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宁州是一片间杂着无数黛黑和深灰的青绿色大陆,而天空一片淡蓝,仿佛一顶巨大的圆形帷帐,它向四周伸展,低低地压在青白相间的千沟万壑上。
宁州也许是九州上最古老的一片大陆,它因为漫长的岁月侵蚀而碎裂不堪,到处可见高山深谷、沟峪纵横,深黑厚重的古老森林覆盖其上,只有一些最高的山峰从森林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连成一串闪闪发光的珍珠。
淡青和淡紫色的云烟从浩淼的大陆上升起时,如同无数飘渺的灵魂在天空中歌舞跳跃。每年的某些时候,总有点点的翩翩人影在云天之中闪现,舞动,然后又复归寂寞。这是一片渴求自由和飞翔的土地,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飞得起来。
羽人将宁州划为八方,分由八镇统领,他们的王高踞在舆图山下的青都里,守护高耸入云的神木,这八镇再加上宁州的四海,合十二之数,暗与天上的星辰相对应。
厌火城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城镇。这个巍峨庞大的城市位居于宁州的柔软腹部,仿佛永远笼罩在汹涌的海潮带来的灰暗雾气里。它是这片孤傲派大陆对外联络的枢纽,也许正因为如此,厌火城并不像其他的羽族城市那么干净、明丽、单纯,它是一个半黑半白的巨人,一个半善半恶的混血儿。阳光再灿烂绚丽,也照不亮厌火下城里那上万条纠缠不清的小巷、歧道、螺蛳路和死胡同,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只被猫弄乱的线团。
我们的故事和这座城市有莫大的关系,但它的开始是在厌火城西面的戈壁里,那里只有白展展的石头和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没有树木,也没有水。
在那里,一位年轻人正低下头颅,他看见清亮的血正从自己的胸膛里喷射而出,带着悠长而华丽的哨声。
刚刚从他胸口抽出去的短剑仿佛一块光斑,带着抢走的那件宝物,正跳跃着离他远去。
年轻人挣扎着回过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尸横遍野,躺卧着两百具人和马的尸体。在模糊的肉体之间,拥塞着断裂的刀以及碎裂的金属甲片。那些僵硬的马腿挣扎着伸向天空。
他已经做了许多,但离成功却越来越遥远了。
我不能死,他挣扎着想,我还要把它抢回来,抢回来。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令人发疯的沙砾迎面扑来。
太阳从背后,他投下的影子是孤独的。而前面,丘陵投下的阴影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千名骑士,他们并马而立,如同一堵金属组成的黑墙拦住去路。上千双敌视的目光正凶狠地盯着他。
力量正从他胸前的伤口中迅速飘散远去。他摸着胸口的伤口想,也许我打不过他们了。我再也冲不过去了。这个想法头一次突入他的脑中。
他已经无力扭转脖子,可他知道身后那座城市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如果他输了,那么他所认识的那座厌火城就将毁灭。他是个外乡人,只不过踏入了那座城市三天,却要肩负起拯救它的责任。城里的人,他刚交上的朋友,他刚结下的仇敌,所有的人,全都得死。
他的胸口在燃烧。血喷出的速度正在减缓,如同一条滚烫的河流开始顺着胸膛往下流淌。世界变得苍白,且旋转起来。
我不能死。他呻吟着说,于是坚持着抓住刀子,想要站起来。他知道自己背负着身后那座城池所有的最后一点希望。
我不能死。
对面的黑甲武士首领正俯身看他,眼中闪着阴冷的光。那是这位年轻人所遇见过的最可怕的武士。武士的影子“刷”的一声抖动长刀,一股锐利的尖啸声如巨大的磨盘压榨而来。
这尖啸声已是最后的稻草,足够让他翻身倒下,摔在沙地上。
从胸口流出的血迅速被干涸的沙地吸得精光。
我不行了,他想,眼皮上仿佛悬系着整座大山。太阳快速变小,缩成极小又极锐利的一个白点。
在最后的死亡降临之前,他挣扎着用满是血的手去摸索自己的胸膛。在他脖子上可见一条断了的黑色细索,上面曾经挂着的坠子已经不见了。如果缺少了那东西,死亡对他来说是不完整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一点什么,于是撒开手,雍容大度地躺着,显露出一副无拘无束、对死亡也毫不在乎的模样,他的嘴角朝上翘着,那是一种对未来尚有希望的笑。
死亡降临到他头上。
我们无法知道,杀他的人从他手中抢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微笑?是什么让他充满了期待?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就必须倒过来从头开始叙述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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