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了要赔,打胜了也要赔,西太后称这是花钱买平安。巡抚脱下官服去送罪 囚发配,他鄙视他,但绝不罗织罪名致人于死地。修铁路、开矿山,他居然想利用 外资,大胆新奇却也是自已玩火。
西太后又坐到了养心殿帘子后头,气氛好,几个大臣都赐坐坐在御前,光绪皇 帝也得意洋洋。
李鸿章奏道,法国海军统帅孤拔死了,这是法国人服软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人死有余辜。”西太后说,“怎么着啊?刘永福又打了个谅山大捷, 法国人还有什么好说! ”
李鸿章奏道,法国公使照会我们,希望在《天津和约》的基础上签个新约,签 约后,他们马上撤出基隆。
“他不撤怎么着,不撤饿死他。”光绪说。
西太后说:“有什么条件啊?”
李鸿章说:“只要冯子材、刘永福从越南撤军”
连光绪都明白了,那只是名义,越南早已不归我们管辖了。
奕劻说:“恐怕多少还得赔点银子。”
一听说打了胜仗还要赔银子,西太后心里不是滋味,眉毛皱了起来。
翁同和替她出了这口闷气,我们到底是打赢了还是打败了呀?怎么打败了要赔, 打胜了还要赔?
西太后见李鸿章他们都揿着脑袋,明白不赔不能了事,便叹口气说:“都是贪 得无厌的小人。好在咱们大家大业,就不跟他们小国计较了,花钱买平安吧。”
李鸿章忙说:“太后圣明,就是这么个理,若讲本心,一根毫毛都不该给他。”
西太后说:“趁咱得了点便宜就罢手吧,等人家缓过劲来再打败了咱,又不知 怎样狮子大开口了。李鸿章啊,你和他们谈的时候,也得斤斤计较点,别太惯着他 们了。”
李鸿章忙说是。
奕譞忧虑地说:“打胜了,还这样软弱,将来别的国家也照此办理,我们怎么 办?”
光绪说:“老佛爷,不能给呀,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西太后说:“别争了,我愿意从身上割肉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这么着吧。”
众大臣不再言语。
西太后问:“台湾建省,让刘铭传当首任巡抚,他为什么上折子推诿?他不想 当?”
李鸿章答,他不是推诿,是觉得缓几年建省为好,主要是怕福建不再管它,台 湾又是羽毛未丰,无法支撑。
“这好办。”西太后倒想出个主意,让杨昌浚和他签个约,五年为期,照样给 银子,等台湾翅膀硬了,富庶了,再放飞嘛。至于苏浙、两湖、两广这些富庶的省 也别看笑话,都出点血,也定个章程。
翁同和覚得这样就两全齐美了。
西太后又问起刘铭传和刘璈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奕譞说,刘铭传弹劾刘璈,所奏件件是实。
“这还了得! ”西太后说,“邢部有个说法吗?”
奕譞说,拟斩立决。
奕劻唯一能帮刘璈的是不掉脑袋,他说,杀是应该的。念他过去在剿长毛和捻 子时立过功,免他一死,流放黑龙江吧!
光绪说:“太轻了,死有余辜,朕看过陈述他罪过的折子。”
西太后说,既然奕劻这么说了,就充军发配吧。不过家产要全部抄没。
奕劻说:“那是自然的事。”
“吏治是该整顿了,”西太后说,多几个刘铭传这样的就好了,听说他把自家 的银子都拿出来买军火了?
李鸿章说,刘铭传给臣的信上表白,他的银子也是朝廷给的俸禄、封赏,再用 于朝廷的事,理所应当。
西太后说:“好样的,李鸿章你用对了人。他不是要好好治理台湾吗?叫他放 开手脚干,台湾富了、强了,就不怕别人再来攻打了。”
众人称是。
奕譞又说,那个朱守谟公然资敌,这个人断不能饶。
西太后说,叫刘铭传监斩,立即将他就地正法就是了。
台北在大稻埕是郊外的一片荒地,荒草丛中有一堆二尺六寸宽轻便铁轨,还有 一台倒在路边的旧机车,全都锈迹斑斑。刘铭传与李彤恩、石超等人来这里视察。
李彤恩说,这堆锈铁轨便是同治四年从上海老靶子路到吴淞口的铁路路轨,拆 到这里来了,成了一堆废铁。丁日昌想在台湾修,也没办成。
刘铭传说:“正好啊,你在上海破碎了的梦在台湾好好做吧。”
李彤恩却说他近来常感体力不支,真怕应付不了。
刘铭传说他的眼睛都快瞎了,还没想一走了之呢,想不陪他可不行。刘铭传在 六年前就上折请示朝廷修建铁路,铁路快捷,对发展实业、通商的好处自不必说, 就是打起仗来,运兵也快。他最近再次上折子给朝廷,台湾一岛孤悬海外,现在分 省之初,更应该求发展,广开贸易、把内山货物及时运出,将外来商品在岛内流通, 这都非有铁路不可。
李彤恩问爵帅想怎么修?
刘铭传想先修台北经基隆到沪尾一段,将来经台中直达台南,最终形成环岛铁 路。
李彤恩并不是问这个。钱从何来?公款养兵都不够,修铁路可不是小钱。
刘铭传说,要钱他没有,要命有一条。他说,你别给我出难题,办法你来想。
李彤恩早想过了,只有集商股承修,日后铁路通车后,用所得收益来偿还。
真是不谋而合,刘铭传也这么想,姑且叫官督商办,怎么样?包括铁路造成后, 仍然是由官督办,由商经理,铁路火车一切用度都归商人自行开支。
李彤恩说,只怕行不通,会有人说刘铭传把朝廷利益都让给了商人。
刘铭传有他一套主张,国家不是没钱吗?蔵富于民有什么不对?过去办洋务, 向来不准民间资本染指,所以办不好,我主张不与民争利。民富了,我们收税,民 富才谈得到国强啊。
李彤恩说:“有你这话,我也不想告老还乡了,准能干成。”
刘铭传说:“你就兼铁路局总办吧。另外,法国人退走了,八斗煤矿也该恢复 出煤了,那也是很可观的收入啊。”
“你也想官督商办吗?”李彤恩说。
“铁路行,煤矿也当然行。”刘铭传说。
“不见得。”李彤恩说,“我去英国考察过煤矿,人家的经到我们口里一念, 就成了歪经。”
刘铭传问“你指何而言?”
李彤恩说:“说白了,中国办事,不管多好的事,只要官员一插手,好事也变 坏了。”
刘铭传笑了:“依你,官府没用了?”但认真思索一下,覚少得也有道理,那 是我们的官场太腐烂了少
李彤恩建议把煤矿包给洋商办如何?让他们来投资,反正收益有我们的份。
“这想法很大胆。”刘铭传还没敢这样放手,过去他可是主张不与民争利,却 不让利给洋人的。
“人家投资嘛。”李彤恩说,譬如基隆八斗煤矿,买采煤机、通风设备、都要 到国外去订购,技术也一样,设计,找工程师、地质师,也得请洋人,这些开销很 大。不如叫他们出资办,我们坐地分成。
刘铭传说这事非同小可,过去洋人都想到中国来开矿,朝廷一概不准。光绪元 年,朝廷倒是同意两江总督沈葆祯用机器开采基隆煤矿,但强调以我为主,不让外 国人操纵。
李彤恩以为不大刀阔斧,不能快速繁荣,有洋人资金不用是傻瓜。
刘铭传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说他到台湾之前,这里煤价为每吨三元,煤矿每 年亏损四、五万两银子,折银元六、七万元,可买两万吨煤,而当年基隆煤矿出煤 才一万吨。这是个奇怪的帐,亏损超过产值,这煤矿办的还有意思吗?
“你从哪得来这数字?你真有心计啊! ”李彤恩不能不佩服他。
“我在下令炸毁八斗煤矿时,就先叫人把帐目都拿回来了,”刘铭传说,打完 仗总是要再出煤的,心里没数还行吗?煤矿上报每吨煤成本三元,他仔细查了明细, 其实成本不到一元三角四分,那一多半的钱哪去了?
那还用问吗?落入私人腰包了。
“是啊,”刘铭传说,必须派干员去管理才行,否则总是被人蒙骗。
“那你派去的干员也是个欺上瞒下的人呢?我看张士瑜也不行。”
“这也正是我发愁的呀。”刘铭传说。
李彤恩说:“我和英国人再见一见,看看怎么办好。”
刘铭传说:“铁路就这样了,你主管,马上集股,本地集不够,到南洋去,你 亲自去。工人不够,让士兵都去筑路,反正不打仗了,亦兵亦民嘛。”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彤恩说。
狮球岭筑路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昌字营、铭字营等,各营军队一夜间都成了 筑路工人,在烈日下,他们挥动着十字镐在开挖隧道,有的在打石头,更多的枕木 木材源源运来。
刘铭传戴着大草帽也来到工地,拿着十字镐的李彤恩气喘吁吁地跑来。刘铭传 说:“你是建路的帅,谁要你拿十字镐。”
“累不着的。”李彤恩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去,说:“大帅你看,干的 热火朝天,用军队是用对了。”
刘铭传问他各种材料都有着落了吗?
李彤恩说,枕木材料主要来自北部的三角涌,从淡水河漂流送木,南庄的木头 由中港溪流送,罩兰的木材运自大安溪,全是上好的杉木、楠杉和桧木、
刘铭传问大小石材呢?
李彤恩说,石材出自附近的烂柯岭,观音山和九芎林,都是上好的花岗石。
开挖隧道的旗帜在摆动了,敲起了锣。
人们纷纷走避。李彤恩拉了刘铭传一把,说:“躲一下,放炮了。”
二人躲到一个土坡下,一阵隆隆的开山炮声过后,天空弥漫黄色烟尘,碎石如 雨,山体垮塌了一大块。
锣声又响,人们又去干活。
刘铭传昨天看了图纸,从基隆到淡水,山河夹杂,要开凿山洞九十余丈,建大 小桥梁二十余座,他测算了一下,光工时费、桥梁费就要十九万两。
李彤恩说,好在征集商股还顺利,南洋就集到70万两,日前到30万,缺的很多。
刘铭传说,不要紧,福建协济台湾建省的104 万两快到了,到了可先挪用。
刘铭传二人走到测量线路的人员跟前,他们正使用真北仪测方位,用物理震波 仪探测山洞结构,还有水平仪等先进仪器也用上了。刘铭传也在水平仪上看了看, 回头对李彤恩说:“银子一时不会马上花掉,我意订购两艘快船,可运货、可经商, 很快会有收益,再贴补修路,你看如何?”
李彤恩说:“这怕不好。我看,基隆到淡水,虽然只有区区六十里,差不多要 耗时一年,又要买机车,又要买车厢,又要建站房,用钱的地方太多。”
“钱闲着干什么! ”刘铭传说,“钱生钱不好吗?”
李彤恩说:“大帅定了,就办吧。”说完突然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刘铭传扶 住他,“你病了?别天天在这熬着了,回去歇歇吧。”
“没事,”李彤恩忽然悲观地说,“只是觉睡得少了点。我若是亲眼看见这条 铁路通车该有多好啊! ”
“这叫什么话!顶多一年嘛,怎么会看不到! ”刘铭传说。
这时,只见朱丽娅跑了来,她一路笑着,说:“我回来了! ”
刘铭传很高兴,说:“你在刘老圩呆的时间不短啊! 你哥哥的坟建好了?”
“建好了,”朱丽娅说,程夫人亲自出靣在六安买了一块地,是请了风水先生 看的,说我哥哥的坟是坐在龙怀里的,将来出贵人。我才不信,我那小侄儿将来能 坐天下当皇上?”
刘铭传使劲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胡说! 幸而周围没人。”朱丽娅又说,她给 哥哥立了很大一块石碑,用乌龟驮着,汉白玉的,把刘铭传写的挽联刻上了。
“好,好,”刘铭传连连说。
“你快回去吧,”朱丽娅说,“程夫人来了。”
“是吗?”刘铭传说,“还有谁来了?”
“你大儿子刘盛芬也来了。”她说。
“走,我们一起回去。”刘铭传说,“你还没见到刘盛蛟吧?我听他说,你险 遭不测?又叫法国人抓了去?”
朱丽娅说:“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想到孤拔临死前放了我。”
刘铭传说:“人在临死之前,往往都会忏悔的,孤拔最后得到了什么?他也是 很可悲的,可能良心发现了吧! ”
“你是指他杀人太多吗?”朱丽娅边走边问。
“是呀。”
“你不是也杀过好多好多人吗?”朱丽娅说,“你良心发现了吗?”
刘铭传看了她一眼,说:“只有你才敢提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所做的事,都有 忏悔的用意在里头,但我不知道我临死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与孤拔一样吗?我真 的不知道。”
朱丽娅说:“你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你连我都能接纳了,为什么单单不能接纳 马来诗媛呢?”
刘铭传叹道,与洋人通婚,朝廷没有禁令,有禁令也是他自己的。马来诗媛就 难过这座大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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