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月十九日,李自成进北京时,明朝的陪都南京一无所知,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迟至二十九日,始传京师陷落,但人们仍然半信半疑。南京方面引起警惕,开始戒严。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户部尚书高弘图等人为首的大臣们感到事态严重,便集合起来,联合发布公告,“号召天下臣民起义勤王”,捐献资财,佐助国家讨伐农民起义军。《明季南略》,卷2,2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他们还蒙在鼓里,根本不了解北方的情况,更谈不到星驰赴援,不过发发号召罢了。
四月十二日温睿临:《南疆逸史》,卷1,1页,“安宗”;徐鼐:《小腆纪传》,卷1,1页,“弘光上”。惟《明季南略》,卷1。6页载4月14日。,北京陷落、崇祯殉国的消息终于传到南京,百官无不震惊,相顾失色,预感到大难临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意识到必须赶快拥立新君,才能稳定局势。
崇祯诸子都落于农民军之手,生死未卜,无法迎立,只能在明宗室中物色合适的人选。这时,明宗室诸王纷纷逃向南京,其中福王朱由崧,潞王朱常淓已到了淮安(江苏淮安)避难,受到淮扬巡抚路振飞的保护。南京诸臣想在这两王之中推戴一人。因为事先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拿不准该立谁。再说,一些重臣不在南京,如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正在浦口督师勤王,所以不敢贸然做出决定,他们议了一次,不了了之。
潞王朱常淓是隆庆穆宗帝之孙、简王朱翊镠之子、万历神宗帝的侄儿。福王朱由崧是万历神宗的孙子、福恭王长子。崇祯十四年(1640年),李自成率农民军攻入河南,将其父福恭王处死。李天根:《爝火录》,卷2,83页。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十七年二月,农民军攻陷怀庆(河南沁阳),朱由崧逃到卫辉(河南卫辉),与他的母亲邹氏失散,仅带内侍数人,辗转逃到淮安。论血缘关系,潞王是福王的叔辈,但福王跟崇祯是近支。若论人品,潞王贤明,为众臣所看重,而福王品行恶劣,他在藩地时,荒淫不法,早有恶名。比较两人,诸臣多数愿立潞王为君。兵部侍郎吕大器、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等人联名给史可法签发一份文件,明确表示反对立福王,指出他有“七不可立”:不孝、虐待下属、擅权干预政务、不读书、贪鄙、淫乱、酗酒。真是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当然不该立为君。他们认为“潞王贤明”,可以信赖。《小腆纪传》,卷1,《弘光上》。史可法赞成他们的意见,说:“非英主不足以定乱!”《南疆逸史·高弘图传》,卷6,47页。
握有重兵的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凤阳总兵马士英另有企图,欲乘此拥立新君的机会把持朝政。为达到这一目的,他选择了昏庸的福王,一心夺居“拥戴之功”,以取悦于福王。他抢先秘密派人去淮安,向福王朱由崧传递他的拥戴之意,并授意路振飞为福王备舟急速来南京。同时,他又致书史可法、吕大器等人,反对立潞王,极力主张立福主,声称论亲疏,论贤能,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福王。史可法、吕大器表示反对。马士英阴谋内贿操江诚意伯刘孔昭,外结总兵黄得功、刘泽清、高杰、刘良佐等手握重兵的将领,发兵护送福王至仪征(江苏仪征),以造成既成事实,向诸臣施加压力。接着,串通诸臣开会,压他们表态支持立福王。可是,谁也不敢提出自己的想法。吕大器负责执掌礼、兵两部印,迟迟不到会,给事中十九人联名送帖,令其速来,吕大器这才从容而至,不肯附和立福王的意见。会议从黎明开始,一直议到中午,还没议出结果。给事中李沾厉声说:“今日有异议者,以死处之!”刘孔昭怒气冲冲,当面大骂吕大器,不得出言惑众!韩赞周大叫:“快取笔来!”吕大器在他们的威胁下,再也不敢说话。与会诸臣心怀恐惧,不敢持异议。《爝火录》,卷3,200页。史可法得知情况,无可奈何,被迫同意立福王。《明季南略》,卷1,6~7页,“南京诸臣议立福藩”。立新君的大事几经周折,在马士英等人策划下,就这样定了下来。福王朱由崧已到了仪征,南京方面派出礼部官员前往迎接。
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五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帝位,以次年为弘光元年。
朱由崧一即位,马上封赏百官。以史可法、马士英为兵部尚书、张慎言为吏部尚书、高弘图为礼部尚书。史、马、高三人俱为东阁大学士。其他各官都得升授新职晋爵:进黄得功为靖南侯、左良玉为宁南侯、高杰为兴平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史可法提出,分长江以北地区为四镇:命刘泽清辖淮海,驻于淮北,经理山东一带军事;高杰辖徐州,泗州(安徽泗县),驻于泗州,经略山东、河南开(州)、归(德)地区的军事;刘良佐辖凤(阳)、寿(州),驻于临淮(安徽凤阳东、淮河南岸),掌管河南陈(州)、杞(县)一带军事;黄得功据滁(州)、和(州),驻于庐州(安徽合肥),经理光(州)、固(始)地区的军事。各镇设额兵三万,所需额粮钱,由各镇自行征取。各辖区军民,州县各官均听本镇节制。设督师一人驻扬州,节制四镇。《明季南略》,卷1,26~27页,“史可法请设四镇”;《小腆纪传》,卷1,3页,“弘光上”。这四镇大都与农民军所占地区接壤,设置的目的,就是以四镇阻挡农民军南下,并以此作中兴计。史可法说得很清楚:“国家设四藩于江北,非为江左偏安计也,将欲立定根基,养成气力,北则为恢复神京之计,西则为澄清关、陕之图,一举而遂归全盛耳。”《明季南略》,卷2,77页。
马士英果然以拥戴之功格外受重用。朱由崧下达旨意:“马士英保障东南,肤功更著,着加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袭。”《明季南略》,卷1,27页。本来,他应出外督师,诸臣也希望他去,把史可法留在南京,主持大计。但马士英根本就不想离开南京,企图把持朝政,就对史可法虚情假意地说:“您的威名素著,军士们都钦佩您。您能经营于外,而我居中,各帅听令,一切事都好办。”史可法明白他的意思,也想避开他,就说:“居者守,行者御,莫能偏废,敢辞难乎!”向朱由崧请求到扬州督师。南京城士民听说史可法要出镇扬州,舆论哗然:“为何夺我史公?”太学士陈方策等人上疏:“淮扬,门户也;京师,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这能行吗?”朱由崧正倚重马士英,不愿他出镇督师,拒绝了舆请,下达旨意:“辅臣可法,身系安危,朝廷鉴知已悉。”《爝火录》,卷3,162~164页。批准史可法去扬州督师,特加太子太保衔,令百官至郊外饯行。
朱由崧即位一个多月,说话谦和,处事谨慎,待人平和,拘拘守礼。他听从各方面的建议,选贤任能,部署军事,判定施政措施,宣布实行“国政二十五款”,颇有一番维新的气象。人们对“中兴”大业抱有希望。
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现象。从弘光政权成立时起,就已经重开党争,党同伐异,而且愈演愈烈。以马士英为首,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他起用崇祯钦定的“逆案”(指魏忠贤案)中在册的人物阮大铖,进而加剧了这一斗争。像正直的大臣大学士张慎言、高弘图、吕大器、姜曰广等先后被排挤出朝廷,史可法在外督师,受到孤立。马士英操纵朝政,“浊乱国是”。弘光朱由崧变改初衷,原形毕露,他“深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他大兴土木,修兴宁宫,建慈禧殿,靡费了大量资金,开宴、赏赐无度,已使国库“匮乏”。《明季南略》,卷2,104页,“朝政浊乱”。
且不说弘光政权如何腐败,在面临战争这个关系命运存亡的问题上,也是举足失措。他们天天讲“讨贼”、喊“中兴”,报君父之仇,把主要危险和敌人看成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农民军,以全力防御。其实他们对北方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还看不到威胁南明存亡的已不是农民军,恰恰是清政权。六月间,史可法在《款清灭寇疏》中,还强调:“目前最急者,无逾于办寇矣。”事实是,农民军已被清、吴军击败,退到陕西后,一蹶不振了。而清已据有北京及其畿辅地区,正在准备南下。史可法及南明决策人还不以为意,说:“但清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予以义名,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特宥其前辜,借兵力之强而尽歼其丑类,亦今日不得不然之着数也。”他们把清入京看成是帮助明朝复仇的友好举动,主张继续借用清兵全歼农民军。《爝火录》,卷4,235页。在此之前,马士英先自提出:“若可羁縻专力办贼,亦是一策。”《爝火录》,卷4,231页。他认为,崇祯末,授意陈新甲与清议和,当时是“下策”,而“今之上策也”。《爝火录》,卷3,189页。与清议和,实行“联虏击寇”的方针,是举朝一致的意见,已成为南明一项国策。殊不知清朝岂能满足于北方数省之地!他们对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久就被冷酷的现实所打碎。
南明统治集团对吴三桂抱有同样的幻想。当他们陆续得到三桂战败农民军的“捷音”时,无不兴高采烈,“举手加庆”,简直把吴三桂看成了大救星、大英雄!太仆少卿万元吉盛赞吴三桂“惟凭忠义,当闯百万,遂能屡挫贼锋,凯奏收京,功成勒鼎”《爝火录》,卷4,249页。。南明群臣都捧他,把他比作中兴唐朝名将郭子仪、李光弼,与郭、李“同功”。《明季南略》,卷2,66页,“贺士奇言慎刑赏”。还有的甚至说:“吴三桂克复神京,功在唐郭、李之上!”《爝火录》,卷4,222页。大学士马士英向朱由崧奏报吴三桂战败农民军的事,朱由崧大夸“三桂倡义讨贼,雪耻除凶,功在社稷”《爝火录》,卷3,197页。。他们以为,有吴三桂的累战累胜,又有清兵的援助,感到明朝中兴有望。于是,纷纷建议要同三桂取得联系,派兵进至黄河一带,与三桂成“犄角”之势,可置农民军于死地。有的提出:“宜速檄三桂提全师,及号召秦晋两边宿将义旅,并力入秦”,与左良玉部“前后夹攻,指顾扫灭(农民军)”。《爝火录》,卷4,221页。为了鼓励吴三桂效忠南明,不惜封爵之赏。大学士马士英首先建议,对“吴三桂宜速行鼓励,接济其用”《爝火录》,卷3,189页。。五月二十八日,朱由崧赐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子孙世袭,《小腆纪年附考》,卷6,21页。加赐坐蟒滚纻丝八表里、银二百两。户部发银五万两、漕米十万石,责令沈廷扬负责,自海道运送给吴三桂。其他有功将士,由吴三桂开列名单,以便给予升赏。《弘光实录钞》,卷1,172页。参见《爝火录》,卷3,197页,《明季南略》,卷1,40页。
在给吴三桂封爵时,南明弘光政权还不知道他已降清,还认为他借了清朝的兵平息了农民军,对国家创下不世之功。他们所提建议都不过是不合实际的一厢情愿。当然,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清兵此次进关的目的,一直把它当成是扶危济困的“义师”。为此,弘光政权打算派一个代表团,前去北京。一则对清出兵为明复仇表示感谢之意,同清议和,平分江山;一则面见三桂,把勅书与封赏交给他,以使他为南明效力。
代表团由三人组成:以左懋第为正使,陈洪范、马绍愉为副使。为重事权,特加左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给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太仆寺少卿,进总官兵陈洪范为太子太傅左都督,还有锦衣卫祖泽溥作为重要随员同行。七月六日,朱由崧召见他们,托以重任之事。尚书顾锡畴起草的《恭拟祭告陵园文》、《祭告大行皇帝后文》、《吴三桂封爵制书》、《勒谕铁券》、《黎玉田、高起潜勅命》、《谕宣北京人民》、《谕宣彝御书》等七个文件,进呈朱由崧过目,然后交付左懋第等携带北行。经与会诸臣讨论,确定了北使议和的方针,一致同意颁赏吴三桂。《明季南略》,卷2,135页。授权使团执行如下命令:在天寿山特立园陵,为崇祯改葬,与清议和,可割山海关外地,每年给钱十万为限;往来国书按古称“可汗”;通使礼仪,宜遵“会典”,不得曲膝,以致辱命。《小腆纪年》,卷7,4页。
七月十八日,左懋第、陈洪范、马绍愉三使臣与锦衣卫祖泽溥携带黄金一千两,白银十万两,蟒缎、里绢万匹离南京北去陈洪范:《北使纪略》;《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5页。,与清修好。
北使团刚走,总兵刘泽清又请求封三桂父亲吴襄,使三桂感恩于南明。刘孔昭也上奏:“吴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礼。”朱由崧即封赠吴襄为辽国公,谥忠壮,三桂母祖氏为辽国夫人。《弘光实录钞》,卷2,201页、203页;《明季南略》,卷2,136页。三桂既受封于清,又被南明封赠,父子得到两个彼此敌对政权给予的殊荣,这大概是吴三桂所不曾料到的吧!其实,在给吴三桂加封时,南明弘光“举朝皆知三桂无心本朝,而奸党故欲崇之,已寓卖国之意矣”《明季南略》,卷2,136页。。后来的事实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七月底,陈洪范等人途经东平伯刘泽清驻地,刘给吴三桂写了一封信,托陈洪范捎去。他信中的主要意见,是要吴三桂努力促进明与清的议和,建议吴“何妨劻勷两国而灭闯”《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2页。。他要吴为两个政权效力,共同消灭李自成的农民军。刘的信充满了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吴已降清,怎么可能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既为南明又为清效力?这是无法行得通的事。八月一日,使团正准备渡淮河,陈洪范、马绍愉也分别致书吴三桂,现节录陈洪范书如下:
国家遭此大变,臣子应共痛心,独老亲台(指三桂)忠义动天,借兵破贼。至闻太亲台、太亲母(指三桂父母)俱殉节捐生(被李自成处死),一门忠义,万古流芳。更荷清朝仗义助兵,复为先帝发丧成礼,何莫非老亲台精忠感动也!今皇上以亲王登极,锐志中兴,感清朝助兵之义,嘉老亲台破贼之忠,拟遣重臣至北通好……朝仪佥谓:洪范与老亲台托谊……特命同少司马左懋第、冏卿马绍愉齎捧书币,奉酬清朝,崇封老亲台蓟国诰勅,褒励懋勋,奉命驰驱,见在渡淮,先此附闻,诸祈老亲台鼎力主持,善达此意,两国通好,同心灭贼,保全万姓,徼福无穷矣。希先遣一旅,导行利往,余容面罄。《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3页。
马绍愉的信,内容与陈洪范大致相同。《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4页。马、陈与吴家早有关系。当此吴三桂“大义灭亲”,逼走李自成,恢复北京之举,已赢得明士大夫阶层的广泛赞扬,一时成为风云人物,那些原与吴家多少有些联系的人,极力攀龙附凤,不遗余力赞扬吴三桂,其中也不乏溢美之词。马、陈两信,同刘泽清一样,都把吴三桂吹得很高,再传布南明对他及其父母的封赐,进行鼓励。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借重吴三桂在清朝的地位,和吴三桂同它已建立起来的密切关系,从中予以斡旋,说得明白些,要吴充当中间人,替南明说好话,所谓“善达此意”,完成和好。从刘、陈、马三人的信,可见他们完全不了解清朝此次出兵的战略意图,以为它出于大义,真正帮助明朝复仇,不惜大唱赞歌;而对吴三桂已降清一事,也似是而非、似明非暗,以为他还会为南明效忠,利用他来达到两朝和好的目的。这也是南明统治集团的共同想法。他们不久就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一种幻想。
陈洪范等人,想在适当时候,把信先送到吴三桂手中,使他预先知其内情,在思想上有所准备。
八月中旬,使团渡过黄河,继续北上,差一名随行官员曹应试先行,向天津总督骆养性通报。据骆养性给朝廷的报告说:八月二十七日,他已接到陈洪范的信,内叙使团北行之意,酬谢清朝礼物与犒赏吴三桂的礼物清单,及陈、刘、马致吴三桂书三封。陈要求,他们到临清(山东仍名)暂住,请天津方面派兵迎护。为此,清内院批示,同意“天津拨兵迎护,无敌疏虞”《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5页。。至九月十五日晚,骆养性已奉朝廷命令,派兵至临清接陈洪范等。《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96页。
九月下旬,使团至沧州(河北沧州市),这时,才听说吴三桂由清朝已改封“平西王”。陈洪范三人还是决定派人携带册命与他们的三封信先期赶到北京,转授给吴三桂,并说明使团此行之使命。三桂接到册书,不启封,原样进呈给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多尔衮,表示他对清朝的忠诚不贰。《国榷》,卷102,6143页。《明季南略》,卷4,275页。多尔衮打开赐封吴三桂蓟国公册命,内有“永镇燕京,东通建州”的话,《甲申传信录》,卷10,“使臣碧血”。勃然动怒,想拒绝南明使臣进京。但诸臣议论,南明既以理来,应令使臣入京传见。多尔衮同意了他们的意见,令使臣来京。《南疆逸史》,卷9,68页,“左懋第传”。二十六日,使团至静海(天津静海),总督骆养性亲来会见使团,传多尔衮之令,使团只准带百人进京,其余皆安置此地待命。《北使纪略》,120页。
九月二十九日至河西务,听说明日顺治举行即位典礼,不便赶路,暂住下来。
十月十日,清派礼部官员迎至张家湾。祖泽溥父祖大寿已降清,清朝对祖泽溥格外关照,已先行到京。这时,他派人来,传来吴三桂的消息:已秘密地告以北使团来京,但三桂说:“清朝法令甚严,恐致嫌疑,不敢出见。”还表示:对南明“终身不忍一矢相加遗”。《北使纪略》,121页。关于吴三桂是否把陈、刘、马的私人信件上缴多尔衮,官方史书失载。但这三封信现已收入《明清史料》集中。据此可知,吴当时不敢收藏这三封信,即如数上缴,清朝把它作为档案存储起来,故留传至今。又,见《明季南略》,卷4:左懋第等“行次沧州,陈洪范遣使先致吴三桂封册”,也证明陈等三人信件先达于吴三桂。他感叹地说:“时势至此,夫复何言?惟有闭门束甲,以俟后命耳。”谢绝了福王朱由崧的一切赏赐。《吴逆始末记》。三桂降清才几个月,他这番话,表明他对亡明故国的怀恋尚未完全割断,换言之,他的良知还没有泯灭净尽。然而,他既受命于清朝,也就失去了自己的行动自由。后来,剿杀大顺军、灭亡南明,都是他报效清朝的最好的证明。所谓“终身不忍一矢相加”南明的诺言,也被他的行动予以彻底推翻!趋利避害,是他的准则。眼下,他权衡利害,为保全自己的利禄乃至性命,只有跟清朝走,何况清朝给他的封赐远比南明更丰厚!他说清朝“法令甚严”的话,一点也不假。天津总督原明降官骆养性,因为在接待南明使臣中表示了亲热,竟被人告发,吏兵部议罪,拟革职为民。多尔衮从轻发落,改为带兵督任,保留太子太保左都督衔。《清世祖实录》,卷9,23页。眼前发生的这件事,不能不使他感到恐惧。为保全自己,他回绝了一切对他的诱惑,宁肯不见使臣!陈洪范南返时,曾向朱由崧报告与清议和情况时,透露了三桂的近况:“陷北诸臣吴三桂、祖大寿等,咸杜门结舌,不敢见南人。”《弘光实录钞》,卷3,238页。更不敢受福王朱由崧封赐,重要的是,必获得多尔衮的信任。
在陈洪范使团离南京之前,南明已派遣光录寺卿兼理饷务的沈廷扬《南疆逸史》,卷14,101页,明崇祯末,沈廷扬以熟海运官户部郎中,入南明,仍官原职。从海上押运米十万石、犒师银五万两,前往慰问和犒赏吴三桂将士。吴三桂不敢要,婉言谢绝,一粒米不收,一文钱也不要。《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37页。结果,沈廷扬只好携银米原封不动地从原路退回。
十月十二日,陈洪范使团从正阳门进入北京城。过了三天,清内秘书院与户部官员到使团驻地收取南明所酬谢的礼物。陈洪范等说:“银币是送给你们的,即刻收去。先将银鞘十万、金一千两、蟒缎二千六百匹付给,其余陆续运到。”《北使纪略》,123页。
吴三桂对南明使臣谁也不见,不拜福王诏书,陈洪范携带赏给吴三桂的白银一万两、缎二千匹,无法当面交付给他,便与另两位使臣私下商议:既然吴三桂不肯出面,赏银等物也就不必给他了。这些来收礼物的清朝满族官员,一看还有剩余银缎,也不管谁的,争抢上前攘夺。陈洪范只好说:“这银一万两,缎二千匹,是赏给吴三桂的。既到此,你们就收去,转给他吧!”他们一听,都乐得抚掌,扛起来就走。《北使纪略》,123页。这笔财物,三桂不敢要,大概是被他们私分掉,或上缴充公。
陈洪范等至京五六天,吴三桂奉命同英亲王阿济格出征陕西去了。
南明苦心笼络吴三桂的目的落空了。它想同清朝议和,划界为守,也没有达到目的。多尔衮拒不出见,只派内院大学士刚林及其属下官员出面交涉,断然拒绝南明的议和要求。使臣提出致祭崇祯、重新埋葬的要求,也被拒绝。十月二十六日,刚林向使臣下逐客令:“你们明早即行!我已遣兵将,押送至济宁。”同时还宣布:“你们回去通告,我们即将发兵南下!”次日,使臣怀着沮丧的心情离开北京南返。十一月四日,行至沧州,忽见一清将率四五十名骑兵追来,将左懋第、马绍愉等人扣留,携回北京,只许陈洪范一人回江南。《北使纪略》,124~125页。原来,使臣三人刚离北京时,陈洪范给多尔衮写了一封密信,表示愿降清朝,要求把左、马二人扣留,他一人回南京后,可招徕刘泽清诸将,把江南献给清朝。多尔衮大喜,特派学士詹霸等人追赶,至沧州才追上,向陈洪范密传多尔衮的指令“勉其加意筹画,成功之日,以世爵酬之”。多尔衮按陈洪范的主意,把左、马扣留下来。《清世祖实录》,卷11,3页。参见《南疆逸史》,卷9,68页,“左懋第传”。后来,左懋第不屈服于清朝的威逼引诱,慷慨就义。马绍愉率所从将士剃头投降。陈洪范南返后,于次年六月病死。《明季南略》,卷4,276页,“使臣左懋第”。参见《甲申传信录》,卷10,“使臣碧血”。
南明出使失败,对清朝的幻想破灭了,同时,也完全了解到吴三桂降清。再无意于明朝的真实情况,对他所寄存的希望,亦被严酷的事实击得粉碎。就在驱逐南明使臣出京时,多尔衮遣大军南下,进征南明,整个形势又为之一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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