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一年二月,养心殿西暖阁。
福临望着案子上一堆批本,心中烦闷极了。批本中写的什么,福临是一个字都 没有看进去。他把头儿仰在龙椅上,心中不停的问着自已:“难道就这么妥协了”。 可是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呢。因为中宫的人选他与皇太后已经僵持了近二个多月的时 间,他真的无法接受额娘为自已挑选的皇后,她是额娘的侄孙女啊,也就是自已的 表侄女,这要是在关外,福临可以没有这种感觉,但入主北京已经十多年了,汉人 的习俗已经让福临知道,他们不可以成亲,这是乱伦。尽管双方年龄差不多,但福 临实在是没有办法与应该叫他舅舅的人结为夫妻,并且生儿育女。
福临烦闷的来到暖坑旁,信手拿起小几上的看了几百遍的一幅字,沉思着。
“万岁爷,汤大人到了”,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李国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跪禀 道。
“快传”,福临眼睛一亮,这个时候他太需要汤玛法了。
一位日尔曼族的外国老人缓缓走了进来,正欲跪拜时,福临一把扶住了汤若望, 亲切的说道:“玛法,朕不是已经免你跪拜了吗”?
满脸金色大胡子的汤若望爽郎的笑着,碧蓝的眼睛慈祥的望向福临:“老臣谢 过皇上了”。
寒暄后,福临盘腿坐在西暖阁的暖坑上,盯着汤若望若有所思。汤若望本是德 国传教士,顺治八年时,庄太后的内侄女,也就是四个月前福临不顾一切废掉的皇 后,得了重病,汤若望利用西洋医学,只用了几天竟让其痊愈。而汤若望又拒绝接 受任何酬谢,深受感动的庄太后决定以父执礼敬汤若望。而汤若望渊博的学识,令 福临大开眼界,他的刚毅、强健、正直的男子汉大丈夫气质以及对福临的指导和爱 护,完全引得了福临的信任,成为这位当今天子心目中真正的玛法。
坐在坑边小椅上的汤若望也同样注视着福临,这位满洲入关后的第一代天子今 年17岁,但身体要比同年龄的青年要强壮的多,这与他酷爱骑射有很大关系。他的 皮肤很白皙,高耸的鼻梁,细长的眼睛完全遗传了母亲,而宽宽的脸庞,则象极他 的父亲皇太极。汤若望知道,福临一定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不然不会这么晚 还宣他入宫。于是他探了探身,小心的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事找老臣商议”。
“额娘让我大婚”,福临道出了心里的烦恼。
“皇上,您是该大婚了,太后的做法没有错”,汤若望诚恳的说道。
“可朕不喜欢这个女孩子”,福临直截了当的说道。
“为什么”?汤若望紧追不舍,这就是福临愿意与汤若望敞开心扉的原因,汤 若望敢于做任何人不敢做的事,敢说任何人不敢说的话。
福临被问住了,是啊,为什么?母亲内定的皇后自已甚至都没有见过,为什么 如此反感?福临无语了,汤若望的话点中了福临的要害,让他禁不住认真思考起来。
许久,福临抬起头儿,信任的望着汤若望,说道:“朕从没见这她,还有…”, 福临犹豫着,最终一鼓作气说出了心里话:“她与额娘一样,也来自科尔泌草原, 是博尔济吉特氏,朕感觉这是额娘在向朕施压,让朕永远也不要忘记科尔泌草原对 大清的贡献。她这是在巩固皇室血统中博尔吉济特氏的血脉”
汤若望深知福临与庄太后素有隔阂,但他没有想到这隔阂如此之深,他同情的 望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勇敢的进言道:“皇上,太后的做法没有错,您是皇上, 您的婚姻注定要与政治挂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汤若望的直言让福临很不高兴,他阴沉着脸,不悦的说道:“可是你曾跟朕说 过,在你们的国度里,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才能结合”。
汤若望继续直言道:“那是平常人,可您不行,您是当今圣上,您现在还少不 了蒙古的支持”,
“支持”?福临冷笑着,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支持朕什么了?几年前朕被 多尔衮控制时,他们有没有表现一点的姑舅亲情?没有,一点都没有,他们只是一 味的巴结、奉承多尔衮,朕的心好寒啊”!一提到多尔衮,脾气暴躁的福临的脸几 乎扭曲了。
“皇上,宽恕是一种美德,”望着痛苦的福临汤若望继续开导着:“试着去宽 恕别人,宽恕要比仇恨容易的多”。
福临抬起头儿,定定的望着汤若望。
“相信您的母亲,她是一位圣母”,汤若望继续说道。
福临无语了,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中。
西暖阁里沉默了,福临的默默无语,让汤若望无奈的将目光转向了暖坑的小几, 小几上那幅字画随之映入汤若望的眼帘:
洞房昨夜春风轻,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皇上,那个女孩子找到了吗”?汤若望打破了沉默。
“没有,朕已经整整找了一年了”,福临苦笑着摇了摇头儿。
“如果现在找到她,您会怎么办”?汤若望笑着问道。
“朕会让她做朕的皇后”,福临笑着说,但语气极为坚定。
汤若望笑着调侃道:“您只见过她一面”?
福临哈哈大笑:“玛法,这就是你们说的一见钟情吧”!
汤若望也笑了,但马上正色道:“皇上,您能确认那个女孩子也喜欢您吗?只 有两情相悦才能彼此深深的相爱啊”。
福临脸上的笑容漫漫消失了,喃喃的自语道:“朕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福临又一次沉默了,良久他幽幽的说道:“你曾跟朕说过,,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 造了夏娃,所以他象爱护自已一样爱着夏娃。朕对她就是这种感觉”。
汤若望没有在说话,因为他知道福临恋爱了,尽管这种爱是那样虚无、那样的 飘渺。
福临又一次拿起了小几上的字,仔细的端祥着,思旭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是一年前,福临带着螯拜、索尼在北京城微服访。那天福临很是开心,在紫 禁城里闷了这么久,走在北京城内,真是心旷神怡。正在福临游兴正浓时,远处奔 来了一只惊马,老百姓拼命的躲闪着,可是就在路中央坐着一个大声哭泣着的小女 孩,大家都在拼命的保护自已,似乎没有人去理会这个小女孩,就在这时,一个身 影向那个小女孩冲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福临记住了那个身影,是那样的纤细, 小小的肩膀不盈一握。可那个小女孩已完全吓呆了,那个小身影第一次竞然没抱起 那个女孩,眼看惊马越来越近,福临不知哪来的那股勇气,当时他的心中竞有一种 说不出的痛,他要去救那个小身影,螯拜却拼命的抓住了他,螯拜似乎要对自已说 什么,但福临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居然一把推搡开这位满洲第一勇士,几大步 奔了过去,紧紧的抓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在惊马奔过来之前,终于将那个小身 影与小女孩一起拽了过来。
那个小身影在福临的怀里不停的抖着,但她仍然抱着那个大哭的小女孩,福临 此时倒是格外的冷静,他吩咐待卫带着小女孩去找她的亲人。那个小身影似乎也缓 过神来,定定的望着福临。小身影虽然是男装打扮,但福临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女孩。 巴掌大的小脸,如婴儿般吹弹即破的肌肤,大大的如葡萄般的眼睛,高挺微翘的小 鼻子恰到好处,嘴巴很小,但很红润、饱满,那一刻,福临心动了,他想把这位娇 小、清丽的女子紧紧的搂在怀里,保护起来。
小身影已恢复了常态,当她发现自已仍然在福临怀里时,白暂的脸上泛起了丝 丝红晕,她挣脱了福临的怀抱,轻轻的说道:“谢谢您,公子,给您填麻烦了”。
还没等福临与小身影说话,已经过来了一辆马车,马走还没有停稳,一位小厮 急急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拉住了小身影。“公子,没事吧?吓死我了。”?
小身影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个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小厮又接着说道:“我 们走吧,老爷该等急了”。
小身影转过身,柔柔的冲福临笑了笑,“公子,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要走 了”。说完后,小身影与小厮一起上了马车,离去了。
“公子爷,慢走,慢走”,旁边裱画店的一位店小二冲了出来,对着远去的马 车喊着。
“活腻了,滚远点”,待卫们推搡着店小二。
福临已注意到店小二手中拿着一幅字画,他已肯定这幅字画与小身影肯定有关 系,“慢着,你找那位公子有事吗”?福临阻止着待卫,对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看了看福临,说道:“那位公子爷曾让我们把这幅字裱起来,本来今天 是过来拿的,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我想那位公子爷可能忘了这码事。”
福临从店小二手中拿过字画,然后打开,一首唐诗涌入眼帘:
洞房昨夜春风轻,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福临已肯定这一手漂亮的隶书肯定是出自那个小身影之手,他冲着店小二说道 :“这位公子我认识,他的字画我给他带过去吧”,说完后他示意螯拜给店小二付 银子。
回到紫禁城的福临,疯了似的派人去查他的小身影,他找天下名师,凭着他的 记忆画着他的小身影,然而小身影似乎从人间消失了,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福临此时仍然望着那幅字在发呆,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似乎忘记了汤若 望的存在,难道那个小身影真的就是自已生命中的一场梦。而这场梦,福临似乎还 没有做,就已经醒了。
“万爷岁,刚才慈宁宫传过话来,太后家的老太太没了”,李国柱急匆匆跪禀 道。
一句话把发呆的福临唤了过来,他脸色大变,马上下地,对着汤若望说道: “玛法,你先跪安吧,朕得去慈宁宫”,然后他急急的吩咐道:“摆驾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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