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
陛下的声音娓娓传来,“赵爱卿,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么?”
赵俊呆住了。
前方,是大公主伤心欲绝地瞪着他,身侧,是一切都无所谓的冯宛。
冯宛说了,和不和离是另一回事,她只是想与个丈夫一样的行走。这是笑话,她明明就是一个妇人,扮什么丈夫?真上了战场,她这般与卫子扬日夜共处,便是还挂着他夫人名号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崽子都被卫子扬玩出几个来了。
冯宛一席话,把他那句誓言的作用直接毁去,现在他面临的处境便是,大公主正在伤心地盯着他。
他再坚持那句誓言的话,也留不住冯宛,还会失去大公主。
可他如果不坚持,陛下会怎么看他?出尔反尔,唯利是图?
一时之间,赵俊直觉得自己陷入了从来没有面临过的绝境当中。
坐在赵俊身侧,冯宛静静地看着他。
慢慢的,她扬唇一笑。这个男人,他现在怕是在后悔不该说那誓言的吧?明明是个只看重利益的人,怎么老喜欢用誓言说事呢?难不成,他还以为他说了那句誓言,便可以让自己束手无策?
对冯宛来说,她其实没有想到,自己在战场上真能起什么作用。她只是不想顺了赵俊的意而已。
冷汗涔涔中,赵俊突然心神一动。
当下,他长揖不起,颤声说道:“陛下见谅,”在大公主四白眼地瞪视中,赵俊徐徐说道:“宛娘与臣起于贫贱,是臣的结发之妻。纵使她对我这个丈夫,有不忠不义,可臣,臣还是……”他似是颤不成声,后面的话已说不下去了。
这席话一出,不说陛下,冯宛都差点击节叫好。
看,他点出了冯宛与他的结发之缘,继续表明了他不会和离的决心,又说出了冯宛的不是,说她不忠不义。
一个做妻子的对夫主既然不忠不义,那么便是不和离,小罚一下还是可以的,例如降为平妻,贬为妾室。他这话,完全是给陛下和大公主提醒啊。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有那么个时候,是极聪明的。
陛下沉呤了。
大公主却还在瞪着赵俊,她的脸色依然难看之极,表情依然伤心欲绝。很显然,赵俊此刻说出的话,与平素面对她时的甜言蜜语略有出入,更与她的心里所想,大为不同。
陛下转过头去看着卫子扬,温声问道:“卫将军如何看来?”
卫子扬淡淡一笑,清靡微哑的声音漫不在意地响起,“陛下,臣此番举荐冯氏,实因其才华难得,可为臣之臂助。至于她夫主如何,她与夫主的关系如何,似乎不重要吧?”
这一次,卫子扬的声音一落,赵俊已沉声说道:“卫将军,”他咬牙说道:“冯氏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将军执意要把她带走,难不成我这个夫主,竟开不得口?”
这是赵俊第一次敢直面反驳卫子扬。
卫子扬有点诧异地瞟向他,淡淡回道:“赵官人何必着恼?你不是与大公主私情甚笃吗?如今你的夫人自愿退位,你当欢喜才是。”他凤眼微眯,似笑非笑,“莫非,赵官人对大公主往昔所言,通通都是假话不成?”
这话恁的肆无忌惮
朝中也许很多人注意到,骄横的大公主与一个有妇之夫来往密切,可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在陛下,敢在大公主面前这般漫不经心地说出更何况,听他的话气,赵俊已与大公主山盟海誓了?一个有妇之夫,一面与堂堂公主,一面又当着陛下说对自己的夫人绝不休弃,这是什么意思?
嗖嗖嗖,赵俊直觉得背心冷汗涔涔而下,一种惊恐油然而生,这是一种自己将要掉入自己挖下的坑里的惊恐
下意识的,他转头瞪向冯宛:卫子扬一个大将军,平素何等繁忙,他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小事?定是宛娘,定是这个贱妇透露给他听的定是他们商量好,要这般攻击自己,把自己拖入陷阱当中。
幸好才瞪一眼,赵俊便注意到了现在所处的场合,收回了目光。
陛下的眉头微蹙,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卫将军,这种无凭无据的话,少说为妙。”
面对明显不高兴的陛下,卫子扬也无所谓,他拱了拱手,朗应道:“是。”如他这样的人才明白,一个上位者,通常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喜怒。很多时候,你只需要在他心下埋下刺,等着那刺发芽生根就可以了。
陛下挥退卫子扬后,目光瞟向赵俊和冯宛。
好一会,陛下沉冷的声音传来,“冯氏。”
“在。”
“卫将军说你有才,你有何才?”
终于说到他所担心的地方了。
赵俊的拳头开始不由自主地握紧,他开始屏着呼吸,开始懊恼地想道:宛娘这个贱妇,不会出卖我吧?
冯宛垂眸,沉吟一会,她静而温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妾书香传家,识得字,懂得礼,”顿了顿,她低低说道:“也学过兵家书。”
最后五个字一吐出,赵俊双眼欲裂,直觉得胸口砰砰地跳得慌。这个时候的他,连大公主兀自瞪来,兀自伤心欲绝的目光都忽略了。
“学过兵家书?”陛下笑了笑,道:“一个妇人敢说这句话,倒也罕见。”
他温言问道:“那你与你的夫主平素在府中时,可有讨论兵家之事?”
来了,来了
砰砰砰,赵俊的心跳,在一瞬间撞得飞快
冯宛垂眸,她淡淡雅雅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讨论过的”
四字一出,赵俊差点脱口骂道:贱妇
可他不能骂,他不但不能骂,还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因此,他老实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哦,”陛下似是有点吃惊,他问道:“那这次和亲之事,你可有看法?”
和亲之事?
冯宛垂眸,这原是她挖给公主和赵俊跳的坑,可是不能承认的。
当下,她在赵俊的胆战心惊中,摇了摇头,清清脆脆地说道:“和亲之事古来有之,妾没有看法。”
陛下有点不信,他问道:“这计策可是你夫主所献,当初,他不曾与你商讨?”
冯宛似是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她慢慢摇头,道:“不曾。”
两字一出,赵俊松了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
主塌上的陛下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移向了大公主和赵俊。
瞟了两人一眼,陛下命令道:“卫将军,冯氏,你们退下吧。”
“是。”
同时应了一声,卫子扬和冯宛,慢步退出了大殿。
来到殿外,两人并没有离去。特别是冯宛,她的夫主还在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有又召,所以侯着才是对的。
两人站在台阶下,卫子扬朝里面瞟了一眼,转头看向冯宛,压低声音哑声笑道:“幸好你这妇人还知道好坏”
冯宛抬起美丽的眸子瞟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将军此次所求,陛下未必全允。”
卫子扬一怔,蹙眉道:“哦?何出此言?”
冯宛低低地说道:“将军太重视阿宛了。”在卫子扬不解的凝视中,她压低声音,细细地说道:“将军大才,陛下是深以为忌的。一直以来,将军任性而为,飞扬跋扈,似是目中无人。如今将军对一个妇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想来陛下也是想探究一二的。这探究之道,莫过于阻之拦之,给之予之,取之杀之。因此我以为,这一次陛下会否决将军的所求,他想通过将军的反应,来看看我这个妇人,在将军心目中的地位到底高不高。如果足够高,那我就是将军的软肋……”
这一点,显然出乎卫子扬的意料之外,他薄唇微抿,沉着脸低低说道:“我当如何?”
冯宛声音轻细的,温驯诚挚地说道:“将军志向远大,妾愿为软肋。”这个‘愿’字,实是假话。可古来成就大事的,有多少不是这样做的?至于那个被当成软肋示众的所谓所爱之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中,能不能够存活下来,能不能够享受最终的胜利,那已经不重要了吧?
身为帝王者,连子女也可当棋子,也可抛弃,何况是她?当年的汉高祖,在逃亡途中,亲手把吕后和子女推下马车以阻追兵事,后人也不曾非议过什么。
她已为了一个男人失败了一世,这一世,她不想再失败,她想试一试,试试这个男人会怎么想试试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来托付,值不值得她来依靠。
本来,冯宛还不想这么快就试验他的本性的,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他给她带来的冲击,也太大。她原本只是想如一个臣子一样的攀附于他,可现在,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的女人
她,是真的不想再错了,再悔了。
一句话吐出,卫子扬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沉怒地瞪着冯宛,慢慢的,冰硬地说道:“阿宛是要我把你当成靶子,放在当风处,万箭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有想到他竟没有装着不懂,冯宛一惊,直是颤抖了一下。
他薄唇成一线,随风吹过来的声音,冷得如冰渣,“阿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高高地昂起头,决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听着那盔甲摩擦时传来的声音,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冯宛慢慢地抬起头来。
不知为什么,这样看着他离去,她已泪水满眶。
就在冯宛以为他不会回头时,男人脚步一顿,突然转过头来。
他对上了冯宛满是泪水的眼。
他似是怔住了,冯宛已迅速地低下了头。
便这般,隔了十数步,他看着她,她低着头。
这般盯着盯着,他那血色眼中的涩意在迅速消去,远远地瞪了她一眼,他薄唇蠕动,低声骂道:“又蠢又丑又自以为是的妇人”
骂了这一句后,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向广场处。
就在这时,殿中一阵压低的呜咽声,引起了冯宛的注意。
她回过头去。
站在这个角落,只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赵俊的身影。此刻,在他的前方不远处,大公主似是匍匐在地,失声哭泣。
而赵俊,也跪在地上,额头点地,一动不动。
冯宛这一站,直站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陛下在宫婢地扶持下走了出来。陛下离去不久,大公主冲了出来。
她一冲出,便看到了冯宛。
腾地一声,大公主冲到了冯宛面前。
她直冲到离冯宛仅有半步处才停下,瞪着四白眼,大公主吐出的呼吸都扑在冯宛的脸上。
直直地瞪着她,瞪着她,大公主含着哽咽骂道:“贱妇,你别得意”声音一落,她转身冲出老远。
就在冯宛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寻思时,赵俊也走了出来。
他步履沉重拖沓,也许是磕了不少头,此刻额头铁青一片,鬓发都有点凌乱,显得着实狼狈。
他走到台阶上,一眼看到冯宛,脚步便是一沉。蓦地,他脸一拉,急冲两步。
冲到冯宛面前,赵俊阴狠地瞪着她。
瞪了一眼,他右手嗖地伸手,锢制着冯宛的手臂,大步走出。
可不知为什么,才走出一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竟嗖地一下收回了手,他的动作十分迅速,仿佛冯宛的手是毒蛇一般。
拉着脸,赵俊提步朝外走去,冯宛看着他走得老远也不曾回头叫上自己,便提步跟上。
不过赵俊上了马车后,并没有如上次那样把她丢下自行离开。直到冯宛也上来了,他才命令道:“回府。”
两人回到府中。
几乎是前脚一入府门,后脚,便有几辆马车驶了进来。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命令道:“陛下有令,一定要尽快建好冯夫人的院子。”
冯夫人?
难道说的是我?
冯宛忖道:原本陛下唤我,都是唤的赵夫人,此刻却叫什么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在冯宛寻思中,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还在驶入,这些人抬的抬物资,准的准备桌椅。在马车的身后,是上百人的工匠队。
只见那太监在整个赵府细细地观察一片后,指着离赵府主院最为偏远的破败北院说道:“便选这里吧,动作快些——”
众婢妾交头接耳中,月娘朝管事使了一个眼色。那管事本来见赵俊脸色不好,是不想靠近的,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向赵俊,“郎主,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吐出,赵俊勃然大怒,他青紫着脸,猛然回头,用要杀人的目光瞪向管事。他正要喝骂,一眼看到那群宫中来人,又硬生生地把怒火吞了下去。
这般胸口生生堵了一口气的感觉,显然甚是难受,赵俊伸手在胸口重重捶了一下,喘息着衣袖一甩,冲入了书房中。
这几章不好写,都是等有了感觉才码的,每次都晚了,请大伙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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