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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和东南,1652—1662年
1652至1662年间,对明朝有组织的支持主要局限于帝国的南部边陲。清廷把镇压看作令人讨厌的杂务,但又是财政与政治稳定所必须的。
地处内陆、发展不充分的西南——贵州和云南——与广东、福建和浙江沿海青翠的东南海岛情况十分悬殊。在17世纪50年代,明朝的文职官僚机构在这两个地区都被军事组织所盖过,这些军事组织原来是在明朝控制之外发展起来的。由于新的领导人员来自造反者和海盗,帝国政府就逐渐失去了它一贯的基础。“明”愈来愈表示一种抵抗外国入侵与征服的无畏意志。
张献忠的遗产
从1644年夏天起,西南三省四川、贵州和云南发生了一系列次要的戏剧性事件,影响到永历朝廷最后10年的进程。主要起义领袖之一的张献忠,在崇祯时期没有被李自成消灭或吞并,1643年在湖广中部第一个称王。1644年,他率部入川,建立大西国,定都成都。他从这里控制了四川广大地区中最发达的部分[1] ,继续进行了两年的恐怖统治,使人口和资源锐减。[2]
尽管四川与外界相对来说是隔绝的,但张献忠并不安全。他未能完全消灭明朝的将领,他们幸存下来,并在西部和南部重整旗鼓。在北面,他起初受到他的老对手李自成的威胁,然后是清军的威胁。1646年底,在四川作为一个基地已被消耗殆尽后,张献忠开始向陕西进发,企图与清争夺西安。但当他在四川北部一个地点扎营时,于1647年1月2日被一支清军所杀。
张献忠死后一个月,他的四个部下,其中最重要的是孙可望和李定国,[3] 试图收拾和带领残部去比较安全的贵州。他们攻克重庆,接收了大部分防军。重新壮大了力量,1647年初春,他们继续南行,通过遵义,占领贵阳。一路上很少遇到明朝文武官员的抵抗。但军队没有在贵州停留多久,因为张献忠的继承人共推的领袖孙可望不久就被一种非常情况吸引到云南去了。
有明一代,云南的治理很特殊。像西南其他省份一样,云南采用通常的省、府和州县的民政机构与世袭的土司(非汉族居民的地方政府)和宣威司(通常是在土著居民地区)相结合的治理办法。[4] 与这两种体制相平行的,是沐家的军事体制(和广大的庄园),沐家是明太祖义子沐英的后代,沐英封于云南。实际上是沐氏家族使云南成为明朝的一个省,并使其成为汉族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家族的声望一直很高,它的权势是没有争议的,历代黔国公是明朝唯一持续掌握实际领土权力的勋臣。
但在崇祯朝,有两种情况削弱了沐家的控制。第一,现袭黔国公沐天波让事权落入一个腐败的下属之手,此人的傲慢态度既得罪了沐天波的汉族僚属,也惹恼了当地土司。第二,沐天波的某些僚属以及土司由于在外镇压湖广的汉族起义者和贵州的土著叛乱,逐渐滋长了野心。这些情况终于导致云南东南部土司沙定洲的叛乱,他于1646年1月攻占云南府(今昆明),企图取代沐天波为世袭的都督。沙定洲篡夺沐天波的职务,打败或合并了他的大部分军队,胁迫明朝的民政官员服从。但他不能消灭在云南西北部坚持不走的沐天波。这个僵局由于一个本地的将军邀请孙可望进入云南而被打破,孙可望则由于平定沙定洲叛乱而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现在回到张献忠残部的首领的问题。1647年春,造反军借口为沐家复仇和恢复明朝的统治入侵云南。他们突破沙定洲的东部防线,将他赶出云南府,赶回他的老巢。整个夏季,李定国跟沙定洲的支持者作战,并镇压了云南东南部人民对造反者入侵的反抗,同时孙可望倾全力击败并俘虏了沐天波。沐天波怀疑孙可望自称的忠于明朝,但同意合作,条件是停止暴行和平定沙定洲。这一点由李定国在1648年秋完成了。
这时孙李之间出现不和。先前,李定国接受孙可望为领袖,因为孙是张献忠四个继承人中年龄较长的,可是他不喜欢孙可望,因为后者想抬高自己的权位,充当第二个张献忠。在孙可望这方面,则嫉妒李定国的将才和他在兵士中的声望。孙可望向永历朝廷要求秦王的封号,[5] 它将正式肯定他高于他的“兄弟伙”。这意味着他继承张献忠的遗产,并为他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当皇帝铺平道路。当永历朝廷迟迟不给他封号,使他的计划受挫时,他就非常愤怒。
不过,造反者中间的一次公开分裂暂时被避免了。需要安定云南,重新占据贵州,进攻四川和湖广南部以阻止清军的推进。
1650年9月,孙可望派他的军队回到贵州,从那里向北向东进攻。
尽管在四川的战役相当成功,但孙可望的人不能得到在四川和湖广交界地区的李自成残部的合作。[6] 四川省仍处于无政府状态。[7]
1652年,李定国在湖广南部和广西东部发动了几次战役,他在这些战役中很好地发挥了晚明流寇的长处。这就是依靠行动迅速的大部队的突然袭击,使用地区性的资源,如这一次,使用了战象和土著战士。他们的短处是依赖个别领导人,不愿或不能坚守领土。李定国的战役包括对桂林的一次突然袭击。清军统帅孔有德没有料到造反者的这次突然进攻,他在李军于8月7日蜂涌进这座城市时自尽。结果,清军在广西占领的所有地点尽归明朝版图,只有梧州还留在清军手里。此外,李定国占据衡州(今衡阳)时,他的军队伏击并杀死了北京派来救援的敬谨亲王尼堪。尽管有这些和其他一些快速的成功,李定国不能守住他所占领的城市。1653年初,当代替尼堪的人到达,李定国被迫撤到广东北部。
李定国得胜的报告,使孙可望又喜又忧,他这时已在贵阳设立第二个行政中心,并侵入湖广南部的宝庆地区。这些行动,可以被李定国看成是对他的支援,也可以看成是对他的威胁。事实上,据说孙可望曾几次派人去拆李定国的台。总之,李定国留在两广,可能是因为他不能再忍受孙可望的节制。他避免公开破裂,也许是看在他从前与孙可望的亲密关系上,也许出于对孙可望的军事力量实际上的畏惧。
1653—1654年,李定国两次出征广东西部。第一次,他进攻肇庆,威胁到广州。但他很快从这个试探性的袭击中撤退,去广西作某些休整,路上想重占桂林未成。第二年春,李定国开始一次更加深思熟虑的推进,经过广西南部和广东进入雷州半岛腹地,他在那里逗留了几个月,等到病愈。入秋,他继续推进到新会,这是他计划取广州的关键地点。由于在三角洲地区缺乏船只,李定国两次请求郑成功从福建给他的广东之役以支援,但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及时得到这种帮助。[8] 1655年1月,李定国军队受到清援军的沉重打击,遭到严重损失,被追入广西南部。当李定国的军队在南宁重新聚合时,只剩下几千人。
与此同时,孙可望在湖广西部的战役遇到同样的结果。1652—1653年之间的冬天,他从沅州发动一次两路进攻。但在宝庆附近为清统帅屯齐所败,随即回到贵阳。1655年春,孙可望的一支军队再次深入湖广中部。但这时总督洪承畴已掌管湖广事务,他止住了孙军的进一步侵入。战争行动暂时停止。清廷集中注意力于加强他们对湖广、四川北部和两广的全面控制,此时永历朝廷仅存的支持者——张献忠从前的一些部下却卷入了自相残杀的斗争。
孙可望和李定国控制下的永历朝廷
当孙可望巩固他在云南和贵州的收获时,永历皇帝一行已于1650年12月到达南宁。第二年春,孙可望派人率兵“入卫”,并建议皇帝去云南。这些人随即杀掉反对封孙可望为秦王的大学士严起恒等人。完全慑于恐吓,皇帝正式封孙可望为王,赐国姓和一个新的名字。
与此同时,清军在广西取得进展,1651年10月,永历朝廷被迫逃离南宁,这次走了一条经过广西西南极边的困难路线。第二年3月,孙可望派人护送皇帝一行到贵州西南的安隆,此地是万山丛中一个荒僻的戍所。于是,朝廷在非常简陋的条件下被隔绝在这里达四年之久,而孙可望则以王者的派头开府贵阳,设立六部,任命高官,并按他自己对于经书的解释开科取士,据说还阴谋废黜永历皇帝,建立他自己的“后明”。
李定国取得胜利和他疏远孙可望的消息传到朝廷后,皇帝两次密敕李定国救援。许封李定国为一等亲王,条件是让朝廷脱离孙可望的控制。但孙可望发现了这个密谋。1654年春,他派他的亲信入朝查问,企图找出每一个参与策划与李定国联系的人。永历皇帝禀性难移,不愿承认他自己的责任,而让“安隆十八先生”[9] 被判处死刑。
在这个期间,李定国把全付精神放在湖广和广东战役上,不能照朝廷的要求去做。尽管他对永历皇帝和明朝的中兴事业忠心耿耿,但直到他在两广的战役中完全失败后,才把注意力转向安隆。到这时,李定国的运气虽然不好,他在孙可望的同僚和部下将领中的声望却增加了。部分原因是李定国待人诚恳,部分原因则是他们也厌恶孙可望的帝王派头和他对永历朝廷的无礼。因而,当李定国1655年秋从广西西部撤退,前往安隆时,他得到孙可望派去阻止他这一行动的某些人的暗中合作。
1656年2月,李定国到达朝廷,几天后护送永历一行离开了安隆。随后,他在云南府显示了一次力量,吓得那里的将领们承认了他的权威。3月下旬,永历皇帝被送到云南府,现在称为云南都城。为了努力显得像个政府,皇帝开始封官进爵,对象大多是李定国的部下和伙伴。
这之后,无论是孙可望还是李定国都感到在自己的领土上不够安全,都行动起来反对对方。双方都发生了倒戈、变节和阴谋反叛的事。李定国几次想与孙可望和解,但他讲和的表示都被拒绝了。1657年夏末,孙可望被人说服发动一次对李定国的惩罚性战争,却不知道劝他这样做的人是同他的对手商量好的。9月下旬,孙可望的军队越过贵州西部,10月,他的军队在云南东部与李定国军相遇,两军于是交战。孙可望的主要将领这时按事先商量好的计策,倒过来反对他,孙可望的图谋全部化为泡影。他退回贵州,军队受到很大损失,自尊心也大受伤害。
又羞又恼的孙可望前往湖广,于1657年12月向宝庆的清当局投降,以发泄他对背叛者的仇恨。他强烈要求满族人给他一个“雪耻”的机会,让他带领清军出征四川、贵州和云南。清军统帅对他不大信任,没有给他这样的任命,但他们确实待他不错。
朝廷逃入缅甸
1658年,在孙可望投降后一个月,清军分三路出兵,吴三桂从四川西北、洛託从湖广西南、卓布泰从广西东北进入贵州。1658年6月下旬,三支军队在贵阳会合。随后,他们与洪承畴共商下一步行动。
在云南,永历朝廷调集军队抵御贵州的清军,但行动缓慢。到8月,才在贵州西南部选定三个防御阵地防守各渡口。但这些防御工事顶不住清军的协力攻击。从12月底至1659年1月,清军沿三条路线推进:吴三桂经七星关向北;铎尼(他的军队刚换下洛託的军队)从北盘江上游渡河;卓布泰从北盘江下游渡河。李定国在中央阵地死命阻挡卓布泰的推进,但受到沉重打击,匆忙回云南府安排将朝廷迁移到较安全的地点。
这时可以考虑迁移到四川东部或广西南部,但朝廷除了继续向西撤退外,实际上别无选择。少数人希望考虑逃过中国的西南边界;朝廷仍希望保持对大理以西领土的控制。1659年1月7日,当清军进入云南,皇帝一行离开了云南府。护送他们的是沐天波,他在一路上遇到的土著官员中仍有影响。同时,李定国和他最好的将领们准备拖住清军的推进。
2月2日,吴三桂和卓布泰从昆明湖地区向西追击,摧毁所有的抵抗。3月10日,清军进入永昌,这时,一再遭到自己的护送军队抢劫的狼狈不堪的永历朝廷到达了中缅边界中国一侧的腾越。然后,李定国在怒江西边磨盘山中的羊肠小道上停下来,对清军进行最后一次顽强的抵抗。在那里,清军险些中了精心布置的埋伏,接着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双方都伤亡惨重。李定国和他的残部设法南逃至边界地区。饱受兵变折磨的永历皇帝一行,在3月下旬通过一处边关进入缅甸领土,[10] 从腾越出发时有4000人,这时只剩下三分之一。磨盘山伏击削弱了清军并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他们的追踪,过腾越不远即止,没有穷追。
当李定国和他的伙伴白文选分别在缅甸东北地区恢复元气时,清廷在云南府周围和其他地点派兵驻守。在总督洪承畴的指引下,清廷暂时集中注意恢复农业,学习驾驭土著领袖,并向缅甸人施加外交压力。他们希望失败、饥饿和疟疾将最终毁灭李定国剩下的军队。
永历皇帝在缅甸的困境
在边界的缅甸一边,几乎已被所有的兵士抛弃的永历一行,在继续前进之前,被迫放下武器。几天后,皇帝和646个随行人员在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岸的蛮莫上船。其余的人陆行,相约与皇帝一行会于缅京阿瓦。但皇帝一行在井梗被暂时扣留。陆行者也许被误认为入侵者,于5月初在阿瓦地区被杀,只有几十人逃进了荒野。1659年6月,永历皇帝一行到达阿瓦,被安置在京城对岸一处简陋的营地。皇帝一行长时间受到缅甸政府的冷遇。虽是粗茶淡饭,但还过得去,皇帝的随行人员努力适应主人的愿望和缅甸的风俗。
明代中国所称的缅甸,仅指这个地区的几个“蛮夷”国家和部落联盟之一。在洪武和永乐两朝,通过设置“宣慰使司”(指定宣慰使但不指定僚属)令其朝贡和配合军事行动,对这些政治实体建立了名义上的宗主权。缅甸各部人民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有一个时期缅甸不复存在,到16世纪中叶才再度出现。万历时期,缅甸向北扩张的战争侵入了云南。特别是在16世纪的最后10年,缅甸和云南当局经常发生战斗,争夺边界上的小州县。17世纪初,缅甸再次承认中国的宗主权;但关系紧张,在万历朝结束后没有来往。实际上,这时上缅甸各部屈服于缅甸,并开始接受阿瓦的缅甸政府的行政管理。[11]
现在的缅王他格利远比他具有革新精神的前辈软弱,出于人道考虑,允许永历皇帝避难,但他拿退入缅甸的中国军队没有办法。这主要是李定国和白文选的队伍,他们不仅在缅甸东北部造成很大的破坏,而且以煽动边境的部族叛乱相威胁。事实上,从1660年春开始,这些军队几次进逼阿瓦,要求迎归永历皇帝。这使缅甸人感到恼火,因为即使交出皇帝,也不能保证他及其难以驾驭的支持者愿意或者能够离开缅甸;而他格利控治下的阿瓦,没有能力将他们赶出去。遵照主人的要求,永历朝廷的一些人以皇帝的名义敕令入侵者离开,但两位中国将军干脆予以拒绝。
随着对缅京军事入侵可能性的增加,缅甸人对永历一行就不怎么客气了。到1660年中秋,朝廷处于极度匮乏的境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用来换了食物。1661年6月,缅王弟猛白弑兄自立,情况就变得更坏。猛白比乃兄有魄力,准备同中国入侵者开战。[12] 不久,永历的全体官员被邀请参加向新王效忠的典礼,并安排这个朝廷的最后解散。这件事变成了一次大屠杀,所有健壮的人均被杀害,其余许多人自尽。患严重气喘病的皇帝现在只有少数亲属和随从陪伴,虽然活着,但处境极坏。所有这些不仅是新的缅王表示决心而已,而且可能是在执行清廷的要求。
1659年12月,北京命吴三桂总管云南事务。他建议采取坚决步骤立即根除永历朝廷及其支持者,因为他们一直在煽动云南人抗清。北京的朝廷纯粹出于财政上的原因,迟迟不批准这个行动。1660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财政和后勤问题,直到9月才最后批准出征缅甸。
从1661年12月下旬至第二年1月,吴三桂和内大臣爱星阿经木邦入缅甸。他们击败了李定国最强的伙伴,迫使李定国向东撤退。1月20日,清军到达阿瓦东南约20英里的地方,几天后永历皇帝被交给吴三桂手下的人。不久,皇帝开始了三个月的跋涉,回到云南府。1662年5月下旬,他和他的十几岁的儿子被秘密处死,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引起了安全问题。[13] 李定国甚至被认为不值得追赶,大约在8月,在云南和今老挝边界附近的某个地方,他在绝望中死去。[14]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吴三桂被满洲人封为亲王。
郑成功的崛起
在中国和日本,郑成功是一个使历史家、剧作家和说书人着迷的传奇人物。[15] 他的名气来自几个因素,包括政治事件、生意才于和个人魅力。
第一,郑成功仿效他的父亲,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海上组织。尽管有官方的禁令与阻挠,中国沿海与东亚和东南亚各货物集散地之间的贸易额,到16世纪末一直在增长。这种增长受到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具侵略性的贸易和航运的影响。中国东南沿海的许多居民,直接或间接依靠海外贸易和国内的沿海贸易为生。这些人似乎愿意服从任何种类有组织的控制,只要它能保护他们不受到太大的干扰。明朝政府留下的这个空白,就由像郑芝龙这样的人及其族人所填补了。
郑成功利用海上贸易的收益,加上他在商业上的一大部分人力、制造技术和商船的总吨数抗衡清廷。但是,一个人能在什么程度上领导松散的海事集团进行战争,是有限度的。事实上,这个时期有许多中国人逃避郑成功的勒索和军事化,而移居台湾、暹罗、吕宋甚至南美洲西海岸。
郑成功崛起的第二个因素,是他抓住了清廷在心理上和地理上的弱点。满族人以其骑战传统为最大骄傲,在陆上他们是杰出的。虽然他们很快适应了江河与湖泊上的战斗,但对于大海他们感到困惑和害怕。在陆上和内河战无不胜,使他们有能力完全征服中国(除去东南沿海一带),俘获明宗室的最后一个代表,并“剿灭”被指责毁灭了明朝的造反军。因此,满族人在一帮对海事同样无知的中国官员的劝告下,最后才选择消灭郑成功一途,是可以理解的。
即使清廷迅速克服了它对沿海地区的厌恶,财政上也受到阻碍。浙江东南部、福建和广东最东部的难以进入和有限的农业资源,使得运送军队到那里去和维持大量驻军费用太大。如果采取驻防的办法,那么就需要极大数目的兵士驻守海岸线上的每一座城市中心以对付“海盗”的进攻。实际上,与海上的造反者打交道,将需要一大笔投资——亦即建立一支水师。所以并不奇怪,清廷最初企图跟郑成功谈判,并且选择了依靠陆地(把居民迁往内地)的战略,[16] 直到17世纪60年代他们才终于能够把注意力集中到海上的战场上来。在这样做时,清廷的目标不仅要夺取郑成功军队的一切陆上基地;更重要的是,他们想釜底抽薪,断绝一切日常供应:从居民得到产品和服务——粮食、食品、木材和造船技术。[17]
郑成功崛起的第三个因素,是他的自觉。从1646年他拒绝跟随他的父亲降清起,他就开始训练他自己的小队战士。他对个人命运有一种不寻常的意识。此外,与这种意识相结合的,是相当的管理技巧、商人的精明和竞争性。他在军事上的战略战术才能以及他的超凡魅力,使他能用铁腕约束部下。他在招纳从前的对手上取得明显的成功,用这种方法得到几个最有价值的将领。但是,他对部下所犯的即使是比较小的错误进行过分严厉的惩罚,不论他们职位的高低与关系的亲疏,导致部下的变节,从而削弱了他的运动,损害了他的利益。
第四,也是最后一个因素,是郑成功聪明地打出明朝正统的旗号,尽管他离朝廷很远。他与隆武皇帝的亲密关系、他的接受国姓和他的殊荣,前面已经谈到了。同朝廷的这种直接联系对郑成功决定献身明朝的事业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当他领导下的机构逐渐壮大,他采用明朝的各种制度形式,只略作修改以适合他的情况。[18] 他以完美无缺的礼节和谦卑处理他同遥远的永历朝廷的关系;但他也学会只在符合他在东南战场的企图时服从命令。对他来说,献身于明朝的事业更多地出自抵抗异族征服的本性,而不是为了维护一种政治制度。这样,他从一个适合于他的个性的象征中得到力量,而又不受制于皇帝的官僚机构或一个真正的君主。最主要的是,他能够把他的集团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等同起来。
郑成功的崛起有三个阶段。在1647—1651年间,他以一个无可争论的海上领袖出现在中国东南沿海;从1652至1655年,他建立了一个强固的基地,并增加了人力;从1655至1659年,他试图把他所控制的范围从沿海扩大到中国腹地。
第一个阶段包括一系列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起初,当郑成功直接指挥下的兵士逐渐增加时,他和他的族人在漳州和泉州协力作战。清廷为了报复,于1647年春袭击了郑氏的老家安平,在这次行动中,郑成功的母亲自尽。随后,在1648和1649年,郑成功在广东潮州独立作战,在后勤、战略和补充新兵方面取得宝贵经验。当他于1650年9月从这次出征回来时,他已经强大到能从他的族叔郑联和郑彩手中夺过控制权。[19]
两个月后,郑成功接到永历朝廷的请求,要他支援长期被围困的广州。1651年3月,他为这个目的开始西征,但在海上为暴风雨所阻。4月下旬,他听说清军趁他不在时对厦门进行了一次破坏性袭击。郑成功半途终止了西征广州,立即赶回。5月底,他将负责厦门防务的旅叔斩首,迫使另一个族叔隐退。
这样,到1651年夏,郑成功已经排除或完全制服了他在郑氏家族中所有的对手。此外,在这年年底,他合并了绍兴的鲁王朝廷失败后幸存的水师。这标志郑成功崛起的第一阶段的结束。他这时是27岁。
经过这些年,郑成功已经成为一个更加成熟的领袖。到1654年,他控制了整个漳州,轻易地击退清军的反扑;1655年初,他北移至毗连的泉州。在这个时期,郑成功没有忽视训练和正规化问题。他照明朝的体制分军为五,自为中军,到1655年,共有军队33镇,[20] 大约165000人。在此时期他接到李定国求援的要求,当时李定国正企图夺取广州。但郑成功懂得,在他的基地周围有一条坚固的防护带之前,他不能离开。所以他只派去一个代表,而继续巩固漳州和泉州周围地区的防务。
1655年以后,郑成功集中全部注意力于准备到目前为止的他的最富雄心的事业:“北伐”浙江和南直隶。他最后集合了250000多人(50多镇)和至少2300只船。1655年,他照明朝的样子建立他的行政机构,尽管大多数文职人员主要地管理军事事务。[21] 而且,他从永历朝廷接受了他此后最为人知的封号延平王,把他在厦门的主要基地中左所更名为思明州。[22] 为了争取更广泛的支持,他开始教育他的军队洗去海盗的名声,以赢得外省人民的心。
同清廷谈判
从1652年起,郑成功对清廷来说有如芒刺在背,那年秋,顺治皇帝开始了一个历时两年的交涉,目的是软化他。在这里,我们看见郑成功一生中最狡诈的表演。他真的考虑降清吗?他对落在清廷手中的父亲和其他亲属的命运真的无动于衷吗?或者,他拖延谈判是为了筹集战争资金和保护他的父亲?这些是难以回答的问题,部分地是由于文献材料本身的模棱两可性质。但是,有几点是无可争论的。
第一,双方都抱有怀疑。清廷自然想用父亲郑芝龙来使儿子顺从。但他们对郑芝龙很不信任,于1652年9月1日,以保护为名,将他软禁起来。1646年他投降时,清廷答应任命他为“闽粤总督”,晋封为“三省王爵”,但被带到北京后,这些官爵都成了泡影。郑芝龙受到的这种对待,并未逃过他儿子的注意。1653年2月,郑成功忽然接到郑芝龙的一封信,信中宽恕他对清军入侵的对抗,但力劝他停止敌对行动。郑成功直率地问他,他是不是真的期望他的儿子会那么天真,竟会步他的后尘,钻进同样的圈套。这个奚落在以后的通信中一再重复,表明当儿子的绝对不会在孝顺的名义下上当受骗。
第二,清廷是在他们的军队不能调动或无能为力时发起和议的。因此,尽管郑成功对郑芝龙的答复是否定的,清廷仍发现有乐观的理由,并于1653年6月提出一个具体建议:封他为海澄公,任泉州总兵,对沿海有广泛而明确的职权,清军从沿海地区撤退以示信。顺治皇帝还在一道表示和解的敕令中,谴责已死的摄政王多尔衮和某些作恶多端的地方官员过去给郑成功造成的不幸。郑成功的拒绝是傲慢的和轻蔑的,但清廷仍认为,四个州的地盘和将军的印信,可能会使他回心转意。
这些让步是在郑成功显示出他真正的力量并具有扩张到福建以外的能力时提出的。郑成功发现清廷急于讲和并迅速作出让步,就充分利用他们的这种姿态和需要与北京通信而拖延的时间。他在对清廷1653年的第一次建议作出答复后,相信在谈判结束之前不会受到攻击,立即开始把军队转移到沿海地区。在郑成功的鼓动下,1653和1654年,张名振三次带领远征军进入长江口,在大运河与长江的汇合处镇江骚扰运河上的交通。[23] 虽然郑成功后来声称他对自己的军队进行了约束,实际上却利用他们来加强自己的阵地并对清军保持尽可能大的压力,而没有导致谈判过早破裂。清廷使他有充分理由感到自己的优越。
第三,清当局和郑成功对谈判的看法相去很远。郑成功把“和议”看成是一种缓兵之计。而清廷的目的则是“招抚”,就是说,让郑成功心安理得地投降。这样,双方永远达不成协议。
总计,在1654年,郑成功同清廷的和议代表以及派来说服他的郑氏族人纠缠了差不多有八个月之久。清廷的官员抱怨他没有投降的诚意。1654年8月,顺治皇帝要他表明态度,打定主意不允许郑成功所要求的沿海省份的特殊地位,并在需要时用武力平定福建。郑成功则指责清廷的官员傲慢无礼,对他进行威胁,威胁不成就欺骗。郑成功写给郑芝龙的最后一封信,在1654年12月22日被交给清廷;这封信排除了和议的任何可能性。
要理解郑成功的行动,需要考察他的意义含糊的陈述。他要求建立某种类似朝鲜或交趾那样的半独立或封建王国,由福建、浙江和广东组成。郑成功可能把这样一种安排正式通知了清廷,同时他不薙发,甚至可能仍奉明朝正朔。很难说他是把这个领地想象成清廷的一个永久同盟呢,还是一个策划明朝中兴的地方。当然,从清廷方面看,这样的要求是荒谬的。但郑成功了解他自己的力量和满族人的虚弱,所以他公开训斥清廷低估了他,并宣称要进攻他们所控制的长江地区。
当和议的希望逐渐消失,郑芝龙、他的族人和他在北京的家属相应地成了清廷的负担。现在要加给他们图谋不轨的罪名,证明是容易的。郑成功知道,如果和议破裂,他的家庭的未来将是悲惨的,但他仍然明白地回答他们的请求。由于选择政治上的忠诚作为更高的原则,他似乎对父亲缺乏同情。在郑成功给郑芝龙的最后一封信中,他指出,由于他父亲“自投虎口”,就必须承担后果。
北伐
早在1653年,郑成功就开始认真考虑把战争推进到长江地区。同清廷议和,使他的计划耽搁了两年,但在1655年,他显出比以往更大的决心,要把计划付诸实行。为此可以举出几个理由。最根本的,也许是郑成功自视甚高;他感到他有义务把他的控制范围扩大到东南海岸之外。还有就是,处在西南一隅的永历朝廷,愈来愈与外界隔绝,因此,使明朝的存在在这个国家人口最稠密和政治上最重要的地区广为人知,是值得一试的。清廷议和在三方面鼓舞了郑成功北伐的雄心:使他得以增加粮食储备;在清廷能够对他的不妥协进行报复之前,使他得以增强他对浙江和南直隶进行先发制人的袭击的威力;使他更加急于显示他的杰出才能并使清廷对拒绝他的条件感到后悔。总之,在议和失败后,双方都急于一决雌雄。
1655年1月,清帝命郑亲王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率师征讨郑成功。从仲夏至秋,郑成功拆除了大陆上邻近厦门的大多数城市和据点的城墙,连厦门本身也撤空了。同时,清廷颁布了第一道海禁命令。这样,就划出一条战争地带,增加了对附近人民或在海上工作的人的损害。济度于1655年10月到达福建,他的军队由于长途行军而疲惫不堪。直到1656年5月9日,他才能对金门岛发动一次进攻。随后的战斗被飓风打断,结果清军舰队全被摧毁。这证实了郑成功的看法,即清廷占领并守住福建的代价将高到它承受不起。
在海上失败后,清廷转而采取更有效的办法。扩大了沿海地区与敌人进行贸易的禁令,同时对投降的“海贼”实行特赦和其他引诱。这些政策取得成果,郑成功的一个将领降清,并交出海澄的军火库。这个据点的丧失,可能迫使郑成功提前开始他的北伐的第一个阶段。
实际上,北伐不是一个单一的行动,而是一系列中间有间断的行动,形成四个阶段:舟山和福建东北部,1655年11月至1657年4月;浙江台州,1657年9月至11月;浙江东南沿海,1658年6月至1659年6月;长江下游地区,1659年6月至9月。[24]
为了建立一个在战略上更适合的基地,郑成功在1656年秋占领了闽江的闽安城。他从这里对福州的邻近地区发动进攻并向北推进到三沙湾周围的地区。在那里,他于1657年2月歼灭了一支八旗兵有生力量并杀死三个著名的清军将领。这些轻易获得的成功增强了郑成功认为清军不是对手的看法。
1655年8月,郑成功派他的一个福建水师将领随同张名振远征敌人的“心腹之地”——即进攻清军在浙江和南直隶的海岸设施。但由于天气不好,这次出征只到舟山为止,张名振于1656年1月在那里死去。[25] 此外,那年清军再克舟山时,另外两个重要的义师将领被杀,第三个投降。这样,到1657年秋,就再没有前鲁王的水师将领来引导郑成功进入杭州湾以北和以东他所不熟悉的水域了。因此,尽管郑成功在扩大他在福建的作战基地方面获得成功,他还是回到厦门,从而结束了他的北伐的第一个阶段。
第二阶段时间最短。1655年夏末在福建为搜集给养进行袭击之后,郑成功直接扬帆北上,进入浙江的灵江口。他于10月初轻易攻下台州。但这时闽安为清军所袭。郑成功迅即回救,但为时已晚;11月,他再度回到厦门,遣散了远征军,准备过冬。第二年春天,他开始一个新的训练计划,第一次创立了著名的“铁人”军——披铠的壮士。
1658年6月中旬,郑成功再度进入浙江。温州被围困了一些时日,但在搜集了足够的给养之后,郑成功即把舰队带往舟山,这时的舟山已被清军撤退一空。当他北去长江口的崇明岛时,他的舰队中途停在羊山岛,在这里遇上猛烈的台风,损失惨重。仅在一只船上,就有230名郑氏亲属和家人牺牲。战士的士气十分低落,舰队的残余部分回到浙江东南沿海休整。1658年12月,郑成功占据温州附近的瓯江口,把军队分散到沿岸的管辖地过冬。尽管郑成功这时处境不好,但清军未能将他逐出温州地区,使他能够驻在那里直到1659年6月。
然后,郑成功开始了他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个阶段的北伐。他首先在宁波取得物资,并使附近定海的清水师失去战斗力。7 月7日,他的舰队到达崇明岛南面的沙岸。他让舰队把守长江宽阔的外口,在这个月剩下的时间里,对附近的乡村进行有限的但必要的劫掠。
郑成功通常对他的谋略守口如瓶,因此,他对这次出征长江毫无掩饰之意是值得注意的。从1653年起,他的水师就在他的命令下骚扰长江口,从1655年起,他不只一次直截了当地告诉清廷,他想进攻南京地区。现在,他在沿江而上之前拖延了21天,随后又采取了较慢的行动方针,似乎不在乎给清军以结集防御力量的时间。
这样做的原因,大概是郑成功太自信了。他想进行一场尽可能的大规模战斗,这样,他的胜利将在汉族人民和满族领导层中产生相应的心理影响。他在前几次征战中也都坚持这一战略;但将它用于江南时,由于过分自恃而遭到失败。首先,清廷在别处的控制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已经崩溃,而南京在任何情况下都驻有重兵,不像沿海的州县。此外,近几年来张名振和其他人一再威胁长江三角洲地带,使清军有了经验,促使他们采取特别的措施阻止敌船通过镇江。郑成功来得太晚,如在一年以前,当清军的主要力量在西南各省作战时,他可能获得成功。但当他在1659年夏天到达时,这些远征军的大部分正陆续回到南京。
然而郑成功拥有重要的军事手段以及广为传播的名声。他的兵力强大——约2000只大小船只,运载约200000名训练有素的战士——他的军官富有经验,如果对生疏的长江地区略感不安,那也是微不足道的。此外,在这次战役中郑成功依靠一个对长江具有宝贵经验的人,一个一心一意献身明朝中兴的人。张煌言在监国鲁王和永历两个朝廷都担任兵部尚书之职。自从1646年浙江和福建沦陷后,他就积极参加进沿海的抗清运动,他曾长期担任张名振的助手。[26]
因此,当郑成功终于进军长江时,张煌言率所部先行。他的英勇行动,使郑成功能在1659年8月4日占领瓜洲。然后张煌言带领一支水军沿江而上,郑成功则进攻镇江,这座城市在8月10日投降。接着他围南京,他的大军于14天后即8月24日到达。
郑成功把他的军队驻扎在南京城外西北角,不去阻止清军增援部队进入城内。虽然有惊人之多的地方派代表向郑成功和张煌言表示拥护,[27] 但既无一个现成的政治计划又无一批行政官员去对这种表示作出任何有组织的回答。张煌言深信地方父老同仇敌忾的精神能够改变事件的进程,而郑成功只寄希望于他的战士和赢得胜利,这使张煌言十分惊愕。
郑成功的战略是等待敌人完全作好准备,然后给他们彻底一击。这明显地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同时使郑成功的军队松弛下来。结果郑成功中了敌人的计谋,被优势的清骑兵和步兵击败。9月8日清军开始进攻,接着在第二天发生激烈战斗,郑成功失去几个他最得力的将领。他的军队伤亡惨重。
幸好水师没有受到损伤,得以把郑成功和剩下的人运到镇江,然后去崇明。张煌言被困在上游,被一支清水师所败。郑成功进攻崇明驻军,同时向清廷提出新的和议。但他的军队士气太差,打得不好,而清廷拒绝了谈判。因此,当张煌言从江南西南部经陆路拚死逃至浙江沿海时,郑成功从海路回到厦门,时为1659年秋。
退到台湾
回到厦门不久,郑成功开始准备对付清军的一次大规模进攻。当1659年8月,他侵入江南的消息传到北京时,清廷遣将军达素率领援军南下。当达素于1660年2月到达福州时,郑成功召集他的仍然不算少的军队和水师保卫他家乡的岛屿。但是,尽管他的兵力仍很强大,信心却因南京的失败而动摇了。
6月,达素从泉州和漳州发动对厦门和金门岛的进攻。像以前那样,清舰队被击败,但这时郑成功没有理由庆祝胜利。因为清军的准备工作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而他自己的战士的表现则不能使他满意。他还知道,清军此时已在其他各战场取得胜利,因此能够把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福建,进行不断的进攻。的确,在8月和9月,清廷派靖南王耿继茂镇福建,并派难以对付的安南将军洛託做他的助手。郑成功要在强敌的反复进攻下保住这块弹丸之地,看来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1661年春初,郑成功要他的将领接受一个早先被否决了的建议:把郑氏的主要基地移到台湾。有人反对说,台湾远在海中,是一个疾病流行的蛮荒之地。但郑成功之意已决,因为他需要一片比从前更大和更安全的领土,这片领土仍然要靠近东亚的贸易路线。也许他这时轻信地回想起关于台湾是如何富饶的夸张描绘,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个中国雇员告诉他的。
从1624年起,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他们称为福摩萨)的西南海岸保持一个贸易殖民地。他们同郑芝龙的关系一直不好,但同郑成功的关系更加不好,因为后者为了进行抗清的战争,经常干扰贸易。公司的许多办事人员担心郑成功在沿海遭受挫折后会占领台湾。1652年,在这个殖民地日益增加的中国移居者中发生过一次反抗,被认为是郑成功派人煽动的。从那时起,厦门周围的每一次出征准备都引起新的谣言,说郑成功将入侵台湾,特别是当他在南京失败以后。但设在巴达维亚的公司总部无意在台湾投入更多的警戒部队,也不大相信谣言。没有采取步骤加强殖民地的防务。
1661年3月,郑成功下令出征台湾。4月21日,他的舰队离开金门,但在澎湖列岛因坏天气受阻七天。不幸的是,郑成功确信航行一定顺利,到了台湾就会有食物,因此舰队几乎没有携带给养。当郑成功的人于4月30日[28] 终于到达荷兰殖民地附近的海岸时,他们饥饿得要死。不过,一支由为数可观的船只组成的舰队上的数千人,必定使台湾凭借破旧的城塞和两支战舰的几百个荷兰人完全气馁。
5月1日,郑成功要求荷兰人的两个要塞投降。他答应让荷兰人安全离去,因为他对他们没有恶意,只需要他们“交还”他父亲允许他们使用的领土。他拒绝了该公司的福摩萨议事会和总督揆一提出的同那里的基督教徒和平共处的建议。赤嵌无法防守,首先被放弃,但安平城上升起“血的旗帜”,摆开了战场。
郑成功出于几个理由没有立即进攻安平。首先,他从来不喜欢代价很大的围攻。他认为夏季的季风将使向巴达维亚的呼救推迟好几个月,在这个期间饥饿将使荷兰抵抗者投降。此外,郑成功自己也面临食物短缺。预期从大陆来的供应船只没有来。大米几乎不可能得到,本地的谷物和芋头远远不够。结果,郑成功被迫把大多数战士投入农耕。他们中有许多人死去或染上当地的疾病。他完全没料到越过台湾海峡有这么困难,也没料到台湾是这样落后。要不是荷兰方面的颇为异常的举动,他也许根本不会成功。
8月12日,出乎郑成功意料,一支荷兰“救援”舰队到达,并设法要将人员、食物和物资运进安平。9月,郑成功被迫恢复进攻,尽管现在他的军队实力大减,但舰队首领由于敌人的众多和安平的困难状况而感到气馁,遇到第一个机会就抛弃这个殖民地逃之夭夭。这自然使安平的守卫者丧气,12月16日,有一些荷兰兵叛逃到郑成功这边来。领头的叛逃者向郑成功提出有价值的劝告,教他如何最有效地进攻这座要塞。1月27日,总督揆一和议事会决定谈判投降,于1662年2月1日正式缔约,结束了历时九个月的苦难。[29]
在荷兰人离开之前,郑成功就已把他的这块地盘命名为东都。虽然他继续奉永历正朔,但开始像独立王国的统治者那样治理台湾,制订税制,规范渔猎,分配土地,并傲慢地要求吕宋的西班牙总督“进贡”。
当郑成功的个人要求同他的追随者的私利发生矛盾时,他对这个他精心培育起来的组织的权力开始瓦解。这在下述事情上表现得特别明显:1662年3月,他命他的长子郑经和留守厦门与金门的将领放弃这些岛屿,携家眷去台湾。由于知道台湾很艰苦,他们拒绝服从。郑成功愈来愈不顺心,他惩治部下的不道德行为,严厉到近乎疯狂。
1662年6月,当郑成功得知郑经与乳婢奸生一子,情况就变得危急起来。他立即下令处死郑经、乳婢、孩子,甚至他的妻子,因为她失于管教。当他部下的将领试图用乳婢母子的头来使他消气时,他愈加愤怒,下令把他们一同处死。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在其他将领之中引起相互猜疑,于是开始叛变。清水师封锁的影响也显露出来,这导致更多的官员叛变。
这时郑成功还得知永历皇帝被俘,也许已被杀。他由此感到的绝望,加上他父亲在1661年11月24日被清廷处死的消息以及儿子的违抗,使他精神上受到严重打击,遂一病不起。他于1662年6月23日死于台湾,死因可能是精神错乱和它所引起的某种疾病的综合症。[30] 时年37岁。
张煌言和他的抗清战士在浙江福建沿海的骚扰活动失败。他几次请求监国鲁王复出,再给中国人民一个中兴明朝的机会。但是鲁王已经病重,于1662年12月23日死于气喘病。
厦门的将领拥戴郑经为他的父亲的继承人,在他和得到台湾文武官员支持的郑成功的弟弟郑袭[31] 之间,展开了一场权力斗争。郑经暂时击败了他在台湾的反对者,并保住了福建的基地,但福建于1664年被清军接管。虽然他和他的儿子保持郑氏在台湾的统治有20年,但“明”作为复兴的号召,已完全失去力量,它只使人想起过去的伟大。
[1] 江蕃等撰:《广东通志》[71],173,第17叶。
[2] 朱希祖:《南明广州殉国诸王考》[100],见《文史杂志》,2,7—8(1942年8月),第51—54页。
[3] 黎杰:《南明广东三忠史迹考》[314],见《珠海学报》,3(1970年6月),第162—173页。
[4] 原名郝摇旗。隆武皇帝赐予郝摇旗和李自成残部的其他将领新的名字,以表示他们从造反者转变为国家的忠仆。
[5] 简友文:《南明民族女英雄张玉桥考证》[78],见《大陆杂志》,41,6(1970年9月),第1—19页。
[6] 他们被公开地画成一只有五个部分的虎,五个人分别是虎头、虎牙、虎皮、虎脚、虎尾。何是非:《风倒梧桐记》[206](顺治时期[1644—1661年]或康熙[1662—1722年]初期,见《荆驼逸史》(道光时期[1821—1850年];上海1911年重印),2,第1叶。
[7] 金堡:《岭海焚余》[86](1645—1650年;《台湾文献丛刊》,302,重印,台北,1972年),第51—54页。
[8] 根据明朝成例,功臣封爵有公、侯、伯三等,不能封为王或郡王,只有公爵死后可以追赠为王。申时行编:《大明会典》[465](1587年;台北影印,1964年),卷6,第1—2叶。
[9] 李赤心是李自成的侄子和养子,在与南明结盟之前用过两个名字:李过与李锦。
[10] 保罗·佩利奥特:《米歇尔·博伊姆》[420],《通报》,第2辑,31,1—2(1935年),第95—151页。弗里茨·耶格尔:《瞿式耜的晚年》[278],《中国》,8,5—6(1933年),第197—207页。桑原骘藏:《明朝庞天寿致书罗马教皇》[301],见《史学杂志》,11,3(1900年3月),第338—349页,和11,5(1900年5月),第617—630页。
[11] 后来同情爱国志士的记载,指认只有十几岁的热情的抗清者夏完淳为文官密谋者中的主要人物。见查继佐:《东山国语》[16],沈起增订(1669—1676年间;重印,《台湾文献丛刊》,163,台北,1963年),第101—103页。
[12] 高宇泰:《雪交亭正气录》[283](1655年;重印,《台湾文献丛刊》,163,台北,1963年),第101—103页。
[13] 见本章,《两个朝廷的并存》。
[14] 长垣是福州沿海一群岛屿的合称,其中最大的即今马祖岛。见盛成:《沈光文与明思宗及南渡诸王》[469],《学术季刊》,4,3(1956年3月),第51—52页。
[15] 朱希祖:《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96],《国立北平大学国学季刊》,3,1(1932年3月),第94—97页。
[16] 没有任何原始资料令人满意地记载了监国鲁王的到达日期,或他在厦门被接待的情况。关于第二手研究,见庄金德:《明监国鲁王以海纪事年表》[113],载《台湾文献》,2,1(1951年3月),第30—31页,和第234—235页、242页的注释;以及张菼:《郑成功纪事编年》[39](台北,1965年),第46页注释。
[17] 石源道博:《明末清初日本乞师之研究》[276](东京,1945年),第1—187页;林春斋编:《华夷变态》[199](东京,1958—1959年),I,1,第11—45页。
[18] 明时四川包括令贵州北部的三分之一、今云南东北角和近代西康东部三分之一。
[19] 詹姆斯·B.帕森斯:《一次中国农民起义的顶点:张献忠在四川,1644—1646年》[417],载《亚洲研究杂志》,16,3(1957年5月),第387—400页。
[20] 郭影秋:《李定国纪年》[300](上海,1960年)。他们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并赐姓称王。
[21] 余贻泽:《中国土司制度》[621](重庆,1944年),第2章。
[22] 见本章,《还都肇庆后的永历朝廷》。
[23] 赵俪生和高昭一编:《“夔东十三家”考》[47],见《中国农民战争史论文集》(上海,1955年),第154—162页。
[24] 黎光明:《明末清初之四川》[323],《东方杂志》,31,1(1934年1月),第171—181页。
[25] 见下《郑成功的崛起》。
[26] 朱希祖;《永历大狱十八先生史料评》[101],《国学季刊》,2,2(1929年12月),第237—259页。
[27] 1659年阴历头三个月的日期,不仅由于原始资料的错误,而且由于永历历与现在的清历之间的歧异而变得复杂。由于闰月的插入不同,清历与南明的各种历在这里涉及的下列各年不一致:1648年,1650—1651年,1653年,1659年和1662年。见黄典权:《南明大统历》[257](台南,1962年),和傅以礼:《残明大统历》[180],载《二十五史补编》,第6卷(上海,1937年),第8841—8845页。
[28] 张诚孙:《中英滇缅疆界问题》[28](北京,1937年),第19—23页;维克托·B.利伯曼:《缅甸洞吾的地方改革》[342],《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报》,43,3(1980年),第548—549页。
[29] 蒙亭昂:《缅甸史》(纽约,1967年),第149—150页。
[30] 关于这次处死,官方资料没有记载。5月19日和25日的日期,分别来自杨德泽的《杨监笔记》[610](康熙时期(1662—1722年);重印,上虞,1916年),第28叶,和邓凯的《也是录》[508](晚明时期[1368—1644年);上海重印,1896和1936年),第351页。
[31] 郭影秋:《李定国纪年》[300],第27—30、1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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