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狼王立在高冈上,回头大喝一声:“左骖!”左骖本在队中送几名坐着大车北上的女人,他拉着小宁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到铁狼王的这一声长啸,立刻扔下那些女人,狂奔向后面亲兵牵着的马,跳上他的大灰马,匆匆掠过骑队,朝西奔去,数百名灰蒙蒙的驰狼骑紧跟在他的马后面。他们一边狂奔,一边忙乱地抽出刀来。
高冈上吹起警号来。白色牛角号低沉的声音连续短促的三声,接连砸在地上,然后再在草原上远远传荡出去。
远处刮过来的这一队骑兵已经变成一道越来越粗的黑线,随后又散落成断续的黑点,低头一阵风地往这边闯来。他们很快就看到了甲片的闪亮和马脖子露出的点点刀光。他们人数不多,也就在千骑左右,但不需要动手,只要放马往河边这些混乱成一团的人群里一冲,毫无反手之力的瀛棘人势必大半要被挤到水里去。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拉着我的小白狼挤在前头里看着。
我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奔来的骑兵紧抿的嘴唇,看到他们手里晃动的长刀。那是蛮族汉子最喜欢的双手长刀,刀长四尺八寸,又直又锐,只到最前头的地方,才稍稍后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如狮子绷紧的后脖子。这支骑兵没有旗号,远远看上去仿佛只有黑白两色,马蹄翻滚,如半天卷起了一股云烟。当先一骑顶着黑色盔甲的骑士,奔行得极快,远远超出了他后面的大队一箭之地。
铁狼王一声不吭,却把刀柄攥得紧紧的。此刻他只有寄希望于左骖和驰狼骑的勇武了。只要左骖的小队狼骑能抢占到西边的高地,将来队挡住,河边的瀛棘人还有一线生机等到大营里被警号惊动的瀛棘大军赶到。
左骖大声呼喝,长刀在手中闪亮。他身后的队伍奔跑中向两侧来开,形成了一条越来越宽的半圆形,弧圈朝前突着。他是要尽全力挡住来军的路啊。左骖一马当先,顶在了弧线的最顶端,他纵声狂呼,朝为首的那名黑甲骑士扑去。
我猜想那一刻许多人都在心里替那名武士惋惜,就让他试试左骖这匹狼的厉害吧。
两匹马交错而过只是极短的一瞬。我只看到一道黑光在两团黑影中突然耀眼地闪烁了一下,铁狼王握刀的手一紧,我四周的人也都是一愣。左骖就倒撞下马去。左骖身后的驰狼骑吃这一惊,被那名单骑冲来的黑武士气势吓住,队形居然隐隐溃散了。
黑衣武士吼声如雷,骑着黑马,黑头盔,黑漆铁甲,手持黑穗大枪,从起伏如波涛般的黑草中跃将出来,白灿灿的阳光映照在他的枪头上闪闪发亮,就如星辰一般令人不可逼视。
老那颜贺拔离突然间扔开手里的马缰,朝着天空哈哈大笑:“是二王子啊。”
“是二王子回来了,是愤虢侯瀛台白回来了!”听到他的叫声,山上山下凝神观望这一场战斗的瀛棘人都欢呼了起来,甚至压过了如雷的马蹄声。
那名黑甲武士在马背上高高立起长枪,他身后的千骑立刻刹住脚步,登时如潮的马蹄声消隐得无影无踪,只听得到风卷过草原的呼啸。黑甲武士也哈哈大笑,跳下马来除去头盔,不是我二哥瀛台白却是谁。
原来巨箕山一场血战,他带着手下二十八骑突出重围,此时青阳人的十万大军被打得星流云散,散布在瀚西的戈壁高原上到处都是。愤虢侯一路东逃,居然又收拢了不少瀛棘的残兵,最后汇集了近千人左右。
依照愤虢侯的脾性,自然不可能再回青阳兵营去效力,只是虽然听说瀛棘王庭已归北荒,却千里迢迢,路途遮断。
“我们没有一个人认识到这里的路,”瀛台白说,“带着大队人马行军又有诸多不便,我们在瀚西盘桓了好多年,今年开春的时候有个白衣人指点路径。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就一路奔过来了。”
听到他提说有个白衣人。我不由得心中一跳,却也不敢多问。
终于,他的眼睛对上了铁勒延陀的目光。
铁狼王已经默默地观察这个年轻人许多时候了。他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出来瀛棘的老人和少年们眼望瀛台白的热切,盖过了对待归来游子的热情。他自然也心中雪亮,瀛台和铁勒间的隔阂深重。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像他的地方,也看到了他的威胁所在。
他们目光相撞,那是猛兽对猛兽的凝视,相互间包含着敌意和尊重。
“你就是铁狼王?”瀛台白终于面对着铁勒延陀问出了这句话,“我母亲就是被你抢走的?”
“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吗?”铁勒延陀微微一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发现,铁勒延陀和瀛台白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如此相象,他们两人都是虬须满面,高而突兀的鼻子气息凶险,刀刻一样的嘴唇下掩盖着火热的性格,只是他的眸子要比瀛台白来得更沧桑,更成熟。
“你还记得雨琢妃子吗?”我二哥瀛台白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杀气,他咬着牙说,“我母亲是前山王的原配王妃,前山王出外征战,三月未归,你乘机夺走了她,前山王后来灭了铁勒部将她抢回后,雨琢妃子生下了我。算下日期,该当是是在铁勒营中怀的孕。前山王大怒,要杀掉婴儿和夫人。我母亲以瀛棘先祖之神为誓,辩白自己是清白的,大合萨也力保她的贞洁,还说怀胎十二个月方才出世,乃是吉兆。前山王终于不喜,将她的妃子之位废掉。”
铁狼王半仰着头,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末了他点了点头:“他们说的那个男孩原来是你。你长得可不像你的母亲啊。”
“我母亲和我十余年来在白梨城受尽屈辱,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还我母子一个清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瀛台白就像一个忍耐已久终于得到玩具的孩子般高兴,只是那种笑容呈现在猛兽的脸上就显得残忍而可怕。
“你想要现在算清楚这笔帐吗?”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我只备了一桌菜,却来了两桌客,这顿饭可不好吃了。”
瀛台白也高兴地大笑起来,和铁狼王一样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我也同样是瀛棘的主人——听说你们要和青阳打大战,这样的乐事,我瀛台白怎么能错过。我答应你,在攻破青阳前不会再提起此事。”
铁勒延陀听了,哦了一声,带着点惊讶问:“谁告诉你的消息?难道消息已经泄露到千里之外去了么?”
“是那个告诉我们路途的白衣人说的。”
铁勒延陀低了头喃喃地道:“是古弥远吗?真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貌啊。”
青阳王再遣使者来了,这一次来的使节配备的是千多人的铁甲护卫骑兵。铁狼王将其诱至北荒腹地,伏兵四起,将他们围住皆尽杀了。青阳带兵的将领临死前挣扎着朝天上射出一支响箭,那箭附有星辰之术,直冲上云霄,炸开成一道璀璨的绿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大望山低处的红柳树丛里扑簌簌地飞起几只信鸟,在低空里盘旋起来。
“那儿定然有间谍,大王,让我带一旗人去搜索吧。”左骖要求说。
“不用了,消息终归是要传出去的。青阳人又不是傻子。”铁狼王说,望着那几只白色的信鸟盘旋几周后,朝南去了。
瀛棘人在沉默中又等了两个月。秋天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万物萧杀,满蒙白霜。初雪很快就要落下来了。
探子传来了消息。青阳人已经颁布了总动员令,清河的大风营及瀚西的虎豹骑尽数回调,
以南海王、后将军吕正阳、右贤王铁顾阿四为左路军,统带各部精锐四万人,自火雷原出,经朔方、天马山,从西边逼近阴羽原;青阳王吕贵觥自带青阳大军,麾下包括大风营、虎豹骑精锐,兵马总数约在十万以上,自北都出,经彤云、蛮舞北上,浩浩荡荡而来。
这一次,没有让我们等得太久,大望山口上,很快就发现了青阳人的游骑兵,瀛棘人试探性地发起了一次小攻击,他们很快就退了回去。瀛棘人心中都明白,这数百游骑兵的后面,十四万大军正在星夜兼程地赶来。
瀛棘和青阳,这蓄势已久的一战,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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