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十九响礼炮响过,在锣鼓喧天声中,邓廷桢、关天培领文武 大臣 迎了上去。
林则徐上岸后,仁立观看,一眼就可辨出那走在文武官员前面的人正是两广总督邓 廷桢,他也急忙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两人互相行礼寒暄后,林则徐将皇上圣旨供在香案 上,率领从人三拜九叩。拜完圣旨,邓廷桢便请林则徐到东侧帐篷内稍事歇息。
林则徐端起茶碗,吹去茶沫,慢慢地呷了一口,望着邓廷桢,笑着问:“邓大人今 年贵庚?”
“老朽虚度六十有三。”邓廷桢微微欠一下身子,然后答道。
“邓大人真是想不到呀!年已花甲,却还双目如电,英气逼人哪!”
“林大人过奖了,老朽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林则徐转过身来,向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问:“关大人今年几何?”
“卑职今年五十八岁,比邓大人小几岁。”
林则徐微微一笑,爽朗地说:“原来两位大人都长林某几岁,在你们面前我只能躬 在小弟的位子上了。”
“林大人太客气了,我等怎敢如此称呼呢,林大人乃皇上亲命钦差大臣,我们不过 是一方官员罢了,不敢相提并论呀!”邓廷桢见林则徐那样说,自然是受宠若惊,连忙 推辞。
“邓大人也不必客气了,林则徐在此之前也是总督之位,至于钦差大臣这不过是皇 上给的脸面,在邓老大人面前林则徐又怎敢称大呢?在湖广之时林则徐就久闻大人威名, 今日能有机会相见也算是缘分,如果两位不嫌弃,林某愿与二位以兄弟相称,可好?”
“林大人如此这般,我二人实不敢当呀!”
“邓大人不必推辞,林某这次受命南下来此禁烟,有不当之处,还要请二位鼎力相 助。林某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仰仗二位的地方多着呢,若能不辱皇上的使命,那么林某 屈居小弟又何妨,两位就不要再客气了。事成之前,小弟在这里先行谢过二位大人。”
邓、关两位大人一听此言,深受感动,连忙说:“既然林大人如此,那么我二人也 就不再推辞。林大人敬请放心,虽说我广东之地历来主张放松鸦片的严禁,不过现在既 然皇上派你前来禁烟,我二人定当全力相助,肝脑涂地,不负皇上的期望。”
“这样更好,我们三人歃血为盟可好?”
邓、关两位大人欣然同意。酒过三巡后,林则徐端起酒杯,环视了各路官员,缓缓 地但又气宇轩昂地说:“诸位大人,林某在此先行感谢众位前来迎接,本官这次奉旨前 来查禁鸦片,实望诸位相辅,不可有丝毫怠慢之心。如若不然,林某定不会善罢甘休。 长期以来鸦片屡禁不绝,其原因在于执法不当,想来各位中有些人也有不当之处,这些 过去的事以后自会酌情处置。而现在最关键的迫在眉睫的事就是禁烟,烟不禁绝,白银 将外流,国家将日渐贫困,百姓将日渐羸弱。我等都是大清子民又何忍于见此情状。如 若烟禁不成,我等又以何面目去见皇上。生我者父母,用我者皇上也。我等应不负皇上 所托,为皇上分忧解难才是。我大清本来是一个安定富足,百姓康乐的国家,可自鸦片 流入以来,我朝到处弥漫鸦片之害,那些洋人在我朝自由贸易赚取钱财也还罢了,现在 又将鸦片大量运来,荼毒生灵。我等都是热血男儿,难道真可以坐视不闻不问不管么? 林某并无大多的要求,只望各位大人能尽力而力,林某定会奏明皇上,为你等表功。”
“林某决心已下,吸食者罪绞,贩卖者斩,有敢为烟贩说情者,与烟商同罪。”说 到这儿,他激动起来,举起左手在空中一舞,大声道:
“烟毒不绝,誓不罢休!”
会见过后,林则徐又要求去看广东水师与边防营的操练。一行人众一同走出帐篷, 登上检阅台,林则徐仁立中间,右边陪站着邓廷桢,左边陪站着关天培,其余官员也都 依品排列。此时,只听水师将士们齐声高呼:“向林大人请安!向林大人请安!”随着 将士们齐声呼唤,围在四周的百姓也按捺不住,跟着呼起:“向林大人请安——”呼喊 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闻者发聩。
林则徐为这种士气所鼓舞,一边举臂示意感谢,一边回答:“众位乡亲父老,林某 这次禁烟定不负你等所望,你等以后若发现有吸食贩卖者可以检举,本大人会重重赏 赐。”
下面的士兵百姓极为兴奋,纷纷鼓掌称妙。检阅完毕,林则徐乘轿进城。一路上人 山人海,市民们热烈欢迎林大人。为了迎接林则徐,邓廷桢早就为他修缮了藩台衙门, 作为钦差大人下榻之处。林则徐自有主意,要求住进越华书院,一来可省去一些无关紧 要的应酬,二来他对广东一切事宜还不大了解,必须找一僻静的地方半秘密地做些必需 做的事情。
第二日一清早,就在越华书院门口张贴出一张告示,见者迷惑不解。
其实林则徐住进越华书院,还有另外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那就是为了一位名叫梁 廷的人物。
你道梁廷是谁,他并非别人,乃是越华书院监院,字章冉,广东顺德人氏,现年约 四十有余,博学多识,留心时政,对外国史事有专门的研究,曾应前两广总督阮元的聘 请写了中国第一部《海防汇览》,较详细地描叙了洋船洋炮面前的中国海防。林则徐南 下途中曾问起广东的一些情势,便经常有人向他推荐此人。
因此,对梁廷桢其人早已耳闻的林则徐到达广州的次日,就亲自登门拜访,向他请 教禁烟、海防、守战等重大问题。
“梁先生,林某有礼了。”林则徐听说他甚是桀骜不驯,身为钦差大臣的林则徐也 不得不小心一些。
“不知钦差大臣驾到,梁某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恕罪。”梁廷嘴里说着。 人却仍端坐在书桌旁并不起身,手里捧着书本,聚精会神地看着。
林则徐见他此等模样,果然是倨傲之态,可也不便发怒,于是径自走进梁廷的书房, 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却不说话。梁廷一头扎在书本里,专心致志地看书,也不 答话。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林则徐打量起这间房子来,东西两边靠墙处竖着装满书 的书架,北面放着一张床,南面在房门边开了一口小窗,窗下放着一张书桌,梁廷面南 背北坐着。
“梁先生之名广播五湖四海,想不到却住在如此简陋之地。”林则徐首先打破这种 僵局。
“古来落拓人士多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梁廷头也不转,冷冷地甩出这样一句 话。
“怪不得刘禹锡的《陋室铭》这样广为流传,名士多类于此。”说着,就吟了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无…… 无……”林则徐吟到这儿,故意做出忘记下面句子的样子。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梁廷插话念道。接着又说:
“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就直说了吧,梁某不过是一介草民,实在不值大人 来此。”
林则徐见他主动答话,正求之不得,就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林则徐这次前来 实在是有事相求。”
梁廷当然知道指的是何事,可他对世间政事已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参与其中,于是 说:
“林大人如此说实在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不懂得什么事,只死读过几本书而已,大 人还是请回吧。”
“嗳,还真别说,林某这次正是要向梁先生请教那书中的内容。还望先生不吝赐 教。”
接着林则徐又道:“林某素闻梁先生对中国海防了解比较深刻透彻,所以林某想请 教这方面的事。”
梁廷不屑一顾地说:“那有什么好谈的。中国向来如此,重内而不重外,缺少对外 面世界的了解,这是中国的通病。久患于体之病,非一剂药便能治愈。”
“那么依梁先生之意,中国一旦与洋人交上了手,那便只有听任其摆布了。”林则 徐不失时机地说。
“也并非完全如此,中国地大物博,即使洋人的嘴大如狮子,那也是难以下咽。更 何况外国也柔弱不堪,只不过在武器方面强过我国罢了。一旦这些被我所用,其又能奈 我何。只可惜的是我国向来自封,不弱于人,又岂愿去学异族他邦呢?林大人如果没有 其他事,那么还是请回吧!”梁廷似觉自己说的话太多,就下了逐客令。
林则徐怎肯如此罢休,就接着委婉地说:“则徐这次受命南下来此禁烟,虽不说感 于皇恩,但起初则徐实感责任重大,万一失职又何敢面对众人,岂不被天下所嗤笑,而 且自己感到力量微薄能力有限,所以受命之时则徐一再推辞,可在皇上强求之下,又有 何话说。则徐虽非挽救世人的英雄,可也总不能眼见天下黎民深受鸦片危害而坐视不管 呀!”
“则徐在湖广之时,与鸦片接触较多,对其知之甚深,人吸食过后久之成瘾,很难 断绝。鸦片即能麻痹人的意志,又可害人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吸食成痛者结果往往倾 家荡产卖儿易女,其状惨不忍睹,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则徐也是骨肉之躯,也是为人 之父,深知其痛。因此就应允南下。则徐现已半百之人,难道还望升官发财不成,实乃 忧于百姓呀!然而则徐又知道路途多难,举步维艰,所以这次前来拜访梁先生,并无他 事,只为鸦片而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以了则徐之心愿。”林则徐说着,动了真情, 不禁涕泪满衣衫了。
梁廷早已放下了书,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到林则徐这般模样,于心不忍,心想: “林大人乃一诚实之人,早有耳闻,现在他能想到这一点,我自负多才,却不愿救人于 水火,那么读这些书又有何用?”
想到这儿不觉心动,赶紧离了坐位,走到林则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
“林大人光临寒舍,梁廷有礼了。”
林则徐慌忙扶起梁廷揭,四目相视,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愿分离……
钦差大臣林则徐从梁廷处出来,天已黑了下来,告别梁廷匆匆回到越华书院的住处, 马辰早已等候多时了。
这次林则徐到梁廷处收获颇丰,对广东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所没想到的是广东 的某些大员竟也参与贩卖鸦片,然而最使他担心的却是十三商行的人。十三商行本是朝 廷设置用于对外贸易所在,现今却利用职务之便放纵鸦片,从中渔利,这岂不正是鸦片 流入过甚的根源吗?怪不得皇上多次严禁而无成效,重要的关口都把不牢,鸦片又如何 可以禁绝。看来自己以往的策略要有所变化了。以往只是认为重治吸食就能断绝鸦片, 若无人吸食自然鸦片不会再来,事实上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样。重治吸食不可缺少,断 绝鸦片来源更为重要,即使重治吸食整治贩卖,鸦片同样会照来不误,白银同样会流失, 只有堵塞其道才可能一劳永逸地消除鸦片的隐患,解决财政危机。要想烟禁有效,行商 们无疑也是关口之一呀!
林则徐回到越华书院还未坐定,马辰便推门进来了。马辰乃是林则徐的旧属,林则 徐南下时考虑到初次到广东,人生地疏,一切洋务夷务不得不先遣一两人密行查访,于 是就派遣了马辰。马辰原本是湖南抚标游击,林则徐任湖广总督之时的旧属,安徽怀宁 县人,道光十八年因失察家丁私受替班兵丁规钱,被革职回籍。林则徐自己亦因预保过 马辰,受过降四级留任的处置。但林则徐认为其人素来熟知武备,年轻力壮,精力甚强, 如若废置不用,十分可惜,便决定自行付给他盘缠,派其日夜兼程先行赶到海口代访夷 情。此外他还派遣了汉阳县丞彭凤池到广东,不过那已是在湖广任上的事。湖北严查鸦 片时,曾派他到广东缉拿逃犯尚未销差回湖北。林则徐知此人廉明勤干,且籍隶广东, 对于广东土俗方言都较熟知,于是在动身南下之前即修书令其暂缓回楚,留在广州,代 查鸦片之事,但现在还没消息传来。
“马辰,这多日来辛劳你了,坐下再说。”林则徐见他进来,又不便急于多问,就 缓缓地说着。
“大人交给卑职做的事小人已经办妥了。多日以来,卑职日夜查访,有些事已经在 信中向大人交待过了,近几日的事大人可能还未知。”
“你讲。”
“卑职听说广东有些大员与鸦片也有染。”
林则徐一听他这样说,知他不会是空穴来风,就屏退左右听他细细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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