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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六哥筵前夸妓女 万岁楼上认干儿

  话说那万岁饮酒中间,叫道:"六哥靠前来!"六哥寻思道:"你这京花子无廉耻,哄我近前有什么话?"说道:"老客有什么话说罢。"万岁笑道:"你知有三般景致么?"六哥道:"那三般?"万岁道:"羽州的城墙,大同的教场,宣武院的姑娘。"六哥道:"羽州的城墙听的说,可没曾见;大同的教场也不为景致,只是大就是了,有九顷六十四亩,天下人马聚集,一年两操;只有宣武院的姑娘,果然艳色出奇。"万岁说:"果然是实?你给我搬一个来陪我,何如?"六哥说:"你就是猴子扒竹竿,一节一节的来了。进店来住了好房子,吃了好酒,又吃好莱;好酒好菜都吃了,又格外生事,又要个作乐佳人陪伴。只怕你没有钱,你搬婊子,可是要省钱的,要费钱的?"万岁说:"省钱的不知要几千?费钱的不知要几万?"六哥道:"省钱的店前有极好的招牌,只是底板沉些。"万岁道:"你实说罢,我是个夯人。"六哥道:"模样极好,就是脚大些。"皇爷说:"你把那好的搬一个来玩玩罢。"六哥道:"我先说说你听听着。"

  宣武院姐儿多,无名的数不着,有名略表个数个:金玉银玉天生俊,爱爱怜怜都差不多,素娥月仙也看的过。这还是寻常的艳色,有两个赛过嫦娥。

  万岁道:"什么名字?"六哥道:"一个是赛观音,一个是佛动心。"万岁道:"怎么样的两个人儿,就敢起这个名字?"六哥道:"这赛观音有说,这佛动心有讲。赛观音是老鸨子寻的,长到十二三,扎挂起来,甚是风流。子弟们看了,都说合观音相似的,老鸨子绰号那点口气,就叫做赛观音。"万岁道:"那佛动心呢?"六哥道:"他是扬州人氏,姓刘,父母双亡,从七八岁他姑娘卖在他院里,温柔典雅,体态轻盈。众人夸奖,就说老鸨于你的时运来了,你家二姐,活佛见了也e动心,就叫起来了。若见了他时,就像那二月二的煎饼。"皇爷道:"怎么讲?"六哥道:"就摊了呢!"皇爷说:"怎么样的艳色,说来我听听。"

  单表起佛动心,满院里他超群,金莲小小刚三寸。弯的是眉儿,乖的是眼,俊的是模样,俏的是心。寻常不肯合人混,这妮子拿糖捏醋,看不上公子王孙。

  皇爷说:"一身难嫖两个,你把那赛观音搬来我嫖嫖罢。"六哥说:"你来的晚了,接了客了。说起那客来,有他坐的去处,还没有你站的去处。"皇爷说:"瞎话!你说是那里的客?"六哥道:"是王尚书的公子王三爷,名唤王龙。你敢叫他的婊子1他若恼了,送到你县里,打你顿板,还给你个作道哩。"皇爷笑道:"只有我打的人,人再治不的我。但只是赛观音既接了他,我也不合他争,你搬那佛动心来陪我罢。"六哥说:"六月六的豆腐,陪不的了。"皇爷说:"怎么陪不的我了?"六哥道:"你不知佛动心不接凡人。当初有个暹退给他算卦,丫头先合他说,俺二姐姐极爱奉承,到那里哄他二两银子,咱俩好分。那暹退果然有天没日头的,说他有一宫皇后的命。那瞎刀子扎的哄了银子去了,那皇帝那狗头也不来了,哄着二姐今日等皇帝,明日等皇帝,到如今还守寡哩。"皇爷说:"你这小厮反了么!你敢骂皇帝!"六哥道:"他在北京,他就知道我骂他哩。"皇爷说:"不必多嘴,你快去搬了他来。我不肯空支使你,我给你十来个钱,你做身衣服穿。"六哥说:"休说做衣服,就买几张刚连纸来也不勾糊一身衣服的。"皇爷道:"一个钱还用不了的。你不信,我先给你看看。"

  万岁爷龙心欢,褡包里取出钱,十个就是二两半。若是搬的二姐到,给你做领红布衫,冷天穿着好体面。常言道天不支使空人情,管我打发你个喜欢。

  那六哥接着金钱,跑下楼来,误误挣挣的叫掌柜的拿戥子来使使:"长官叫我去搬佛动心,给了我十个钱,我称称。"小泉道:"你几辈子没使钱了,拿着几个钱这么亲?十个钱还要戥子称着使。"六哥道:"你枉做买卖一辈子,老的牙都白了,曾见这样钱来么?你看看何如?"掌柜的接过钱来,看了一看,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吓的半晌无言。

  接过来耀眼明,掌柜的唬一惊,这人不是¨、百姓;不然是个真强盗,宝藏库里剜窟窿,或是短了天朝的贡。若是你使了发了,葬送你小小残生!

  六哥说:"只怕不给我哩,若给我几千,我化成金子,换成银子,可不财主了么?"六哥提着酒上的楼来,满斟一杯,递于万岁,就深深的唱了一个大喏,谢了又谢。一霎叫大叔,一霎叫爷爷,喜的前跑踢、后跑踢的。万岁说:"你爱那钱么?"六哥道:"谁是背财生的!我每日卖酒,也见银子来,也见铜钱来,可没见这金钱。"万岁道:"你既爱我这金钱,我合你认门亲戚罢。等我那小厮们来时,多给你几串,强似你起五更、睡半夜的卖酒。"六哥道:"金不好使,亲戚难认。不弃嫌,合你拜个兄弟何如?"皇爷说:"折的你慌了尸六哥说:"你待嗄是个皇帝,叫人兄弟就折杀了?"皇爷说:"你若爱我金钱,斟上三杯酒,跪在楼上磕二十四个头,叫我三声干爷,我认你做干儿罢。"六哥道:"羞人答答的,看人笑话。"万岁说:"你若不从,难得我这宝贝。"六哥说:"也罢,这楼上无人见,就叫他三声爷,哄他几串金钱,谁待爷长爷短的跌歇着口子常叫他哩。没有金钱出上,我就不叫他;若是有金钱,还有叫人祖、叫人宗的哩。"那六哥斟上了三杯酒,跪在楼上,口称:"干爷,我认了你了。"

  小六哥斟上酒,跪下去磕个头。也是前生缘法凑,万岁一见心欢喜,叫了一声我儿流,爷们说不的寻常厚。只要你用心孝顺,我分给你顷地犋牛。

  万岁心中大喜,说道:"好个龙虎山上张天师,他算朕当乏嗣,半路里拾了一个干殿下,果如其言。"

  万岁爷笑颜开,我的儿你起来,前生有福把我拜;咱门户不在一人下,体面也还撑的来,说声做亲还有人爱。我给你寻个媳妇,治几件霞帔金钗。

  万岁道:"六哥儿你耐心,等待我给你做领红布衫。"六哥自思:可出了丑了。俺干爷不是个轿夫,就是个鼓手。遂说:"干爷,你给我做别的罢,我不要红布衫。我晓的干爷,你是一名军,你回京着说六哥儿跟我去看看,你干娘去这么远,我待不跟你去一道哩。到了北京,初一十五的就说,小六哥,跟我去点点卯,穿着那红罩甲子。这也是小事。只是如今人合那脆草哇似的,打起你死了着,那左邻右舍说:有小六哥,不是他儿么?俺祖辈有军。这两名军,可就送了我这命了!"皇爷说:"你放心。我这军好着哩。我家里有两条带,捎根来给你扎腰。一条白的,一条黄的,你待要那一条?"六哥道:"年小小的,扎着根黄带子丑丑的,给我那条白的罢。"皇爷说:"这小于造化不小,把一条白玉带讨在腰里了。"又说:"我还给你一顶帽,你要不要呢?"六哥道:"什么帽?"皇爷说:"是半边帽。"六哥说:"给我就给我顶囫囵的,那半边帽子怎么戴?"皇爷说:"要一个四趁,戴着那半边帽,穿着那红布衫,扎着那白玉带子,就支极好的架子。"六哥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搬了二姐来,任凭干爷给我什么不迟。"皇爷说:"正是。若搬不了来,跌咱爷们的架子了。"

  小六哥卖巧言,叫干爷你放心宽,我今就上宣武院。蜜口糖舌将他请,他若不来将毛搏,见了咱磕头如捣蒜。叫千爷楼上待等,这桩事在我不难。

  六哥下了楼,向宣武院去搬佛动心。不知搬了来搬不了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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