宜章等城镇,招抚吴将总兵官王育民等人,收复临武(今仍名)、蓝山(今仍名)、嘉乐(今仍名)、桂阳(前一桂阳为州,此一桂阳为县,今汝城)、桂东(今仍名)等五县,再进兵至永兴(今仍名)。《清圣祖实录》,卷73,4~5页。茶陵等十余个州县城,都在湖南东部、东南部至南部地区,已连成一片,与江西、广东、广西诸省临近,道路已经打通,清兵可以畅通无阻地由这些省境源源不断地进入湖南。清兵已占领的这十余个城镇,决意守住。统帅部不惜派驻重兵,这对即将发起向湖南的总攻击是至关重要的。考虑到茶陵为军事重地,将军穆占派驻满汉兵,“有满兵每佐领四人”及总兵官赵应奎与穆占所领的湖广绿旗兵,还留下简亲王喇布兵的一半,“为数不少”,约计在万人以上。其他地方也都拨出强兵劲旅据守。《清圣祖实录》,卷73,4~5页。
清兵已在湖南东与南部开辟战场,建立了稳固的据点,正在衡州的三桂已处于清军的进逼之中。三桂的危亡正日益逼近!
吴三桂在军事上的接连失利,导致内部军心动摇,士气低落,内部核心不和,互相倾轧。三桂的心腹大将高得捷《清圣祖实录》写作“高大杰”,《庭闻录》写作“高得杰”,也有的写作“高大节”。,跟韩大任之间的矛盾,最终招致兵败,或死或降。
高得捷十分骁勇敢战,通晓军事,所将部卒都是精兵,临战向以少击多,是三桂的一支劲旅。康熙十五年二月,他奉三桂之命,率数万之众进攻江西重镇吉安(今仍名)。此时,清军正以全力进攻江西萍乡、袁州(宜春)两处要地。三桂便乘此空隙,对吉安发动了攻击。仅数日,高得捷便将吉安攻陷。吉安对清军“关系最重”,圣祖严令夺回。《清圣祖实录》,卷59,28~30页。清重兵攻吉安,高得捷“死守”,至六月,清军“尚未克复”。《清圣祖实录》,卷61,15页。一次,得捷只率百余骑出战,竟把清军杀败!《庭闻录》,卷5,8页。
高得捷夺取战略要地吉安,切断了江西通广东的道路,迫使江西清军无法进入广东。他能战能守,不愧称一骁将!与得捷形成对照的是,三桂的女婿夏国相防守萍乡,于康熙十五年二月十六日,被和硕安亲王岳乐统帅的满汉大军攻破十二寨,歼灭万余人,他本人弃印败逃,将萍乡丢给了清军。《清圣祖实录》,卷59,31页。参见《文献丛编增刊》,“清三藩史料”6,5页。他失去萍乡这一战略要地,损兵折将,弃印而逃,本当重治其罪,三桂竟宽容,仅削去两级了事,引起内部强烈不满。
更严重的矛盾,在高得捷与韩大任之间日益尖锐。大任职位本在得捷之下,起初尚能奉命谨慎,但他也不甘心居下,得机会就想巴结三桂的权势人物。他们曾在吉安清副将色勒故宅中获取窖金数万两,大任将此事报告了胡国柱。他就给得捷写信,说:“我兵缺饷,公所得窖金,可借支佐军。公立大功,何患不富!他日将百倍偿还。”得捷得信,怏怏不乐,恨大任卖己。大概巴结有效,三桂晋升大任为“扬威将军”,其地位与得捷相等,便跟得捷分庭抗礼。得捷深感受辱,郁郁成疾,不久,病死于吉安。于是,大任独掌吉安兵权。《庭闻
录》,卷5,8页。又,《平吴录》、《平滇始末》不载高得捷夺吉安并据守之事,只记韩大任守吉安。此记不确。据《清圣祖实录》、《庭闻录》所载,夺吉安者,实得捷,至得捷死后,才为韩大任所掌握。
韩大任每天以诗酒自娱,对军事不说一句话。为夺回吉安,简亲王喇布率江西总督董卫国等十万之众围困吉安。《庭闻录》载10万之众,《平吴录》载20万,系夸大之辞。大任惧清军势大,不敢出战,闭门坚守。
三桂得知吉安被围,急遣大将马宝、陶继志、王绪率九千人增援。马宝先派人混进城,通报援兵消息。大任说:“我听说马帅已降清,你来真伪不可知。”来人说:“马帅已虑及此,临行,嘱我以‘棒槌’两字示信。”大任沉默良久,才说:“马帅如真来增援,可到城下,免去胄帽,有头发在,我当出面会他。”马宝进兵,因受阻于江水,不能达于城下,而城中却寂然无一炮相应,他疑惑,不敢前进,便向后退兵。清军乘机追击,先攻王绪大营,马宝与继忠挥军救援,都被清军击败。救援无效,退还湖南。《庭闻录》,卷5,9页。
马宝等援救失败,而吴军在其他战场也日益吃紧,无法再向吉安增援。吉安属要地,倘失守,将对吴军产生严重影响。三桂非常忧虑,计无所出,一天天拖下去,而大任及其将士日日盼救兵,终不见一个人影!清军重重包围,攻不进去,就以断其粮饷相持。清军围困吉安已达二百余天,三桂不能救,城中粮饷早已断绝,将士饥饿,眼看支持不下去了,大任决计弃城逃跑。康熙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夜,大任率残部悄悄出城南门,渡白鹭洲,然后发射大炮,击鼓,清军以为劫营,各营兵惊扰,惶乱不止,至天亮,始知大任逃跑,但惧怕大任兵精,不敢追,任其逃遁。《清圣祖实录》,卷66,15页;参见《庭闻录》,卷5,《平吴录》。
韩大任逃出吉安重围,奔宁都、乐安诸处屯扎。又逃往万安、泰和等处,站不住脚,再奔往兴国宝石砦、永丰与庐陵之间,复奔阆川洞、白扬坳。《清圣祖实录》,卷70,4页、13页;卷71,4页、10页。圣祖以大任为三桂要人,屡次指示简亲王喇布等堵御,必欲将大任剿灭。因此,大任逃到哪里,清兵就追到哪里。三桂虽知吉安被夺去,大任无处安身,也无可奈何,任其逃窜。
大任手下有一幕客,原名叫孙旭,充任大任幕客后,改名叫王怀明。他为人机警,颇有谋略,跟大任很要好,深得信任。大任从吉安深夜逃出,此计就是孙旭出的。孙旭不想从叛到底,欲说降大任。在逃跑中,正赶上九月九日重阳节,孙旭与大任登高望远。便谈到天下形势和未来的前途。孙旭趁机说:“如果广东相连福建,平凉犄角汉中,天下事尚未有定。今闻王辅臣倒戈,恐后耿精忠、尚之信相继归诚(此时尚未归正)。没有广东,则湖南腹背受敌;无平凉,则汉中摇动,四川坐以待毙。安危存亡之机不可不察!”语意深长,大任为之心动,道出了自己与孙旭相同的看法。孙旭再深入地解说,大任心领神会。本来,清军一面加紧追剿,一面行文招抚,大任早已有意投降。孙旭为他剖析天下大势,他降意益坚。《平吴录》。
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二日,在江西地名老虎洞地方,大任被追剿的清军击败,死6 000余人,营寨被烧毁,总兵、副将等300余员被擒杀。大任势穷,听从了孙旭的劝告,决定到福建康亲王杰书军前投降。二月间,韩大任及其部将陈尧先、李懋珠等率官员954员、兵13 319人至福州,向杰书投降。圣祖命将大任驿送京师,特赦其叛逆之罪,给予良好待遇。《清圣祖实录》,卷71,14页、25页。三月,清军在万安、泰和等地歼灭大任部众4万余,招抚总兵邱大成等300余员、兵丁46 000余名。《清圣祖实录》,卷72,18页。
韩大任携万余名精兵和大批战具降清,清又招抚其部众46 000人,总计近6万人。骁将和统帅之一高得捷忧郁而死。这些对三桂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这一事件,标志着三桂集团开始分崩离析,从此急剧走向下坡路。
接着,同月又有三桂的水师将军林兴珠密派人至清营约降。《清圣祖实录》,卷72,22页。林兴珠任三桂“亲军水师右翼将军”,精通水战,掌洞庭湖水师,几次同清军水战,兴珠都充任指挥,把清水师打败。他看到三桂日益败落,大势已去,密谋降清。他先派部将杨廷言从湘潭至和硕安亲王岳乐军前,投致降书。准降后,岳乐即派副都统甘度海、阿进泰率兵前往湘潭迎接。圣祖得到奏报,当即从优封侯爵,授“建义将军”,留在岳乐军中助剿吴三桂。《清圣祖实录》,卷72,28页。林兴珠降清,对三桂是又一次严重打击。因为林熟悉湖南水道,掌握吴军水师机密,并携带了所属船只和大炮(可惜被前去迎降的甘度海等“尽行焚毁”),使吴军赖以依靠的水师的优势失去,而给清军增添了实力。此后在长、岳决战中,吴军惨败,与林兴珠之降颇有关系。
吴三桂面临的另一个困难,这就是经济出现危机,粮饷不继。自起兵以来,云南、贵州储积逐渐用尽,又遇到了荒年,收成不好,米价腾贵,一石价高达白银六两,盐价贵至每斤三四两。军需不足,就加税田亩,额征每亩至五六钱。征催严迫,怨声四起。加税不足,又在云南丽江等地,凿山开矿,采取金银,役使苗人万人,土司多怨。《四王合传·吴三桂传》。当清军深入湖南境内,三桂拼力抗拒,“筑垒挖壕,环营列栅,近郊阡陌,悉作战场。遍野榛芜,徒堪牧马”。土地荒废,粮从何出?只有靠搜求,甚至劫掠,来获得军需。《八
旗通志·蔡毓荣传》,卷197,4608页。
三桂已失民心,百姓盼王师,对这个周政权不再支持了。三桂已陷入空前危机之中。
康熙十七年,在吴军的政治与军事日益恶化的形势下,吴三桂迎来了他人生的第六十七个年头,而起兵也有五年了。他在云南起兵那年,才六十刚出头,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体也还强健,马上功夫不减当年,射箭,飞舞大刀,亦见功底不凡。在起兵之日,他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挥军北进,铁骑如云,旌旗翻飞,所向克捷,他是何等得意,踌躇满志!可是,五年过去了,他得到了什么呢?他的头发平添了过多的白发,他日夜操劳,耗去了多少心血!随着时间的流逝,初期的胜利迅即消失,局势变化之大,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不断的失败,不断的背叛、逃亡、投降,各种坏消息,几乎天天、每时每刻都送到他的面前,这同几年前捷报飞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感到惶惑不已,初期的那种自信,那种豪情,渐渐也黯淡下去……初到湖南时,他考虑过挥军渡江北上,他迟疑不决,荆州、武昌很快被清重兵驻守,不可逾越;他也曾西招张勇,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响应,王辅臣一度起兵,迅即被击败,回归朝廷;东招耿精忠,南招尚之信,皆不得志,到头来,仍归降清朝……这些年来,他奔波于长沙、松滋、常德、湘潭、衡州之间,他所指授的方略,毫无起色的迹象。相反,处处被动挨打,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他开始徘徊不定,百般计虑,仍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他已感度日维艰,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的确是衰老了,心计已用尽,血也似乎熬干,精疲力竭,一筹莫展。他眼巴巴地看着已得的疆土正在迅速缩小,却无力恢复;财用耗竭,川、湖赋税不足供兵饷,储积用尽,筹措无方,他整天愁容满面,不时地发出哀伤的叹息……
三桂的心腹、党羽,眼见他悲悲切切,情志不舒,都想安慰他安心以待,明知实际情况很糟,不得不曲意奉承。于是,便相率劝进即皇帝位。这样,既可取悦于三桂,又可安抚军民之心,鼓舞士气。开始,三桂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但经不住左右将吏的反复劝进,念及自己已是暮年之人,何不趁此称帝,也不枉五年的征战!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再行称帝即位,并无多少实际意义,不过是使自己图个快乐罢了。
三桂接受了诸将官的劝进,决定即位当皇帝。先占卜吉日,选定康熙十七年三月一日在衡州继位。他的部属匆匆在市郊南狱之麓先筑一坛,置办御用仪仗、卤簿一应必用之物,来不及建造宫殿朝房,仅构庐舍万间为朝房,宫殿瓦来不及改成黄色,就用漆涂抹。
三月一日这天,三桂头戴翼善冠,身穿大红衣,骑着马,出宫至郊外,登坛,行衮冕礼。正行礼间,忽然天阴,下起大雨来,仪仗、卤薄被雨水打湿,泥污不堪。这场大雨使群臣大为扫兴,礼仪也草草而罢。
三桂即皇帝位,宣布国号大周,从三月改元“昭武”,以衡州为都城,改名为“定天府”。他当了皇帝,置百官,属下也改易官称,逐一册封。首先封他的妻子张氏为“皇后”,封应熊庶子吴世璠为“太孙”。加郭壮图为“大学士”,仍守云南,设云南五军府、兵马司,改留守为六曹六部。大封诸将,“首国公,次郡公,亚以侯、伯。”晋升胡国柱、吴应期、吴国贵、吴世琮、马宝等为大将军。封王屏藩为东宁侯,赐上方剑。其余皆按等次晋爵。关于三桂称帝大封诸将和设置官吏的情况,史籍记载零散且不系统,迄今我们知之不多。造新历,制新钱币,曰“昭武通宝”。还在云南、贵州、湖南、四川举行乡试,选拔举人,极力给人造成政权稳定的假象。
我们从以往的历史现象中看到,举凡创业之君者,无不在取得相当大的领土,具有强大势力的时候,登帝位,立国号,以号令天下。换言之,即帝位必与其实力相称,极少在势竭力衰之时称帝的,即使勉强称帝,亦不过玩玩政治游戏,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三桂称帝可说是个例外,他在兵力极盛时还不敢即皇帝位,只称“周王”,谁料到了势衰之际忽然想起当皇帝!三桂此番举动,令人不解。正如时人及后人所论定:三桂到了穷困之时称帝,借以“自娱”,聊作自我安慰。他非但没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还招致天下人耻笑!
人们的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不过,在三桂和他的臣属看来,还有自己的及政治上的考虑,这就是以即帝位为号召、安定人心。实际情况是,他的羽翼如耿精忠、孙延龄、王辅臣等非死即降,失去那么多人的支持,有谁承认他的帝位呢!他在起兵时,去明号,自立周王,建元立国,已使亡明士大夫及知识分子阶层大失所望,再进而称帝,更为他们所不齿,就是一般老百姓对此也失去热情,因为现实状况使他们看不到希望,从新政权中也没有获得什么利益。随着吴三桂的日益失败,陷入困境,他们的生治遭到了比以前更大的损害。所以,三桂无法再号召汉族各个阶层的广泛支持,他们对这个政权简直报以怨恨。从而使三桂陷入政治上的空前孤立。当时,针对三桂的年号“昭武”,传出一首民谣:“横也是二年,竖也是二年。”以“昭”字横竖都是二笔而编的。还有的人,对“昭武”两字作这样的解释:析“昭”字为“斜日”(即“日”)、“刀口”(即“召”)。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斜日”又在“刀口”之侧,主凶兆,谓三桂不久必死!“武”字析为“止戈”,即制止干戈亦即停止战争之意。由此又断定,“贼亡无日矣”!以上见《庭闻录》,卷5,《平吴录》、《平滇始末》、《圣武记》,卷2,《甲申传信录》,卷8,《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7页。可以肯定,不识字或文化甚浅的百姓是编不出这些话来的,必出自亡明士大夫及儒生之手。可是它们一经传出,就为百姓接受。人心之向背,已看出端倪。
三桂称帝后,丝毫也没有给他带来新希望,他本人及其所建政权的处境,同样没有得到改善。随着军事上的接连惨败,他的境遇每况愈下,一天天变得险恶起来。他的精神更加颓废,身体状况也急剧恶化。他的生命已近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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