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给猴看,猴未必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洋兄弟曾帮他染 红顶戴,到头来却死在他同胞的枪口下,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是幸福,看不 见光明,也看不见人间的龌龊。
找准阳光反射对敌舰不利的时间,杨震川及时捕捉到了战机,炮弹从我方红、 白二炮台开始发射,敌舰周围腾起冲天水柱。
稍后,法军兵舰集中在一起,展开了空前的炮轰攻势。一霎时,我方炮台附近, 山坡上,海滩上到处开花,沪尾外海天空中滚动着团团硝烟。
同时,敌人的鱼雷发射了,不断地引爆海口通道的水雷,水柱腾空而起,此消 彼长。
孤拔站在他的军舰舰桥上观看着。
清军阵地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驻守。
士兵们全都埋伏在树后、土坎后,有的在聊天,有的甚至在下棋。
刘铭传指挥所很奇特,两株相连的老树枝桠上搭了个平台,庞大的树冠就是屋 顶了。此时刘铭传、毕乃尔、石超、李彤恩等人都在平台上,刘铭传正从望远镜里 看敌人动态。周围汪小洋带二十几个亲兵护卫着。
石超说,法夷这次炮击可比攻基隆时厉害多了,看样子从法国运来不少炮弹。 毕乃尔会意地笑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刘铭传早有新招对付,事先挖巨洞、筑长墙,隔山据守, 法国人若翻老皇历,必又上当。
李彤恩见指挥所这里没有保卫,就要去调一营兵过来,主帅跟前只有这几十个 棍僧亲兵,万一敌人扑过来,不是要出大漏子吗?
毕乃尔早说过了,无奈刘铭传不肯。
刘铭传说:“把兵力弄到我这来,那不是舍本求末吗?我用不着保护,打到难 分难解时,我还要上阵呢。”
石超说:“那可由不得你了,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你,老帅岂可移出方城!”
这时,只见海上敌舰的编队散开了。
毕乃尔说:“法军要登陆了,你看,编队散开了。”
刘铭传对爬在很高一株树上的旗语兵下令:“给旗语,各路伏兵准备,敌人要 登陆了。”
旗语兵开始打旗语。
果然,敌人的炮击延伸了。从一字儿散开的军舰上放下无数橡皮艇,还有驳船、 舢板船,红裤子兵们坐得满满的,一律把枪端着,一半的人拼命划桨,在海浪掀腾 中向岸边猛冲过来,他们一边划,一边鸣枪,第一个目标是白炮台。
清兵的炮兵又开始发炮了,火力交织着射向海面,炮弹在敌人小艇中间开花, 有一发炮弹击中了一艘驳船,驳船起火,法国兵有的被炸到海里,剩下的跳下海去 呼救。
法国舰艇胆号加大马力冲过来,开始捞救落水士兵。
清军炮台的指挥官杨震川见敌人登陆后绕过红炮台向白炮台迂回,便大喊: “对准攻白炮台的法军,放!”
一连几炮打过去,敌军散开,趴在海滩上。炮火又转向敌舰,其中一炮正中敌 舰,桅竿断成两截,一截掉到海里,甲板炸出个大洞,黑烟滚滚,胆号吓得不敢在 此逗留,也不救人了,拖着浓烟扭头就跑。
站在树上平台指挥所的刘铭传见状哈哈大笑:“好,打的好,敌舰中炮了,那 是不是他们的旗舰?”
毕乃尔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不是旗舰,是主力舰胆号。”
刘铭传揶揄地说:“胆号?太有趣了,胆号吓破了胆,逃走了。”周围的人都 笑。
他看到敌人的橡皮舟在炮火和大浪中越过了水雷防线,马上要上岸了。
刘铭传下令:“命令各路伏兵准备歼敌,命令刘盛蛟,尽量诱敌深入。”
旗语兵喊了声:“是”,开始打旗语。
海滩上,陆续冲上岸的法国兵重新集结,迅速分成了几股。鼓声响了起来。
马丁率中路部队首先突破,随后卑尔和方丹、波林奴也从左右攻上来。
当他们攻到沙滩灌木丛时,遇到了刘盛蛟的猛烈反击。法国兵纷纷趴在沙滩上, 有的迅速挖个沙坑当掩体。
刘盛蛟瞄准了敌人指挥官马丁,说:“我先把他的头干掉。”一枪打过去,只 打掉了马丁的高帽子,他吓了一跳,赶紧趴下。
朱丽娅提醒说:“你别光顾打枪过瘾了!别忘了咱们是诱敌深入的。”
“我没忘。”刘盛蛟说。
敌阵中的战鼓又响了, 法军复又集合成队, 放着排枪向前猛冲.
刘盛蛟的队伍放了几枪后, 刘盛蛟大叫:“往后退,多扔点没用的东西!”
他们鱼跃而起,一边向后跑一边扔帽子、子弹袋,有的把鞋也扔了。
法军一见,反倒慢了下来。马丁大叫:“小心上当,上次他们用的就是这个战 术。”
见法军不追了,刘盛蛟说,法国兵聪明了,不想上当了。他又带兵返回去,兜 屁股攻他们!交了一阵火,法军又冲上来。
马丁意识到刘盛蛟这一股是伏兵无疑,便决然改变路线,命令放弃与刘盛蛟这 一股纠缠,而是分成两路,向侧翼两个方向前进,约定在沪尾城下集合。
立刻,法军散开,分别向几个方向前进了。
方丹少校和波林奴两路军从山谷过来。
方丹见这里地势险要,就感到奇怪,这里他们没有伏兵,这是刘铭传一大疏忽。
波林奴也覚得侥幸,命令队伍加快行军速度,这里离沪尾城不到十里地,他要 捷足先登。
他们高兴得过早了,正当他们蜂拥越过山谷时,突然北台山两侧枪声炒豆一样 响起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法军吓得就地卧倒,但地势对他们不利,士兵们仰卧在地上向上射击。
章高元率部最先从西坡冲杀下来。法军乱了阵,纷纷爬起来迎战。接着,刘朝 带、朱焕明的伏兵从东坡压了下来。
法军边打边往后撤,扔下很多尸体。
张李成和马来诗媛率番民队伍上阵了,人人面部都涂上了古怪的油彩,有的戴 着飞禽走兽和鬼怪面具,在烟雾中,显得狰狞可怕,让法国兵丧胆,他们如猛虎下 山一样,冲在最前头,马来诗媛不愧为神枪手,弹无虚发,接连命中敌人。后来她 的枪没子弹了,她只好从背上摘下弓箭,刚刚瞄准卑尔要射,波林奴抢先向她开了 一枪,马来诗媛应声而倒,小腹处血渗了出来。
刘朝带大叫一声,撇开与他纠缠的法国兵,跑过来救援马来诗媛。
马来诗媛看见波林奴一步步向她走来,手里还提着枪。她用力闭上眼,在肚子 上抹了一把血,往脸上一糊装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大概波林奴以为她死了,离 开她又去战斗。
躺在地上的马来诗媛拾起她的弓箭,搭上箭,拉开弓,拼全力射出去,波林奴 啊呀地惨叫一声,扑翻在地,一支箭扎在他的后心。
刘朝带跑过来,拖起马来诗媛,要背她走。
“不用,我没事。“马来诗媛想挣扎着起来。
“不行。”刘朝带不由分说背起她,背到一片林中,把她放到树下,折了几枝 树枝把她盖起来,说:“在这别动,我去领兵杀敌,过一会我再回来找你。”
马来诗媛说:“我想睡一会,你去吧。”
刘朝带跑走了。
卑尔率领的一路也并不幸运,中了孙开华的埋伏,被打得七零八落。
卑尔率领残部百余人遁入林中,大家坐下来喘气。卑尔暗自心惊,中国人好厉 害!也不知另外几路冲过去没有?他有一种到了魔鬼世界的恐惧,在部下靣前又不 能露,他命大家吃点东西,有了力气再行动。
兵士们疲惫地拿出面包啃着,喝着水。
一个到树根底下撒尿的士兵突然叫起来:“长官,你看。”
卑尔走过来,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前方一个较高的山坡上,有两棵 树对搭成的平台,一伙军官在上面,且有大旗,为首的人正举着望远镜。
卑尔认出了刘铭传,心里一阵阵狂喜,他告诉士兵,这是他们的最高长官,刘 铭传!这是他的指挥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中外同理。
他告诉一个上尉,马上找人爬到树上去看看,他那里有多少兵?
上尉命令一个士兵迅速爬上树去,又很快下来,说:“报告卑尔少校,那里的 兵最多有二十几个。”
卑尔不禁心花怒放,心想,上帝呀!这是让我来报仇来了,刘铭传活该死在我 手里!他太自以为是了,竟然不用重兵保护他自己!
随后卑尔吩咐部下不准出声,要他们借着树林的掩护,悄悄接近目标,实行偷 袭。
这时山谷里,山坡上到处有枪声,不时有几个狼狈不堪的伤兵钻进树林。
卑尔问他们是哪部分的?
士兵回答,有德曼部队的,也有方丹手下的,他们遭到了同一命运,中了埋伏, 全打散了。
卑尔一律收编,都编到他这里,他的部队也有五分之四不知到哪里去了。
此时刘铭传面呈得意之色。不断有人送来捷报,他丝毫没覚察到危险正悄悄逼 近。
孙开华的使者赶来报告,他们已在殷港、油车挡住了法军,正在激战。
刘铭传说:“好!”
又有人来报:“大帅,章军门、刘总兵派我来报告,北台山的埋伏打了个正着, 法军死伤上百,退下去了。”
刘铭传又说:“好,好极了。”
忽听背后树林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刘铭传警觉地问:“怎么回事?”
石超令汪小洋快去看看。
话音没落,子弹飞蝗一样扫过来,打得树叶哗哗落下。石超喊:“快,法军包 围我们了。”汪小洋过来拼死护着刘铭传,把他拖下大树平台。
刘铭传拔枪在手,却一点不慌,他说:“看来空城计唱不得呀!”他率先跳下 大树,命令大家散开,趴下,看准偷袭者狠狠地打!
石超命令一个士兵快去报信求援,不管碰上哪一支部队,立刻调上来保护大帅。
“是!”那士兵滚下山坡去了。
毕乃尔和汪小洋提一桿长管来福枪,紧紧跟着刘铭传,把他拉到一块卧牛石后, 毕乃尔对他说:“你是三军之帅,不能轻举妄动,有我在,就有你在。”
二人趴在卧牛石后观察着动静,只见敌人呈散兵线包抄上来,子弹在他们头顶 上吱吱地飞,卑尔挥着手枪大喊大叫:“别让刘大麻子跑了,他是中国佬最大的头 儿,抓住他、打死他都有重奖,不,不能打死他,抓活的!”
刘铭传问毕乃尔:“那个官儿喊什么?”
毕乃尔说:“要把你抓活的,领重赏。他管你叫刘大麻子!”
“哈,我不是刘六麻子吗?怎么又成刘大麻子了?”刘铭传忽又感到奇怪, “唉,不对呀,我的外号,法国人怎么知道?”
“爵帅眼神真不济,”毕乃尔说,“你没看出来吗?那是卑尔少校。”
刘铭传举起望远镜看看,说:“这个王八蛋,我好心放他,他不是说他再也不 打仗了,要回法国去陪老婆孩子吗?当时可是你说情啊!”
毕乃尔说;“现在他口口声声要活捉你,这就是对大帅的报答。不过,他也身 不由己呀。”
刘铭传举起枪来,瞄准卑尔就是一枪,没有打中,又开第二枪,还是没打中。 卑尔发现了目标:“在那!快,刘大麻子在石头后!”
一群法国兵鸣枪直冲过来,子弹打得卧牛石周围沙土乱飞。
毕乃尔把刘铭传按趴在卧牛石后,让汪小洋护着爵帅从这爬过小水沟,离开这 里,他在这顶着。毕乃尔轮换着使着长短枪,弹无虚发,一连撩倒了几个法国兵, 法军进攻速度明显放慢了,有几个企图迂回到一旁去。
刘铭传并没爬过小水沟,他见左面有几个法国兵去攻打石超、李彤恩,二人只 是东躲西跑,毫无还手之力。刘铭传急得大叫:“放枪啊!”石超这才回身放了一 枪,反把自己吓了一跳。汪小洋放了几枪,暂时击退了正面敌人。
刘铭传就地一滚,滚过去,把他二人拉趴下,刘铭传向敌人射击,一连打倒几 个敌人,敌人才不敢太嚣张了。
陈天仇率领几十人来救援主帅了。他们沿着河谷的平地飞快地奔来,然后爬上 陡坡,向刘铭传的指挥所攀登。
这时刘铭传等人已退到一所古庙的后墙下,法国兵在卑尔率领下又围上来。汪 小洋一个人顶着抵抗,掩护刘铭传。卑尔看见,毕乃尔蹲下,想让刘铭传踩着肩头 翻过庙墙去,但卑尔带人围过来,来不及了,毕乃尔又端枪配合汪小洋打了起来。
毕乃尔的枪法让法国兵胆寒,几个同伴在眼前倒下后,他们吓得一齐向后退, 毕乃尔追上去,卑尔让葛藤缠住了腿,摔了个跟头,毕乃尔的一只脚已经踏到了他 背上,枪管指着他脑袋,说:“你说话不算数,我不该放你。”
卑尔带着哭腔说谎:“没有办法,孤拔不准我退役,我又找不到船,后来我偷 着逃走,抓回来差点叫他们枪毙……你再饶我一次吧,我老婆孩子不能没有我呀!”
毕乃尔又心软了,他的脚抬了起来,低声命令:“马上带你的兵撤走,不准没 完没了地追刘大帅。”
“是,是。”卑尔一骨碌爬起来,说了句:“我马上带人退走。”可他走了十 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毕乃尔开了一枪,毕乃尔毫无防备,应声倒在草丛中。
看在眼里的刘铭传大叫一声:“毕乃尔”,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卑尔又一次举起枪瞄准了刘铭传。这时,卑尔背后枪响了,卑尔像一截朽木般 倒下,口中吐出黑血,原来是陈天仇带的援军到了,陈天仇击毙了卑尔后,吹吹枪 管冒出的蓝烟,也向刘铭传跑来。陈天仇的援军开始追击法军。
刘铭传正把毕乃尔放到自己膝上,叫着:“毕乃尔,毕乃尔,你不能死啊!你 的上帝不该把你这么个善良的人带走啊!”
陈天仇蹲下来,想给毕乃尔包扎胸部伤口。
毕乃尔缓缓睁开眼,蓝天、白云在转,树木、野草在转。他面前的刘铭传、陈 天仇由虚幻渐渐聚焦变实,他挡开陈天仇为他包伤的手,说:“没用了。”他抓住 刘铭传的手,喃喃地说:“你看,我又一次可怜那个坏蛋,我还是叫他暗算了。” 这时法军已退,石超、李彤恩也过来了。
刘铭传安慰他说:“不要紧的,我会送你回刘老圩去,你老婆孩子盼你回去呢, 你不能这么留在战场上。”
毕乃尔叹了一声,说他命中该中枪弹的,他一生都在摆弄枪炮,这不是好东西 呀,他死后要见到上帝,他想对上帝说,你造万物时,不该造武器的……说完,他 的眼沉重地合上了。
人们一片呼叫声,然而毕乃尔再也不醒了。
刘铭传眼里热泪滚湧,他眼前忽然一黑又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双手 在靣前乱抓,眼前黑洞洞的,全是翻滚的黑云!他站起来走了几步,险些跌倒。
汪小洋搀住他,石超说:“不要紧,过一会就好了。”
“我不能瞎!”刘铭传大叫着,“打走了法国人,我还想好好治理台湾呢!”
众人听了无不下泪。
在北台山树林中,轻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从树隙望出去,沟谷战场上已经 结束战斗,红裤子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十分显眼。
刘朝带从山下跑了过来,大声叫着:“马来诗,马来诗!”他身后跟着几个抬 临时担架的人。
躺在草丛中的马来诗媛痛苦地睁开眼。她的下腹部全是血,把身底下的草地都 洇湿染红了。几个士兵要上来动手抬。刘朝带说:“先别动,得包扎一下。”
几个人把救急包里的绷带全拿出来了,刘朝带蹲下身去解她的衣服,马来诗媛 却按住了他的手,说:“让他们走开。”
刘朝带不知为什么,但还是对那几个士兵说:“你们先退到后面去。”
几个士兵走后,刘朝带又去解她的衣带,马来诗媛说:“你只要解开我的衣带, 你就不能后悔,你得答应娶我。”
刘朝带以为她说胡话,便一边动手一边说:“你说什么胡话!”
“真的,我是女的,我不是马来诗,我是马来诗媛!”马来诗媛一面用力挡开 他的手,一面尖叫,“你是个傻瓜,人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你看不出来!”
刘朝带呆了,也犹豫了。旋即又动手:“现在不包扎,你流血会流死的,救命 的时候,还顾什么男女呀!”
“不行,你不答应,我宁可流血流死,也绝不让你动我一下。”马来诗媛说。
情急之中,刘朝带匆匆说了句“我答应还不行吗!”
这次他解衣带时,马来诗媛没有再拦挡,她的眼里涌出了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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