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周折,西太后终于平安入宫,辛酉政变的序幕已拉开。
却说,载垣、端华派了刺客去刺杀西太后,两个人心中都没有多少谱,究竟那刺客能耐多大,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谁也说不清楚。刺客走后,他们哪里睡得着,他们的住处离西太后的行宫约二三里路。本来,他们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会儿,他们的心里就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天寒夜长,端华便凑到了载垣这里。此时,载垣也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见端华来,他便干脆穿件厚衣下了床。
“郑亲王,好冷的天,我让人炒几个小菜,咱俩喝几杯,怎么样?”
几杯酒下肚,他们俩都不感到那么冷了,胆子也大了。他们盘算着西太后那边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载垣得意洋洋地说:
“郑亲王,今天要了那妖婆的命,明日我们便向母后皇太后请罪,并推说荣禄护驾不力,马上让皇上降罪于荣禄,尽快除掉那条狗。”
“怡亲王,等回到京城,恭亲王见木已成舟,谅他也不敢拿咱们开刀,哈哈。”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足饭饱,好不快活。已经是五更天了,还不见刺客回来报喜,两个人都有点急了。还是载垣先开了口:
“郑亲王,你手下的那个高手,功夫怎么样?”
“比起当代武林大侠霍天威,也许差一点,但对付小荣禄,绰绰有余,他的软功特别好,他飞出去的镖,很少有人能挡住,更何况是对付不通武艺的那个妖婆。”
经端华一说,载垣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往屋外一看,外面浙浙沥沥下起了小雨,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刺容回来,两个人的心里十分焦急,他们感到大难要临头了,坐立不安,酒也喝不下去,菜也吃不下去,两个人如惊弓之鸟,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雨越下越大,打得窗户纸啪啪直响,就仿佛打在了他们的心上。端华再也沉不住气了。
“怡王爷,趁现在天尚未明,咱们赶快弃官逃走吧,或许还可以死里求生。”
“郑王爷之言,固然有理,可咱们往哪儿逃呀?反正逃不到天边,不逃出大清国,就是跑到天边,那妖婆也能把咱们抓回来。”
“恰王爷说的也对,我们也没有勘合,又带不走多少财物,逃出去也是饿死。”
什么是勘合?勘合就是清政府兵部发出的一种文书,凡是出京的官。兵,凭着一张文书,到了每一驿站,一切需用都由地方供应,用过便可以一走了之,不需要付银两。此时,这位郑亲王还想着勘合呢,真是死到临头不知死。
载垣又叹了一口气:
“纵使咱们逃了,带些金银细软出来,吃穿不愁,可一家老小怎么办?他们是犯官家属,还能有好下场?”
端华也想起了乾隆年间的和绅,他可不愿意像和绅那样结局悲惨,他心一横:
“哪儿也不去,回京城,你我是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谁敢在我们头上动刀?再说,刺客未回来,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临行时,我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成功,他也表示如果失手,或被人擒拿,他誓死也不供出我们。我已答应他,若他自行了断,我一定善待他一家老小,以1000两银子作抚恤。习武之人都很讲义气,只要他不供出我们,西太后和恭亲王,天大的本事也难惩治我们。”
此时的端华与载垣只能互相安慰,他们也商议出对策,万一西太后活捉了那位刺客,他们就来个死活不认账,或者反咬一口,咬定荣禄护驾失职,置荣禄于死地。西太后为了保全心腹侍卫荣禄,势必不再追查真凶。想到此,两位王爷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安稳多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西太后发现雨下得很大,便决定暂缓前进,在这里住下来,等雨停了再上路。昨夜,西太后安歇后,荣禄带了几个人爬到屋顶,将刺客的死尸拖下来,放在柴房里仔细搜身,结果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没发现。看来,这刺客临行前,是作了以死相拼的准备的,因为,他身上连一支镖也不剩了,他用最后一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见他十分忠于主子。既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好妄加推断一口咬定是郑亲王和怡亲王派来的。
荣禄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恭亲王派来的三个人到了,他们仔细询问了此人行动时的情况,荣禄只说,当时天黑人乱,看不清楚,后来忽觉得耳边有股凉风,他一闪身,躲过一支镖,可有几个侍卫却中镖身亡。那三个人一听到这些情况,马上警觉起来:
“镖?还能找到一支吗?”
荣禄从怀中掏出一只镖,交与他们,并说:
“刺客就是用这支缥自行了断的。”
他们三个人仔细看了看缥,这镖与常人所用的并非有什么不同,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其中一个人说:
“走,检尸去。”
四个人一起来到了柴房,他们撕开刺客的内衣一看,只见他的心口窝已有一大块肉变黑、坏死。其中一个人肯定地说:
“他是用了毒汁浸镖,中毒身亡,这种毒镖即使不打在人的要害处,只要刺进人的皮肤,毒汁便在一瞬间浸入体内,使人中毒身亡。”
荣禄连忙追问了一句:
“兄弟可知道是谁惯用这种毒镖?”
那发言者并没及时答话,荣禄明白了,他在邀功。荣禄便开口道:
“兄弟自当放心,荣某一定启奏太后,为兄弟请功。”
那人得意地一笑:
“本人敢肯定,用此毒镖者乃韩宝,他是怡亲王手下的一个高手。本人虽与他不曾相识,但我与他同出一师门,也可以算得上师兄弟。他曾偷学武艺,被师傅逐出师门的,所以,我是不会护着这位师兄的。”
安德海也只是在早上迷糊地躺了一会儿,他一大早便候在西太后的寝宫外面,等着西太后起身。西太后刚一起身,洗梳完毕,他前来请安:
“太后吉祥,昨晚歇的可好?”
西太后白了他一眼,心想:明明折腾了大半夜,怎么能歇的好?西太后打了个哈欠,似乎还想睡一会儿,安德海也想再睡一会儿,便说:
“主子脸色欠佳,甚有倦容,奴才这便吩咐御膳房,做几道可口的点心来,主子多吃一点,补补身子。”
“也好,不过,小安子,你一定要亲自看着他们做,哀家想吃一点鸡汤豆腐汁,再吃几个蟹黄小笼包子,你要亲自端来。”
西太后这回銮路上,先是险些中毒,后又险些遭人暗算,葫芦嘴山口让人惊心动魄,又加上昨夜“暴风雨”,追剿刺客,她都有点草木皆兵了,她生怕别人暗算她,所以叮嘱安德海亲自到御膳房去督查,她才放心。
安德海走后,西太后心里盘算着:今天是绝对不能上路的,一则雨天路滑,二来昨夜荣禄等侍卫护驾有功,他们一夜未睡,今天也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强拖着疲惫的身子上路,对护驾有害无益。更重要的是自己太乏了,现在只想美美地睡上一大觉。
过了半个时辰,安德海和另外几个宫女便端着西太后点的食品上来了。他们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西太后津津有味地用膳。宫中有个规定叫“侍膳不劝膳”,即宫女、太监们在皇上、皇后及贵妃身边侍奉他们用膳时,只能默默地侍膳,而不能劝他们吃这吃那。宫女们可根据用膳者的眼色来会意,下一次该夹哪一道菜,哪一个点心了,他们把该吃的东西先夹到主子的面前一个小盘子里,放在那里,主子吃不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不允许他们说话。
此时,西太后折腾了一夜,可真饿坏了,她的眼只盯着蟹黄包子,宫女们一个又一个地夹起小笼包子放在西太后面前的盘子里,第二个还没夹来,第一个早已下肚了。宫女们暗暗吃惊:
“一向斯文的西太后,今天怎么这般吞食像?”
安德海在旁边立着,这一景观他全看在眼里了,他很怕西太后吃得太急噎着,他刚想劝一句,只见西太后的贴身宫女徐徐地给安德海做了个手势,表示“少说为妙”。安德海深知主子的脾气,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九个小笼包子全进了西太后的空腹里,她好像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让宫女给她揩了揩油嘴自嘲似的说了句:
“饿了吃什么都香。小安子,这包子叫什么来着?”
“回主子,这叫蟹黄小笼包,是张师傅的拿手绝活。他蒸的小笼包子不腻不干,不大不小,早些年,先帝最爱吃这包子。”
安德海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煞了车”。自从咸丰皇帝驾崩,人们都不敢在西太后的面前提起“先帝”二字,生怕引起她的伤心。今天,安德海一时失言,脱口而出,又急“煞车”不禁引起西太后的感慨:
“小安子,你真是个细心人,生怕惹哀家伤感,难得你一片孝心。”
听到西太后在表扬自己,安德海的心里自然有一种愉悦感。
这些年来,安德海小心翼翼地奉承这位有心计、有手腕的女人,不知掌过自己多少次嘴巴,也不知给这个女人双腿跪过多少次,更不知自己在深夜之时,流过多少泪,终于换来了今天的地位,特别是被西太后一肯定,安德海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奉承这个女人,巴结这个女人,保护这个女人,从心里讲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西太后见安德海沉默不语,以为小安子是昨晚太疲劳了,便发了话:
“小安子,你马上到那边问一问,就说今天雨天路滑,不赶路了,如果那边说等雨停了再走,哀家便再歇一会儿。你们打点好一切,也可以跪安了。”
西太后所指的“那边”,实际上就是东太后。以上几句话不过是谦词罢了,人人都知道,东太后从不拿什么主意,只要西太后发了话,东太后是不会更改的,她永远谦和、平静,与人无争,处处让着西太后。这一点,连端尿盆的宫女都看得出来,西太后既然发了这话,就等于说,宫女、太监们可以休息一天了。
安德海刚离开,她们就准备休息了。
安德海到了东太后那里,只见东太后正帮小皇上扣好钮扣,她也用过膳了。昨天夜里,她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疾呼抓刺客,当她清醒后,又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所以安德海一进来,东太后便急忙问:
“小安子,哀家似乎夜里听到有人喊抓刺客,可是等哀家醒来后,又没有什么动静了。难道哀家是做梦不成?”
安德海明白东太后说出这样的话,便表明东太后并不知晓昨夜之事,安德海刚才竟忘了问西太后,可否让东太后知道昨夜确实有刺客,安德海可不敢乱说一气。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主子昨夜可歇好,奴才给你请安了。”
东太后只说:
“歇的还好,不过这几天,哀家总有点忐忑不安的。”
安德海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把西太后想滞留一天再走的想法说了一遍。东太后敦厚地说了句:
“由圣母皇太后决定,哀家同意她的意见。”
就这样,这一行人在小镇上滞留了一天。西太后昨夜又惊又吓又疲乏,第二天她整整睡了一个上午,用了午膳后,她还觉得困乏,一歪头,又睡了,直到黄昏时分,她才觉得有了点儿精神。安德海及荣禄等人也酣睡了一天。这一天,雨一直未停,东太后连屋门也没出,她一个人闷在行宫里,暗自伤感,眼见就要到京城了,她不禁回想起出京时浩浩荡荡一行人,咸丰虽沉郁寡欢,但他尚在人间,闲来无事时,他便把小皇子载淳抱在膝头,听小皇子背唐诗。那清脆悦耳的童声,那稚幼可爱的模样以及咸丰当时沾沾自喜的神态,无不让她回味、遐思。可今天,人去矣,只撇下孤儿寡母无人可托,只剩下尸骨一堆。东太后越想越心酸,不禁热泪涟涟。
“皇额娘。”
小皇上旋风似的跑了进来。他比离京时足足长高了一头,人也显得胖一点了。虽然在热河时,亲生额娘对他比以前温柔多了,他也对亲皇额娘不那么生疏了,但是,小皇上还是更愿意接近这位皇额娘。他觉得在东太后这里心情舒畅、无拘无束,有种安全感,而在亲皇额娘那里却有一种拘束感。他尤其害怕额娘沉个脸来训斥他,他更恨每当额娘训斥他时、那个讨厌的小安子在旁边狗仗人势,左一句右一句地帮腔。很多次,小皇上都想下一道圣旨,杀了小安子。但无奈他不会拟旨,不然的话,小安子的头早搬家了。
“额娘,我有点烦闷,这讨厌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小皇上在两位太后面前,从来不称“朕”,而称“我”,以示他对皇额娘的尊重。
“皇上,额娘陪你玩七巧板,好吗?”
“太好了。”
东太后令宫女们拿出小皇上最爱玩的七巧板,娘俩玩了一会。东太后惊奇地发现,这几个月,小皇上进取多了,他能拼出很多种图形,有的图形栩栩如生,煞是奇妙。东太后望着小皇上正专心致志地拼图形,她的两眼有些湿润了。
“先帝呀,你走得太早,咱们的阿哥这几个月来进步可真大。这孩子心地善良、聪明伶俐,将来一定是个善良、敦厚的君王。怕只怕孩子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亲政时,朝政已混乱不堪,留个破烂摊子让他收拾。”
“自从你宾天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可依,肃顺等人专横跋扈,欺负我们。西太后虽性情刚烈,与肃顺等人斗争激烈,但她暴戾有余、温和不够。若回京后,她打败了肃顺等人,实现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之愿望,以她的为人,将来载淳长大后,她绝不肯轻易让他亲政。”
东太后虽然平时少盲寡语,但她也是十分聪明之人,当年她就是以她的才貌双全赢得咸丰深爱的。如今复杂的局势,她全看在眼里。此时,东太后只感到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她既痛恨肃顺之流把持朝政,不把两官太后放在眼里,目无皇上,同时她也担心西太后取胜后太猖狂,难以驾驭那个野心十足的女人。东太后想起了咸丰在世之时的叮咛:
“哺育阿哥,保护懿贵妃,依靠人大臣,使我大清千年万代永不衰。”
她再看看今天的局势,甚感悲凉,更不要说千年万代不衰了,短短三四个月,宫廷里便勾心斗角,小人当道,架空皇上,冷落西后,这怎能不让她伤心、感叹。不知不觉地,一行泪水顺着两腮往下流。她轻轻地抽泣,掩面抹泪,生怕小皇上看见。可怜六岁小儿,浑然不知人世间的险恶,他被人拥戴为皇上,这大清的江山,他能否坐得住?!
小皇上载淳正在专心地玩七巧板,他有一个图形怎么也拼不出来,一着急,便来求助东太后。他猛地一抬头,东太后来不及掩饰,小皇上全看在眼里了:
“额娘,你哭什么?”
“不,是有一颗沙子钻进了额娘的眼里。”
“不对,这是屋里,连一点儿风丝也没有,怎么会吹起沙子迷住眼?”
小皇上想起上次,他正在御花园中捉小飞虫,忽然刮起一阵风,一不小心,他的眼被风沙迷住了,皇额娘连忙撩起手帕,仔细地给他擦眼睛,并告诉他风大时,不可在外面玩耍,以防风沙吹进眼睛里。
小皇上如此反应灵敏,这一点十分像他的亲皇额娘,但是他比西太后多几分仁慈、善良的心,这一点又十分像咸丰。东太后刚才正要黯然伤心,这会儿又被小皇上的一番话逗乐了,她悲伤之中尚有一丝希望,那便是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皇上身上了,她似乎看到了人生的曙光。
“启禀太后,怡亲王、郑亲王求见。”
一位太监引着两位王爷在行宫门外等待太后招见。却说端华与载垣,昨天派刺客暗伤西太后不成,这一整天,他们全无睡意,哪里睡得着呢?刺客韩宝一直未归,看来是凶多吉少,他们两位王爷心一横,哪儿也不逃,逃也逃不走,干脆等待命运的判决。他们仗着是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身价高人一等,西太后不敢轻易拿他们开刀。他们又密谋了大半天,上午时分,一位太监来传两宫太后口谕:
“今天雨大路滑,暂不行。”
那位太监传达了口谕,头也不回,转身走了。他们俩可真纳闷了,按理说,离京城已不远,虽然下雨,但不是不能行路,为什么偏要在这小镇上耽搁一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往日,每天早上,西太后都要招见他们,安排一天的行程,仔细盘问每一个细节,可今天却远远不见西太后宫里的太监来请他们。难道……
他们不敢猜测,越想就越怕。端华说:
“那妖婆素来诡计多端,防着我们,今日情况异常,莫非
“莫非什么?莫非她打算除掉我们?”
载垣接过话题,作最坏的推测。端华摇了摇头:
“不会,她目前还不敢这么做,她一定是在观察我们,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异常。”
两位王爷都猜错了,这一天,西太后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他们身上,西太后一心想着睡觉。
两位王爷等到了下午,仍不见西太后招见他们,他们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两个人一商量,干脆先到东太后那儿探探风去。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东太后的行宫。
东太后忽听太监报告怡亲王、郑亲王求见,连忙说:
“请两位王爷。”
端华和载垣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们一见小皇上和东太后,马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吉祥,太后吉祥。”
小皇上一看两个大人浑身都淋了个精透,又跪在冰冷的地上,他小嘴一毗,笑了:
“两位爱卿免礼平身。”
两位王爷连忙谢恩,一边立着。还是载垣先开了口:
“启禀太后,今日因雨天路滑,滞留在此,明日若天不放晴,仍滞留于此吗?听内务府总管报告,粮草早已短缺。在路上多留一天,困难就多一些,这秋雨连绵的,看来二三天内不会转晴。太后明鉴,何时上路?”
端华也在此帮腔:
“为臣之见与郑亲王略同,行路不宜多耽搁,这里不比皇宫,这时的危险性很大,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万一滋事,难以抵挡,恐惊圣驾。”
端华明里是说护驾乃当今之重任,实际上他是想刺探一下东太后对昨晚之事的反应,企图从这里套出一点关于西太后对昨晚事件的反响,谁知,东太后让他失望了。因为东太后昨夜睡得很沉,她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早上安德海来请安时,她随便问了一问,安德海也未作明确回答,东太后早把夜里被吵闹声惊醒的事情给忘了。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哀家等一会儿便派人去问一问西太后,看一看明日是否起程。两位王爷不必担心,粮草短缺,让地方上供应不就行了。有荣侍卫的三千精兵护驾,地方上的泼妇刁民能掀什么大浪?”
两位王爷一听,便明白东太后根本就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心里不免有些怜悯这位太后了,虽贵为东太后,却从来无权过问重大事件,重大事件也无人向她禀报,她只是皇宫里的摆设罢了。这位敦厚、贤淑的太后,天生就不是块争权夺利的料子,她只能得到人的尊重,并不能得到人的看重。两位王爷见东太后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跪安了。
回去以后,天已微暗,雨也停了,西太后那里还没有任何动静。两位王爷坐也坐不住,吃也吃不下,他们真闹不明白西太后今天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能这样等下去,坐以待毙吧。
两位王爷决定去拜见西太后。
西太后睡了一天,这会儿醒困了,她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让宫女给她修指甲,她正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主子吉祥。”
安德海在门外喊了一声,西太后明白,安德海一定是有事找她。她手轻轻一摆,几个宫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小安子,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原来,今天早上,西太后便让安德海去荣禄那儿查一查刺客的身份,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若能确认是载垣和端华派来的人干的,就马上逮捕两位王爷,但必须要查到确凿的证据,单凭猜测是不行的。安德海先到了东太后那里,禀报一下今天暂不上路,只推说雨大路滑不便行路,他马上又折转身子找到了荣禄。荣禄悄悄地告诉他,刺客名叫韩宝,乃端华手下的人,但仅凭一支毒镖,端华是不会认账的。荣禄与安德海一商议,还是欲建议西太后暂时不要声张,等回到京城后再从长计议。
“回主子,奴才早已把事情办妥了。”
“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西太后平时早已把安德海看成心腹之人,她最讨厌小安子说话不爽快,吞吞吐吐的。贵为太后的她怎能了解安德海的心理,安德海虽也明白西太后器重他,但西太后的脾气喜怒无常,高兴起来称小安子是“弟弟”,不高兴时手一摆“跪安吧”。更让小安子害怕的是西太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每逢这种情况,安德海便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此时,他见西太后和颜悦色的,胆子也大了些来。
“主子,荣侍卫已查明刺客叫韩宝,乃是端华手下的人,但这刺客是作了以身相拼准备的,他身上除了自行了断的一支毒镖外,其他没留下任何标志。主子若是责问郑亲王,想必他矢口否认,问主子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刺客是他的人,无凭无据,治服不了他,反而打草惊蛇。”
西太后一听说是端华手下的人,气得直咬牙。虽然她也猜想到是端华又来害她,但这之前只是猜想而已,并未确认,此时安德海肯定地告诉他昨夜之事幕后指挥是郑亲王,她不由得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说:
“什么他矢口否认,他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吗?我让他今夜见阎王。”
一听这话,安德海可真急了,他觉得荣禄说的有道理,回銮路上,保护圣驾是当务之急,不宜发生流血事件。安德海心里暗暗想: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做事不顾后果。”
可他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他还是婉言相劝:
“主子,何劳你大驾,依奴才之见,且忍一忍,等到了京城自会有恭王爷出面,收拾他们。”
西太后觉得安德海之言也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她把腿一伸,伸到了安德海的面前。
“小安子,给我捏捏腿。”
安德海不敢怠慢,用他那双温暖的男性的大手在西太后的腿上轻轻地捏着。西太后双目紧闭,有一种似上天宇的惬意,她的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微笑,这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全被安德海看在眼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也笑了。
“启禀太后,怡亲王、郑亲王求见。”
一位太监在门外向西太后喊了一声,西太后正在惬意之时,美梦忽然被人打断,不由得十分不快活。再者,两位王爷晚夜已摆明想要她的命,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她脱口而出:
“不见。”
“扎。”
“慢着。”
西太后又唤回了太监,因为,她分明地感觉到安德海用力捏了她一把,她知道小安子有话可说。安德海俯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
“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依奴才之见,还是招见为好,先稳住他们,路上不便起事端,平安抵达京城,再收拾他们也不晚。望主子三思。”
安德海一席话果然有效。西太后点头称是,她打了个手势,让安德海从侧面赶快退下,说了句:
“有请两位王爷。”
门外候着的太监高喊一声:
“太后有旨,郑亲王、怡亲王晋见。”
端华与载垣低着头,进门便跪安:
“太后吉祥。”
西太后阴沉着脸,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句:
“起来吧。”
“扎。”
三个人面面相觑,尴尬了好一会儿,还是端华先开了口:
“太后,看来明日有转晴之征兆,若明日不雨,可否上路?”
西太后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她牢记安德海的劝谏,“小不忍则乱大谋”,尽可能保持常态。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今日早上,哀家忽感身体不适,现在好多了,明日不论下雨还是不下雨,都启程,早早赶到京城。”
载垣见西太后并未提及昨夜之事,他心里有点纳闷,难道刺客没来行刺?若来行刺,西太后断然不会那么镇定,若无其事的。载垣正在沉吟之际,西太后又发话了:
“回銮路上,你们护驾有功,这些日子,千辛万苦的,两位王爷也累了,等回到京城,奏明皇上,让皇上下旨重重赏赐你们。今晚天色已晚,跪安吧。”
一听这话,两位王爷放心了,看来,西太后并未觉察他们之动机,两个人连忙退下。两位王爷刚走,安德海从侧门进来了:
“主子,你打算怎么赏赐他们啊?”
西太后与安德海会心一笑,安德海悄悄地关上了房门,西太后又进入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的境界之中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西太后有些倦容,她让宫女给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这一打扮,显得西太后既凝重又端庄,风韵犹在,又日含哀怨,活脱脱一个年轻的寡妇,让人一看就怜惜。
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龙銮终于进了京。皇上、两宫太后在荣禄的严密保卫下,从京城西北门经过,恭亲王奕沂率诸大臣早已在门外跪迎龙銮。两宫太后口谕“免礼平身”。恭亲王等人谢恩后,随同龙銮进了城,大臣们尾随其后。
载垣、端华回顾环视了一下,见城外住满了军队,而且军容十分严整,士兵们皆跪伏迎銮,日呼万岁,人群中不时传来悲拗的哭声,有的大臣们也在抹眼泪。载垣、端华一见此情景,也有些思念先帝,禁不住落了些泪。约摸两个时辰,龙銮才进了皇宫,载垣、端华等大臣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官邸,与家人团聚去了。载垣亲眼看见恭亲王奕昕并没陪同皇上及两宫太后入宫,而且径直回了恭王府,他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鬼子六哟,本王爷谅你也没那么大能耐,你远在京城,虽然前些日子承德奔丧,你也未见到那妖婆,哭了一场便回了京,实际上,朝政已不在皇上手里,小皇上还是个孩子,他能治理好国家吗?还得看我们八位赞襄大臣唱主角。”
载垣一路得意洋洋回到了亲王府,一家老小出门恭迎,他一手抱起三岁的小儿子,一手拉着六岁的小女儿的手,妻妾成群,共享天伦之乐,好不快哉。
端华并没有直接回亲王府,他多长了一个心眼,因为,他进京时发觉西太后与恭亲王虽没打照面,但好像是事先约好了似的,配合十分默契。按常礼推算,恭亲王与两宫太后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年多没见面了,而且,其间又死了亲哥哥,这会儿见到寡嫂,应该悲悲伤伤,哭哭泣泣才对,可他们好像没什么大的反应,难道他们曾经见过不成?端华越想,疑心就越重,他绕道而行,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这位远房亲戚有个邻居的女儿在恭王府,是恭亲王福晋的贴身女仆,当年,还是端华把那女孩介绍到恭王府的,此时,他想从那女孩口中打探一点消息。
远房亲戚一见亲王亲临寒舍,便知一定有事,也没敢声张。
好酒好菜款待之后,端华便让远房亲戚把他的邻居请到家中。端华给了那邻居100两银子,让他马上谎称得了急病,把他女儿弄来家。不消两个时辰,在恭王府做女仆的那个女孩便赶来了,她一见父亲好好的,而是郑亲王躲在屋里,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恭王府平日待她不薄,她不愿离间两位王爷,便如实说来:
“恭亲王今个早上茶饭不思,他想到先帝一去不复返,便泪如雨下,悲痛不已。可福晋劝慰王爷,她说皇上和两宫太后一路颠簸,千辛万苦才到了京城,王爷可不要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再大的悲痛也要强忍的,先让皇上和皇太后歇几天,以后有话慢慢说。”
听了这位女仆的话,端华才放下心来,他又塞给女仆50两银子,要她守口如瓶。女仆当即表示誓死只字不提。端华这才放心回到亲王府,和亲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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