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在他的后颈之上,用力拍了一下,他才发出了“哦”的一声,我道:“小朋友,你那鲁莽冲动的习惯,要改一改了,不然,死了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黄堂大声下命令。过来两个警官,挟着他走了出去。
白素这时已走向那巨人,她居然伸出手来,那巨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向黄堂道:“黄主任,他没有恶意,一点恶意也没有。”
这时,机场大堂中反倒乱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人来,围住了黄堂、白素和巨人,一个看来是机场主管,正大声吼叫:“快通知各部门,照常运作。”
白素沉声道:“不行,机场在明日凌晨之前,要停止一切操作。”
那主管和好几个人齐声反问:“为甚么?”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心中也讶异之极,还在心中问着“为甚么”,所以也急于听白素的回答。
怎知白素却没有回答,神色为难,向我望来,分明是向我求助,要我来代她回答这些人。
我不禁叫苦不迭——如何知道为甚么?
这时,那些人更是声势汹汹,那主管更是大声叱喝:“别理她,全是疯子。”
他一骂白素是“疯子”,这已激怒了我,我向着他冷冷地道:“你不是疯子,你不肯听我们的忠告,是不是因此有了任何意外,你都负责?”
我这样说,其实也只是虚惊一招,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有甚么意外。但是我却知道这一类主管人员的习性,最怕的就是对甚么事负责。这一点,只要看看有甚么事发生之后,一切主管者都例必想尽方法推卸责任,就可以知道了。
丙然,我这样一说,那主管就一怔,但仍然声色俱厉:“会有甚么意外?”
我连声冷笑,虚张声势:“先别问甚么意外,总之,你已接收警告,只是你一意孤行,这里许多人都可以证明。任何意外,你是不是负责?”
这一次逼问,令得他脸色难看之至,声调也缓和了下来:“没有具体的事实,只是虚言恫吓,我不能因此停止机场的运作。”
被我一轮毫没来由的进攻,对方分明已经退了一大步,我要是举不出具体的事实来,确然,他做为机场的主管,难以使机场运作停顿。
可是,叫我举出具体的事实,我哪里举得出来,只好向白素望去。由于我刚才接过了她的“棒”,她已有机会思考如何应付的方法,所以这时,她的神态,看来很是从容,她向那巨人一指:“这位先生说,会有航机失事,自空而堕,爆炸,事故重大,举世震惊!”
操作机场的人,自然忌听这样的话,所以自那主管以下,几个高层人员尽皆变色。
那主管道:“他……这位先生,如何知道?”
白素悠然道:“推想,或者是他放了炸弹——或许不是,只是推想。”
那主管又惊又急向黄堂大声问:“警方怎么说?”
看黄堂的神情,一望而知,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之至,不明白白素何以要如此。
可是他却也从经验知道,我有时还会胡来一气,但白素决计不会,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原因,只是一时说不明白而已。
由于他对白素有信心,所以他吸了一口气:“警方同意,为了安全,机场全部运作停止二十四小时,等候警方作紧急调查。”
在我们和主管交涉期间,我一直在留意那巨人的动静,只见他的神色,一直很是紧张,双手紧捏着拳,令得粗大的指骨不时发出“格格”声来。
直到这时,黄堂这样说了,白素也立即向他作了说明,那巨人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陡然松弛了下来。
看来,机场停止运作,对他来说,极其重要。
我这时心中想,这巨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古代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和现代社会脱了节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和飞机这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应该不发生甚么关系,他为甚么如此关切一个机场是否运作,还要如此大阵仗、大动作来达到目的?
这自然只是我心中的疑问之一,事实上,我心中的疑问极多,不能一一列举。
因为我把发生的事平铺直叙,看了我叙述的人,和我一样,都会产生同样的疑问。
场的几个主管,悻然离去,只有一个年纪较轻的,留了下来,自我介绍:“我叫鲁健,是机场控制室的副主任,我想留下来,和各位一起了解事情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对他这种态度,很是欣赏,忙道:“可以,当然可以,而且必须!”
要一个机场停止运作,而不让机场的管理人员参与其事,那自然说不过去。
我又补充:“事情可能很怪,我的意思是,发生的事,可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鲁健摸了摸他留的平顶头:“我早有此心理准备——有卫斯理参与的事,当然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我笑:“你且别忙捧场,究竟是甚么事,我到现在为止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鲁健苁腔伶:“看来,卫夫人大有头绪?”
白素道:“我也没有!”
这时,在黄堂的带领之下,一众人向驻机场的警方办公室走去。
那巨人紧随在白素的身边,别看他如此高大,而且,毫无疑间,武功绝顶,可是动作神情,对白素的那种依赖的眼神,十足像一个小⒆印-虽然我估计他的年龄至少在五十以上。
像那巨人这一类型的人,最难从他的外型去估计他的年龄,但他是一个成年人,这一点,殆无疑问。
到了警方的办公室,人人不约而同望定了那巨人,虽然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却又每一个人都不知如何发问才好。
办公室并不大,人又颇多,很是挤迫,可是良辰美景偏有本事像蝴蝶一般,在陈设和人与人之间,穿来插去,令人眼花撩乱。
眉复危她们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都伸手想把她们抓住,可是总差那么一点,她们的身法,实在太快,难以如愿。
故锹辰∠瓤口:“是不是可以让我先知道,这位先生,为甚么要机场停止运作?”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望着白素,显然是他知道,白素是唯一能和那巨人沟通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各位,事情有些不可理喻,我只是照实说。”
大家都没有异议,良辰美景也停了下来。
白素道:“这位大哥说,因这个机场起飞的飞机之中,有一架会在空中爆炸,导致好几百人丧生,所以他要机场停止运作,以防止惨剧发生。”
白素不说明原因,人人莫名其妙,可是她一说明了原因,大家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是如此。
在办公室中,不超过十个人,但一听了白素的话,个个反应相同,都发出了表示不明白、不满意,和觉得很怪诞莫名的声音。而且接下来,几乎人人都张口发问,一时之间,甚么也听不到。
白素高举双手:“一个个发问,我会代问这位大哥。”
她一面说,一面又用那古怪之极的手语,向那巨人“说话”,想来是在徵询巨人的意见,是不是肯回答她转达的问题。
在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先爆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这种古怪手语的?”
白素立即回答:“这问题,可以迟一步再说。”
那巨人也立时有了回应,白素又叹了一口气:“谁先问?”
鲁健土汲矫谰捌肷道:“我。”
说了之后,他们互相又让了起来,“你先说”,“你们先说”,我大喝一声:“都不说,我先说!”
我立刻把问题提了出来:“这人有预知能力?”
这个问题,自然也是别人想提,而没有提出来的。所以,我的话一出口,立时有一片响应之声。
而且,我也相信,其他人和我一样,都预期白素会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的经历之中,曾经有过遇到有预知能力的人的经过,就算眼前这个巨人有预知能力,对我来说,也不是甚么新鲜的事。
可是,白素摇头:“不,不能说他有预知能力,不能。”
她强调了“不能”,也就是说,那巨人并不是有预知的能力。
这样的回答,对我来说,虽是意外,但也不是极其不解,因为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但对鲁健来说,却是惊讶之至,当我提及“预知能力”时,他已瞪大了眼。及至白素否定了我的问题,他的神情更是怪不可言,立即问:“他没有预知能力,怎知飞机会有失事?”
他在急忙之中,把“会有飞机失事”说成了“飞机会有失事”,听来有点像是洋人在说中国话。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并没有人理会他。
白素并没有理会鲁健的这一问,只是向我望来,她自然知道,我会有第二个问题提出来。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这巨人,他有在时间中旅行的本领?”
“在时间中旅行”这样的事,连听起来都觉得很是拗耳,但在我的经历中,也曾遇到过有此能力的人,王居风和我的表妹高彩虹,就有这个本领。他们两人,志同道合,一直在时间中旅行,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经历。虽然我已很久没有他们的讯息了,但是我深知他们必然在不知何年何月之中,享受人生——最后一次,他们向我提供了骇人之极的录影带,发展成一个在中国金沙江上游发生的传奇,我已把它记述在《黄金故事》之中,那是卫斯理故事之中很突出的一个,印象深刻。
鲁健听到了“在时间中旅行”,更是神情怪异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摇头:“也不能说他有在时间中旅行的本领!”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问题,那确然令我意外,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鲁健鋈灰步辛似鹄矗骸拔抑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满了鼓励之意,请他说出来。
可是他一开口,却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嘘声。
他竟然道:“各位,这是‘三条毛虫的故事’——”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来还想问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三条毛虫的故事”,但未等他开口,嘘声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声道:“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卫大哥的故事里,就提到过好多次。”
堂却道:“他的意思是,这位巨人先生在胡说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他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声明过,他说的一些事,不可理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终没有说出来,我们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不猜了,白姐你说。”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再肯定一下。”
她说着,面对着那巨人,又“交谈”起来。
两人的动作都怪异之至,有的动作,四肢身体的摆动幅度相当大,以致黄堂、鲁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断搬开桌子椅子文具柜甚么的,以给他们可以有发挥的馀地。
在这过程之中,我们甚么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满了疑惑。那巨人则有好几次咬牙切齿,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说的话,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貌蝗菀祝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谈”告一段落,白素最后向那巨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馏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馏水来,举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阵响,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双手按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叙述那巨人的话,她在转述之前,声明:“这巨人两次的说法一样,我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信与不信,只好全凭己意了!”
她说着,略一停顿,才转入正题,可是第一句话,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岁那年,有一个奇遇,从此,他的生命就与众不同,变成了双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来大家都不明,因为各人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的发问,继续道:“人的生命,是单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么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单程,而不是双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么是“双程生命”——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而是这个词、这种说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难于理解。
白素又道:“双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极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有回程,那是甚么意思,像是买了来回票一样,到了目的地之后,还能回来?”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说是如此!”
我扬起手来:“生命的单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么?是死亡——出生?”
若说有双程生命,自然就是这样子。
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试想,一个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说,他会愈活愈年轻,最后,回到他母亲的子宫中去,成为一颗受精卵子。这不是黑色的滑稽么?
白素却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严肃:“最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别的一点是,时间的转移,与我们完全不同。”
白素的话,愈来愈玄妙了,不过我可以明白。鲁健问:“甚么叫‘时间的转移’?”
我哼了一声:“就是过了一天又一天。”
鲁健又问:“他怎么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们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但却一时之间,由于过度的惊讶,竟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么,她只向我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们不同——”
白素说到这里,我已叫了起来:“天!他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点了点头,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一张桌子上。黄堂瞪大了眼睛,鲁健身子像陀螺一样,团团乱转,而且,不断用力拍打着头顶,显得有点不正常——事实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刚才所说的话,都应该有些不正常的反应,那才正常。因为我的话,太不正常了!
堂先叫了起来:“卫斯理,你在说甚么啊?甚么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后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着气:“那就是说,他过的日子,是倒过回去的……不对,也不是倒过,是走回头的,就像你从甲地到乙地,再走回头,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样,回头路——”
堂不等我说完,就大叫一声:“更不明白,你愈说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实上,确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而且,我的思绪也很紊乱。还不能了解整个情形是怎样,不过,他说到一点,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历程,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这时,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来,等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
白素道:“他告诉我,能遇见我们,实在太高兴了。他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巧台,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他的遭遇的人,这机会太难得了。”
我扬眉:“确然,在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语的人,太少太难了。”
白素知道我因为弄不明白她如何会懂四巧堂手语,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释,只是一笑:“不是指这一点,而是说,他和我们相遇的机缘,太难得了。”
我摊了摊手:“人与人之间相遇,尤其是偶遇,本来就是难得的事,算起或然率来,几乎等于零。”
白素摇头:“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他和我们相遇,就只限于今天,这十二个时辰——”
我不满:“请说二十四个小时。”
白素改口:“就只有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正好相遇,过后,就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来,停在白素的身边,她们问:“为甚么,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过了今天,我们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又静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说具体一些?”
白素点头:“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请用公元纪年!”
白素叹了一声:“因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说法,听起来反倒顺耳一些。”
我只好说:“那就随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过了今天,我们进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则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说得再具体也没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各人仍是面面相觑。
白素又道:“我们向一个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个交会点,就像两条直线,只可能有一个交点一样,过了今天,我们和他愈离愈远,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一次,说得更明白了。
但是办公室中也更静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声。我们都向他望去,他也望着我们。
良辰美景先开口:“可是……过了今天,他到了昨天,总还能遇到别人的!”
白素道:“那当然,不过,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个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机会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问:“他遇到过没有?”
白素道:“我也问过,他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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