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花轿抬进秦家后,覆着喜帕的余芷芃让媒婆扶出轿子,她感觉四周并不热闹,只有脚边零落的炮竹声,宾客似乎不多。
「拜堂!」
听到有人高喊一声后,她便被媒婆拉着不知南北的胡乱拜了几拜,被摆布了半天,终于教媒婆领进新房,随即听见仓卒的关门声,媒婆赶时间似的走了,确定四下无声后,她立即拉下喜帕,瞧清楚自己所在之处——
这是间布置极为简单的喜房,门板上贴上囍字,桌上点了喜烛,如此而已,其余全是非常老旧的家具,连床单都补了钉。
她苦笑,至少这里比她原来住的屋子大上许多,况且,这里以后就是她的窝了,没什么好嫌的。
接着,她将视线移到桌上迭好的一件男子喜服上,想必这就是与她拜堂的「丈夫」了。素未谋面的新郎被征召修城去,十年后才能归来,这件喜服就是用来代替丈夫与她拜堂的,想来这样的婚礼还真荒唐。
抚着喜服,她怔然起来。她嫁人了,不,正确的说,她卖人了,贱卖自己的青春,但是她别无选择,不能后悔!
如今她唯一能盼的,就是夫家能给予依靠,让她有力量等待丈夫十年后归来。但瞧秦家的环境并不富裕,她盘算着要寻回未成亲前在绣坊的工作,帮秦家挣些钱补贴家用,因为她并不想在夫家白吃白住,造成负担。
脱下嫁衣,她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叹了口气,坐到床上,今夜原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可是良人不在,她只好孤枕独眠,然而,就在她缩腿躺上床,正要闭目睡去时——
「媳妇,才什么时候妳就贪睡,余家的女儿都这么懒惰吗?快起来,宾客都走了,厨房里积了一堆碗盘,妳还不快去洗干净!」房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老妇怒着脸朝她喳呼,见她没反应,嘴一扭,恶狠狠的威胁,「死丫头,还赖床,我秦家可不是让妳躲懒的地方,再不起来干活,当心我拿藤条抽妳!」
余芷芃脸色一白,瞪着神色凶恶的婆婆,还真的傻住了,直到一根藤条出现在眼前,她才难以置信的惊跳下床。
她在秦家的第一晚,迎接她的不是丈夫的怀抱或温暖的喜床,而是厨房里堆积如山的碗盘,以及婆婆那根不时抽来的藤条,她惊慌的想着,这凶神恶煞的妇人难道就是她以后要孝顺侍奉的人吗……
她不禁浑身颤栗了一下,手中的盘子一滑,摔碎了!
「妳这女人第一天就摔碎我秦家的碗盘,这样以后要怎么持家真倒霉,花钱买了个没用的女人!」
恶婆婆的话音才刚落,藤条已抽上余芷芃的背,她痛得又摔落一个碗,可想而知,藤条又再次抽向她——
「媳妇,我腰酸,妳过来给我捶捶。」公公对着余芷芃要求。
秦家公婆不许她回绣坊工作,说那是贪懒人才干的活,硬是要她天天扛着锄头去菜园,田里的活粗重,有时连男人都吃不消,却要由她去做,成为秦家媳妇这半年来,每日都工作到筋疲力尽才能回家。
可是回到家,并不能马上休息,举凡煮饭、扫地、洗衣等活,全要她一个人包办,她不能抱怨,只能咬牙苦撑。
这会儿,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踏进家门,吃力的放下刚从菜园里挑回来的一笼大白菜,一整天在家闲闲没事的公公,还好意思开口要她帮忙捶背,她就算累得腰都挺不直了,还得勉强堆起笑脸走上前去,卷起袖子帮公公捶背。
捶着捶着,她的手突然教人握住了,她大惊失色,抬头竟看见公公对着她垂涎淫笑,她愕然。
「媳妇,妳生得还真标致,可惜我儿子十年才能回来,让妳空闺寂寞,我实在很不忍……」说着,他竟摸向她的臀部。
她骇然急闪。「你做什么」想不到她公公竟是个为老不尊的老色鬼!
「别这样,让我摸摸,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当我好心帮妳排解寂寞,也当替儿子照顾媳妇吧!」
她怒极地涨红了脸,没想到他居然说得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公公,请你自重!」忍无可忍的厉声警告。
老头闻言,恼羞成怒。「妳是我卖地花钱买来的,怎么,碰一下也不能,妳讨打吗」他举起手作势要打人,可人扑到她面前,却是极度无耻的将她紧抱住。
「你放手!」余芷芃吓得花容失色,死命挣扎。
「你们在做什么」刚回家的婆婆见状,怒声大吼。
她急忙大声求救,「婆婆,妳救我,公公他——」
「妳这贱蹄子,连自己的公公都敢勾引,简直不知廉耻到极点,我打死妳!」
余芷芃本以为婆婆能够救她,没想到她竟以为她是勾引公公的娼妇,打得她浑身是伤,她满腹委屈,捂着嘴痛哭一夜。这样的日子,她得怎么过活……
下坡城
「将军,前头就是销魂窟了。」小东指着面前那栋华丽到有些俗气的大宅子,抓着头,可兴奋的。
凤少本睨了自己的贴身随从一眼,伸手敲了他的脑袋一记。「什么销魂窟,咱们是来办公的,小心再销下去,你连身体也要削干了!」
「是是是。」小东揉着被敲疼的脑袋,忙不迭的应道。
「哼,进去吧!」凤少本板着脸率先进到大宅子里。
只是一进去,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登时变了个样,那俊脸像花朵似的笑得灿烂,一双桃花眼四处飘送,惹得所有女人心跳加速,这凤大将军就是有本事让一干女人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惊为天人,小鹿乱撞。
瞧这一会,即便是这些阅人无数的烟花女子,对他也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为他神魂颠倒。
好一棵风流倜傥的桃花树啊!这是众女子一致的赞叹。
只见这棵满面春风的桃花树只是随意往大厅一站,老鸨李婆便风风火火的扑上来招呼了。「哎呀,我李婆这把年纪,俊公子见得多,可就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丰姿英伟,像花一样的男人,生得都比我这儿的姑娘俊了,不过,我李婆的姑娘多,保证还是能找到与公子相衬的!」李婆虽然年纪一大把,穿着还是很惹火,饱满的胸脯呼之欲出,她图利自己,边说,边拚命往凤少本身上靠。
他笑嘻嘻的也没闪躲,还顺手搭上她的肩。「妳叫李婆是吗?好好好,我就信了妳的眼光,今晚劳妳帮我挑上几位火辣辣的姑娘,让我从头到脚舒爽舒爽!」
李婆笑得花枝乱颤。「没问题,没问题,你先说说看,环肥燕瘦喜欢哪一种,李婆我好挑人!」
他想也没想就道:「眼要大,嘴要小,胸要丰,腰要纤,臀要肥,腿要细!」
「哎呀,你这是在挑仙女吗?行家,行,交给李婆我,等会准给你送进房,包君满意!」李婆笑说。
「那可要快,公子我乏得很,急着让人解忧忘愁!」
「瞧你急的,先进房去吧,姑娘马上到!」李婆领着他进到雅间去了。
小东还站在厅上,完全被主子给遗忘了,他愣愣地想着进来前主子明明说——
他们是来办公的,小心销魂成削体了。
怎么主子才一进到销魂窟,便一副希望马上被榨干的猴急模样,这主子……呵呵……
「小东,你在哪里消磨了?还不快进来!」凤少本不知由哪扇门内大喊着。
「来了!」小东竖起耳朵,寻着声音找到主子,怎知雅间的门一开,他眼都花了,里头居然已有十几名姑娘围着主子转了。「这李婆效率也太好了,眨眼工夫就给公子弄来这么多姑娘!」
「你别搞错了,咱们不是李婆安排的人,咱们是自愿先过来伺候公子的!」其中一名姑娘挺着翘臀代表说道。
小东微愕。原来生得俊,连上妓院都可以玩免费的?主子实在太强了!
凤少本左拥右抱大享艳福,几杯黄汤下肚,把他招到身边,附耳小声说:「可以去了!」
他瞧了满屋子的美人一眼,虽舍不得眼前的美景,还是依着主子的命令,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小随从一去,凤少本喝得更尽兴,左右逢源好不开心,可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杀猪似的惨叫声,他的脸色微变,倏然抛下酒杯,快速往门边移去。
「公子,你这是要上哪去?莫非是听到惨叫声吓到了吧?不碍事的,在咱们这儿经常有白嫖客,八成是龟公在教训人,你别慌,快回来啊!」姑娘见他要走,急忙道。
他紧绷的面容在转回首面对这群莺莺燕燕时,马上又恢复嘻皮笑脸。「谁说我吓着的?人有三急,一急起来我能不变脸吗?妳们等着,我马上回来!」他朝她们抛了个勾人的媚眼。
几个女人登时被迷成一团,他媚笑着旋身,转眼不见人影。
「这公子的内急,可真急坏了是不?」众女们掩面笑个不停。
这样一个瞧似无用的纨公子哥,行动力却很惊人,他没去茅房,而是向妓院外奔,没两下就消失在妓院高墙外。
「主、主子,且慢!」小东居然在他身后喊着。
他回身,像是很讶然看见自己的随从。「你?」
小东提气奔到他面前,咚的一声跪下请罪。「将军,我被发现了。」
「我知道,那人呢?」
「已跑远了。」
「你没追?」
「追不上。」
「那东西呢?」
「也没到手。﹂
凤少本脸一沉。
「将军,属下没用,自请领罚!」没能完成主子交办的任务,他觉得很丢脸。
「是真的很没用!」凤少本瞪眼痛责。
小东都要哭了。
「我听到你那杀猪似的尖叫,可受伤了?」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在骂人,实则是在关心。
小东感激得痛哭流涕。主子这是没怪罪了!-「是,我屁股中了一刀。」
凤少本往他臀部瞧去,见他跪在地上,屁股还滴着血。「哼,一个练家子被人伤在那,还好意思说!」
他的脸不红也难,真的太太太没面子了!
「起来——」
「妳这女人,还不滚!」忽地,一道焦急的怒喝声音由隔壁巷子传出。
凤少本神色一紧,转身就朝声音处奔去,小东见状,扶着屁股,也咬紧牙地追上,两人奔至只容得了一人站立的小巷子内,发出喝声的男子已不在,只有一个女人躺在地上。
快速移身上前,凤少本往女子的鼻息一探。「还活着,只是昏了。」
「将军,这女子与那人是什么关系?」小东从主子身后探头看去,好奇的问,顺便望向昏厥女子的脸孔,瞧见她小脸秀丽,长睫动人,是位灵动的美人,随即眼露惊艳。
凤少本眼一瞇。「查了不就知道了!」
小东抓抓头。「也是。」
「带走!」
余芷芃勉强睁开眼睑,随即又疲累的阖上,可不一会儿又快速睁开,双眼朝前方一瞪。这是哪?这不是秦家小屋,也不是自己娘家,那这里是……
「妳终于醒了,妳这一觉睡得可真甜啊,一天一夜都没翻身,妳到底是多久没睡了?」
这声音……是个男人!
余芷芃迅速转首,居然有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跷着二郎腿坐在床边,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两个大男人冷不防的出现,她惊吓得立即坐起身。「你们是谁?」
「咱们才要问妳是谁呢!」小东恶声道。
「我……我姓余,并不认识你们,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努力镇定下来想搞清楚状况。
凤少本盯着她,眼中有着将军的锐利。「姓余,那就是余姑娘了。」
她被瞧得不自在,拉了拉衣襟,不安的低下头,眼珠转了转,想了想,接着,抿着唇又抬起首,怒瞪着他。「我不是姑娘,我已成亲,夫家姓秦!」
「妳——嫁人了」不知为何,凤少本听到她这么说,异常震惊,心底胡乱涌起一股失望。但是对一个才初识的陌生「人妻﹂,他这情绪,不是莫名其妙吗?他恼得表情紧绷。
「是的,所以你们快点放了我,不然我夫家得知你们绑人的恶行后,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刻意吓唬他们,想趁机找机会逃命。
「绑人?」啧啧,这女人敢情是先声夺人了。
「不是吗?我原走在巷里,怎么现在会在这,不是你们绑我来的是什么?」她合理的指控。
「妳既然记得人在巷子,那可记得自己昏倒之事?」他反问她。
「我……我昏倒了吗?」她讶然。
小东翻了翻白眼。「废话,不然怎会没挣扎就跟咱们走!」
余芷芃眨大了眼,忽然想起什么。「啊,我是教人打昏的!」
小东眼睛骤亮。「是吧,妳记起被打了,那妳可记得是谁动的手?」
她拢起秀眉,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痛,伸手往后摸去,竟摸到肿了一大块。难怪她觉得脑袋有些沉重,原来是受伤了。
「就一个男人打的,说是我挡了他的路,要我让路,可那巷子窄,怎么让都错不开身,那人索性就对我动粗了。」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气恼的描述。
「那人的相貌妳可记得?」凤少本再问。
「不记得了。」
他注视她的目光更为怀疑。「真记不起?」
「那时我满脑子想着自己的事,低着头也不知道撞了人,只晓得那人一径对我吼着,我才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只手刀就对我砍来,匆忙间我哪记得了那么多。」她实话实说。
她因为行动被公婆限制,一直无法去徐家关心与自己同时出嫁的妹妹系芍,今日是特地趁替公婆采买东西时顺道溜去徐家瞧瞧,想说无论如何要见上妹妹一面,确定她在徐家过得好,自己才能安心,哪知妹妹于成亲当日就失踪了,算算时间,至今也快一年了,妹妹一个人在外那么久,生死未卜,她正为此心慌,连如何走进暗巷的都不知道,哪有心思记得自己撞了谁。
凤少本迷死人的俊俏面容凝了凝,不发一语的评估她这话的可信度。
「莫非是你好心救了我,然后带我来这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人了,她不好意思的问。
「嗯。」他端详着她,想瞧出她眼里可有任何一丝可疑的闪烁——可惜,并没有,这女人若不是演技一流,就是真的无辜。「妳家住哪?我送妳回去吧!」他试探性的问。
余芷芃迟疑了一会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表情有些许慌张。
秦家两老疑心重,若被他们看到陌生男人送她回去,这后果不堪设想,千万使不得。
他总算瞧出一点端倪,这女人夫家姓秦,也许真有问题?凤少本刻意露出亲切的笑脸道:「妳别客气啊,妳被打伤才刚清醒,身子还虚着,有咱们护送,也安全些。」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得知她住哪,好进一步确认这是不是纯粹的意外,她跟他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余芷芃很直接的再次拒绝。
见她神色慌张,凤少本不禁露出一抹冷笑。「好吧,那就不勉强了。」
说完,他与小东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后,自床边退开,有礼的放行了。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