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里加急到了济南衙门府,丁宝桢果断地决定连夜斩了安德海。一声令下,安德海终于结束了他丑恶的一生。
自从谕旨发出后,恭亲王总是忐忑不安的,杀小安子虽是小皇上的意思,但毕竟是自己连夜召集宝銮、文祥、李鸿藻等军机大臣在军机处等候,共同商议后拟的旨呀。西太后的脾气,他奕昕一清二楚,西太后若要怪罪下来,第一个难做之人就是奕昕。
同治皇帝是她的儿子,她一定会原谅他,东太后在她之上,西太后也不便责难于她。
可恭亲王正是西太后发泄怒火的最合适不过的对象。幸亏李莲英想了个计策,让恭亲王的女儿荣寿公主先进宫,在干娘西太后面前为自己圆圆场。女儿回到王府,告诉阿玛皇额娘的气已消了一大半。
奕昕左思右想,总觉得早晚要进宫见西太后一面,硬着头皮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恭亲王早已暗自下了决心,无论西太后发多么大的火,自己只管默不作声,任她发泄,这是最好的办法。主意一定,恭亲王带着几分不安到了储秀宫。
“太后吉祥,奕昕给太后请安了。”
恭亲王一条腿跪下,又垂下一只手,给西太后恭恭敬敬请了个安。
西太后不阴不阳地说:
“老六啊,怎么今天有空来看哀家啊!”
恭亲王小心翼翼地说:
“臣前几日忽感风寒,不能亲自来看望太后,特差大格格代臣问安。太后好些了吗?”
西太后白了恭亲王一眼:
“还好,还没被气死。”
恭亲王心里明白,西太后还在为安德海的事情生他的气,他只有默不作声。
“老六啊,你们瞒得我好苦,人人都认为我偏袒小安子,其实,他有违祖制,我怎会护着他呢?”
恭亲王听西太后说出了这样的话,心中暗暗高兴,心想:
“你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不去点破你。只要你不阻拦这件事,不责罪于我,就阿弥陀佛了。”
“圣旨几时发的,快该到济南府了吧。”
“回太后,按正常情况,昨天就到济南了。”
西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既包含了对安德海的怜爱与惋惜,也包含对众人孤立自己的感慨。她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
“唉,小安子的人头可能已经落地了。”
“啊”的一声惊叫,接着便是打翻烛台的声音,人们寻声望去,只见西太后的贴身宫女庆儿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庆儿失神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刚才,庆儿正在擦烛台,这几天,她的右眼皮一个劲地跳个不停,她总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恭亲王刚进来,庆儿就有意地慢慢腾腾地边擦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倒不是庆儿不守规矩,实在是她太担心于哥哥安德海了。前几天,小皇上、东太后、荣寿公主一个个都来过了,他们神色不太对劲儿,仿佛主子生了很大的气。更令庆儿吃惊的是,这几天来,宫中有一种特别凝重的气氛,太监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在议论什么,可是,当庆儿走近时,他们便挤眉弄眼,默不作声了。
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知道庆儿是安公公的干妹妹,两个人的感情很好,所以,人们不愿把安德海在山东出事的消息告诉庆儿。今天,庆儿无意擦烛台,却有心听奕昕与西太后的对话,听到西太后一句“小安子的人头可能已经落地了”,她不禁心头猛然一缩,手一哆嗦,打翻了烛台。
西太后勃然大怒:
“大胆的婢女,不要命了。”
庆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庆儿该死,庆儿该死。”
西太后冷笑了一声:
“哼,是该死了,敢在哀家面前如此放肆,快给我拉出去,鞭挞500下。”
恭亲王有些震惊了,心里想:
“500下,一个小女子能忍得了吗?还不活活被打死!只是打翻个烛台,值得如此重罚吗?”
奕昕不禁替宫女说情:
“圣母皇太后英明,臣认为婢女虽犯了大错,但她并不是存心捣乱,且饶她这一回吧。”
庆儿也一个劲地求饶:
“太后饶命!太后大慈大悲,饶恕庆儿这一回吧。”
庆儿在西太后跟前当宫女已有十几年了,“辛酉政变”的时候,她与安德海同心协力,施演了“苦肉计”,后来她又默默无闻忠效于西太后,这一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李莲英初到西太后跟前时,曾得到过庆儿姐姐的不少帮助,所以看到庆儿受罚,小李子也壮了壮胆子替庆儿求情:
“主子,念在庆儿姐姐往日尽心尽力孝敬主子的份上,且放过她这一回吧。”
西太后冷冰冰地说:
“过去有功,今天犯了错误就不该罚了?如此说来凡是曾经立过功的人,都应该逍遥法外了?小安子还立过功呢,今天不也是要砍头的吗?”
西太后故意把嗓门提得高高的,说得恭亲王也不好再说什么。西太后忽然歇斯底里似地大叫道:
“拉出去,给我狠狠地鞭挞。”
“主子饶命啊,主子饶命……”
庆儿绝望地哭叫着。这个在西太后跟前忠实服役14年的无辜的宫女,就这样做了西太后迁怒的牺牲品。庆儿比她的安哥哥早走了一步,安德海的死,众人拍手称快,一致认为他死有余辜。而庆儿的死,人们总觉得有些屈,她的唯一过错就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她出现了。
恭亲王觉得西太后重罚庆儿,无非是杀鸡给猴看。他感到很没趣,便起身告辞了。恭亲王走后,西太后忿忿地对李莲英说:
“小李子,你觉得古人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对吗?”
李莲英边给西太后捶着背,边应声附和:
“主子,你是无比英明伟大的,他们不是逆主子,而是背逆正道,当然是走向亡了。”
西太后拍着小李子的手,遂起桃僵李代之念头:
“小李子啊,小安子缺少的就是你这份灵活劲儿,不然,他何以走上断头台!”
京城皇宫里总算平静了下来,而在几百里之外的济南府却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那日审讯了安德海等人以后,丁宝桢便下令将安德海押送济南附近的历城监视,而且言明不准任何人探监。难道说济南府没有监狱吗?这怎么可能,偌大的济南府还能没监狱!原来,丁巡抚多了个心眼儿,他生怕遇到安德海的死党前来劫狱,万一出现这种情况,等于是放虎归山,那将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他丁宝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会牵连众多的人,像恭亲王奕昕、还有文祥、宝銮、李鸿藻等军机大臣、程绳武、王心安、余心清、何毓福等人也将难逃安德海的魔爪。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把安德海等人押送小小的历城县,那儿地处偏僻,人口少,安德海的死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小县城里关着安德海。
安德海被押到了历城监狱。说是监狱,其实,安德海却享受了一般犯人不曾享受的待遇。一日三餐有酒、有菜,一个人住在敞亮的屋子里,茶水有人送,喊声有人应。安德海心里暗暗猜度着:
“这个丁宝桢,究竟想干什么?只怕他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一时头脑少根弦,抓来了我安钦差,恐怕他丁宝桢此时自己没台阶下了,他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关着我吧。”
安德海想错了,此时,丁巡抚并不打算不明不白地把安德海关下去,他已初步决定在圣旨到达之前杀安德海了。
经过初步审讯,丁宝桢和几位同僚分析了一下,安德海虽既无谕旨,又无勘合,属私自出京,罪不可赦,但据安德海本人及安邦杰、黄石魁、陈玉祥等人的口供来看,安德海的确是奉了西太后的口谕,不然,他的气焰不会如此嚣张。
丁宝桢担心,万一西太后看到自己参奏安德海的奉章后,一口咬定是她派安德海南下采办龙袍的,马上下一道明谕,放安德海,到时候可就骑虎难下了。丁宝桢沉默不语,四周的人都看着他,空气似乎凝固了,周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突然,丁宝桢紧攥着的拳头猛地敲了一下几案:
“杀,明天便杀安德海。”
一语惊四座,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相顾失色。本来,杀安德海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圣旨尚未到,明日就杀小安子,却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当时在座的有程绳武、余心清、济南府文案赵老夫子、山东臬司潘伟、历城县知县、泰安县知县何毓福等人。大家对视了良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沉默了一会儿,济南府文案赵老夫子打破了这种沉默。赵老夫子为人敦厚、老成持重。他平日里十分钦佩丁大人的为人,赞叹他的胆识和勇气,但此时事关重大,安德海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杀这种人物必须考虑细致、周全一些,尽量不留什么后患。
赵老夫子精于刑名之学,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便委婉地说:
“丁大人,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安德海一行40多人,家丁、丫头、老妈子只是随行人员,不需要追究什么,此外古董商、绸缎商等人无可大咎。可有几个人,值得考虑,一是管家黄石魁,此人了解安德海的所作所为,他有为非作歹之嫌,理应绳之以法。二是陈玉祥等人,他们都是宫里的老太监,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不可能不知道宫中的规矩,私自出京要杀头的,可为什么他们无所顾忌呢?莫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吧!在下大胆地设想了一下,有可能的确是圣母皇太后口谕让他们随行,这样一来,圣母皇太后看到丁大人你的奏折后,马上下旨释放安德海及其随行,如果我们现在杀了他们,圣旨到后,我们却交不出人来,如何是好呢!”
赵老夫子的一席话很有份量,在座的各位不由得掂量了掂量,丁宝桢也在沉思这几句话。程绳武也附和着说:
“安德海私自出京,罪不可赦,但若圣旨要求把安德海等人押送回京,再作审讯,杀了安德海,我们拿谁来复命?”
丁宝桢也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但他不愿意设想赵老夫子及程绳武两个人假设的情况,那样一来等于放虎归山,其遗害无穷也。丁大人紧攥拳头,咬紧牙关,狠狠地说:
“我丁宝桢就是不交人,先斩后奏,太后她也奈何不得。”
一直一言不发的王心安开口了:
“丁大人,在下记得奏折上有‘请旨办理’之语,既然如此,圣旨不到,如何杀得安德海!”
众人都向王心安投去赞成的目光。这个王心安乃武举出身,平日里做事显得有些莽撞,可今日这一句说到关键上了,可见王总千既有直率的一面,也有精细的一面。丁宝桢也没想到王心安来了这么一句,如果是赵老夫子想到这一点,丁宝桢不一定深思,而平时办事简单、明了的王总千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不引起丁宝桢的深思,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赵老夫子继续说:
“圣旨未到,把人杀了,就是擅杀,轻者引起圣上的不满,重者以轻君之罪,牵连抚台大人。丁大人,此事不可莽撞呀!”
丁宝桢平日里恨透了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小安子,他愤然地说:
“不杀阉狗,难平心头之愤。”
程绳武也以丁大人前程为重,他不希望了宝桢的远大前程断送在“杀安德海”一事上,便苦苦相劝:
“这阉狗是该杀,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不如趁圣旨未到之时,我们抓紧时间再审讯一次,包括陈玉祥等太监都要审一审,在已掌握其罪状的基础之上,再详细地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罪恶行径,然后整理出来。若圣旨命就地处斩,可将其罪状公布于世;若圣旨命将犯人押送京城,可将其罪状奏明圣上;若……若太后下旨释放他们,……”
赵老夫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呀,若西太后下旨立刻释放安德海等人,可怎么办呀?丁宝桢大叫一声:
“狗奴才绝不可能从我手上溜走,我丁宝桢豁出命来,也要把他给宰了。”
丁宝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的决心已定,众人也不好再劝什么了。他们非常钦佩丁宝桢忠心为国,铲除阉党的决心,同时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最后,还是王心安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若圣母皇太后下旨释放小安子,我们可以不宣旨,先杀了小安子,再禀告圣上,推说是先斩后奏。”
程绳武似有顾虑地说:
“那来得及吗?”
王心安回答说:
“小安子在咱们手心里攥着,咱们要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只要诸公同心协力,保守秘密,不会出什么事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认为只有这样办了,先押着安德海,等圣旨一到,再作决定。这时,坐在墙角边,一直没开口的泰安县知县何毓福起身一拜,大家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何毓福在泰安之时,是知县大老爷,老百姓见了他,无不下跪拜他,可今天到了济南府衙门里,他是最小的官了,标准的七品芝麻官,刚才众人议事,没他插话的份儿。他心里也赞成赵老夫子、程绳武、王心安他们的建议,此时大家都沉默了,该七品芝麻官何毓福开口了:
“丁大人,在下自知职微言轻,但有几句心里话,一吐为快。”
虽然何毓福是在座的职位最低的一个官员,但此人在捉拿安德海一案上,功劳可不小。是他与程绳武、王心安密切配合,在泰安县城里诱捕了安德海,所以,丁宝桢准备给他记上一大功。
丁宝桢见何知县参拜自己,连忙起身双手扶起何知县:
“快快请起,有话请讲,不必多礼!”
何毓福一字一句地说:
“丁大人,依卑职看来,安德海罪该万死,也一定要杀,而且要让他死在山东,但是应明正典刑,绑赴法场,以正国法。”
丁大人连连点头称是:
“何知县所言极是,对小安子应明正典刑,以伸长正气,让万民皆知,既能显示法的威严,又能让百姓心服口服,此乃上策也。”
大家相视而笑,人多智慧大,群策群力事情办得会圆满一些。最后,丁宝桢拱手相谢:
“多谢诸公良策,丁某在此有礼了。该死的小安子,就让他再多活几天吧。”
圣旨还没到,丁宝桢派王心安又提审了一次安德海等人。安
德海依然是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猜想了宝桢不敢对他怎么样。他是谁?他是当今京师皇宫中的一个重要人物,虽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凭文治武功而受朝廷看重的臣子,他的作用和地位,在西太后的面前无人能替代。他明白西太后少不了他,他是一条忠实的狗,是西太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角色。所以,安德海在历城监狱里并不是十分担心,丁宝桢再大的胆儿,他也不敢擅杀“钦差”。主子一旦看到奏折,岂能让她心爱的太监在山东受委屈,她会马上下旨释放小安子。自己惊魂未定,暂且还是取消下江南的打算,打道回府吧。
正因如此,安德海在第二次被提审时,显示出不予理睬的神情。王心安发现从小安子嘴里也审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便仍将安德海押送历城县监狱,严密看守了起来。
王心安又提审了随行太监陈玉祥。这个陈玉祥是宫中的老太监,在北京时,安德海找到他,让他随行下江南,陈玉祥就问道:
“安公公,顺治帝时就有规定,太监不准私自出京,恐怕这不妥吧。”
安德海一脸的不高兴:
“陈公公,安某是看得起你,才让你们几个随行的,李莲英那几个人,早想跟我去了,我偏不带他们去。大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之美景,一生难得一游,你考虑好,安某也不勉强你。你不去,有人去。”
陈玉祥一直也没弄明白安德海南行,为何偏偏看中了年迈的他,或许是老太监少言寡语,比较顺从听话吧。也许是他伺候人比较周到,安德海需要好好地享受一番,尝一次做主子的滋味。
反正,年迈的陈玉祥被安德海强拖着走上了黄泉路。
陈玉祥被带了上来,他满脸的沮丧神情。宫中服役40多年了,他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迈一步路。此时,被丁巡抚的手下押到济南府,对他意味着什么,老太监再清楚不过了。
“陈玉祥,你已在宫中过了40多年,难道不知道宫中的规矩?”
陈玉祥耷拉着脑袋,带着哭腔说:
“咋的不知道,奴才什么都知道。”
老太监在宫中自称“奴才”已几十年了,今天到了济南府衙门里,在王心安面前还是口称“奴才”。
王心安追问:
“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竟敢私自出宫,有违祖制?”
陈玉祥掉下了眼泪:
“奴才知道安公公的权势大得很,他看中了奴才,让奴才随他下江南,若奴才不依,只有死路一条,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违逆他的人的。
“奴才认识一个小公公,叫柱儿,才18岁,多可爱、多稚嫩的孩子,就是因为违逆了安公公的意思,被安公公活活整死的。
“奴才是怕他呀,宫中除了圣母皇太后,谁不让他几分!别说奴才怕他,就是万岁爷、母后皇太后、六王爷,谁不让他三分呢。”
老太监撩起衣角抹眼泪。王心安也不想太为难这位受安德海挟制的老太监,便说:
“违禁出宫,你罪不可赦,但若想死得痛快些,应将功补过,行刑时,本官可以为你说上几句,免得死时太痛苦。”
老太监自言自语:
“说什么呢!”
王心安启发他:
“讲一讲出京以前,安德海的不法行为吧。”
陈玉祥在泰安县衙门府时,仗着安德海的后台,对余心清还
大声喝斥过,此时,他已明白自己的处境,在泰安时的神情、语气早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年来早已习惯了的低声低语:
“奴才虽是随行人员,但与安公公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还是马大奶奶、黄石魁、安邦杰他们了解得多一点。”
王心安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喝斥了一句:
“陈玉祥,你不要耍滑头,他们几个,本官当然也要审的,现在是让你说,不可兜圈子。”
陈玉祥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然后说:
“安公公很贪财,以往到各地,比如天津、沧州两地,他都是把黄管家带在身边,可到了泰安,他却只带了奴才和几位公公。到了泰安县衙门府,奴才见泰安衙门府院破烂不堪,估计也没什么好酒菜招待,而知县大人又迟迟不出来相见,便有回店栈之意。
“安公公训斥了奴才,奴才心里明白,安公公不是想去吃什么的,他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他是想搜刮财物的。
“当何知县敬酒时,他开始不接酒杯,本来,他的酒量就不大,后来,何知县有意引他入圈套,说已准备礼物,还有银票,安公公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足以说明他贪财。”
王心安早就听何毓福讲过这个细节,现在听起来,也没什么新鲜感。于是,王总千便说:
“陈玉祥,安德海还有别的不法行为吗?”
陈玉祥又努力想了一会儿,忽然,他想起来了:
“有,那一定是不法行为。临出京时,安公公让奴才帮他往箱子里装古玩字画时,奴才看到一挂朝珠,是上等翡翠珠,晶莹耀眼,十分漂亮。当时,奴才拿在手里,因为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朝珠,所以多看了几眼。安公公连忙夺了过去,小心地把它包好,放在垫有丝棉的小木盒子里,说是带到江南送朋友。奴才出于好奇,便问安公公这挂朝珠是何时代的,安公公神秘地说,是当年咸丰爷的朝珠,是圣母皇太后送给他的。”
王心安一听,便火了,安德海的胆子也太大了,咸丰皇帝的御用之物竟被一个太监所占有,并且还想送人,岂有此理!王心安紧接着问:
“那挂朝珠在哪一个箱子里,本官这便禀明了大人,开箱取珠。”
陈玉祥摇了摇头,说:
“此珠早已不在了,在通州时,有一个珠宝商认识安公公带出来的珠宝商人郑小玉,他愿出5000两银子买一件宫中御用之物,并且,他还答应为卖主保密,说是买了以后到南洋一带再出手,绝不牵连卖主。结果,朝珠已经出手了。”
王心安听到这里,咬牙切齿:
“小安子,单凭你这一罪行就可以治你死罪,竟敢偷卖御用之物,你的贼胆也太大了。”
王心安让人把陈玉祥押了下去,马上将这一新的情况报告了丁宝桢。丁宝桢也愤怒地说:
“不杀安德海,有辱朝廷的圣德!”
这两天,济南府衙门各官员分别提审了安邦杰、马大奶奶、黄石魁等人,并已将安德海的罪状,一条条、一款款整理了出来,只等圣旨一到,立斩安德海。
几天来,济南府衙门各官员都处在一种焦急的等待之中,他们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一分分、一秒秒,真难捱呀。
正当人们神思疲倦之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这时,正是深夜,马蹄声显得特别清脆,人们不禁为之一动,莫非圣旨到了?
当军机处几位大臣拟好谕旨,小皇上和东太后分别铃印后,兵部送旨专差没敢怠慢一分钟。他们人累了咬咬牙,马累了换匹马,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圣旨送到了济南府。
丁大人早就布置好了,他今济南府的北大门,日夜不要关闭城门,夜间派二百兵了守城门,一旦京师专差赶到,立即签押,禀报上来。这天夜里,抚标中军绪承没敢合眼,他估计圣旨该到了,一听到马蹄声,他立刻披衣出来。一看,果然不错,是六百里加急的上谕到此,他一刻也没耽搁,亲自签押并快马加鞭将专差送至衙门府丁宝桢处。
丁宝桢正捧着一本书在读,其实他一个字也读不下去,拿起书来,打发时间罢了。忽然听得院外有动静,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丁大人,圣旨到!”
绪承兴奋地叫着,丁宝桢马上拉开门栓,跪下接旨,其他几个官员,赵老夫子、程绳武、王心安,甚至何毓福,以及历城县知县都纷纷赶来了。他们按照官位品级的大小,依次跪在丁宝桢的身后,准备接旨。
“军机大臣字寄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各省督抚暨漕运总督:……据查系安姓太监,私自出京,罪不可赦,着丁宝桢迅速派于员,于所属地方,将该太监捉拿,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辩……钦此!”
圣旨刚刚宣读完,丁宝桢便喜形于色,兴奋不已。他真没想到朝廷竟如此之干脆,毫无官腔圆滑之处,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毋庸审讯,就地正法!”
好!太好了!小安子死定了。丁宝桢顿感皇恩浩荡,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圣明独断,钦佩莫名!”
各官员也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程绳武见丁宝桢如此高兴,便说:
“由此看来,大人是受到圣上的倚重的。大人,这下便可吩咐司里准备一下,明日开斩,让小安子的狗头落地。”
什么司?当然是藩、臬两司了。清代各省都设有这两司,藩司也叫藩台,专管人事;臬司也叫臬台,专司刑名,杀人便是由他们去执行。
杀安德海,总不可能丁宝桢亲自去监斩吧,这必须由藩、臬两司的长官共同协作来完成任务,当然应通知他们去准备一下了。丁宝桢兴奋地说:
“你们现在就去通知臬司潘伟,让他即刻到此,今晚就行刑。”
“什么?今晚就行刑?!”
程绳武唯恐自己没听清楚,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他当了几年的知府大老爷,经手审理的案子也不少,他也曾给犯人处以死刑,可从来没这么急过。至少,要等天亮过了午时,才可以开刀问斩。
赵老夫子毕竞是见多识广的老文案了,他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
“丁大人,真乃英明也!”
被赵老夫子这句话一提醒,众人马上明白了;丁大人是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此时,圣旨已到,立刻斩了安德海,天经地义。如果等到天亮,万一太后再降一旨,那可就麻烦了。趁早杀了他,即使再来什么谕旨,也无济于事了,反正已是遵旨杀了,太后再恼怒,也只好无可奈何。
这叫作先下手为强。众官员纷纷表示丁宝桢果断地命令是对的。王心安拱手向历城知县说:
“贵县只好辛苦一趟了。”
历城知县连连还礼,他乃七品,王心安是二品,小小的知县怎敢受礼。
“在下保证完成任务,做到万无一失。这便去提押安德海,估计两个时辰便可回来。”
历城知县上了轿子,他心急如焚,不敢有片刻怠慢,一个劲儿地催促着:
“快点,再快点儿。”
轿夫们气喘吁吁地回答:
“老爷,您坐在轿子里嫌慢,可小的抬着轿子都快累死了。”
几个轿夫拼了命了,脚下生风,如飞一般,一口气将知县抬到了监狱大门口。历城监狱的刑房书办们早已熟睡,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个个都忐忑不安的。他们不敢开门,只是探出头来:
“三更半夜的,敲门的是何人?”
“快开门,是我。”
一听熟悉的声音,便知道是他们的知县大老爷来了,两个书办连忙把大门打开。
“老爷,为何这般着急?”
历城知县也是气喘吁吁地说:
“快,把刽子手喊醒,半夜出红差。”
书办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他在监狱里当差20多年了,可从没听说过半夜出红差,他顿时便有点紧张。
“出红差,杀谁?这么急?”
监狱里除了安德海,还关着其他犯人,而且有几个是杀人犯。书办刚才正睡得熟,他闹不清知县大老爷要杀谁。
“谁,还不是安德海嘛。”
“怎么这么急?”
书办还是喋喋不休地问着,气得知县一甩手: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喊醒刽子手。”
书办走了,他仍是不解地说:
“半夜出红差,没见过!”
“回来,不要告诉安德海实话,省得找麻烦,咱们只管平平安安地把他押送济南即可,至于其他的事,自有抚台大人、臬司大人呢。”
历城知县不得不强调这么一句,因为从历城到济南还有一段路程。他必须坚决完成押送安德海的任务,不得出半点差错。刽子手很快就被找来了,他唠哩唠叨地说:
“知县大老爷,半夜出红差,小的要加倍的赏钱。”
知县不耐烦地说:
“行,行,行,反正就这一次。”
刽子手又说:
“小的这便去磨刀,天黑,看不清,可别砍歪了。”
书办打开了安德海的房门。因为丁宝桢有交待,对安德海这个特殊的犯人要特殊对待,吃的、住的要比其他犯人好,所以,安德海虽然被关在监狱里,但这几天并没受什么罪。刚才,监狱大门被砸得呼呼响,他的心头便紧缩了一下,心想: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儿。”
他的右眼皮突然猛地跳个不止,他使劲地揉了一下眼皮,正在这时,书办喊到:
“安德海起来。”
安德海吓得一哆嗦,但他立刻又故作镇定:
“怎么,三更半夜还要问话?”
书办拖着长腔说:
“听说是圣旨到了,让你亲自去接旨。”
一听这话,安德海为之高兴,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就说圣母皇太后英明伟大,不会让我委屈的,你看,圣旨到了吧。丁宝桢呀,丁宝桢,等安公公回到了宫里,你的人头就落地了,捉拿钦差大臣,死罪一条。还有什么程绳武、王心安、何毓福,哼,这历城知县也休想跑得掉,一律绞决,以泄我心头之恨。”
书办站在门口,听不清安德海在说什么,他不耐烦地说:
“快些,我还要去喊他们几个呢。”
安德海问了一句:
“什么,接旨还要他们几个也去?”
“不去干嘛,在这历城监狱里过一辈子呀。听知府大老爷说,今晚就送你们回京。”
一听这话,安德海乐了:
“送回京,一定是主子怕奴才受了惊,派人来接奴才了。”
“送”与“押”可不同,犯人只能用“押”,绝不可能用“送”字,可见,安德海就要化险为夷了。安德海赶紧穿好了衣服,他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本来打算到江南游游名胜山水,更重要的是捞点东西,可如今被不知趣的丁宝桢一搅和,只好回京了,只在天津、沧州捞了一点儿,实在是令人扫兴。
安邦杰、黄石魁、马大奶奶、陈玉祥等人也连忙起身,陪安德海去接圣旨。几辆轿子早已停放在院子里,安德海被单独安排在一顶轿子里,他乐滋滋地上了轿子。
安德海坐在轿子里,本来有些困,他很想打个盹儿,可是,他睡不着,只好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夜深人静,连草虫叫声都能听得见。从轿夫们有节奏的脚步声,可以听出他们走得很快。再一听,还有一些快步行走的脚步声,可能是他们几个人坐的轿子紧跟着这顶轿子。咦,不对,好像前后都有很多的人$像是一二百人走路发出的声音。安德海有些紧张了:
“怎么这么多的人?”
外面立刻有人高声回答:
“这是丁大人的吩咐,他生怕夜间行路不安全,特意派二百兵丁来保护你。”
约摸一个时辰,轿子在济南府衙门前院停了下来。安德海在绪承中军和典吏、兵丁的护送下到了“大殿”,只见大殿里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兵丁,一个个严肃地站着,弓上弦,刀出鞘,似乎气氛有些不对劲。马大奶奶跟在后面,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个兵丁挟着她,像拖死狗一样往里拖。安德海一见这情景,大吼了一声:
“混蛋,给我站起来,自己走!今儿个咱们就回京了,看你激动的那个样子。”
被安德海一骂,马大奶奶居然来了劲了,她跌跌撞撞地自己走了过来。其实,此时的安德海心里也发毛,若真的来接圣旨,为何还要这么多的兵了把守左右。从这凝重的气氛来看,今晚凶多吉少。
刚走进花厅,就扑上来两个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牢牢地把安德海按到了地上,紧接着又上来几个人分别抓住了安邦杰、马大奶奶、黄石魁、陈玉祥等几个人。安德海一看大事不妙,拼命地叫:
“我是钦差大臣,你们不要命了,还不快放手。”
“哼,什么钦差大臣,分明是私自出京的太监,老子今天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安德海抬头一看,不认识这个人,只见他高大的身材,宽宽的额头、浓浓的眉毛,一副威武的英姿。安德海听得清清楚楚,是王心安的声音:
“胆大妄为之徒,见了臬司潘大人还不下跪。”
一听是山东臬司,安德海便像露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安德海在宫中当差多年,他多少还有些常识,臬司专管刑名的,这会儿臬司潘大人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安德海绝望地喊道:
“丁大人呢?我要和丁巡抚说话。”
潘伟大吼了一声:
“放肆,小小的太监也想和丁大人说话。本官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海仍是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坚持要见丁宝桢。臬司潘伟并不理睬他那一套,严厉地问:
“你叫安德海吗?”
安德海仍不答话,气得王心安上去就是一脚:
“死到临头了,还敢强硬,快,回答潘大人的话。”
王心安抬起脚来,又想踢来,吓得安德海连声叫道:
“我、我、我、我叫安德海。”
潘伟又来到早已瘫倒在地的马大奶奶面前,问:
“他叫什么名字?”
马大奶奶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说出:
“安、安、安德海。”
黄石魁和陈玉祥此时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都想将功赎罪,以减轻对自己的处罚,便纷纷争着说:
“他就是安德海,就是从京城皇宫里来的太监安德海。”
安邦杰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然后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此时,安德海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行刑前的“验明正身”,核实无误,便可拉出去一斩了之。大家一致指正这就是安德海后,潘伟提高了嗓门对安德海说:
“安德海,本官告诉你,今晚接到了圣旨,要你就地正法,即刻执行,听清了吗?”
“不,不可能,圣母皇太后不可能这么做,她不舍得杀我!”
安德海大声疾呼,痛哭不止。潘伟见安德海的情绪太不稳定,便沉默了一会儿。安德海哭闹了一阵子,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像一只落水狗,望着岸边的人,祈求一线生还的希望:
“潘大人,安德海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既然是圣旨到了,我就要听你宣读圣旨,若真的圣母皇太后让我死,我便即刻去死。不过,太后是不舍得杀小安子的。”
潘伟觉得安德海实在难斗,死到临头还要争辩一下,不过,又不是假传圣旨,宣读一下也无妨。
“安德海,你听清楚了,免得死不服气。”
安德海抬头一看,果然是黄绫上谕。这种谕旨他太熟悉了,他敢肯定这圣旨不是伪造的。
“军机大臣字寄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各省督抚暨漕运总督……据查系安姓太监,私自出京,罪不可赦,着丁宝桢迅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太监查拿,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辩……倘有疏忽,惟该督抚是问。钦此!”
安德海瘫作一团,他那往日的威风,此时已荡然无存。往外拉时,他已不能动弹。潘伟批了新标,由中军绪承押着,出了衙门,直奔刑场。因为是夜间出红差,所以没有一个看客,刑场周围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了,一个个拿着箭,握着刀,扛着枪,整个刑场笼罩在一片阴森可怕的气氛之中。
安德海早已昏昏沉沉,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兵丁连拉带拖、硬把他拖到了刑场的桩橛上,并飞快地把他绑在了桩撅上。刽子手提着闪着寒光的大刀,不慌不忙地等待一声令下,号角吹起,他便可以举起屠刀,向安德海砍去。
刑场四周燃起了火把,人们看到安德海蜡黄的脸上一阵抽搐。一个兵了端了一碗酒走到安德海的面前,安德海像死人一般,一动也不动。那个兵了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手抓着安德海低垂的头,直往安德海的嘴里灌酒。那碗酒洒了一半,灌进去一半。
不知是酒壮了胆儿,还是安德海企图作垂死的挣扎,他突然头一抬,脖子一伸,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猛然大叫一声:
“圣母皇太后呀,你不可能舍得杀小安子,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终究压不过“嘟、嘟、嘟”的号角声,中军绪承一声令下,安德海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一代权监安德海结束了他丑恶的人生。其随从黄石魁、陈玉祥也处以绞刑,他的二叔安邦杰、老婆马小玉等家人发配黑龙江为奴,永生不得回来。
至此,清朝第一个干预朝政的权监的一生,划上了一个令后人疑问和迷惑的句号。为何一个小小的太监,竟能玩弄王公大臣于股掌之间?安德海明明知道太监不准私自出京,并且小皇上早有杀他之心,为何他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紫禁城铁牌挑战?
种种疑问和迷惑,后来有人得出了答案:
性的畸形
心的变态
灵的丑恶
这些使安德海变得近似疯狂,他为所欲为、专横跋扈、作威作福,与慈禧太后沆瀣一气,狐假虎威,权倾朝野。终于邪恶被正义所压倒,安德海人头的落地便是最好的明证。
安德海之死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人们几乎不相信西太后最宠信的一个太监,最后竟是这样的下场。又由于处死安德海是在黑夜中秘密进行的,无形中给这件大案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捕风捉影者有之,添枝加叶者有人,以讹传讹者有之,越传越离奇,甚至有的离了谱,以致生出许多轶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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