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钟情的少女视他如寇仇,对他如一团烈火的山女他又沒有感觉。一个不懂得 战争的女性突发奇想,画了炮台布防图献给法国将军,不计后果的勇敢。
马来诗媛带人在可疑的渔船上用铁棍子这敲敲、那叩叩,一片忙乱。马来诗媛 敲击船帮时,发现声音不对,闷而实。她二话不说,几斧子就把船帮的木板砍开了, 同伴阻止她,不让她乱砍了,这不是把船砍漏了吗?
但出现的大窟窿处一点水也没涌进来。她说:“你看,进水了吗?这是夹层。” 她和几个士兵用力撬开船板,里面露出沿着船帮码齐的许多扁木匣,她搬起一箱说 :“好沉啊。”
扁木匣一个个扛了上来,在胖子面前堆成了小山,胖子开始冒汗了。
刘朝带接过斧头,咔一下劈去,一个扁匣子破了,淌出银光四射的元宝来。
胖子马上解释,说这是他做生意历年积攒的,绝对是正路……
刘朝带才不相信呢,他哼了一声,既是正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到沪尾海关申 报?为什么花这么大心思夹带?又为什么伪装成渔船?他顺手拾起一个元宝,在手 上掂掂,发现上面有铭文,细看,有光绪七年官银等字样。
刘朝带冷笑,这是府库的官银,非盗即抢,断不是好来的。他下令把他们都捆 起来,押回去发落。
水兵们上去绑人,胖子高叫冤枉。
很快,一扁匣官银放在刘铭传的案上。刘铭传和石超、李彤恩等人都在研究银 锭,在观看。
石超也断定,这官银是府库里的无疑,这么大宗库银流失,肯定不是小事,他 主张天亮后可行咨文去问刘璈,库里是否失盗?
李彤恩也同意,看他怎么说。
刘铭传认为那会打草惊蛇,焉知刘璈不是主使者?他主张先审问船上的人,特 别是那个胖子,拿到证据再说。而眼下必须严守机密。
刘朝带说那家伙像个死猪一样,怎么审也不开口。
李彤恩说,那就用刑,非撬开他的嘴不可。
刘朝带转要去再审。
刘铭传信不着他,刘朝带从没审过案子,肯定不行。便打发他下去歇着,而委 派李彤恩去主审。为严守秘密,他让刘朝带告诉那些跟他出海的士兵,不可泄漏给 任何人,否则将严加惩处。
几个人都答应了。
石超赶到大帅府向刘铭传报告,案子仍然没有眉目,那胖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上了大刑也不肯招供,一口咬定那船银子是他卖樟脑赚的,与刘璈毫无关系。
刘铭传骂了一句,一个经商的人会有这么多官银?他站起来要去亲审,忽然眼 里流出泪来,他说:“眼睛好辣,哎呀,看字也看不清了。”他放下那张纸说: “坏了,我的眼疾又犯了。”
陈展如被惊动了,她从里面出来,劝他别着急,别上火,越上火越大发。一边 从抽屜里翻找眼药水,从前朱丽娅留下的药还有半瓶呢。
刘铭传双手握拳捶桌:“这该死的眼睛!等我打败了法国人,瞎了也行啊!”
石超也过去帮陈展如找药。药水是找到了,可惜已发黄变质了。
刘铭传告诉石超,你先别走。要稳住刘璈,先不惊动他。等腾出手来再说。他 用面巾蒙住眼睛说,若是朱丽娅在这就好了!石超感到机会来了,忙悄悄叫人去通 知刘盛蛟。
陈展如也揭刘铭传的短,这个时候又想起人家的眼药水了,忘了把人家丢到大 海里不管了。
刘盛蛟闻讯赶了过来说:“父亲别急,我去想办法。”刘铭传拒绝去请郎中, 有什么办法,除了朱丽娅他谁都不信。石超向刘盛蛟使了个眼色。刘盛蛟问他爹, 你真的想让朱丽娅给你治眼睛吗?
刘铭传显得既自责又伤感,他说朱丽娅多半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对不起她,是 自己作孽,眼睛活该瞎呀!
是时候了,刘盛蛟向门外一招手,朱丽娅走进来,应声道:“你后悔了吧?你 就是不想我,也总得想我的眼药水呀。”
“朱丽娅?是朱丽娅吗?”刘铭传激动得两手乱抓,声音也哽咽了。
刘盛蛟说:“父亲,是朱丽娅,她给您看眼睛来了。”
朱丽娅把手伸给刘铭传,他用力握住不松手:“朱丽娅,你大难不死,我没脸 见你呀!”
朱丽娅说:“我就知道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刘铭传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直没有露面?
朱丽娅说:“我敢露面吗?你还会把我扔到大海里去的。”
刘铭传有奌赧颜抱愧:“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朱丽娅拿出小药瓶为他滴药:“你记得你赶我下海时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我有 机会会把你扔到海里去。”
刘铭传说:“你先把眼睛治好吧,我不能瞎了眼去指挥打仗啊,等打完了仗, 你还不肯原谅我,那时再把我丢到海里也不迟。石超和刘盛蛟忍不住窃笑。
刘铭传犯眼病的消息传到孙开华营中,潘高升幸灾乐祸,说这是报应。孙开华 虽对刘铭传也有成见,却不愿诅咒人家。他说别拿人家病痛作文章。曹志忠也说, 刘铭传这人还是挺正的,发现兵饷不公,掏出私房钱来补上,也难能可贵了。
其时他们正在讨论战事。孙开华认为只要法国人不上岸,我们使不上劲,我们 没兵舰,不能淌水去追呀。
曹志忠赞成刘大帅说的办法,必须诱敌深入才行。把法国兵引到岸上来打。
孙开华要他们都仔细点,别在自己的防线出纰漏,咱本来就不是亲信。
潘高升添油加醋地说,是呀!有功是人家的,有过肯定栽到咱们头上。
曹志忠面次强调大帅为人正直清廉,儿子犯了军规一样打得皮开肉绽。
潘高升说做样子谁不会。人家是父子兵上阵,会有好事给别人?不过,也别太 让人看不下去,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孙开华喝令他住口,又喝马尿了吧?顺嘴胡诌什么!
“真的!”潘高升说,昨天朱守谟告诉他,他刘铭传也不是什么好饼,到台南 去巡视,住在人家里还把人家丫环给强奸了!
“这也是你乱说的吗?”孙开华说,到此为止吧,咱们也不是给他刘铭传卖命 的,是为国家尽忠,对得起良心就得了。
曹志忠打了个哈欠:“说不定什么时候大炮就响了,回去睡觉吧。你们说,这 法国人光在海上兜圈子,怎么不来进攻啊?”
孙开华说这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他们心里也没底。
刘璈小舅子押运一船银子走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事后后悔不迭,万一有个 闪失落在刘铭传手里,那可就全完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小舅子和他的船如泥牛入 海无消息,更令刘璈每天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这天他又把儿子叫到书房,在灯下, 刘璈父子又在喁喁私语。
刘璈总以为出事了,也不知道白物过海没过海。
刘浤认为不会出事的。二舅有经验,再说,即使船叫他们劫了,有二层隔,他 们也发现不了。这时曹芷兰端茶来到门外,偷听起来。
刘璈说他的右眼皮怎么老是跳。不知是吉是凶。
刘浤嘲笑父亲官越做得大胆子反倒越小,过于谨小慎微了。昨天朱守谟还托人 捎来口信,刘六麻子一心在准备打海战,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这证明是安全的。
刘璈告诫刘浤不可小看刘六麻子,他表面上是个赳赳武夫,实际上却是个粗中 有细的人啊。
刘浤不服气,说不定谁怕谁呢。咱们一两银子都没解过去,他屁都没敢放一个。 为什么?他连小老婆带出来的体己钱都拿出来充军饷了,都没敢为难我们,为什么? 他有短处在我们手中。
这倒很有说服力。不过刘璈他感到这不大像刘铭传的为人,他心里总是悬着。
“您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第二船银子不起运了?” 刘浤问。
“等你胡家舅舅有了信再说吧。” 刘璈说。
曹芷兰影在门后听了个一清二楚,正要进去送茶,刘浤出来了,她忙隐在屏风 后。
刘朝带奉命将刘璈的小舅子转移了拘押地,才回到自己住处。他多么希望推开 房门,看见陈天仇坐在那里呀。他弄不懂,陈天仇与不共戴天的刘铭传都可以和解, 为什么还不肯见他呢?幸亏石超自愿居间调停,但愿能春风化雨。
石超总算没自费唇舌,陈天仇答应见刘朝带了。他陪陈天仇漫步而来。走到刘 朝带门口,石超说:“就是这里,你进去吧。”
陈天仇却又犹豫了:“你不是陪我进去见他吗?”
石超说他去了是多余的呀。
“这叫什么话!”陈天仇说,“是你再三劝说,晓以大义,我才来见他一面的, 你不来,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没说的,他有啊!”石超说,“你别太让刘朝带伤心了。”
陈天仇不高兴了:“我好像是你的一件东西,拿来送礼的。”
石超说自己是一片好心,去不去随她便。说罢转身走了。
陈天仇在门口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刚转过影壁墙,一杆红缨枪拦腰挡住了陈天仇的去路,她一惊,抬眼看去,是 马来诗媛横眉冷对地盯着她:“你干什么?”
陈天仇:“不干什么,我找刘朝带。”
“他不在,你走吧。”马来诗媛语气非但不客气,简直是有奌蛮横。
陈天仇说:“你这么不客气?你不就是他的一个马弁吗?”
马来诗媛毫不退让:“你别管我是马弁牛弁,我不让你进去。”
陈天仇生气了说:“岂有此理,叫刘朝带出来说话。”
“你也挺冲啊!”马来诗媛说,“你敢叫他的名字?”
“我叫他名字有什么稀奇!”
“你是谁?”马来诗媛突然认真打量起她来。
“没有告诉你的兴趣。”陈天仇扭身往外走。
马来诗媛又从反方向拦住了她:“你,你叫陈天仇,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陈天仇说。
马来诗媛眼珠转了转,突然说:“你给过他一个糖人,捏的是你,有这事吧?”
陈天仇很奇怪:“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马来诗媛故意卖弄地说,“我还知道他恨你。”她是有意 在他们之间设置障得,叫他们永远不碰面,永远相互恨怨才好呢。
“是吗?”陈天仇很感兴趣地问:“怎么个恨法?”
马来诗媛说:“你要杀他爷爷,他能不恨你?你来了台湾,不去看他,却和那 个石超好上了,他能不恨你?”
“胡说!”陈天仇气得涨红了脸。
马来诗媛又无中生有地编瞎话,说他一生气,就把那个糖人用脚踩扁了,然后 扔到大树底下喂蚂蚁了。
陈天仇信了,一个护兵,没有必要编这种谣言,因为与他无涉。陈天仇反倒很 平静,没有再生气,喃喃地仰天长叹:“很好,很好。”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也 弄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
陈天仇走了出去,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盯着马来诗媛问:“你是个女的, 对不对?”
马来诗媛:“你怎么知道?”
陈天仇又问:“你喜欢他,对不对?”
“对呀!”马来诗媛说,“他也喜欢我,谁也离不开谁。”
陈天仇又喃喃地说了几声:“好,很好。”走了,表情是说不出的怅惘。
基隆港潮水在节节上涨,借着满潮的推力,一条橡皮艇抢滩成功,小艇带着法 军陆战队少校卑尔上了岸。卑尔是个一脸雀斑灰头发的人,脖子上吊着罗盘和望远 镜。他借着月光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他吁了口气。迅速拔去橡皮艇的气门, 放了气,把橡皮艇折迭起来,又脱去了军服,换上便装,把军服和橡皮艇都埋在沙 滩里,做了记号,然后背起一个木板画夹子向基隆炮台方向走去。
卑尔背着一个大夹子,拿把剪刀,在茂密的林间钻行,偶尔剪几片树叶夹到夹 子中,眼睛却溜着仙人洞炮台和鳞墩、社寮两山的炮台。他四下看看没人,便隐在 草丛中拿起望远镜在看。镜头里,炮座、营地,历历在目。放下望远镜,卑尔从大 画夹里抽处一张纸,用罗盘定位后画了起来。
这时丛林间小路走来提着篮子的朱丽娅和蜀花,她们是给炮台士兵去送肉粽子。
蜀花说:“你的药水真灵,刘伯伯的眼睛不疼了,他说你若不是个外国人,他 向朝廷为你请功。”
朱丽娅开玩笑地问:“他没说可以答应我当他的儿媳妇吧?”
蜀花抿起嘴忍不住笑了说:“这个你也能问出口?”
“我当他面也敢问啊。”朱丽娅说,这本来是很光明正大的事呀。
“若是我们羞死了。”蜀花说刘伯伯什么感谢的话都说到了,就是不提那个茬。
朱丽娅说他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下回他再犯眼疾,疼死了也不管他了。蜀花 嘻嘻地笑起来。
突然,朱丽娅拍了蜀花一下,示意他噤声,并且拉她蹲了下来,藏身在草丛中。 顺着朱丽娅的视线往前看,在旗杆石那里,卑尔正在画什么。
“一个洋人!”蜀花说,“他画画吗?”
朱丽娅说:“不像。这是咱的炮台,上这画什么画?”她想了想,猜测有可能 是个奸细,她问蜀花,懂得什么是奸细吗?
蜀花点点头说懂,就是探子。
朱丽娅说,他画了炮台图,如果交给法国军舰,大炮就长了眼睛,那轰击起来 就有准了。
蜀花说,那不能让他画,赶走他。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会杀了咱们。”朱丽娅说。
“那怎么办?”蜀花问,“去报告我哥哥他们?”
“咱一动就打草惊蛇了。”朱丽娅说,也来不及了。她略一思忖,决定自己跟 着他、监视他,让蜀花回去报信。
蜀花指着两个篮子说,那这夹肉粽子不往炮台上送了?
“几个粽子送不送有什么关系!”朱丽娅笑她分不清大小。
这时,卑尔已经把画的草图塞进了画夹子,又拿出测量仪测了一下距离,匆匆 记下几笔,然后从树丛中溜走了。
朱丽娅吩咐蜀花:“你到炮台上送粽子去吧,告诉你哥哥,我跟着他。可惜我 手里没有枪。”
蜀花也要跟她去。两个人是个伴,能仗胆儿。
朱丽娅说她不行,没见过世面,还是她去报信稳妥。
密林中,卑尔急急地钻行着,下坡时连滚带爬。跟在后面的朱丽娅有时是根据 灌木丛和茂草晃动来判断目标在哪里,再追上去,又不能让他发现,跑得气喘吁吁。
仙人洞炮台那边,杨震川正带着士兵擦拭炮弹,见妹妹上来了,他叫道:“歇 歇,我妹妹来了,你们看,挎了两个大篮子,准是好吃的。”
士兵们放下手里的活,都欢呼起来。
杨震川向妹妹迎过去,见她满脸是汗,接过篮子,说:“傻丫头,一个人提这 么大两个篮子,又是山路,怎么不找个人帮你?”
“我是个朱丽娅一起来的。”蜀花气喘吁吁地说:“快去帮她吧,一个奸细… …是个洋鬼子,藏在这里画你们的炮台,朱丽娅跟着他去了,叫我来搬救兵。”
杨震川问往哪边去了?
蜀花用手一指:“那边。”
哥哥打了个唉声:“这么大的山,树林子这么茂密,人钻进去上哪去找!只好 多带些兵,分路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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