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一边训斥,一边把同治帝的耳朵拧多长。
擒住捻军首领,将举行一次午门献俘仪式。
载淳骑在李莲英身上,兴奋地吆喝着:“驾,驾!”
慈禧忍痛从胳膊上割下一块血肉。
安徽毫州僧格林沁大营。
僧格林沁本是蒙古王室后裔,因在祺祥政变中站在奕与两宫太后一边,后来归还 了一度被朝廷掠去的王位,加封科尔沁亲王。
僧格林沁正在对着他的两名副将刘松林和王正起大发雷霆:
“本帅命你们二人去淝河集堵截捻匪,你们竟然连个人影也没见到,真他奶奶的无 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吃着国家皇粮,拿着朝廷俸禄,却无功于国家社稷,玩忽职 守,让捻匪轻意溜了,该当何罪!”
刘松林苦丧着脸,“请王爷明察,并非我等渎职贪杯,实在是捻匪神出鬼没,刁钻 投机,难以摸清他们的行踪。我们派人侦探捻匪踪迹,汇报捻匪到了高公庙,可当我们 赶到高公庙时听说他们望风西逃了。”
“哼,一派胡言!听说捻匪在高公庙,他们是一堆石头吗?死在那里不动弹?你们 赶到时他们当然溜了,只要你们沿着他们逃窜的方向追赶,怎会追赶不上呢?捻匪在雉 河集一役中虽然有幸逃出我大军的包围圈,也是损失惨重,如今大队人马西逃,就是逃 得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定是你们贪杯拖延军务,如今又在这里狡辩,每人降职一级,戴 罪立功,以功补过!”
“谢王爷!”
两人刚要离去,一名探马匆匆忙忙进帐报告说,捻匪有大队人马围攻我驻扎在项城 的几处帐寨,由于匪众攻势凶猛,项城人马遭到惨败。
僧格林沁一听,气得拍案骂道:
“这些亡命之徒,死到临头还敢太岁头上动士,真是活腻了,待本帅发大军将他们 斩杀一个不留!”
僧格林沁说着,又指着刘松林与王正起骂道:
“都是你们给本帅造的孽,如果你等在淝河集一带给那帮匪徒一个迎头痛击,只怕 他们逃命还来不及呢,怎敢折回来杀我项城的人马?”
僧格林沁冷笑一声,“张乐行,你敢回来就好,本王就在这里送你上西天!起初听 捻匪西逃还真有点顾虑,万一他们蹿到陕南,与那里的太平妖匪和回匪纠结在一起势力 大增,想剿灭他们实在太难。而如今这帮捻匪折回来了,真是天助我为朝廷立功!”
僧格林沁又把刘松林和王正起训斥几句,这才重新让他们带兵去项城救援:
“你两人只要赶到项城西北周口一带,堵住捻匪西逃,我立即发大军前去剿平那帮 匪徒!”
“遵命!”刘松林接过僧格林沁递来的令箭。
王正起眨巴一下眼睛,“我们是否先去救援项城呢?不然,项城的人马就全完了, 捻匪多于项城人马十几倍。”
“少废话,让你们去堵截谁让你们去救援了。要想剿灭捻匪不牺牲些人马能行吗? 这叫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
“万一捻匪不向周口一带蹿逃呢?”王正起又顾虑重重地问道。
僧格林沁翻了一下白眼珠,瞪了一下王正起:
“你小子害怕堵不着捻匪本王治你的罪?我只命你们去那里堵截,什么时候告诉你 们捻匪一定从那里逃窜了?万一捻匪从那里经过务必拦住!其他要道本王会另派人把守 的,你小子就放心去吧。”
僧格林沁先后派出了六支人马分别前住项城周围地区,把项城一带严密封锁起来, 他自以为捻军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出他的包围圈。正准备亲率大军前往项城围击;再来 一个类似雉河集大捷的项城大集,让两宫太大后好赏一个黄马褂穿一穿。
这时,几路派出去的人马均有探马回来报告,说项城一带连一个捻匪的影子也没见 到。驻扎在项城的兵马也派来探马,说捻军袭击之后就向西逃窜了,至今仍不见任何踪 影。
僧格林沁气得直蹦,只好停发大军静候消息。
僧格林沁一肚气正无处发泄,忽然听到属下李兆元进来报告说,有一名捻军的信使 要见亲王,有要事相告。
僧格林沁将信将疑,见是不见,正在犹豫不决,李兆元悄悄说道:
“王爷,这人我已见过,他是我的一位旧友的亲信,是来向王爷投诚的,据说能够 帮助王爷活捉匪首张乐行呢?”
僧格林沁一听李兆元这么说,马上来了精神,立即同意接见这位信使。
来人进了大帐,不待李兆元指点,紧走几步上前就拜,柔声细语说道:
“小的潘贵山拜见王爷!”
僧格林沁挥手让他站起来讲话:“你来见本王有何事快快讲来,不得有半句假话, 否则定斩不饶!”
“回王爷话,小的奉大哥之命前来拜会王爷,这里有大哥写给王爷的信,请王爷过 目。”
潘贵山从怀中掏出信,李兆元接了过来,捏一捏呈了上去。僧格林沁接过信,拆开 一看,只看上面写道:科尔沁亲王殿下:
氓夫潘贵新敬慕亲王神武,早有投诚之心。因错投他人,成为捻匪旗主任化邦帐下 一偏将,颇为后悔,每想及此事,痛恨万分。想投归亲王足下效犬马之力,无奈没有合 适晋见之礼,恐亲王殿下认为愚夫心无诚心,今有一个表达心迹的机会,但需亲王费心 合作。
捻匪红黄旗人马雉河集一役被亲王神所败,侥幸突围也死伤惨重,退居西阳集和任 化邦人马合为一处。近日,捻匪部分人马分出,西进陕南与太平妖匪合作,望亲王布下 神兵剿灭西进捻匪,擒获匪首张宗禹、张禹爵、邱远才等人。大股捻匪仍在西阳集休整, 尚未有离去迹象,只要亲王大军一到,潘某愿作内应,效犬马之劳,内外夹攻,定能擒 住贼首张乐行、陈大喜、任化邦等人。如果亲王洞察不才一片赤诚之心,请与送信之人 商定举事措施。
潘贵新顿首!
僧格林沁放下手中的信十分惊喜,他扫了一眼潘贵山,将信将疑地问:
“潘贵新是你什么人,他果真有归服朝廷之心?”
潘贵山急忙施礼说道:“回亲王,信中所言句句是实,如果亲王相信,就早早发兵 与我家大哥里迎外合一举歼灭捻匪主力。如果亲王认为我家大哥无诚心就算了,只当在 下白跑一趟,请王爷三思!”
僧格林沁看着潘贵山,又把目光投向李兆元。李兆元会意,上前说道:
“王爷放心好了,小的愿拿全家老少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什么弄虚作假欺骗王爷的 份儿。那前来投诚的潘贵新和我是旧相知,我们都曾是江湖上的朋友,潘贵新因为偷盗 为官府捉拿在两郎山占山为王当上了头领,后来因官府派兵剿杀才到捻匪任化邦那里暂 且安身。他早有投降王爷的心思,暗中找我多次,我便让他寻找投诚的献礼,如今有了 这大好机会才先派人同我商量,我让他捉住匪首张乐行献为王爷作晋见之礼,他担心自 己人手不够起事不成反被张乐行与任化邦所害,这才写信请求王爷协助他完成晋见之 礼。”
僧格林沁听罢,沉思片刻,又问道:
“以你所见,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兆元急忙说道:“依卑职所见,应该马到成功,一举歼灭这股捻匪的主力,并且 能够活捉匪首张乐行。根据潘贵山的报告,张乐行与任化邦的人马合在一起也只有二十 万人,又有潘贵新七八万人作内反,这样一算,与我们作对的匪徒也只有十二三万人。 我们大军悄悄开往西阳集,双方共同协作,战果将比雉河集大捷还要辉煌。只要捉住张 乐行,王爷可为朝廷立下大功,一定会受到两宫太后的嘉奖,望王爷不要错过这机会。”
僧格林沁琢磨琢磨李兆元所说的话,很有道理,心花怒放地说:
“本王见潘将军有一片赤诚之心,愿意投降本王,并为朝廷出力,本王答应他的要 求,你速回去同潘将军商量好周密计划,力争一举歼灭捻匪,活捉张乐行,如果潘将军 能够捉住张乐行就是头功一件。本王将上报朝廷免以前所有罪过,并加官晋爵,具体事 和与李兆元联络。”
僧格林沁打发走信使潘贵山,又对李兆元说;
“具体事宜由李将军负责,待事机成熟上报本王,如果真的能够捉住匪首张乐行, 你也是大功一件。如果是捻匪派来诱骗我大军的,后果怎样你应该清楚?”
“小的明白,请王爷放心吧!”李兆元恭恭敬敬地说道。
这李兆元如此自信,他当然明白潘贵新是什么样的人,和他自己一样都是捻军叛徒, 参加捻军的目的根本不是为贫民百姓做事,只是想找个安身的地方。如今见捻军大势已 去,只好出卖朋友,做叛徒换取官府对自己的信任。
三月的西阳集,虽然露出春的笑脸,但依然春寒料峭。特别是夜晚,峻峭的寒风仍 然有些刺脸。
张乐行检阅一遍营房正要回营休息,迎面见陈大喜走来,上前问道:
“大喜,你还没有休息?”
“是沃王在检阅营房呀?”陈大喜边走过来边说,“我睡了一会儿却总睡不着,心 里烦闷得很,总感觉好像有人要来偷营似的,就出来四下看看,再多加几班岗哨。”
张乐行笑了,“大喜,自从西捻军走后你总是疑神疑鬼的,小心中了邪,得了精神 分裂症。这西阳集是任旗主的老营,周围防守严密,只怕一个苍蝇也飞不进来,怎会有 人来偷袭呢?快回去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操练呢?”
陈大喜点点头,“沃王你也早一点休息吧。”
陈大喜目送沃王进入营房后自己也回去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大喜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猛地坐了起来,侧耳一听,果然 是杀喊声。不好,真的有人偷袭营房,他心中边这么思考着边匆匆披挂整齐。
这时,两名将校冲进帐篷哭喊道:
“陈将军大事不好,不知何时,我们的营房被清兵包围了,已经杀向这里来了。”
“沃王那里情况怎样?”
“不知道。”
陈大喜急了,接过自己的战马冲出营房。
夜还是黑沉沉的,但四周都是铺天盖地的火把,人头攒动着,叫喊着,几乎分不清 敌我。
陈大喜下令士兵向沃王营房那里冲去,他自己则一马当先冲在士兵前面。
哪里还有沃王的营房,到处是一片火海。哪里还有沃王的影子,士兵死伤过半。
陈大喜又急又惊,他不明白清兵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对他们的宿营地摸得如此准 确。他拦住一个士兵问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沃王呢?”
那士兵哭着说道:“任化邦当了叛徒投降了清兵,夜半突然偷袭营房,把沃王抓走 了。”
陈大喜破口大骂,一边组织士兵整顿队伍,一边冲进杀来的清兵。突然,围攻的清 兵好像背后遭到攻击,纷纷撤退,陈大喜指挥将士随后冲杀。
清兵完全败退了,天也亮了。陈大喜这才发现从清兵背后袭击敌人救援自己的正是 任化邦所率的大军。
陈大喜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破口骂道:
“任化邦,你好卑鄙,作了叛徒还在此假装好人,快交出沃王!不然,我陈大喜一 刀劈死你。”
任化邦急忙抱拳解释说:“陈将军息怒,你误会了,我任化邦就是变成猪狗也不会 做出投敌叛变的不仁不义的事来,是我有眼无珠用错了人,收留了潘贵新这个奸贼。万 万没有想到,他早已投降了清廷,暗中将我们出卖了,昨晚上引清兵来偷袭我西阳集。 不是几位将士救护及时,我的脑袋早已被他割下了。”
“他人现在在哪里?”
“据士兵亲眼所见,他带他的那帮匪徒投靠清兵去了,随僧格林沁的兵马撤走了。”
“沃王呢?”
任化邦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说道:
“沃王也被清兵掠走了,恐怕凶多吉少。我对不起沃王,对不住各位捻军兄弟,请 陈将军把我杀了向各位捻军兄弟谢罪吧?”
任化邦说着,泪流满面。
陈大喜欲哭无泪,仰大大叫一声:
“沃——王——,我对不住你!”
说着,就要拔刀自刎,几个士兵急忙上前抱住了他,一齐劝阻说:
“陈将军冷静些,陈将军冷静些!”
“我们先想想办法救回沃王才行!”
陈大喜摇摇头,痛哭流涕地说:
“一切都晚了!我对不住沃王,也对不住禹爵,我曾答应禹爵,代他保护沃王,可 是……”
一声催春的婉啭鸟鸣把慈禧太后从深深春梦中惊醒,她伸了个懒腰向室外轻唤一声:
“小安子,快服侍本宫更衣。”“来一啦一”
安德海哼喝一声小跑进屋给慈禧穿衣,边穿衣边聊天。
“太后这么早就起床去哪儿?莫不是去郊野会情人吧?”
慈禧在安德海鼻子上狠狠刮了一下,“你这个千刀杀的龟孙羔子,就会拿老娘开心, 会你奶奶的头。”
“那太后起这么早干什么?”
“老娘要去上书房检查一下皇上的学习情况,不知为何,皇上这一段时间学习成绩 下降,许多应该会背诵的却不会背,应该做的文章也没有做,我要看看皇上在读书时间 内都做些什么。”
“太后对皇上要求有点太严格了,皇上必定才十几岁,少年贪玩贪睡也是人之常情, 怎能用一个成人的标准要求皇上呢?奴才有时见皇上读书实在辛苦,想逗皇上玩耍一下, 又怕太后怪罪。”
慈禧在铜境面前转悠一下,叹口气说:
“我又何尝不知道皇上辛苦呢?他还是个孩子,每天要读许多的书,也够难为他的, 母子连心,皇上是我的一块心头肉呀。话又说回来,不这样对待皇上能行吗?将来这大 清的全部家当都要由他支撑呢,不熟读圣贤书怎么行呢?唉,要做人上人先吃苦中苦 呀!”
吃罢早点,在安德海的陪同下,慈禧来到了弘德殿上书房。
慈禧走进上书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读书声,气便不打一处来。四处看一 看不见皇上的影儿,连几位师傅也一个不在,慈禧更气了。
慈禧进了内室。嗬,皇上正趴在书上呼呼大睡呢?嘴张着,口水流到御案上。
慈禧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同治的耳朵狠狠一拧,骂道:
“睡死鬼变出来的,太阳一丈高了,还呼呼大睡。我叫你困,叫你困!”
慈禧边训斥边把同治的耳朵拧多长。
同治疼得直叫喊:“额娘饶过皇儿,皇儿今后一定用心读书,再也不敢偷懒了。”
慈禧瞪了一眼同治,又喝斥道:
“站起来,额娘考考你最近的学业如何?”
她拿出同治手中的书本,从中选几篇让同治背诵,同治一篇不会背诵。慈禧气得把 手中的书向地上一摔,喝斥道:
“给额娘跪下,老实交待这一段时间做什么来,为何学业毫无进展?如此下去将来 怎能够胜皇上之职呢?”
“皇儿心烦,不想学那些枯燥无味的文章,皇儿也不想当上皇儿,干脆让给他人好 啦!”
同治顶撞了几句,慈禧气得手颤抖,面色发白,她猛地甩开胳膊向同治的脸上打去。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同治白净的脸上,那白净的脸马上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上面 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头印记。一丝血迹也从同治的嘴角缓缓滴下。
同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太后息怒!”
一声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慈禧转过身,见李鸿藻正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李鸿藻 紧走几步,上前扑通跪倒,略带恐慌的语气说道:
“臣李鸿藻问圣母皇太后圣安!”
慈禧也不让他站起来,冷哼一声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大人该不会不知道吧?是否需要本宫每天派人抬轿去李大人 府中请?”
李鸿藻连叩几个响头,“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卑职今日来迟实在是贱内昨晚得了 急病,折腾一夜,天明十分才得以合眼,不想竟多睡了一会儿,求太后发落!”
“哼,本宫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误了时辰,宫中的规矩是任何人也破不得的。来人— —”
“喳——”安德海急忙从旁边蹿了出来。
“摘去李尚书三眼花翎,罚半年薪俸。”
安德海走到跪在地上的李鸿藻跟前,二下五除二摘去帽上顶戴。
李鸿藻心中的委屈只能憋在心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也不敢让它流出来。这处罚也 有点太重了,俗话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慈禧这是既打又罚,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罚款 与降职处分同时并用。
其实,李鸿藻也并没有来晚,只是比平时稍稍来迟半个时辰,他平时总是提前来半 个时辰。也是该着有事,他夫人昨晚又偏偏得了急病,搅得他一夜几乎没睡着,只在天 明时分小睡一会儿。而慈禧今天偏偏起得较往日早一些。如果同治起来后在那里大声读 书也不会发生这件事,恰恰同治默读一会儿,又不知不觉睡着了,正好被慈禧撞个正着。
这时,惠亲王绵愉和他的两个伴读的儿子奕洋、奕洵也来了。其他几位先生祁寓藻、 倭仁、翁同新也都陆续来了,一看眼前的架式,虽然没有听说缘由也都明白几分,一个 个乖乖地跪在地上。
慈禧翻眼瞧瞧绵愉,不冷不热地说道:
“惠亲王督责皇上读书可不能有丝毫偏心,谁主谁次要分个清清楚楚。”
按辈份,绵愉是慈禧的叔辈,让侄媳妇这么一抢白心中老大不快,但这是太后训斥, 他也不敢说半句怨言。
实在太巧,奕来宫中奏报军情,顺便从弘德殿走一趟,正赶上慈禧训斥惠亲王绵 愉。心中道:你虽然贵为皇太后,但惠亲王毕竟是叔辈,也不能像训斥一般廷臣那样没 有轻重。
奕心中老大不快,话一出口自然带有一丝不满:
“请圣母皇太后息怒,一个人的错也不能累及众人受罚吧?就是皇上偶有一次两次 没有完成学业也是正常的,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慈禧一听奕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说这几句不软不硬不疼不痒的话,心中很不是滋 味,刚刚消下去的火苗又从心底蹿了上来,她也毫不留情地说道:
“六爷身为弘德殿行走,负责督察皇上课程,皇上学业荒废到这种地步为何从来也 没有听过六爷的奉报呢?是六爷知而不报,还是六爷身兼多职事务繁忙,来不及督察皇 上的课程?倘若是这后一种,六爷还是少兼一些职吧。不然,六爷忙里忙外会累坏了身 子骨的。”
慈禧这几句话看似轻巧,实在是话中有话,责怪奕犯了几大罪状。一是对皇上督 察课程不尽力是严重失职;二是责怪他知而不报是欺瞒太后。暗含其中的意思还有:如 果你觉得自己大权在握,对太后不恭不敬,我可以革你的职。
奕当然明白慈禧话中的意思,他更了解慈禧是怎样一种人,只好把满腹委屈咽下 肚中,恭恭敬敬地说道:
“卑职知罪,请圣母皇太后发落?”
慈禧刚要讲话,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环佩声,慈安太后走了进来。慈禧急忙上前施 礼说道:
“姐姐安好!姐姐不来我正要去找呢?督学不督促,伴学不伴读,师傅不用心教, 皇上学业下降,请姐姐惩处?”
慈安看看众人,微微一笑说道:
“妹妹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皇上不认真读书,我们姐妹多多督促就是,学习非 一日之功,岂是一巴掌就能打会的?妹妹望子成龙心切,姐姐何尝不是?但这种严打重 罚的教子之方实在不足取。”
慈安说着,走到同治跟前,给他擦一把泪水,又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揉一揉同治 红肿的脸说:
“瞧你把皇上打成这个样子,长这么大我还没打个皇上一次呢?是你的孩儿就不是 我的皇儿啦,今后再也不须这样对待皇上,皇上如今渐已长大,再已不是几岁的孩子, 早已有了自尊心,应该尊重他,讲一些道理给他听。”
慈安说着,又眼泪吧吧地把同治搂在怀里。同治也仿佛一个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见 到了亲人,委屈得呜呜哭了起来。
慈安一边给同治擦眼泪,一边向众人招招手:
“都快起来吧。”
众人这才一一站了起来。
李鸿藻跪得时间最长,两个膝盖早已跪麻木了,起了几次也没有站起来,最后还是 奕上前把他拉起来。
慈安怎么这时突然起到呢?
正当慈禧训斥李鸿藻的时候,同治皇上的贴身太监李莲英恰好赶到,但他没敢进人 书房就转身跑了,去钟粹宫通报慈安太后,他知道慈安太后对皇上宽容一些,也只有慈 安太后才能制止住慈禧太后。
慈禧见亲生儿子和自己一天天疏远,和慈安却一天天亲密起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的主张是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铁不打不成器,石不雕不成玉。可是,这几年来, 她的训斥不但没把儿子训服,却一天天训崩了,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此时此刻,看着皇上白净的脸上留下的那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慈禧也十分后悔自己 刚才太冲动,不该去打儿子。他必定是大清国的第十代皇帝,一国之主,应该有皇上的 尊严。自己不是时常教训属下人皇权不可蔑视,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得废除,而自己却蔑 视了皇帝的尊严。慈禧暗暗告戒自己,打儿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今后也要向慈 安那样多给儿子一点关怀和慈爱,少一点威严与训斥。
变沂待两宫皇太后的面色都稍稍缓和下来,才上前恭敬地呈上折子:
“卑职给两宫太后报喜来了。”
慈安接过折子问道:“喜从何来,六爷先说说吧,也让大家高兴高兴。”
“回两宫太后话,僧格林沁亲王在安徽毫州活捉了捻匪的匪首张乐行,奏请皇上皇 太后如何发落呢?”
“嘿,果然是大喜,这么说捻匪已经剿灭了?”慈禧问道。
“目前尚没有完全剿灭,据报,捻匪主力已被消灭,只有少数几股匪众逃出了僧格 林沁的包围,一路逃往河南进入陕南,一路北逃在山东南部。”
听完奕解释,慈禧又说道:
“应该谕告僧格林沁尽快将几股残匪剿平,待平定叛乱后一同嘉奖。对于那匪首留 着也无用,就地正法吧。”
慈安补充说:“这些前线的爷儿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喜欢听好话,也都讲实 惠,还是先赏他一套黄马褂和几百两金子鼓鼓士气吧,以免伤了前线将士的心,不为朝 廷卖命。”
“这倒也是,就按姐姐所吩咐的执行吧,也不知江浙战场上怎样,何时才能收复金 陵,剿灭太平长毛?”
奕又急忙奏道:“请两宫太后放心,江浙战场也是捷报频传,曾国藩、李鸿章、 左宗棠等汉人都十分卖力,金陵周围的大小城池全部克复,我大军已经包围了金陵,估 计不久就会攻破金陵擒住伪皇帝洪秀全。到那时也举行一个午门献俘仪式,请皇上和皇 太后在午门上,接受满朝王公大臣和各路人马朝拜,然后再用匪首祭天告慰列祖列宗。”
奕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激动,略带感伤地说:
“自从皇考宣宗成皇帝平定张格尔叛乱在午门举行一次受俘仪式,那以后再也没有 经历过那样令人骄傲的事了。在康熙爷与乾隆爷年代这样受俘的仪式是时常举行的,自 鸦片战争以来,我朝是每况愈下,签订了一个又一个丧权辱国条约,实在令我们这样不 孝子孙汗颜。如今,在两位皇太后主持朝政当而,能够剿平中原叛乱的匪众,这是上天 赐预我朝的鸿福,更是两宫太后治国有方,用人有术。等到廓清中原叛乱,擒住匪首时, 两宫太后举行午门献俘仪式,将文治武功告慰祖宗,保佑我朝早日中兴,祝佑大清江山 社稷万代昌盛。”
慈安听罢,微笑着连连点头说:
“外敌和好,内匪剿平,中兴之势指日可待,这也是六爷的功劳呀,是议政王辅国 尽心尽职的结果,说起功劳当推六爷第一,若只靠我们姐妹俩两个女人家怎能将一个支 离破碎的国家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慈禧一听这句心中就不高兴,心里道:你不懂治国用人术略就不要胡乱吹捧他人, 大权让我掌握,巾帼不让须眉,昔有武则天,今朝也要出个那拉氏。她心里这么想嘴上 却不敢这么说,只好说道:
“叛乱的匪徒还没有最终扫清就说起论功行赏的事为时还早,至于午门献俘的事到 时再定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皇上教导成才,不能荒废了学业。”
“妹妹放心,教育皇上的责任不能全部由你一人担当,做姐姐的也有责任,等李师 傅受完课我把皇上带回宫仔细询问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学业有所荒废到底是什么原因, 问清后再考虑如何给皇上改进授课内容的事。”
慈禧也觉得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只好同意慈安太后的建议。
慈安太后把同治带到钟粹宫,先拿出可口的点心给他吃,边吃边聊。
“皇上,你懂得读书的重要吗?”
同治点点头,“古人说: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圣贤典籍中 有许多经世致用的策略,只有苦读书,学会古人治国方略,把前人治世的经验熟诵于心, 才能有助于儿臣将来处理国家大事,振兴咱大清基业。”
慈安不住地称赞。
“皇上如此年幼就懂得读书的重大用途,实在难为你了,那么皇上为何不用心读书 呢?据说皇上这一段时间功课特别不好,师傅布置的任务不能完成,这是什么原因呢?”
同治看看慈安太后,刚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又拿了出来,很为难地说:
“儿臣也想用心读书,不知为何,这一段日子,只要一拿起书本心里就发问发惜, 一点也不想读书。儿臣也明白将来要成为大清国的皇上没有知识怎么行,就强迫自己多 学一会。唉,只要一强迫自己读书头就疼,有时还疼得厉害,今天早晨就是这样。儿臣 起来后,按往常惯例早点后就在上书房读书,儿臣读了一会儿就感觉头有点疼,就默看 昨天李师傅所教授的课,头还是疼,儿臣就在御案上趴了一会儿,谁知竟睡着了,恰巧 被额娘抓住了。额娘知道儿臣近日功课不长进,故意找几篇难一些的课文提问儿臣,儿 臣一句也回答不上来,额娘一气之下打了儿臣。”
同治说着,又委屈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慈安太后安慰说:“皇上不必难过,额娘打你也是为你好呀,她是望子成龙心切, 做法有点过急,伤了皇上的心,皇上也不必放在心上。俗话说,母打子不休,也不算什 么过分,你额娘也颇有点后悔,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愿承认罢了。你额娘是个敢做敢为 也十分争强好胜的女人,如果她是个男人,也一定是位出色的皇帝,她这么心高气做的 人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窝囊废,让你多读书将来做一代明君,像康熙爷那样世代 受人敬仰。”
“儿臣也明白额娘的一片苦心,儿臣也想好好读书,将来能够振兴咱大清朝的基业。 先父皇在位十几年政绩平平,儿臣将来独掌大权不能再无所作为吧,只是,只是儿臣近 日来头疼得厉害,一点也学不下去。”
慈安见同治显出十分苦恼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撒谎,关心地问道:
“皇上既然头痛,龙体不适,为何不早早告诉皇额娘或者额娘,我与你额娘也让御 医给你治一治。皇上如此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什么病应该早早救治,怎能拖呢? 这就是皇上的不对了,你不说我和你额娘怎会知道呢?否则,你额娘决不会责怪你,更 不至于动手打你。皇上如今一天天长大了,也要学会关心自己才行,御体有哪些不适早 早请御医探视。‘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啊!你皇阿玛的病就是发现太晚…·”
慈安说到伤心处,不住地擦眼泪。
慈安忽然脸一本,指着站在旁边的李莲英喝问道:
“李莲英,你这个狗奴才,身为皇上贴身太监,为何知道皇上龙体不适,犯有头疼 病,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李莲英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苦丧着脸哀求说:
“请太后明察,奴才确实不知,奴才若知道皇上龙体不适哪有不报之理?皇上也从 来没有说过呀,太后可不能冤枉了奴才。”
“大胆,你敢说本宫冤枉了你!我且问你,你身为皇上贴身太监,皇上的一言一行 你都应该知道。皇上头痛多日,就是皇上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先询问一下皇上龙体状况, 可见你不关心皇上生活,是严重的失职。崔总管,给我掌嘴!”
崔长礼走到李莲英跟前,挽起衣袖,伸开胳膊,啪啪几下,在李莲英脸上左右狠狠 煽了四下。崔长礼这几巴掌着实不轻,李莲英的脸马上肿了起来,嘴角也打出了血,但 他一句怨言也不敢说,被打之后,仍恭恭敬敬地叩个响头,说声谢太后。
李莲英心中却恨透了慈安与崔长礼。
打嘴巴是对宫中犯规宫女太监最轻的处罚。同样是打嘴巴,学问也大了,有人打得 很响却一点也不疼,有人打得不响,却特别重特别疼。刚才崔长礼给李莲英打嘴巴就是 这不响却又疼又重的一种。
崔长礼为何对李莲英这么狠心呢?这是由同治皇上的爱好引起的。
若大的一个紫禁城只有同治皇上一个孩,可谓真正的独生子女,是大清国的独生子 女,更是皇宫大内里面的宝贝儿子。人们常说独生子女因缺少同伴容易形成孤僻怪异的 性格,那么同治皇上的处境可以想象出他的性格了。现在的独生子女还可以送进幼儿园 中同众多的小朋友一同做游戏,而同治呢?只能跟在一群女人或不男不女的人一起玩耍。 就是在上书房,虽然有惠亲王绵愉的两位王子奕详与奕洵作伴读,用今天的话就是同学, 严格的等级秩序在那里,他们当然不会像今天学校中的小朋友,平等地坐在一张桌子前 听老师讲课。同治有专门的老师,两位王子有自己的老师,他们也不在同一间房子里面, 说是伴读,其实只是个名,偶尔说上一句话也必须征得师傅与督查人员允许。
可见,同治在宫中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除了拜见两位皇太后,随皇太后上朝听政 之外就是读书、睡觉、吃饭。同治有时无聊之极,就想让李莲英带他到宫外玩耍一下, 李莲英哪有这个胆量,整日想办法拴住皇上的心,尽量陪着皇上做一些能使同治开心的 游戏。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莲英不小心绊倒了,小皇上高兴得直拍手。恰好那时候正在教 同治学骑马,他便骑在李莲英身上,两手抓住李莲英的耳朵,嘴里吆喝着:
“驾,驾,得得驾。”
李莲英为了取悦皇上,便真的装起马来,驮着皇上在地上爬来爬去。
自那以后,同治没有事的时候就让李莲英当马供他骑,同治也觉得这样做十分开心。
一天,李莲英又被同治当马骑,恰好被总管太监崔长礼看见,崔长礼故意戏虐说:
“皇上,马一般都是喜好奔跑的,皇上骑的这匹马却不会跑,这不叫骑马,只能叫 骑牛,皇上应该叫李莲英跑一跑才过瘾呢?”
崔长礼这么一提醒,同治果真来了劲,一定要求骑着李莲英跑一跑。李莲英无奈, 真的在地爬得很快,同治仍不满意,一边吆喝着,一边用一根小鞭子抽李莲英的屁股, 让他快跑。
李莲英爬在地上,四肢着地,身上驮着一个八九十斤重的人,屁股还挨着揍,这个 味已够惨的,皇上还让他爬着跑,崔长礼在旁边辛灾乐祸地说着风凉话。
几圈下来,李莲英浑身汗流浃背不说,手也扎破了,膝盖也磨烂了。心中的气就不 用说,他恨透了崔长礼,暗暗下决心要报负一下崔大总管。
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崔长礼去乾清宫,恰逢李莲英陪同治在玩耍,李莲英悄悄对同治说:
“皇上不是喜欢骑马吗?今天骑不骑?”
同治一听李莲英主动要求自己骑马当然高兴,满口答应了。李莲英便说道:
“皇上骑马总是骑奴才一人多没有劲,皇帝的妃嫔都有许多,胯下的战马就更多了, 什么逍遥马、赤兔马、的卢马、麒麟马,样样都有,皇上今天何不换一个人骑?”
同治来了劲,急忙问道:
“骑谁呀?”
李莲英向正在走来的崔长礼指了指:
“骑崔总管,先皇在世上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把崔总管当马骑。”
李莲英说完就躲了起来。
同治就上前拦住崔长礼,要求骑马,崔长礼不同意,想溜走,同治就是不让他走。 崔长礼见四下没人,心想也没有看见,就让皇上骑一回吧,皇上毕竟还是个孩子。
同治刚骑在崔长礼的背上,李莲英就溜了出来,也学着他的口气说:
“皇上的这匹马跑得快不快,皇上何不试一试?”
李莲英说着递上一条鞭子。
同治接过鞭子,一边吆喝着崔长礼快跑,一边揍他的屁股。崔长礼今年已经五十挂 零了,爬都爬不动还跑呢?被皇上强迫着爬了几圈早已气喘吁吁,那沾有灰尘的手擦脸 上的汗,把脸上胡子上弄得一道一道的,活像京剧中的大花脸。
李莲英在旁边哼着小曲,不时地为皇上加油。
崔长礼累得实在爬不动,哀求说:
“皇上,饶过奴才吧,奴才老了跑不动了,皇上还是骑李莲英吧,他年轻能跑动, 一定比奴才好玩得多。”
“皇上,别上崔总管的当,越老跑得越快,皇上不是读过曹操的一首诗吗?‘老骥 伏枥,志在千里’,崔总管就是志在千里的老骥,皇上应让他再跑快一些。”
同治真的又要崔长礼驮他再跑一会儿。恰在这时,慈安太后经过这里,一见这个场 面,马上训斥说:
“皇上快下来,以后不许这样,皇上身为一国之主,应有天子之德,帝王之尊,这 样做成何体统,倘若传扬出去岂不辱没皇室声誉,也毁坏了皇上的名誉和尊严,谁还会 把你当成万乘之尊的皇上呢?皇上是否记住了皇额娘的话?”
同治一向十分敬重慈安太后,尽管慈安从来也没打骂过他,但慈安的话对他是说一 不二的,慈安对待同治是严中有慈,慈中生严,不同于慈禧的威严并用方针。
同治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把所有的责任一古脑儿推给了李莲英。
“皇额娘的话儿臣一定牢记在心,今后决不再玩这样的骑马游戏了。儿臣也不喜欢 这种把人当马骑的游戏,是小李子教儿臣这样做的,并怂恿儿臣骑崔总管。”
李莲英心中连连叫苦却也不敢与皇上辩驳,任凭皇上信口开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 自己头上。
崔长礼也从旁边加油添醋地说:“皇上如此纯真幼稚,怎会想出这种有失皇室尊严 的游戏来,一定是李莲英怂恿皇上做的。昨天,奴才还听几名宫女说,李莲英指使皇上 把宫女当马骑呢?”
慈安对待李莲英就不那么客气了,她厉声喝斥道:
“李莲英,你身为皇上侍从太监,不帮助皇上克服缺点修德养性,竟敢怂恿皇上玩 这种有伤宫廷声誉的游戏,该当何罪?给我拉出去重责四十大板!”
这四十板若真是打下去,李莲英不死也要残废,他哭喊着哀求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李莲英边叫喊着边四下里张望,看看有没有可以说情的人,也是这小子有福,他一 眼看见慈禧走来,便大声喊道:
“圣母皇太后救救奴才,圣母皇太后救救奴才!”
慈禧走过来,问明缘由,也不好直接说情不让慈安责罚李莲英,先训斥说:
“李莲英,你这个狗奴才怎么能够怂恿皇上做这样的事,打你四十大板都少了,依 我之见应该重打八十大板,只因今日是戊寅日,按照风俗规定不适宜动刑,否则一定重 重责罚,还不快向太后磕头求饶?”
李莲英知道这是慈禧救他,急忙扑通跪下,向慈安太后连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
“太后大恩大德饶过奴才这一次吧,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侍奉皇上,让 皇上早日成为贤明君主。”
慈安也曾听说过同治经常让李莲英当马骑,但她一次也没有碰见,今天碰见了,却 是骑在崔长礼身上。对于同治刚才说这是游戏是李莲英怂恿的,慈安也似信非信,李莲 英还不至于这么傻,自己甘愿当马供皇上骑。如果说今天皇上骑崔长礼是李莲英怂恿的 还可信。慈禧又先把今日不能动刑的话说了出来,刻意为李莲英讲情,慈安也就顺水推 舟地说:
“不是圣母皇太后提醒今日不能动刑,决不轻饶你!既然如此,就暂且饶过你,今 后一定要小心侍候皇上,不允许再让皇上玩这样的游戏。”
“谢太后不打之恩,谢两宫皇太后,奴才一定用心服侍皇上!”李莲英又连连叩头 致谢。
慈禧也瞪了一眼同治,“皇上也要当心不许把任何一人当马骑,若再发现皇上做这 样的游戏也要责罚皇上。”
御医沈宝田来到钟粹宫,问过皇上头疼的症状,便开始为皇上把脉。许久,他才抬 起头对慈安太后说道:
“太后,皇上这病是由于读书太多,积劳成疾所得,只要减轻一些学习负担,多玩 耍一会儿,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奴才先开几付药让皇上吃着,保养一下身体, 也看看效果再作进一步诊断,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就按你说的做吧,诊断要准,药要好药,若是误诊定当严惩!”
“是,太后!”
沈宝田回去后不久就差人送来所要煎服的药以及服饮方法,慈安太后便差派宫女悉 心煎熬,服侍皇上饮用。中午,又留皇上在宫中吃饭。
午饭后,慈安正陪着皇上闲谈,宫女来报,慈禧太后来见,慈安与同治走出去,把 慈禧迎进来。慈禧一见慈安与皇上出门相迎,急忙告罪说:
“真是折杀妹妹了,怎敢有劳姐姐的大驾出门相迎呢?妹妹是常来常往的人,姐姐 就不用客气了,今后妹妹来这里,姐姐万万不能相迎。”
三人坐定,慈安就问道:
“妹妹一定是为了皇上的事放心不下吧,也是你我姐妹整日事务太多对皇上关心不 够,我们只知道埋怨皇上功课退步读书不专,却不去了解皇上读书荒疏的原因。今日一 问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得了一种厌学症,只要读书就心烦头疼。刚才请御 医诊断一下,并开了几付药,刚刚让皇上服下。”
慈禧一听,心中吃惊不小,急忙问道:
“是哪位御医给皇上诊断的?诊断皇上患的什么病症?”
“是沈宝田诊断的,也没说皇上患什么病,只说皇上是读书太累,积劳成疾引起的 头疼心问,开了几付药,刚刚命人煎熬后给皇上服下。”
慈禧一听是沈宝田给皇上诊断的,着实吃惊不小,一听沈宝田并没说什么,心里踏 实了许多,她看看坐在旁边一声不响的皇上,对慈安说道:
“姐姐,皇上虽然龙体有所不适,也不是什么大病,书还是要读的,可以一边读书 一边吃药吗?不能荒废了学业。皇上渐渐长大,所学的知识实在太少,只怕将来不能胜 任一国之君的所需呀,趁年轻多学一点还是应该的,无论干什么事不吃点苦怎么行呢?”
“妹妹说得也是,皇上的书还是要读下去的,但要通知奕,在皇上服药这一段时 间内功课减半,待到皇上病愈后再恢复正常。不然,功课仍像原来一样重不利于皇上治 病,皇上这病就是由读书引起的。”
慈禧想了想也认为有道理,她也担心皇上的病加重起来。因为几年前沈宝田就已经 告诉她皇上身体内潜伏着病症,当时将信将疑,以为沈宝田是故弄玄虚取悦自己,现在 看来倒是真的。
“皇上功课的安排就按姐姐所说的这样执行。功课放松,其他方面的约束是万万放 松不得的,否则,娇惯成性,养成懒堕的品德后才想管教都不可能了。”
慈禧讲到这里,话锋一转,“姐姐是否觉得恭亲王作为弘德殿行走对皇上功课的督 察不严,有时甚重失职?”
慈安解释说:“奕身兼多职每天有好多的国家大事处理,忙前忙后,忙里忙外, 怎能事事俱到呢?偶尔有个别地方做得不够令人满意也是可以理解的吗?”
慈禧频频点头,“姐姐言之有理,恭亲王身兼多职实在太忙,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 限,这已经够难为他啦。”
“妹妹能够理解恭亲王的难处就好,他为咱姐妹能够得以垂帘听政立下汗马功劳, 咱姐妹可不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恭亲王也客气一些,不能像训斥其他朝臣一样没 有轻重,何况他又是皇上的叔叔呀?”
“姐姐说得极是,恭王为朝廷立过大功,咱姐妹也没有亏待他呀,让他当议政王, 食双王俸禄。既是宗人府宗令,又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还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身为 首辅军机大事,世袭亲王罔替,政权、财权、族权、军权与外交大权于一身,这个地位 也够显赫的。这还不说,就是对于奕沂的公主与王子我们姐妹也是厚爱倍加。那年,我 破例从荣荣为女儿,加封她为荣寿固伦公主还不是让恭沂地位显贵,能够理解咱姐妹的 心多为朝廷办点事。”
慈安点点头,“妹妹厚爱恭王,姐姐也是对他厚爱有加,三位王子授予国公衔,赏 三眼花翎顶戴,对奕本人还破例准许在紫禁城内乘做四人肩舆。咱姐妹这样做都为一 个目的,就是笼住恭王的心。”
“做到这种地步只怕都不能笼住奕的心呢?”
“妹妹何出此言?恭王做事一向谨慎认真,对我们姐妹也十分敬重,事无大小一律 奏报上来,从不敢独断专行,这几年来也帮助咱姐妹做了许多于国于民的大事。特别是 提出了任用汉臣自办团练对付长毛的主张,更是加快了对太平妖匪与捻匪的剿抄。没有 充分的证据,妹妹万万不可说出这令奕失望的话,不然,传出宫外满朝文武会说咱姐 妹是鸡蛋里挑骨头。”
慈禧叹口气,“男人的心可是海底的石头,看不见,更摸不透啊!也许妹妹不该说, 树大风也大,多尔衮当年的例子不能不引以为戒,姐姐是否觉得奕的职务多了一些? 能不能给他削减几职,这样做于国家于恭王自己都有利呀?恭王兼职太多,不可能把每 一件事都做得十分圆满,自己也十分劳累。减去几职,恭王专司几样,就会有更充分的 精力做好应该做的事了,也不致于整日操劳太多太辛苦。如果恭王积劳成疾,对国家社 稷是一大损伤啊,待到恭王累成病了可能就晚了。据荣荣讲,恭王每晚到深夜才能入睡, 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也时常有病。”
慈安听后,一时摸不清慈禧讲这话的意思,是真的关心奕的身体健康,还是想削 减奕的兵权呢?她也很感慨地说:
“妹妹言之有理,只是现在就立马削减奕的职务,朝中大臣还以为奕犯了什么 过错呢?奕本人也会有情绪的,何况现在正面临着消灭长毛的最后关头,待平定叛乱 后再说吧。也许到了那时,我们不提出,奕感到劳累会主动提出辞去几职呢?”
慈禧迟疑片刻又说道:“当然,恭王能够知难而退,见好就收那实在太好。可是男 人的权力欲望总是很大,只怕让恭王主动提出辞去几职不可能?”
慈禧刚说到这里,就听到门外太监高声叫道:
“恭亲王求见太后,见是不见?”
慈安看看慈禧,慈禧点点头,慈安便令太监传奕进殿讲话。
奕进殿后,看见慈禧和皇上都坐在旁边,急忙施礼说:
“微臣奕问皇上、皇太后安!”
“六爷快起吧,六爷匆匆来此一定有什么要事吧?”慈安一面令人给奕看坐,一 面问道。
“回皇上皇太后,从陕西来的快马奏报,近日又有一支捻匪蹿入陕南,和活动在汉 中的太平妖匪汇合一处,联系陕甘一带的回民作乱,气势凶猛,几次大规模围攻西安, 临潼一役官兵死伤惨重,主帅多隆阿已身负重伤。河南巡抚李鹤年与陕西巡抚刘蓉连连 告急,请求朝廷再发大军入陕剿匪。臣特来奏报皇上和两宫皇太后。”
奕说完,呈上奏折。
慈安接过奏折看后又递给慈禧,慈禧看后问道:
“六爷以为可调哪一路大军前往陕西助剿?”
“京师已无大军可调,只有从各省调兵了。京师虽有几十万大军,还有神机营、火 器营,但京津地区也是多事之地,特别是皖北的捻军还没有最后廓清,他们对京津虎视 眈眈,几次北上均为我大军所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以防突发变故发生。山东巡抚丁 宝桢的兵力本来薄弱,如果捻军突出山东地界,就会威胁到京师,因此,不能动用京师 大军。”
“六爷认为调哪省的兵马呢?”慈安问道,“黑龙江与吉林兵马充足,目前也正清 闲可否调往陕西?”
奕摇摇头,“这两省兵马虽闲,但距离陕西太远,长途跋涉入陕劳民伤财。何况 沙俄一直在窥视我东北边疆地带,一旦抽调大批人马必然给沙俄有机可乘。如果东北边 境遭侵,大军再往返折腾实在是得不偿失。以卑职所见不如调湖北左宗棠兵马入陕,令 左宗棠为钦差大臣接替多隆阿的职务全盘负责督办陕甘军务,两位太后以为如何?”
“左宗棠为汉人,授予如此重任,是否有什么不妥?”慈禧略有顾虑地说。
“请太后放心,左宗棠虽为汉臣,对朝廷像曾国藩、胡林翼等人一样忠心耿耿。此 人在剿灭太平长毛的几次重大战场都表现出卓越的军事天才,在任浙江巡抚时几次以少 数兵马打败洪秀全的几位反王,歼灭了黄文金、杨辅清的大军。何况左宗棠正在湖北督 师,距陕西较近,调兵迅速,能够给陕西匪众背后一击,打匪众一个措手不及。”
慈安连连点头,“就以六爷所奏,着左宗棠为钦差大臣入陕代替多隆阿督办陕甘军 务。”
接下来几人又谈及了皇上的学业,奕也十分明智,主动向两宫太后认个错,恳请 太后惩处。慈安对奕勉励几句,把她与慈禧议定的削减皇上读书内容的事告诉奕, 两宫太后作出的决定他还能再说什么,答应后便叩拜告辞了。
慈禧回到储秀宫,立即命安德海把御医沈宝田叫来。
沈宝田拜见慈禧后,不待询问率先说道:
“奴才从钟粹宫出来就想来告诉太后有关皇上的病情,因慈安太后急着给皇上拿药, 奴才没来及奏报太后,请太后恕罪?”
“事出有因本宫不怪,沈御医对本宫的一片忠心可嘉,本宫定有重赏,沈御医还是 先说说皇上的病情吧?”
沈宝田又一鞠躬,说道:
“皇上如今所患的厌学症也是由皇上龙体内所潜伏的那两种药力所致。几年前奴才 曾告诉太后,皇上可能误食过什么迷性的药物,后来虽然中和了这种药力,但由于两种 药力相生相克时剂量配置差异,两种药力没有完全中和,体内仍留存一定剂量,随血液 浸入心脾,并在血液内运行。两种药力顺行则无碍,若逆行则引起身体不适如头疼、发 热等症状。奴才诊断皇上的病状正是那两种潜伏药力逆行所致。”
“事隔多年,如今病发,对皇上龙体有无大碍?请沈御医直言不讳。”
“回大后话,对皇上龙体并无大碍,这也是皇上潜心读书积劳日久而诱发的,太后 若不想让这病发作,就要限制皇上的学习,最好是不读书或少读书。如果用心太专,这 两种药力发作的速度必将加快,病情也将加重。不过,请太后放心,奴才受太后之命对 皇上龙体内这两种药力细心钻研多年,也查阅大量典籍,《伤寒杂病论》、《千金方》、 《本草纲目》中均无记载,但奴才在一本西域药志《药物宝典》中找到有关这方面的记 载,若按书中所说方法配制药方也许能够治愈皇上龙体内的病,彻底消除那两种药力。”
慈禧相点点头,又问道:
“沈御医能否按药方配制出药来?”
“奴才已配制出一付药来,今天给皇上煎服的就是,至于效果如何只能待饮服后观 察一段时间再作定论,然后进行适当调整,也许会根除皇上的病,请大后放心好了。”
“皇上龙体岂是你试验药方的所在,倘若皇上服后万一有什么不测,小心你全家老 少性命!”安德海从旁边说道。
“请安总管放心,为皇上治病这等大事我怎会不小心慎重呢?就是安总管不提醒, 我也决不会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我所配治药方使用的草药都是对人体有益而无害 的,决不会让皇上服下有什么不适,否则,我这多年岂不白白辜负了太后对奴才的关怀 照顾之情。”
“沈御医明白本宫对你的信任就好,皇上的这病就完全拜托给你了,务必尽快治好, 要什么给什么,需要什么银两都不在乎?明白吗?”
“奴才明白!”
“好,你下去吧,有什么事要常来报告,不必再烦本宫着人去请了。”
“是,太后,奴才谨记太后的训导。”
沈宝田叩个响头躬身退下,刚到门口又听慈禧喊道:
“沈宝田,你回来。”
沈宝田又走上来叩头问道:“请问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关于本宫私下让你给皇上治病的事你不许对外透露一个字,更不能让慈安太后知 道,这还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
“不必了,不必啦,奴才请太后放心,这事仅太后和安总管还有奴才知道,决不会 第四个人知道的。”
“嗯。”慈禧点点头,又问道,“沈御医能否配制一种药物,让人服下整日身体不 适却又没有生命危险,并且还要有解药,一旦想把那服药人的病症治愈,三两付药下去 便能够药到病除。沈御医能做到这些吗?”
沈宝田迟疑片刻,一时想不出慈禧问这些干什么,他想了想,问道:
“奴才敢问太后要这药——”
不待他问下去,慈禧就脸一本,十分不高兴地训斥说:
“沈御医问得不免多了一些吧,要知道宫中的规矩是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打死也 不能说;该问的才问,不该问的万万不能问。有时,看见的也只能看不见,看不见的有 时必须说看见;知道的也说不知道,不知道的有时也要说知道。沈御医在宫中做事多年 该不会不懂宫中的这些规矩吧?”
沈宝田见慈禧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马上谢罪说:
“请太后恕罪,奴才决无他意,奴才只是一时好奇才多问一问。回太后话,太后所 说的这种药奴才能够配制,但不知太后何时使用?”
“越快越好,不过,这药最好是无色无味,量小而劲大,沈御医能做到吗?”
“请太后放心,奴才一定做到。”
慈禧的脸色这才变过来,和颜悦色地说:
“沈御医,本宫从来也没有把你当成外人,刚才不告诉你配制这药的用处是觉得现 在告诉你为时尚早,待你把药配好拿来你自然知道,这事也要秘密进行,不可让其他人 知道。沈御医可以回去了,所需费用本官明日派小安子送去。”
沈宝田这才悬着一颗心告退,因为他知道慈禧是一位什么样的女人,如果稍有不慎 说错一句话得罪她你就死定了。
第二天,安德海来到沈宝田家中,奉上五百两黄金和一对白玉雕制的狮子。沈宝田 受宠若惊地说:
“安总管给在下带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沈某怎敢收下,请安总管收回吧,转告圣母 皇太后,她吩咐的事奴才照办,这礼物就不必了,这几年来,太后对小的关心已经够多 的,小的就是变牛变马也偿还不了太后的大恩大德。”
安德海环视一下沈宝田的家室,嘿嘿奸笑一声说道:
“瞧你这摆设,马上就能赶上京城五品知府的府邸了,不过,请沈御医放心,只要 死心塌地给慈禧太后做事,太后决不会白用的,定会让沈御医的府舍赛过三品大员府邸。 这只是小意思,太后的赏钱足够你几代人花不完的,如果沈御医的子孙后代想做官,也 只是太后的一句话,至少也是五品。今天给你带来的这点小意思算什么,只是太后的九 牛一毛,你若嫌少下次让太后多赐一些就是。”
“安总管万万不要这么说,奴才实在不想让太后破费,太后赏赐在下的钱财已经足 够小的享用几代啦。”
安德海话锋一转,“沈御医明白就好,太后是赏罚分明的。咱明白人不说暗话,太 后只想让沈御医把这两件事做得滴水不漏,皇上的病一定要治好,至于太后让你配制的 另一味药用在何处,沈御医到时自然明白,那时还要请你亲自去治疗呢?不知沈御医是 否将那药制成?”
沈宝田捧出一个小匣,轻轻打开放在安德海面前:
“安总管,这就是太后所要的那种药。”
安德海一看,嗬!就那么两粒小丸药,最多只有黄豆粒大小,他不相信地问:
“沈御医,就是这药,你不是在同太后开玩笑吧?”
“这等大事奴才怎敢同太后开玩笑,安总管不要小瞧这药剂少,劲可大啦,安总管 不相信就服下一粒试一试?太后不是说了吗,量要小,劲要大,只有这样才便于——”
沈御医没有直说下去。安德海会意地点点头,合起小匣揣在怀里,一拱手说道:
“我告辞了,请沈御医在府上潜心钻究医术早日为皇上治好病,如果宫中有什么事 随时来宣。”
“小的遵命!安总管走好。”沈宝田把安德海送出府外。
只要少让皇上读书,同治的头就不疼了。
皇上的病愈啦,太后却又生病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慈安太后就感觉到身体不适,也许是操劳过度吧,她并没有在 意,觉得稍稍休息一下就会完全恢复的。谁知这一躺下不但没有恢复过来,整个身心更 加难受。
慈安太后病倒了。
慈安太后这一生病,可把整个皇宫大内忙坏了。几名御医轮换诊视却查不出名因, 几付药用后,太后的病不但好无转机,反而一天天加重,慈安太后躺下还不到一个月, 整个人就瘦干了。
皇上自从病愈仍不愿意恢复往目的课程,只同意按照病中减半的要求上课。现在慈 安太后生病,同治便以服侍皇额娘为由,天天呆在钟粹宫不进上书房。慈安太后劝说他 回去读书,他总是要求等到皇额娘身体恢复后再读书。
别的人不说,就是慈禧太后也忙坏了,几乎每天去一次钟粹宫。
外臣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献计献策为太后治病,恭亲王最忙,三天两天便 入宫问安。
这天一大早,慈安太后还没有醒来,慈禧就来到榻前,她看着慈安面色发黄,眼睛 凹陷、嘴唇干裂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快意,更有一种内疚感和负罪心。
慈禧轻轻给慈安掖好被,静静地坐在旁边。
许久,慈安太后终于睁开眼,她看见慈禧坐在旁边,努力挣扎着要坐起来,慈禧急 忙扶住她:
“姐姐,你还是躺着吧,妹妹觉得这几个御医都不是太高明,想再给姐姐另换一名 御医,让上次给皇上治病的沈御医沈宝田来给姐姐重新诊视一下如何?”
慈安哺哺说道:“沈宝田的医术也许好一些吧,皇上的头已经不疼了。唉,活马当 死马医吧,一切听妹妹安排吧。”
“姐姐万万不要灰心,姐姐如此年轻,身体也十分强健,由于疲劳过度偶感疾病也 没有什么大不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理。只要姐姐丢弃精神负担安心养病,姐 姐这病也一定能够治好。”
“大行皇帝在世时,一次同我开玩笑说:“咱们俩人没有同时生,但要同时死,一 旦朕宾天也要皇后陪葬,如果皇后不同意死,朕化成神鬼也会回来把皇后找走的。也许 真的是大行皇帝来找我同赴黄泉了。”
“姐姐不必相信这些,大行皇帝只是开了一句玩笑就应验了,这个世上的恶人也许 就不存在了。”
“皇上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呀!”
“乾隆爷在世时就反对大臣吹捧皇上是真龙天子,曾和大臣和砷、刘塘等人闲谈时 承认自己是娘胎生的,也和一般老百姓一样死老病生,他说吹捧皇上是真龙天子、金口 玉言是古代帝王将相的愚民之术。乾隆爷都敢于承认这一点,我们姐妹也不必相信那些 欺骗人的言论。”
这时,宫女秀珍捧着一碗汤药上来,慈禧接过来说道:“让我服侍慈安太后吃药 吧。”秀珍迟疑一下说道:“还是让奴婢给慈安太后喂药吧?”慈禧挥挥手,“你下去 吧。”
“妹妹,这点小事怎能劳累你的大驾呢?还是让秀珍姑娘喂药吧?”
“姐姐不必客气,妹妹服侍姐姐吃药也是应该的。”
慈禧边说边把药碗端上来,一匙一匙地喂到慈安嘴里。
慈安拉住慈禧的手,十分动情地说:
“妹妹对我真好,这多日来妹妹事务如此繁忙仍抽出时间来看我,让姐姐怎么感激 呢?”
“姐姐若说感激就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大行皇帝殡天后,咱姐妹俩人共 同扶持皇上,可谓孤儿寡母。无论外界怎么对待咱姐妹,咱姐妹之间一定要抱成一股劲 儿。当然,偶尔之间有些磕磕绊绊也是正常的,共同目的都是为皇上早日长大,为了咱 大清的江山长治久安。”
慈禧说着,眼圈一红,几乎掉下泪来,她用巾帕拭了拭眼角又继续说道:
“这几年来,姐姐为了皇上,为了朝中宫中大小事务几乎操碎了心,才积劳成疾。 妹妹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有数的,对姐姐感激不尽。唉,也是妹妹太懒或者是对内外 事务处理不够好,许多事没能帮上姐姐的忙,让姐姐一个人操劳太多,待姐姐病愈就少 过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把大事抓住问好就行,也多抽些时间把身子养好。”
“妹妹,姐姐有了这一场病把什么都看透了,如果真的能够治好病,对于朝中大权 再也不看得那么重了,什么功名利禄得失荣辱,都是一场空,身体最最重要,命都没有 了,其他还要什么。唉,只怕姐姐闯不了这一关,要随大行皇帝而去。”
“姐姐怎么又说这丧气话呢?姐姐应该鼓起劲来,相信自己能够战胜病魔,坚持活 下去,宫内宫外的许多大事等着姐姐去做呢?像皇上的大婚典礼需要姐姐主持,皇上的 亲政典礼需要姐姐操办,还有午门献俘仪式也需要姐姐登场。如今南方长毛未灭,北方 捻匪未除,陕甘回子又闹得凶,姐姐如果撒手人去把这一切扔给妹妹,我才不同意呢? 不去找阎王爷的算帐才怪呢?”
慈禧的几句话把慈安给说笑了。
“好,就冲着妹妹的这几句话姐姐也挣扎着活下去,与阎王爷手中牛头马面争个高 低。”
正在姐妹两人说笑之间,传事太监来报,御医沈宝田来了。慈禧立即命他进来。
沈宝田进到内房,叩拜完毕,慈禧便说道:
“沈御医,慈安太后的病经宫中几名御医诊视过了,吃了一阵子乱七八糟的药也不 见好转,我认为是他们医术不高明看不透症。上回你为皇上开的药方很有效,皇上吃了 几付就好转了,如今头已不疼了,能够正常上课读书了。我曾派人去请你再为慈安太后 看病,可一打听说你外出了?”
“回大后话,奴才去东北长白山采药草去了,刚刚回来,刚听到家人说太后曾几次 派人去找奴才,奴才就匆忙赶来啦。奴才耽搁了给太后治病实在是奴才不知,请大后恕 罪!”
“宫中什么草药没有,还需要亲自外出采药?倘若再迟来一些日子,慈安太后有个 三长两短,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回大后,宫中的草药尽管十分丰富,但有些药时间太久,因保管不好蛀了虫,也 有些药因采集的人不懂医术,对采集的时令掌握不准,有的偏早药力达不到,有的太晚 药力太旺。还有一些草药需要用当年的,陈年的药力就风化了。因此,奴才每年都要外 出采草药一段时间。”
“快给太后看病吧,看得认真仔细一些,争取药到病除。如果你能够给慈安太后治 好病就是我朝最大功臣,朝廷定会加倍赏赐你的。”
“奴才只想把太后的病医好,怎敢有什么非份之想。何况,给太后看病也是奴才的 份内之事。”
沈宝田来到榻前,先躬身施一个礼,然后开始诊视慈安太后的病症。首先是望,看 看慈安的脸色,眼睑,检视一下舌苔,又看看手掌与手心。其次是闻,闻一闻慈安喘气 的气味,和周围身边环境的气味有没有异样。接下来是问,询问发病的时间天数,发病 的感觉症状,吃过哪些药,何时吃,用什么样的方式煎服等等。最后是切,就是把脉。
沈宝田将慈安左右手上的脉搏细细的把了一遍,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轻轻放下略 带为难地说:
“回两宫太后,慈安太后的病若是早治几天只需三付药使药到病除。时间耽搁久了, 病进一步恶化不说,由于用错了药,不但不能治病,而且加速病的恶化。”
“请问沈御医,慈安太后到底得的什么病?是否能够治愈?”慈禧问道。
“回太后话,慈安太后所患的病是阴虚,由于长期缺乏男女房事,阴阳失调,再加 上长年累月操劳过度,累积日久所造成的。奴才刚才看了几位御医所开的药方,他们也 都判断出太后的病是阴虚所造成的,但治疗的方法却不对症。他们认为阴虚是由阴阳失 调造成的,就应该滋阴补阳,所开的药中含烈性阳性药为多。孰不知,阴虚在初期补阳 能够治病,而到了中晚期,越是补阳越会使病情恶化。”
“这是什么道理呢?”慈禧又问道。
“阴阳失调造成的阴虚是因为阴多阳少,阴多到一定程度时,每增加一种阳性的药 物或至刚至烈至阳的药都会与阴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抗的药力反作用,重重伤害整个肌体, 越补阳对肌体的伤害越大,病情也就越重。慈安太后的玉体病到这种程度就是补阳太多 所造成的。”
慈禧点点头,又问道:“依沈御医所见,应该如何治疗呢?”
“阴虚病到这种程度只能以阴补阴,用阴来补阳。”沈宝田解释说。
“请沈御医解释明白一些,本宫只知道阴能补阳,却不明白阴如何补阳?”慈安太 后也禁不住问道。
“对于阴补阴这是常人都能理解的,而对于阴补阳可能就是一般人所不能够理解的, 不是潜心钻研过中医的人是不可能领悟其中的奥妙的。《内经》云,阴中有阳,阳中含 阴,阴到极至则生阳,阳到极至化为阴。当阴虚到一定程度时只有用阴来调和阳,也就 是让阴中自己产生阳,随着内阳的增加,最终达到阴阳互补,从而治好病。”
“听沈御医这么说,慈安太后的病就可以药到病除了,那就请沈御医快开药方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奴才只有尽平生之所学给慈安太后治病了,有一线希望奴才都 尽力把太后的病治好。”
沈宝田说到这里,稍稍犹豫一下又说道:
“奴才盘算着,在所开的药方中可能需要一味至关重要的药,而目前这一味药却不 容易找到。”
“什么药?你说出来我可以令全国各省的巡抚共同协助寻找。只要能治好慈安太后 的病,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值得。什么药,你尽管说来!”
“奴才回来把开出的药方交给太后,太后就明白是什么药了。”
“那你什么时候开药方呀,慈安太后的病可耽误不得,一定要尽快开出来,如果宫 中药库也没有还要四处寻找更拖延时间。”
“奴才明白,奴才回去后再细细斟酌一番再开出药方,药方一旦开好立即送给太后 过目。”
“那你立即回去开药方吧。”
慈禧打发走沈宝田,又安慰说:
“请姐姐放心好啦,听沈宝田这么说,姐姐的病他一定能够治好,至于缺少什么药 草妹妹一定想办法给姐姐找到。就是所需要的药在域外,我也派人立即取来。”
“人的命上天安排的,如果真的缺少什么难以寻觅的奇药怪草,妹妹也不必太费苦 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劳民伤财也不值得。”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的命都不值得,这大清国内谁的命还值得?姐姐只管养 病,这抓药的事就交给妹妹了。”
慈安点点头,“多谢妹妹了。”
正在这时,同治走了进来,扑通跪下说道:
“儿臣问皇额娘圣安!”
“皇上快清起来吧,难得你一切孝心,每天前来探视皇额娘的病。”慈安说道。
同治站了起来,一见额娘坐在旁边,愣了一下又急忙跪下说道:
“儿臣拜见额娘!”
慈禧是满心不高兴,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心里道:真是儿大不由娘,连亲生母亲 都不知道拜了,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额娘。但她却不能这么说,只招了招手:
“快起来吧。”
同治坐下,先看了一眼慈禧,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对慈安太后说道:
“皇额娘今日是否按时服药了?儿臣本想早一点来服侍皇额娘服药,不想昨晚上读 书久了一些,今早起晚了,请皇额娘见谅!”
“皇上每天都来陪伴皇额娘,令皇额娘十分感动,以后不必每天都来这里陪伴我, 皇上还是把心思都用在功课上吧,千万不能因为皇额娘的病而耽误了功课,如果是那样, 列祖列宗地下有灵也会责怪皇额娘的,请皇上以学业为上!”
“皇额娘正在病中,儿臣就是进了上书房又怎么能够读得下去书呢?以几臣之见还 是等皇额娘的病全愈了再去读书也不迟,何况儿臣一读书头就疼。”
同治说着,偷偷看一看一脸严肃的额娘。
“皇上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头疼了?”慈安十分关心地问道。
“儿臣的病是好,头也不疼了,只是一读书就头疼,不读书头就不痛。以儿臣之见, 儿臣还是不读那乏味无聊而又没有多大用途的书,古代的许多帝王将相不是没有读过书 也照样成为一代名君一代名相吗?三黄五帝那读过什么书,汉高祖也没有什么学问,明 太祖也不识什么字——”
同治还要说下去,猛听慈禧青着脸喝斥一声:
“住嘴!你每天能来这里向皇额娘问安叩拜服侍喂药我支持你,这体现你的孝心, 你要以来陪伴皇额娘为借口偷懒不读书我是决不允许的。你如今功课已经减半,仍然不 想读书,说什么一读书就头痛,分明借口托辞。从明天起正式恢复功课,仍按前一段时 间的规定功课减半,每天先上两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再到这里陪伴皇额娘。”
同治低下头,一声也不敢吭。
慈安也说道:“皇上,听从你额娘的安排,你额娘的安排是正确的。皇上如此年幼, 不多读些书将来如何执掌朝政批阅奏折公文呢?何况皇额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 愈的,如果皇额娘命中注定要死,就是皇上整日陪在左右也一定会死的,皇上的孝心皇 额娘领了,皇上明天还是回上书房读书吧?”
同治这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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