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熊廷弼被革去辽东经略,回到湖北江夏的老家,妻子王氏笑看说:
“你出去做官,俺心里总不安稳。老是耽心你那直筒子脾气,深怕得罪了人,惹出 事来。你回来了,俺心里也就踏实了。”
一天,熊廷弼与王氏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话,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练功。
忽然一声门响,大门被推开了,连珠串似地走进百十人来,领头的一位官员,手中 捧着黄绫包的圣旨,口中高呼:
“熊廷弼接旨。”
熊廷弼连忙摆设了香案,面朝北跪下来。
那官员口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熊廷弼经略辽东一载,威慑边廷,力保辽东危城,功绩累累。 后因他人诽谤,朝中大臣又未能及时向朕剖析,令朕蒙蔽,让熊将军蒙冤,后来不久朕 便后悔。如今沈阳、辽阳两大重镇相继沦陷,全辽形势万分危急,辽西存亡迫在眉睫。 经过臣下勘奏,朕已再三考虑,挽救辽西危局,非熊将军莫属。特旨复熊廷弼辽东经略 兼兵部右侍郎职务。井速速回京就命。钦此。”
熊廷弼听完,连声说道:
“遵旨!”
他又连磕了几个头,爬起身来,招呼那官员进屋喝茶。那官员说道:
“王命在身,不敢久停。希望熊将军整顿行装,抓紧上路吧!”
那熊廷弼不敢怠慢,急忙招呼妻子王氏进屋。他向王氏说道:
“你快去替俺收拾行李、衣服等。”
不多时,王氏已将行李准备好,见到延弼与儿子难分难舍的情景,就站在门外,没 有去打扰他们。
这时那官员又在催着说道:
“抓紧时间上路吧,熊将军!”
熊廷弼与妻子拱了拱手,说道:
“保重,保重,多保重!”
王氏说道:
“祝你马到成功!”
熊廷弼转过身来,又搂住两个儿子,分别亲了一下,说道:
“要听话,不要淘气,认真学本事!”
说完,熊廷弼遂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且说朝廷在决定重新起用熊廷弼的同时,对于原来弹劾熊廷弼的御史冯三元、张修 德各给予降职两级的处分,并调出京城。
当时去辽东阅边的大臣姚宗文,为人阴险,有意陷害熊廷弼,散布流言,随意给熊 廷弼罗织罪状,导致熊廷弼被斥罢官,误了封疆大事,给予削职为民处置,送回原籍。
尽管明朝皇帝希图重整旗鼓,在关外积极备战,但是任务艰巨,险象环生。辽东的 国土已经丧失,辽西又残破不堪。边关的将吏又积恶难改,局面极为困难。皇帝说:
“辽东原来有兵七万,额炯七十多万两。新兵十三万,岁饷五百多万两。已经不算 少了。但是,去年赏银二百多万两,军士却没有得到一文钱,文武官员却填满私囊。辽 沈地区失守以后,辽阳军资都被后金夺走了,再发银两有什么用处!”
从皇帝这段话里,可以看出:一个王朝在败落的时候,其官吏腐败是个顽症,很难 整治。可是,朝廷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好硬着头皮在备战。
且说努尔哈赤攻下辽阳,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胜利,也不为辽阳的繁华所吸引。
他曾说过:
“既然开始攻打明朝,岂能半途而废?”
当八旗将士兴高采烈地接收战利品时,他已把目光转向辽河西岸的广宁城,开始为 夺取这座重镇而进行准备。
他派出扈尔汉等人,去广泛收集现有船只,并制造新船,以备步骑兵渡河之用。
他选取的进军路线是:
自辽阳往南,一路军走水路,从太子河顺流而下,到牛庄;一路军走陆路,经鞍山, 到海州,会于牛庄。然后合兵渡辽河,直取广宁。
从牛庄到广宁,约有二百余里,地势低洼,春夏秋三季泥泞不堪。这里四面无山, 田野与大混成一色。浩浩荡荡,陆地成舟,如乘船大海之中。
唐朝时,称这一带为“辽泽”,想从这里通过,也非用船不可。
努尔哈赤在准备船只的同时,一面派出游动骑兵,沿辽河东岸巡逻,注视明军动静; 一面秘密派遣大批谍工,进广宁城,甚至深入北京,千方百计窃取辽西明军兵力部署的 情报。
努尔哈赤惯于使用谍工,这是他用兵的一大特点,沈阳、辽阳等重镇迅速被拿下, 谍工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明朝已从中得到严重教训,对后金的谍工活动开始有些警惕。先后在广宁、北京等 地破获了努尔哈赤派遣的部分谍工,并立即处死,但多数谍工还是无法破获。
后金谍工无孔不人的活动,使明朝将吏非常恐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兵部向嘉宗报告说:
“广宁城里奸细无处不有,内地奸细无处不有。”
一次熹宗指示兵部派一名高级官员到关外传达对辽西防御的谕旨,兵部唯恐被后金 探去,一再说服皇帝不要派人去,此事只好作罢。可见,明朝惧怕后金谍工已经达到何 等严重的程度!
且说熊廷弼接到圣旨以后,从家乡起程,火速进京。他来京前,就对辽西的战守问 题作了充分考虑。
熊廷弼有才有识,到京城才几天,就制定了一套固守辽西、以图恢复的战略防御方 案,这便是著名的“三方布置策”。
所谓三方布置,即陆上以广宁为中心,重点设防,部署马步大军,沿河防守,造成 有利的军事态势,迎击后金主力;在天津、登州、菜州三处各置舟师,从海上进行牵制; 在山海关设经略,统辖三方。
当各路援军集结完毕,海上舟师齐备,然后三方并举,实行反攻。
熹宗看了这一积极防御的计划,马上批准实施,并提升熊廷弼兵部尚书,驻守山海 关。同时提升王化贞为广宁巡抚,驻守广宁。
再说熊廷粥谢了圣恩,于天启元年(1621年,天命六年)七月,离京赴山海关上任。 不久,他到广宁视察,满城文武都出城迎接,廷弼——与他们见面。
忽然侍兵递上一名片,上写“辽东巡抚王化贞”。
熊廷弼见是巡抚,忙请相见,寒暄几句,便同赴行辕。
这王化贞是河间府肃宁县人,与阉竖魏忠贤是同乡,还拐弯抹角地攀上了亲戚。
一开始,王化贞在魏忠贤的锦衣卫里听差。
半年后,魏忠贤见王化贞果然办事机敏,处事灵活,遂派人为他办齐了一整套假功 名手续,并于当年秋闱参加了考试,中了进士。
皇榜公布以后,考生私下里议论纷纷:从哪里冒出来这个王化贞?……
在那个腐败的朝代,人们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王化贞由户部主事,历右参议, 分守广宁,在辽沈沦陷以后,为了削弱熊廷弼兵权,达到“制熊”目的,魏忠贤怂恿熹 宗皇帝,提升王化贞为广宁巡抚,驻守广宁。
且说广宁巡抚王化贞,陪着熊廷弼进入府里,准备了接风酒,席间共同商谈战守问 题。
谁知刚谈几句,二人对守战各持异议,严重对立,并且互不相让。
对付后金国,熊廷弼主守,按照他的方针,明朝军队应取守势,积极防御,守住以 后,才能进攻。
王化贞的意见正好相反,他主战,强烈反对熊廷迅的防御方针。于是两人激烈地辩 论起来。熊廷弼说:
“守,是为战。如今,人饥马疲,连防守都十分困难,怎么去攻?”
王化贞反驳说:
“正因为不足守,所以应当进攻,这叫作以战为守嘛!”
熊廷弼说: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运输如此艰难,既然进兵,应该先考虑运粮 的办法。”
王化贞却很有把握地说道:
“咱们的兵马一过河,海州的粮仓都为俺有,怕什么,还能饿着你吗?”
熊廷弼又提出问题说:
“咱的军队如要过河,就应该考虑如何守法,一旦出现危险情况,怎么支援?”
王化贞很轻松地回答:
“俺一取下牛庄,那里必然响应,就会有人抓住叛将献给俺!”
两人唇枪舌箭,相持不下,下边将吏因而无所适从。
当时,朝廷大权掌握在宦官手中,王化贞是魏忠贤的代理人,他们当然偏袒王化贞, 竭力排斥熊廷弼。
本来,熊廷弼身任全军统帅,有权决定前线的战守方针大计。但是魏忠贤处处刁难, 把兵马都交王化贞指挥,只留五千兵马归熊廷弼掌握,使他徒有经略之名。
魏忠贤甚至于对王化贞说道:
“你可以自行其事,别听姓熊的那一套!”
那王化贞根本不懂军事,但平时他却喜欢说大话,吹牛皮。现在,他又有魏忠贤的 支持和怂恿,更加盛气凌人。他公开说:
“俺以六万兵马,就可以荡平赫图阿拉,活捉努尔哈赤!”
王化贞还大言不惭地向朝廷许下诺言:
“到中秋八月,皇上可以高枕而听捷报传来。”
王化贞破坏熊廷弼集中兵力于广宁的部署,擅自分兵,沿辽河西岸一线布防,又于 西平诸堡镇驻兵,作出要渡辽河进攻的架势,因而极大地削弱了广宁的防御。
熊廷弼看到这种情况,气得不得了。此人刚直不阿,性格倔强,好发脾气。对朝廷 里的权贵毫无逢迎的习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熊廷弼又写了一分奏表申诉朝廷说:
“俺是一个东南西北都想来杀的人。如今,俺正处在关键时刻,朝廷大臣若能考虑 到大明的封疆利益,就让俺效命疆场,给俺实权。若是以党派、门户量人,干脆放俺回 乡种田去罢,何必内借阁部之名,外借抚臣之力,让俺徒有经略虚名?”
熹宗皇帝见了奏表,也乱了方寸,没有主张了。就把熊廷弼的奏表交给大臣们去讨 论决定去罢。
那些权贵们多是阿谀奉承之徒,谁敢反对阉党魏忠贤?对熊廷弼本来就看不顺眼, 便在会上攻击他说:
“熊廷弼自以为了不起,目空一切,他认为没有他,辽西就会丢失,大明王朝就要 完蛋了。咱们就让他解甲归田,看看天可会坍下来!”
正当大臣们在决定熊廷弼去留问题时,关外传来消息说:
“努尔哈赤即将率领大批人马,进攻广宁城!”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权臣立即又吓得两腿乱战,面露惊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两个胆子稍微大的,才嗫嚅着说:
“现在,大……大敌当……当前,轻易主……主帅,恐……恐怕乱了……军心。”
于是,会议一致决定,让熊廷粥留下来,并奏闻皇上,下圣旨,约定二人“功罪一 体”。
一天,差官带着一队人马到来,只听那差官喊道:
“熊廷弼、王化贞接旨!”
二人慌忙摆设香案,面朝北跪下。
那差官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如今大敌当前,辽西危急之时,熊廷弼、王化贞应以大局 为重,同心协办,共赴国难,尽快消释前嫌,团结对敌。功成之日,二将有功同赏,有 罪同罚,勿谓言之不谕也!钦此!”
熊廷弼、王化贞连忙叩头,连声喊道:
“遵旨!”
差官走后,王化贞向熊廷弼撇了撇嘴,又挤挤眼,说道:
“咱俩是拴在一根藤上的两个蚂蚌,谁也离不开谁,就这么干吧?”
熊廷弼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早已料定:这二出山海关,恐怕是凶多吉少, 万难再回江夏了。这正是“小俩口打架——这一回可不是那一回了”!
且说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在攻下辽阳之后,即从李小芳处得知:马承林与广宁城游 击孙得功为姨兄弟。遂派遣李小芳与马承林前往广宁城。
李小芳、马承林走前,汗王对他们说:
“如今辽、沈攻下之后,各城堡都要派兵防守,兵力分去不少。你们到广宁要抓紧 进行对明将的策反劝降,争取少用兵,或不用兵而得广宁。得广宁后,朕要重赏你们!”
李小芳、马承林走后,努尔哈赤自觉浑身肉颤,心中慌乱,行坐不安。到了晚上, 毫无睡意,仍是心绪不宁。
于是,汗王索性拿出《三国演义》读了起来。他读着,读着,觉得神思迷迷糊糊, 就伏在桌上,闭目养神。
突然,汗王感到一阵冷风刮来,烛光跳了几下,差点灭了。
他抬头一看,见有一人站在灯影里。努尔哈赤不由警觉起来,按箭问道:
“你是谁?深夜来到朕的卧室,有什么事?”
那人一声不吭,汗王遂手提宝剑,站了起来,借着烛光,仔细一看,却是费英东。
努尔哈赤赶忙问道:
“原来是费大将军!深夜来到这里,你一定有什么要事吧?”
那费英东只是流泪不止,却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急了,又说道:
“咱们曾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多年来情同骨肉,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话?”
费英东哭着说道:
“愿汗王保重,俺再不能随着你拼杀了!”
说完话,费英东不见了。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努尔哈赤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 这时,正是午夜三更天时分。
努尔哈赤再无睡意,头脑亦觉得清醒了许多。梦中的事,他感到十分惊异,遂喊道:
“侍卫呢?”
角门一响,侍卫进来了。
努尔哈赤说道:
“快去喊范先生来!”
工夫不大,范文程睡眼惺松地走了进来。
努尔哈赤便把梦中的情景告诉给范文程,之后,向他问道:
“范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文程说道: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是陛下思念费英东将军所致。没有什么可疑虑 的。”
努尔哈赤听了,仍是疑虑重重。
范文程又向汗王说道:
“陛下整日忙于军务,疲劳太甚,应该多加休息,保重龙体要紧。”
说完,范文程起身告辞。他刚走到中门,迎面碰见大将额亦都。
范文程将汗王的梦里事情告诉了额亦都,只见额亦都脸色陡然变了,便说道:
“费英东的病情沉重,早就卧床不起了。这梦未必是个好兆头!”
二人正在说话,忽见一个侍卫匆忙走来,额亦都问道:
“有什么事吗?”
那侍卫急忙回答:
“俺从赫图阿拉来的,大将费英东病逝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
范文程向那侍卫说道:
“你去休息吧!这事由咱们去向汗王报告。”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努尔哈赤来了,并向范文程问道:
“刚才,你要报告什么?”
范文程朝额亦都看了一下,又不得不说:
“陛下有所不知,那侍卫从赫图阿拉来,报告费英东将军,今天早晨病逝了!”
努尔哈赤听罢,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额亦都急忙上前扶着,范文程喊侍卫,大家七手八脚,把努尔哈赤抬进卧室。
过了好一会工夫,汗王才苏醒过来,范文程劝说道:
“陛下要节哀自重。自古以来,死生有命。费将军已病很长时间,久药不治,现已 升天而去,不可挽回,望陛下珍重龙体。”
努尔哈赤坐在那里,只是流泪不止,过了好长时间,才说道:
“朕要厚葬他!……”
次日,努尔哈赤留下族第锋粥、贝和齐及额驸沙津和苏巴海等统兵守辽阳,带着诸 贝勒大臣,部分八旗士卒,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回到赫图阿拉,仍然哭得几次发昏,范文程等劝说道:
“人之生死,自有分定,怎能痛丧不已?何况陛下攻明大事也不能半途而废,还要 以龙体为重。”
努尔哈赤哭罢,便教人用香汤为费英东沐浴尸身,裁制寿衣,备设灵堂。一面打造 内棺外椁,选了吉日,盛放在正厅之上。
灵帏正中,设个神主,上写道:
“大金国大臣费英东之灵位”。
金国自努尔哈赤以下,全都带孝,举哀祭奠,并让喇嘛庙里的喇嘛前来做功德,超 度英灵等。一连过了七日,葬在赫图阿拉都城旁边的鸡鸣山上,坟前立下大石碑,上写:
“大金国大臣费英东之墓”。
努尔哈赤带领众贝勒、大臣、将领们再行祭奠后,才无限依恋地离开坟墓,回到赫 图阿拉。又过了两天,重新回到辽阳城里。
且说费英东去世,其子费格拉哈怎么未出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慢慢交代:
一年以前,明朝派来的刺客几次来到赫图阿拉,幸亏费格拉哈的及时救援,努尔哈 赤才能免遭毒手。
为了安全起见,努尔哈赤让费格拉哈住进了内城。在继妃富察氏住屋的旁边,有两 个房子,原来是富察氏生的两个儿子养古尔代和德格类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闲着,努 尔哈赤就让费格拉哈住进去了。
每日,费格拉哈早出晚归,随着努尔哈赤的行止生活。努尔哈赤回到都城赫图阿拉 时,费格拉哈便白天睡觉,夜里值班。
费格拉哈是个练武的人,他的练功时间是在夜里三更多天。一旦夜里值班,只能改 在白天中午时间练。每次回来,费格拉哈都在院子练功,好在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只住 着继妃富察氏一人。
这继妃富察氏,十三岁嫁给努尔哈赤。共生一女二男,即莽古济、莽古尔泰、德格 类。
那莽古济两次出嫁,早已离家。
莽古尔泰、德格类随着父王努尔哈赤征战在外,也早不在这院里居住。
只有富察氏一人,单独住在小院里。平日,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真是孤魂凄冷, 独衾耐寒。
这富察氏虽然生了一女二男,但是年龄也才三十多岁,正是半老徐娘。那三个孩子 都是二十岁以前生的。
这十多年来,努尔哈赤另有大乌拉皇妃、小妃纳泽等十多个,富察氏这屋里,几乎 就未曾来过。
如今住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每当费格拉哈穿着极短的衣服,在院子里练 功时,那满身的肌肉饱满、鼓胀,阳刚之气喷薄外溢。
自此以后,富察氏开始了修饰打扮。由于平时保养得法,加上天生的一副艳骨花容, 稍作美容,仍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每当费格拉哈练功结束,富察氏便主动端来参茶给他喝。有时夜里回来得很迟,她 也跑来送汤端水,问暖虚寒,使费格拉哈深为感动。
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那种关系。
一天午后,莽古尔泰来看母亲。
他来到门前,见门闩着,就没有喊。他知道,从大门距离内室,还有十多丈远,喊 也听不见。便从门旁的院墙上面翻过来,突然间,他看见院子中间的草地上,躺着两个 赤身裸体的人。走近一看,那女的是他母亲,男的是费格拉哈。当时,可把莽古尔泰气 坏了!
这莽古尔泰生性鲁钝,行动莽撞。他气得往身下一摸,准备拿佩剑,可是,一般文 武大臣进内宫,是不准带佩剑的。这是努尔哈赤订的规矩。
他朝周围一看,见院墙下面横着一根大木头,随即“嗵嗵嗵”地跑去,拿那根大木 头。
莽古尔泰的脚步声,把富察氏和费格拉哈的美梦惊醒。正当他们翻身坐起的工夫, 莽古尔泰已举着那根大木头砸了下来。
费格拉哈本是有武功的人,一个鹞子翻身,早已躲过大木头,跑进屋内穿上衣服就 往外跑。
可怜那富察氏还未站立起来,就被大木头击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莽古尔泰又举起大木头,向刚跑出门的费格拉哈砸去。谁知他有纵跳腾越的轻功, 借大的木头,又笨又长,怎能打着他?连续几个纵跳,早不见踪影了。
这时,莽古尔泰的头脑才开始清醒,见母亲已被打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又见母亲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儿,实在不成样子。遂弯下腰来,想把母亲抱进屋里。
谁知那一下正打在母亲的肚子上,花花绿绿的肠子淌了一地。
莽古尔泰只得伸手把母亲的肠子捧起来,重新放进母亲肚子里去。等收拾干净了, 才将母亲抱进屋里,替她穿上衣服。
走前,莽古尔泰跪在母亲面前,哭着说:
“孩儿对不起你!你再不好,也不该由孩儿亲手把你打死!”
莽古尔泰连忙去见父王,将事情经过细说一遍。然后哭着说道:
“孩子罪过,不可饶怒!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罪莫大焉!任凭父王处置吧!”
努尔哈赤问道:
“这事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
“费格拉哈呢?”
“跑了。”
努尔哈赤沉思了一会,说道:
“你做事太鲁莽!当时你看见了,不要声张,出来也就完事了。这叫做家丑不可外 扬!你懂吗?那费格拉哈是朕让他去住的,两个人扯到一块,也不足为奇。再说,那费 格拉哈,可是朕的救命恩人呢!他那一身武功,大金国就没有第二人!”
莽古尔泰听到这儿,有些不服气地说:
“难道还要俺去向他道歉不成?”
努尔哈赤连忙摇头,说道:
“这倒不必!你只要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就行了。幸亏这事没有别人知道!”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向莽古尔泰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但是愚直的莽古尔泰不懂, 却问道:
“干什么?你那是什么意思?”
努尔哈赤生气地说:
“俺让你到身边来!”
莽古尔泰这才知道,便走到父王跟前。努尔哈赤在他耳边小声讲了几句话,莽古尔 泰听后,点点头,走了出去。
且说费格拉哈逃出院子,走出内城和外城,一直跑到山上。他选了一块大石头,坐 了下来,心里盘算着:
“怎么办呢?这祸闯的可不小啊!……”
这费格拉哈自小到大,跟他父亲感情最深。二十多年来,费英东教他怎样做人,又 同时教他武功。他把一生的心血,全灌输给儿子了。
平时,父亲很少训斥他,总是言传身带,用行动去启发他,以良好的风范去感召他。
有一次,父亲立了大功,汗王奖励他许多金银财宝,还奖励他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事后,父亲向汗王说道:
“这些俺全不要,只要一匹马就行了!”
后来母亲去世了,一直未娶。汗王多次规劝,父亲就是不听。他向汗王请求道:
“俺只要两个成年女子,能替俺做饭、洗衣就行了。”
后来,柯汝洞来了,父亲对他和对自己一样。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这几年,父亲得了头晕病,不能骑马,当然也不能上阵打仗了。汗王要他在家休息, 可是,他闲不住。主动跑去守内宫的大门,他说:
“俺不能帮助汗王驰骋沙场了,俺还要替汗王守好宫门!”
汗王去北京朝贡许多次,每次总是让父亲跟着。可见,汗王对父亲是多么信任!
后来,自己肩负警卫汗王的任务,父亲经常告诫说:
“这担子重啊!汗王一人,身系大金国的全体人民,比千军万马还吃重!你可不能 疏忽大意啊!”
只要汗王回到都城赫图阿拉,父亲每晚都暗中协助自己,值好班。他腿负伤那次, 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自己一人就对付不了四个明朝刺客,汗王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想啊,想啊!费格拉哈一直想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闯下这场大祸,首先就对 不起父亲!
他也清楚父亲的脾气。即使汗王原谅、宽恕他,父亲这一关也过不去!
怎么办呢?父亲如今又在病中,他知道以后,会气死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他还是要回去,回去向父亲说清楚,说清楚以后任凭处置,处置再重也不能 有怨言,有怨言就是对父亲的背叛!
于是,费格拉哈站起身来,掉了掉身上的灰尘,一口气回到家里。
费英东见儿子回来了,忙问道:
“你那么忙,怎么有空回家了?”
费格拉哈嗫嚅着说:
“俺想父亲,就……就回来看看你……”
“没有出息的东西!俺在家好好的,要你看干什么?警卫汗王要紧,你怎么如此疏 忽,不负责任?快回去!”
“俺还有事,要……要跟你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俺……俺闯下了……大祸了!”
“什么?你闯祸了!什么大祸?”
费英东听儿子说“闯下大祸了”,立即从床上翻身坐起,吃惊地看着他,要儿子回 答。
费格拉哈站在那里,急得两手直搓,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十分为难之时,侍卫 进来报告说:
“汗王来了!”
费英东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心想:
“这小东西一定犯下大错了!”
他急忙迎了出去,只见汗王已走了进来。
费英东慌着要行跪拜礼,被努尔哈赤一把拦住,说道:
“不必了,在家里何必拘礼呢!”
费英东一边请汗王坐下,一边对费格拉哈瞪了一眼,说道:
“还不快给汗王跪下!”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费格拉哈,还和平时一样,温和地说道:
“起来吧!在家不必拘礼。”
费英东向汗王问道:
“这小子闯下什么大祸了!俺刚才正在问他,他还没有向俺说呢?”
努尔哈赤笑着对他们父子二人说道:
“未讲就好。这事就不要向你父亲讲了,由俺处理就是了!”
说完,汗王站了起来,拉着费格拉哈,走到院子里,悄悄地对他说:
“那事不要向任何人讲,过去就算了。你仍然干你的事,知道错了,以后能改掉就 好。朕不计较你!”
费格拉哈听了汗王的话,立即跪下说道:
“请求汗王杀了俺罢!”
“傻孩子!汗王的话,可是金口玉言哩!”
努尔哈赤说完,哈哈连笑几声,又转身回到屋里,对费英东说:
“孩子是你养的,但是现在他跟着朕,就是朕的儿子。由朕管他,你还不放心么?”
费英东只是笑着,不好再说什么。
汗王又说道:
“你现在以养息、治病为主。你把身体保护好,朕就放心了!”
汗王说完,向院子里的侍卫喊道:
“把那几样东西送进来!”
侍卫手里捧着个大包进来,放到桌子上就出去了。
汗王走到桌子边上,亲手将那大包解开,里面有人参、熊掌、牛心、马肝、羊肚子 等。
费英东看了,眼泪汪汪地谢道:
“这让俺怎么说呢!陛下身为一国之王,整年整月地鞍马劳顿,年龄还比俺大五岁 哩!每次来还带着东西给俺,俺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俺是受之不安啊!”
“你说哪里话!朕与你是什么关系?亲兄弟又咋样?自从你跟着俺,吃的苦可不少 哇!你这一身的病,还不是为了俺累的?俺又怎能忘了呢?……”
汗王说完之后,对院子里的费格拉哈说:
“你快来向你父亲说句话,就跟朕回宫去罢!朕还有几件事要处理呢。”
费格拉哈马上进屋,向父亲告辞。费英东又对儿子说道:
“俗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要记住这两句话,用自己的生 命去警卫汗王的安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粗心大意啊!……”
汗王带着费格拉哈,又回到内宫里去。富察氏原住的小院子,由费格拉哈带着几十 个侍卫,一起住在里面。
在第二天朝会上,努尔哈赤宣布了继妃富察氏因病去世的消息,并命人按大妃的规 格为她办丧事。
费格拉哈与富察氏的这种“家丑”,也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天,努尔哈赤带着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还有费格拉哈、柯汝洞四人, 从界几城回赫图阿拉途中,遭到“长白四侠”的袭击。
当时,费格拉哈让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陪汗王先走,“长白四侠”由自己 和柯汝洞顶住。
且说“长白四快”与朝鲜人金应何,前次烧了努尔哈赤的马圈之后,回到伍胡里的 住地,由于风声太紧,只住了两个晚上,便匆匆离开,回到沈阳城。
金应何告辞“长白四侠”,回朝鲜去了。
吴华人等兄弟四人,在沈阳过了一段日子,听说努尔哈赤常常去界凡城,便立即动 身,往界凡进发。
兄弟四人在界几通往赫图阿拉的苍茫山林之中,一连潜伏了两三天,带的干粮快吃 完了。
这一天,努尔哈赤带着大贝勒、三贝勒,还有费格拉哈、柯汝洞五人,从界凡回赫 图阿拉去。
五人刚走出山林,来到悬崖倒挂、山路崎岖的峡谷,“长白四快”便迎了上去,打 了起来。
费格拉哈耽心汗王有失,遂让代善、莽古尔泰护送汗王先回赫图阿拉去,自己与柯 汝洞顶住四侠厮杀。
费格拉哈迎住四侠说道:
“你们多次前来扰乱,实是可恨!这次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老大吴华人说道:
“你别说大话,能胜咱手中大刀,才是你的本事!”
说罢,大刀一挥,向费格拉哈来了个猛虎掏心。
费格拉哈不慌不忙,举起雌雄剑,向外一拨,将那大刀隔开,随即又用剑向上一翻, 使了个“虎口锁喉”。
二人杀到一处,这边铁弹手——胡大义,也手提宝刀上来助战。
柯汝洞手使三节鞭刚要举起,铁腿——武治中,倒肘王——耽有何两人一齐接住, 双战柯汝洞。
六人刀剑齐举,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山谷中回响不绝。吓得林中的鸟儿,成群地飞 跑了。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由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护送回到赫图阿拉。
汗王立即命令四贝勒皇太极带五百名弓弩兵,快去虎来洼山谷杀敌,争取全歼那四 名明朝派来的刺客。
从赫图阿拉到虎来洼山谷,不过二十来里地。皇太极骑着快马,带着五百名弓弩兵, 风驰电掣般地奔跑着。
再说费格拉哈、柯汝洞分别迎住二人拼杀。俗话说:一人难敌二虎。那吴华人与胡 大义、武治中、耽有何全是久闯江湖,什么场面未经历过?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两个人, 耽心大队兵马前来,于是步步紧逼,想尽快结束战斗。
吴华人在前,胡大义在后,使费格拉哈前后有敌,左右遭袭,弄得手忙脚乱。
这时,吴华人起右手,以“龙飞天阙”势,将费格拉哈的宝剑隔开;急伸左手,使 “肘底藏花”,从腑下出掌,直向费格啦哈的胸部推出,那掌起生风,内蕴刚劲,来得 急,去得猛。
费格拉哈一见,知道这一招乃夺命的毒招,一旦被击中,断无活命。他急忙一个闪 身,翻身用剑上卷,吸住那刀,然后用剑直刺对方助下。
这时,胡大义从背后一剑刺来。费格拉哈忽听脑后风声,遂纵身跳出圈外。谁知用 力过猛,双脚落在悬崖边上。
说时迟,那时快。吴华人用剑朝前一指,费格拉哈无法闪躲,脚下一滑,只听“哗 啦”一声,连同碎石,一同跌入崖下深渊。
这边柯汝洞正与武治中、耽有何杀得难解难分,忽见费格拉哈坠入崖下,心中不觉 慌乱。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接着喊杀声渐近。
吴华人一见后金骑兵前来助战,不敢再斗下去。心想,若被他们围住,万难逃脱, 不如趁早撤退。
只听吴华人吹声口哨,即向山上跑去。胡大义、武治中、耽有何遂丢下柯汝洞,随 着吴华人,也往山顶逃去。
因山石随峭,骑兵不便攀登,皇太极来到柯汝洞面前,问道:
“费格拉哈到哪去了?”
柯汝洞非常难过地朝崖下一指,说道:
“坠下去了!”
“啊!”
皇太极惊得喊了一声,并走到崖上朝下看去,只见下面黑洞洞,阵阵冷风从那里吹 来,不觉打个寒颤。
他让柯汝洞带领二百名弓弩兵,从旁边下去,寻找费格拉哈,说道:
“即使是尸首,也得找回来!”
等柯汝洞他们走后,皇太极也带着剩下的弓弩兵,回赫图阿拉去了。
直到天黑,柯汝洞带着那二百名骑兵才回来,却没有找到费格拉哈。
努尔哈赤非常难过。第二天,皇太极、柯汝洞,又带着骑兵去找了一天,仍不见踪 影。以后,汗王又让他们去找,前后共寻找了五天,终于没有消息。大家认为:可能受 伤以后,被野兽吞食了。
费格拉哈丢失的消息,汗王不让告诉费英东,怕加重他的病情。以致费英东去世前, 一直以为儿子仍在汗王身边。
且说汗王努尔哈赤,为费英东办完丧事之后,回到辽阳城。
天启二年(1622年,天命七年)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大臣,领兵十万 余人,向辽河以西进发。十九日,大军在东昌堡(牛庄附近)宿营。二十日,前哨兵挺 进到辽河岸边。
再说广宁巡抚王化贞,一天,正与部下议论熊廷弼的坏话,忽有探马前来报告说:
“努尔哈赤亲领十几万人马,正往广宁开来。”
王化贞不觉大惊失色,说道:
“这么快就来攻俺广宁了!”
于是,仓促之间,立即布兵防守。王化贞派总兵刘渠,领兵二万守镇武。总兵刘利 寿领兵一万守阎阳。分南北两路,与广宁成犄角。
又派副总兵罗一贵,率三千人守西平堡。在镇宁也派兵把守。
王化贞自己带领二、三万人,守广宁,企图以四堡屏障广宁,狙击后金军的进犯。
这样分散兵力的布防,熊廷粥是不赞成的。但是王化贞有阉党魏忠贤支持,对熊廷 弼根本不予理会。
再说李小芳与马承林,在辽阳被攻破的第二天,接受汗王努尔哈赤的派遣,前往广 宁城。
来到广宁城东门,见城门已开始戒严。但是检查马虎,防守松懈。他们一说是游击 孙得功的亲戚,立即放行。
二人见到孙得功以后,受到热忱欢迎与接待。马承林指着李小芳对孙得功说:
“他是俺妹婿李小芳,辽阳城最大的一家珠宝店,就是他开的。”
论年纪,马承林长孙得功三岁,孙得功说:
“姨兄认得的人,全是有头面的人物,俺早已信服。不知姨兄这次来到广宁,有何 要事?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还是少出门为好!”
马承林说道:
“姨弟说得不一定全对。当前虽说是兵荒马乱,但是,荒不了咱,也乱不了咱。只 是荒乱了你们这样的人。”
孙得功听了马承林的话,说道:
“姨兄说得对,还是当老百姓随便,俺这吃皇粮的人,就得听从皇上的指挥。”
“依俺的看法,当老百姓也好,吃皇粮的也好,头脑都得清醒,不能糊里糊涂过日 子,更不能事事任人摆布,由人牵着鼻子走。”
孙得功是一个聪明人。听姨兄这话里似乎有内容,随说道:
“姨兄教训得有道理。这里没有外人,姨兄有话,就请直说罢!小弟一定洗耳恭 听。”
马承林说道:
“俺是个‘巷子里拉竹竿——直来直去’的人。不喜欢绕弯于,兜圈子,也根本学 不会那一套迷眼法。这一阵子,俺都在想,沈阳、辽阳多大呀!被大金几天就攻破了, 将死兵亡,尸堆成山。你们这小小广宁城,还能守得住?因为你不是俺姨弟吗?怎能看 着你去走死路?就是为了这,俺才来看看你……”
孙得功听了马承林的话,大腿一拍,说道:
“姨兄这话可说到俺心坎里了!你姨弟何尝未想到这一层?只是‘苦海无边’,也 得‘回头有路’呀!”
马承林立即说道:
“这好办!路,就在你的脚下。他,就是你的引路人!”
马承林说着,用手指着李小芳,接着说:
“你可知道,他是有根底的人呢?”
“啊!小弟不明,清指点迷津!”
孙得功说着,随走过去,拉住李小芳的手,显得非常热情与渴望。
李小芳也站起来,将孙得功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向他说道: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明朝腐败太监当权,官吏无能,已呈土崩瓦解之 势,天下人心向着大金。这辽东已属大金版图,辽西广宁这弹凡之地,还能苟安几时? 孙将军是明智之人,不如寻机献出此城,立一大功,也可以作为归向大金的进见之礼。 这是一举两得之事,孙将军该不会犹豫吧?”
孙得功听完李小芳的话,心里十分高兴,立即说道:
“这正是俺朝思暮想的。”
孙得功说完,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只茶杯,对地上一掷,说道:
“从今往后,俺若与大金国三心二意,将有如此杯!”
李小芳、马承林同时站起来,紧紧握住孙得功的手,三人拥抱在一起,……
且说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不直接攻广宁,却先去攻打广宁的前哨西平堡。其战略 意图,是为了引诱广宁的驻军出城来援,到旷野的地方,在大规模的运动战中,将其歼 灭。这样,可以减轻后金兵在攻打广宁城时的困难。
当天,后金主力开始渡河。王化贞部署的防河兵,见后金军来势凶猛,掉头就跑。
后金军猛追二十里,一直追到西平堡。
西平堡守将是副总兵罗一贯,仅有兵三千人。此人性格忠厚,为人耿直,办事认真。 湖南长沙郊区人。
罗一贯出生不久,父亲去世,全靠寡母抚养,自小尝够生活的艰辛,后来发奋练功, 才得中武举。
他辗转来到辽东,这次被派到西平堡来,他已抱定必死的决心。他多次向部下说:
“俺一定要与西平堡共存亡!”
因此,西平堡虽然只有三千人,面对十几倍的后金兵力,罗一贯却毫无惧色。他命 令士兵们说:
“从现在开始,紧闭城门,充分准备好滚木、礌石,要将炮火放在适当位置上,争 取大量杀伤敌人。”
二十日下午,后金兵开始攻城。参将黑云鹤不听劝阻,率兵出战,被杀得大败而回。
二十一日,后金兵如潮水般涌来,几万人马将西平堡层层包围。
但是黑云鹤不接受教训,再次出战,刚一交锋,就败下阵来。
后来,黑云鹤逃到城门前,被莽古尔泰赶上,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于是后金兵卒乘势涌到城下,把战车、云梯、铁钩等攻城器具,推到阵前,准备大 举攻城。
这时,努尔哈赤见守城将领坚持抗战,遂派李永芳前来劝降。
李永芳来到城下,向守城士卒喊道:
“请总兵罗一贯前来说话!”
不久,罗一贯出现在城头上,只听李永芳大声喊道:
“俺知道罗将军是条好汉,但是,明朝已经腐败透顶,气数已尽,再保也没有用了! 罗将军明智过人,不要干糊涂事。赶快献出西平堡,还可以当一个大金国的开国功臣!”
罗一贯在城上听得气愤异常,他骂道:
“逆贼!朝廷何曾亏待过你?为什么要叛变?你要遗臭万年的!有道是‘家贫出孝 子,乱世显忠臣’。当此乱世,俺要为国尽忠。想要俺跟你一样去当狗,永远办不到!”
罗一贯说到这里,也招呼李永芳投降,说:
“逆贼!你现在降过来,还可以免你一死;时间长了,连你的祖坟都找不到了!”
汗王努尔哈赤听说以后,十分愤怒,遂下达命令说:
“立即攻城!罗一贯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他!”
于是,后金的步骑兵,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宛如巨浪,猛烈地冲击着这座单薄 的孤城。
罗一贯指挥若定,凭城固守,发擂木、滚石,并发炮轰击。
那些擅长弓箭、刀枪的后金兵,密布在城周围,成为城上炮火袭击的目标。每一发 炮弹落地,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后金兵便倒下一片。那些冲到城墙下的,也纷纷 被礌石、滚木击中。后金兵死伤累累,城下的尸体,几乎与城墙一般高。
双方激战正在进行。
突然,一矢飞来,正中罗一贯的一只眼睛。难忍的疼痛,他伸手抓住箭杆,使劲一 拽,右眼整个儿的被带了出来。
立刻,鲜血如注,从眼眶里往外流着……
眨眼之间,罗一贯变成了一个血人!
周围的士卒,许多人都流泪了。
深仇大恨,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士卒们人自为战,没有将领指挥,仍然是炮火轰 鸣,矢石齐下,打得城下的八旗士兵,尸积如山。
中午时分,援军仍然不至。城上的火药已尽,矢石已尽,但是守城士卒的豪气未尽! 他们仍然顽强地抵抗着。
此时,善于捕捉战机的努尔哈赤,发现城上炮火不响了,滚木不滚了,礌石不打了。
立刻命令道:
“城上炮火、矢石已尽,赶快攻城!”
突然之间,喊杀连天,八旗兵士们,推出战车,坚起云梯,争着登城。
罗一贯自知不行,遂挣扎着站起来,脸朝北拜了一拜,不胜悲愤地说: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说完,他举起佩剑,自刎而死。
罗一贯身旁的两名副将,带领守城士卒,与登城的后金兵混战一起。
一时间,城墙上,巷子里,到处是杀声不绝,血肉横飞,尸积成堆。
守城的三千明军,全部战死,后金的伤亡也更严重,约有六、七千人之多。
努尔哈赤以惨重的代价,夺下了广宁城的重要前哨阵地——西平堡。
当西平堡被围时,经略熊廷弼催促王化贞派兵去西平援助。他蜷缩城里,不敢出击。 熊廷弼激他说道:
“王巡抚平日的大话,如今都哪里去了?”
于是,他轻率地采纳了游击孙得功的建议,撤了广宁、闾阳和镇武的兵马,前去西 平。
这样做,就舍弃了广宁根本重地,也舍弃明军的炮火所长,去就野战之短。真正是 长了后金的威风,灭了自己的锐气。
二十日晚上,李小芳、马承林与孙得功商议,决定用“调虎离山”计,将广宁兵调 出,由后金骑兵在野战中消灭。
于是,孙得功以积极面目出现,向王化贞建议。王又不懂用兵,遂堕人李小芳等的 圈套中去。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得到探马报告说:
“广宁巡抚已调出广宁兵、阎阳兵、镇武兵,一齐来援助西平堡。”
努尔哈赤听后,哈哈哈,连笑数声后,说:
“看来,李小芳他们又起作用了!”
说罢,他立刻派遣出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带领三万人马,去迎战援兵,并围 而歼之,不准放走一人。
两军相遇于西平堡北边的沙岭。
狡滑的孙得功让总兵刘渠先出战,他自己在后面助阵。双方兵戈相接,拼杀才开始, 孙得功突然喊道:
“明军打败了!快逃啊!……”
明兵见主将先逃,再也无心恋战,遂一哄而散,四面逃去。
代善、皇太极一见明军后队乱了,纷纷逃跑,知道有异,遂乘势指挥三万大军,随 后追杀。并把明军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在双方兵卒混战中,刘渠的马蹶倒,把他揿翻在地,死于后金兵的乱刀之下。
参将刘利寿身中两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扶上马,冲出包围,行至中途,伤重而 死。
镇武的副将刘征,在冲杀中,身中一箭,跌下马来,为乱兵所杀。
另一将领刘式章,也中一箭。此箭用力甚大,从臀部穿过,把他牢牢地钉在鞍上……
这场血战,非常惨烈。明朝的三万援军,全部抛尸沙岭。再加上金军的伤亡,不知 有多少人丧失了生命。
直到数十年以后,沙岭地方还到处是白骨纵横,隐没在沙草之间。到了夜晚,这里 阴风怒号,磷火闪烁,令人顿生寒气。
再说游击孙得功,看到后金兵马围歼明兵时,他立即掉转马头,连抽三鞭,纵马赶 回广宁城。
李小芳、马承林早在城头等他。三人一合计,孙得功迅速将家兵集中起来,分到四 个城门去驻守。
这时候,孙得功散布说:
“明兵打败了,后金兵快到广宁了!”
于是广宁城里一片混乱。老百姓、士兵纷纷出城逃跑。一夜之间,广宁城几乎变了 一座空城。
此时,巡抚王化贞还蒙在鼓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当天夜里,他还搂着小老婆在睡觉,做着巫山梦呢。
次日早晨,他起床后,就找来军报阅读。突然,他的亲信、参将江朝栋推门而入。 见到江的行动鲁莽,王化贞正要发火。江朝栋上前一把拉住他,气喘虚虚地说道:
“情况非常危险,快走!快走!”
这时,王化贞已吓得抖作一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朝栋也顾不得巡抚的高贵身分,伸出胳膊,把王化贞挟起来,直奔马厩跑去。
谁知马已没有了。幸亏还有几个心腹,急速为他牵来马匹。江朝栋又将他抱上马去, 一路小跑,赶到城门。
这时,守城的士兵全是孙得功的心腹。江朝栋挥刀杀死守门的兵士,保护王化贞出 城,向西奔逃。
再说王化贞这一行人,逃到大凌河城时,恰巧遇到熊廷弼的援军。
王化贞一见到熊廷弼,不禁大哭起来。
只见熊廷弼冷笑一声,说:
“你想用六万兵,一举荡平辽阳,现在怎么样?”
王化贞听了,羞愧难当,不能回答了。
略停了一会儿,王化贞又提出去守宁远、前屯等地。熊廷弼听了,没有好气地说:
“哼!都晚了。如果你不上当出战,不撤广宁兵,也不至于有如此大败。现在正是 兵溃之时,谁还肯为你固守?唯一可做的,就是保护百万老百姓进关,使他们不被后金 掳去。”
熊廷弼说完,他就把自己带的五千人马,交给王化贞指挥,自己殿后,掩护他领着 老百姓进关。
在撤退中,熊廷弼下令清野,将沿路各城镇中带不走的仓库物资烧掉。
逃难的辽民有数十万之众,他们携妻抱子,向关内撤退。啼哭之声,惊天动地。
且说王化贞逃跑后,孙得功完全控制了广宁城。他和李小芳、马承林商议,派人去 西平堡送信,迎接汗王努尔哈赤进广宁。
二十四日,努尔哈赤带着后金兵马,刚到沙岭,这里距离广宁一百五十里,孙得功 就前来迎接。努尔哈赤见到李永芳。马承林时,笑着说:
“你们干得好啊!”
不久,辽西的镇静堡、平洋桥堡等四十余保,纷纷归顺后金。
汗王努尔哈赤在广宁休息期间,一天中午,侍卫进来报告说:
“费格拉哈回来了!”
努尔哈赤听了,不禁一怔,接着说道:
“快让他进来!”
费格拉哈提着一个鹿皮口袋,走了进来,慌忙跪下给汗王施礼,努尔哈赤十分惊喜 地说:
“这一阵子你到那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原来那天他从崖上坠落以后,正跌落在一棵柏树上面,又从柏树上滚下,摔在草丛 中,晕了过去。
正当费格拉哈昏睡在乱草丛中,山下的采药老人约克琅,带着他的女儿洛克非英来 崖上采药。
这时候,天上有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兜着圈子飞。附近还有几只黑老鸹停在树上, “嘎嘎”的叫个不停。
约克琅对女儿洛克非英说:
“崖下可能有什么,你看那空中的老鹰,老是在绕圈子飞,不舍得走;那老鸹也老 是叫唤,不愿意离去。”
因为这两种鸟,都是吃肉飞禽。那鹰能抓地上的小动物,像兔子、蟒蛇之类,多吃 活食;黑老鸹喜食腐肉。
老药农约克琅估计崖下有东西,是凭经验断定的。他带着洛克非英从崖壁上下来, 在草丝中发现了昏迷的费格拉哈。
老药农上前一摸,见还活着,仔细一看,对女儿说:
“这是金国的武士,你看他身上还带着佩剑,那一身武士的装扮……”
洛克非英走到近前,一看是个年轻人,遂对父亲说道:
“不知道他伤着骨头没有,你帮他弄醒过来问问吧!”
老药农捋了一下袖子,弯下腰来,为费格拉哈作一会儿人工呼吸,又让洛克非英去 弄些水来给他喝。
不一会儿,费格拉哈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老药农和年轻姑娘,又想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了……
“年轻人,伤着没有?”
约克琅见他苏醒过来,便问道。
“谢谢大爷相救,只是俺这腿疼得……”
费格拉哈说着,便想坐起,但是,两只腿不听使唤,手腕子也疼得使不上劲,老药 农忙上前扶他,让他坐起来。
洛克非英说道:
“背他到俺家去,给他治治吧?”
“行,你来扶他一下,让俺背他。”
“爹!还是让女儿背吧?”
“也好,你来背。”
只见洛克非英弯下腰来,老药农扶着。
费格拉哈忙说道:
“不行!还是让俺自己走吧!”
费格拉哈不好意思让那年轻姑娘背,就试着要自己走。但是,脚一沾地,疼得钻心, 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父女俩急忙上前扶住,洛克非英伸手拉着费格拉哈的一只手,往肩上一搭,背着他 就走。
老药农提着药袋,手拿铁铲,跟在后面,顺着山中的崎岖小路,走了一会,在山林 深处有两间茅草房子,那就是他们的家。
洛克非英将费格拉哈背进屋,放到一张床上,就忙着去准备饭食。
老药农约克琅帮着费格拉哈脱下衣服,检查一遍,见他手腕子扭伤了,两腿受伤较 重,左腿骨头断了,右腿膝关节错位。
便安慰着说道:
“受伤不轻,得治疗一段时间。”
老人说罢,走到里屋捧出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包药来。
老药农又从墙上取下两截麻绳,对费格拉哈笑着说:
“你的手腕、右膝关节都错了位,需要校正过来。俺耽心你受不了疼痛,只能把你 绑在床上了。”
费格拉哈忙说道:
“大伯,不用绑,俺能顶得住,你老只管校正罢!”
约克琅看了看费格拉哈,严肃地说道:
“校正时,很疼的,可不能乱动啊!”
费格拉哈点了点头说道:
“大伯,你老就放心地整治吧!俺能顶得住!”
约克琅脱去了外衣,让费格拉哈平躺床上,先拉起右手,在手腕上又是揉,又是捏, 然后看准了位置,猛一拽,只听“喀吱”一声,关节回归原位,右手立即恢复了知觉, 并能活动了。
费格拉哈眼瞅着老药农的麻利动作,心想:俺算碰到了活神仙了!
不一会儿,左手腕也整治好了。
这时,洛克非英做好饭食,向约克琅说:
“爹,饭菜准备好了,吃了饭再整治吧!”
“也好,他恐怕饿坏了!好在他的两手已能端碗拿筷子了。”
洛克非英搬来一张小饭桌,就放在床面前,三人吃着饭,老药农向费格拉哈自己介 绍说:
“俺是浑河部的人,搬来二十年了,那时她还未出世哩!前年,她母亲去世了,就 俺爷俩一块生活。山下屯子里的人有时来找俺看看病,有时到山上挖些草药,山下又种 些粮食,喂些草鸡,……”
费格拉哈听完老人的介绍,心里说:若非这父女俩搭救,恐怕俺的命早没了。于是 说道:
“俺叫费格拉哈,是大臣费英东的儿子,是汗王的卫士。这次,若不是大伯父女救 俺,野兽早把俺吃了……”
约克琅笑着说:
“说来也巧得很,今早俺本不打算去的,俺闺女说:她夜里坐了一个梦,那崖壁下 面石头缝里,长一棵很大很大的灵芝,非让俺去不可!在那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灵芝, 却找到了你。这是你的造化!命里注定的,该让俺去救你的,你说这怪不怪?”
洛克非英听着,咯咯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有时,又用眼角瞄瞄费格拉哈,然后, 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费格拉哈坐在床上,能看到她的大半个脸儿,虽是布衣荆钗,淡淡梳妆,却自有一 番天然的风韵,真像是出水芙蓉,丝毫没有雕饰的痕迹。
饭后,约克琅又给他治腿,先把他的右膝关节校正后,又取出药来涂在左腿骨折处, 用布包上,再服两种药,说道:
“要躺二十多天,才能走路。因为你年轻,又有功夫,才伤得不重。若是一般人, 早摔坏了。”
费格拉哈又将那天明朝派来的刺客拼斗的情况,向父女二人叙述一遍,老药农说:
“幸亏是被俺撞见,整治及时;即使别人救了你的命,他也难治你的腿哟!”
费格拉哈再次说些感谢话,老药农说:
“别那么说,这救死扶伤,本是俺应该做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自此,费格拉哈就在这老药农父女家养起伤来。
平日,老人约克琅去上山采药,耽心费格拉哈一人在家孤单,就让女儿洛克非英留 在家里,二人渐渐熟稔起来。
一天中午,太阳暖洋洋地罩着,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费格拉哈久在床上卧着,实 在憋得烦闷,就想到院里晒晒太阳。
他慢慢坐起来,挪到床沿上,拿起木棍拄着,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
他正想往院子里走时,被洛克非英看到了,立即跑过来,说道:
“为什么不让俺来扶你一下?”
“看姐姐忙着,俺就……”
费格拉哈刚说到这儿,就被洛克非英打断了:
“谁是你姐姐?俺才十——九岁!”
姑娘说着,脸上顿时泛出红云,象生气似的撅着小嘴儿。
费格拉哈慌忙改口说道:
“谢谢你,小妹妹!”
“你这人也真是!先喊俺姐姐,俺应不起;这又喊俺小妹妹。俺还‘小’吗?那天, 在山崖下边,不是俺将你背回来的么?……”
费格拉哈心里说:
“一点不错!那天是她把俺背回来的。俺这身子至少也有一百七、八十斤重,一个 十九岁的大姑娘,竟背俺大半里路,真是好体力!”
于是,费格拉哈立即说道:
“谢谢你,好妹妹!将来,俺一定好好报答你,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恩情!”
“谁要你将来报答?你这人嘴也真甜!”
二人说着话,洛克非英让他坐在院里一块大石板上。她又返身进屋,端来一盆热水, 对费格拉哈说:
“你来好多天了,又没有洗过澡,身上的灰恐怕不少了!今个没事,又暖和,你脱 了褂子,俺来帮你擦个背吧?”
费格拉哈正要说话,她已站到面前,帮他解扣子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急忙推 开她的手说:
“还是俺自个来吧!”
“哟!刚才还喊俺好妹妹,现在又……”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脱褂子,用那热呼呼的毛巾,替他擦背,……
然后,拿出她父亲的一件新褂子让他穿上。又从屋里端出一盆热水,说:
“俺去把你这褂子洗一洗,你自个儿凑合着把下面身子洗洗吧!”
说完,拿起他的褂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费格拉哈看着她那健美的背影,轻捷 的步子,心里怀着无限的感激之情。
工夫不大,洛克非英手里拿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了,进门就说:
“裤子换了吗?你这人也真是,不换下来,俺可不依你!”
说完,又走了出去。费格拉哈只得慢慢脱下裤子,又穿上老药农的裤子,……
在洛克非英再次出去洗裤子的时候,费格拉哈坐在院里晒着太阳。
突然,他看到院子门口来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老虎。
费格拉哈不由得紧张起来,顺手抄起那根木棍。那只猛虎看了看他,并没有做出呲 牙咧嘴要扑来咬他的动作,只是昂起头来,大声吼了两下,然后蹲坐在门槛外边。
虎的吼声停下不久,洛克非英回来了,并且老远就大声喊道:
“虎子来了!带啥好东西给俺吃的?”
那老虎听到洛克非英说话,便站了起来,摇了摇它那长长的大尾巴,转身走了。随 即衔着一只小野猪,慢慢腾腾地走进院子。
这时,洛克非英也跟在老虎后面,回到院子里。
她见到费格拉哈手里掂着棍子,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走到那老虎身边,抚摸 着老虎的颈项,说道:
“你不要紧张,它是俺家的好朋友,名叫虎子,它不会伤你的。”
洛克非英说着话儿,把那野猪放到大石头台上,用刀子割开肚子,掏出肠肚等下水, 放进盆里,端给那老虎吃。
她又抱来一堆木材,燃着以后,从院子角落里取出一个铁制的框架,放在火上。她 把那头野猪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到那框架上烤。
不一会儿,满院子里飘溢着野猪肉的香味。洛克非英手拿一把小铁叉子,叉着框架 上的肉块,翻着烤。
这时候,那虎子已把盆里的野猪下水吃完了。洛克非英又将那野猪头放到盆子里, 让虎子吃。它也不客气,又喀吱喀吱地啃那野猪头了。
再说洛克非英见架上的肉大多已经烤熟,随即从屋子里拿出盘子,里面放上一些盐, 又叉一块肉放进盘子,端给费格拉哈,说:
“你尝尝这野味如何?”
“真香!咱从未吃过这烤野猪肉呢!”
费格拉哈拿着肉,蘸着盐,大嚼大咽起来,嘴里不住声地称赞。
洛克非英听他说好吃,又叉一块给他,说:
“你在这里住长了,野味多着呢!俺这虎子朋友会不断地送来。”
接着,她就娓娓说起“虎子”的故事……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中午,她才十四岁,跟着她父亲到山林里去采药。走着走着,忽 听前面有哼哼唔唔的声音。
父女俩寻着声音走去,突然发现有一只小老虎被一条大蟒蛇缠着,两个搏斗在一起。
那蟒缠在小老虎的身上,张着血红的大嘴,吐出一尺多长的芯子。
小老虎用两只前爪,撮着蟒蛇的颈子,腰上被缠了好几道子,动弹不得。
父女看着这场“龙虎相斗”的场面,惊诧不已。
洛克非英对父亲说道:
“那小老虎看着咱们流泪呢?”
约克琅仔细一看,果真看到小老虎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眼里大颗大颗地滴着 泪珠儿。
洛克非英手提佩剑,对父亲说:
“俺去救它!”
未等父亲答应,她快步上前,手起一剑砍去,那蟒蛇的头被削去一半,搭拉下来了。
但是,那蟒的身子仍然缠在小老虎腰上,而且愈缠愈紧,只见它那尾巴尖子直拧劲, 缠得小老虎唔唔的声音更大。
洛克非英正准备走到小老虎跟前,替它砍断蟒蛇,约克琅说道:
“你别去!这事俺来做。”
老药农举起锋利的药铲,因为铲把子较长,老远他就伸出铲子,将那缠在小老虎腰 上的蟒蛇,一节一节地割断。
小老虎躺在地上仍然不动,伸出一只后腿。原来那只腿被蟒蛇咬了一口,还在汩汩 地往外流血呢!
这时,约克琅大胆地走过去,拿起它那被咬伤的后腿,看了一看。然后,他从衣袋 里取出药来,涂抹在伤口处。
不一会儿,血止住不流了,小老虎伸伸那只受伤的腿,站了起来。
洛克非英扬着手,对小老虎说:
“走吧!没事了!你那伤过两天就会好的。”
小老虎头一昂,吼了两声,一步一步地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看着他们父女俩。
过了几天,父女俩正在院子里劈木材,忽然看见那只小老虎正站在他家院子门口, 向里张望呢。
洛克非英慌忙走了过去,伸手抚摸着小老虎那受伤的后腿,见已痊瘉了。
这时,小老虎转过身去,走了。不大工夫,它衔来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鹿。
洛克非英向父亲喊着说道:
“小老虎来感谢俺了!”
于是,约克琅就把那鹿放在石头台上,开肠破肚,架起劈柴火,将那一块一块的鹿 肉,放在框架烤了起来。
鹿肉烤熟了,他用叉子叉一块送给小老虎。它却不吃,却去吃那鹿肚里的肝肠等下 水。
吃完以后,小老虎才走。
自此以后,那小老虎隔几天,总要来一次,送一只野猪、鹿、山羊等。照例,吃完 下水以后再走。
每次来,洛克非英都喊它“虎子”。喊常了,那老虎也有印象了。
费格拉哈听着这传奇式的“猛虎报恩”的真事,非常激动,心里不由得说道:
“这父女俩真是人世间难得的好人啊!连那兴风狂啸的猛虎,都来报答他们的恩 情!”
于是,费格拉哈对这父女俩更加敬重起来。
一天清晨,费格拉哈起床后发现洛克非英在院里练功。细看那身手、招式,尽管不 太标准、有力,倒还是那个路子。
费格拉哈向向她说道:
“俺的腿已好多了,大伯让俺活动活动,咱俩一起练吧!”
二人在一块练起了武功,经过费格拉哈帮助指导,洛克非英的功夫大有长进。
经过一起练功,整日在一起生活。二人的感情也逐渐培养起来了。
约克琅看出二人的心意,遂向费格拉哈问道:
“你的伤基本治好了,很快就可以回去干你的大事去了。俺这山野之人,离不开山 野。你来了这一段日子,俺父女俩的生活十分愉快。若是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大伯说到俺心里了,俺真不想走了。”
费格拉哈说了一句,洛克非英接过来说道:
“嘴上说不想走,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费格拉哈突然站起来,走到约克琅跟前,双膝跪下说道:
“你们父女两人是俺的救命恩人,俺养活你老人家一辈子,也不为过。若是你们看 得起俺,俺想聘娶洛克非英妹妹,作俺终生的妻子,请你老人家答应俺的求婚。”
约克琅听了费格拉哈的话,慌忙扶起他,说道:
“你是有身分的人,又是大臣的后代。这门不当,户不对,俺怕误了你的前程,也 耽心会有人说你的闲话,你的父母又不在这里,你可想仔细哟。”
费格拉哈又说道:
“俺父母若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支持的。现在不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反对的。”
约克琅又说道:
“你再想想,不用急。这事等两天再说吧!”
次日,约克琅又去进山采药去了。
费克拉哈见洛克非英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遂问道:
“你对俺昨天的话,有什么想法?”
“你现在说得好听,谁知你以后会不会变心?”
费格拉哈急忙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
“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难道不如那个山林深处的‘虎子’么?它还能知 恩报恩,俺绝对不会忘恩负义的!”
洛克非英笑着说:
“谁说你忘恩负义了?看把你急的什么样子!明天你再跟俺爹去说,俺还能有啥说 的?”
费格拉哈听了这两句话,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又见洛克非英两颊飞红,越发显出 娇艳。就伸出手去,把她拥在怀里,正准备俯下头去,亲那桃花般的脸庞。谁知洛克非 英现出非常娇羞的样子,用力挣脱他的拥抱,严肃地说道:
“俺这洁白的身子,早晚属于你。等到成亲那天,正大光明,岂不更美满?”
洛克非英这一段话,说得费格拉哈又羞又敬,早把那一团欲火浇灭了。
从这件事,费格拉哈心里连想了几天,她与那个富察氏比较起来,洛克非英是凤凰, 而富察氏却是一只草鸡!
过了几天,他再次向约克琅提出聘婚事,老药农终于答应了。
次日,约克琅去买了酒菜,对他们说:
“俺已选定今晚是你们的良辰吉日,就此把婚事办了罢!”
费格拉哈与洛克非英双双跪在老药农面前,磕了头,又拜了天地。
就在这时,忽听院子外面传来两声虎的吼叫声。洛克非英忙着跑出去一看,果真是 虎子来了。
约克琅开了大门,虎子慢慢吞吞走着,嘴里衔着一头很大很大的野猪……
一个月以后,费格拉哈向岳父和妻子告别,向他们说道:
“汗王在辽阳,等打下广宁后,再回来!”
努尔哈赤听了费格拉哈的这段经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费英东是个好人,他不该绝后啊!”
费格拉哈向汗王提出请求说:
“广宁已经攻下,俺想回赫图阿拉去给父亲的坟上加些土。”
努尔哈赤满口答应了,并说道:
“你尽管去吧!这里的事,由柯汝洞顶着。你可以将妻子带回去,一同去扫墓,过 半年以后再来见朕。”
费格拉哈千恩万谢,又给汗王磕了几个头,才背着汗王赏给他的五千两银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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