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已经是一个正式的医生了。
他曾经一度退学,但是又重新申请入学,由于他成绩一向优良,申请很快得到批准,使他能继续最后一年的医学院课程。他在医学院毕业之后,留在日本充当了一年的实习医生,然后,离开了日本,选择了亚洲的一个大城市定居,参加了当地的一所规模宏大的医院工作。
过去发生在原振侠身上的事,他尽量不使自己去多想,(那些事,在“天人”这个故事中,已有详细的叙述)他只把那些事当成是一场梦。然而,不可避免地,有时,他会想起黄绢。
这个长发及腰,有著充满野性的美丽和过份倔强眼神的女郎的确很令人怀念。
原振侠很可以克制自己的这种怀念,因为他知道,他自己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跳跳蹦蹦的大学生,是一个正式的医生,然而,如今和黄绢在一起的,是一个国家的首领,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在国际上的声眷极坏,大多数政治评论家,都称他是一个“狂人”,他也是全世界恐怖活动的主要支持者。或许,黄绢体内所流的是充满野性的血液,和卡尔斯将军有相同之处,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结合在一起,臭味相投,继续著他们的“事业”。
原振侠尽量不去想这些,他只是坚守自己的岗位,要做一个好医生。
医院医生的工作,是相当刻板的,固定的工作时问,偶然有一两天,需要参加会议,也偶然有一两天,会有急症需要治理。更多的时间,化在续续进修上。
这种刻板的生活,对于个性活泼好动的原振侠来说,实在是不很适合的。他勉力要求自己去适应,以致他选择了住在医院的单身医生的宿舍中。
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设备相当好,提供了现代化生活的一切便利,唯一的缺点是太冷清。年轻的,住在宿舍中的单身医生,在非工作的时间中,很少留在宿舍中,而总是在外面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原振侠却是例外,他把大多数时间,化在宿舍中,看书、听音乐。正由于这个原因,他和一些喜欢音乐的医生成了好朋友。原振侠把他的收入,化了一半在他的音响设备上。爱好音乐的人,经常在他的宿舍,一听音乐,就是一两小时,大家都陶醉在迷人的旋律之中。
其中有一个经常在原振侠宿舍中留恋不去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他的名字是陈维如。
陈维如是原振侠最欢迎的客人,他沉默寡言,热爱音乐,音乐一起,他整个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不必主人化气力去照顾。
陈维如的音乐修养很高,喜爱马勒的交响乐,认为马勒的交响乐有著和神秘世界沟通的力量。
那一天晚上,原振侠照例在休息之前,要听一段音乐,他正在选择唱片,未决定是欣赏柴可夫斯基的A小调钢琴三重奏,还是舒伯特的“鳟鱼”钢琴五重奏时,门铃响了。原振侠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陈维如,他道:“你来得正好,是听『鳟鱼』,还是『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才注意到陈维如的神情,显得十分异样。
陈维如是一个相当沉默的人,样子也很老实,脸上的表情,平时不是很多,可是这时,他紧蹙著眉!像是满怀心事一样,口唇在微微颤动著,在原振侠开了门之后,他已经走了进来,可是双眼的眼神,极度茫然,给人的感觉,像是他正在梦游一样。
原振侠和陈维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熟稔的朋友了,看到了他这种情形,原振侠怔了一怔,将手中拣好了的两张唱片,在他的面前,煽动著,开玩笑地道:“喂,你是睡著,还是醒著?”
陈维如陡然一震,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真的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样,“啊”地一声,显得有点失魂落魂。
原振侠在这时,可以肯定,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了,陈维如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必须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十分专心一致的人。这种专心一致,甚至需要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动作之中,养成习惯,这才不致于在外科手术的进行之中,因为精神不集中而发生错误。
一个外科医生,在对人体进行外科手术的过程之中,要面对著千百条血管,千百条神经,稍有差错,就会造成极严重的可怕结果。
而陈维如现在的情形,可以看出他心神恍憾,已达到了严重的程度。
原振侠皱了皱眉,道:“甚么事?”
陈维如仍然神情茫然,走前了几步,向著一张沙发,坐了下来,沙发上,由于刚才原振侠正在拣唱片的原故,有两张唱片在,陈维如竟然没有看到,一屁股就待坐了下去。
原振侠又是一呆,对一个音乐爱好者来说,沙发上有唱片而看不见,仍然要坐下去,这种事,也是近乎不可思议的。
他忙一伸手,抓住了陈维如的手臂,不让他坐下去。陈维如看来,也不明白人家是为甚么拉住了他,他仍然维持著向下坐的姿势,用一种近乎哭丧的声音,道:“玉音,玉音她……她……”
他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著,一句话也没有说完,说得并不完整。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反倒释然了。因为他知道,徐玉音,是陈维如的妻子,他们结婚已将近三年。徐玉音是一个标准的时代女性,在一个大企业机构中担任著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陈维如这样讲,那当然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了点误会,吵架了!
年轻夫妻吵架,那自然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原振侠当时就笑了赶来,一面伸手将沙发上的两张唱片取起来让陈维如坐了下去,然后道:“怎么?两夫妻吵架了?”
陈维如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著原振侠,像是根本不知道原振侠在说些什么似的。
原振侠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放在心上,少年夫妻,吵嘴是难免的!”
陈维如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来,道:“吵架?哦……吵架,玉音她……她……”
原振侠对于人家夫妻间的事,不是很有兴趣,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别说了,我们听音乐!”
陈维如却站起来,道:“我不听了,今晚上不想听。”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振侠,如果我告诉你,玉音──你是认识他的,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的感觉上,她忽然成了一个陌生人,你有什么意见?”
原振侠皱起了眉,心中感到这不是一个很愉快的话题。夫妻间起了误会,两个人就会以为互相间不了解,看来陈维如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他竟感到了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道:“严重到这一地步?”
陈维如看来是在自言自语,道:“真的陌生,她……玉音她……自己好像也同样陌生!“
原振侠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心中自顾自在想:这一段婚姻,只怕已面临结束了。
虽然如今社会中婚姻发生变化的例子太多,但原振侠总算是这一双夫妇的朋友,心中也不免有点感慨。
但是关于这样的事,劝也无从劝起,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看著。陈维如又向他望著,像想讲些什么,但终于未曾讲出口,就挥著手,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振侠有点不放心,在陈维如走出了宿舍的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车子,车子驶走,他才算放了心。
原振侠并没有多想陈维如的事,他独自听完了四十五分钟动人的钢琴三重奏,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照常到医院工作,大约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他正在医院的走廊上走著,忽然,紧急的钟声,急骤地响了起来。这种紧急的警号,是表示手术室中,有了意外,极严重的意外,需要在手术室附近的医生,立即赶到手术室去。
钟声才一响起,原振侠就立即向手术室所在的方向奔去,当他奔进了那条两旁全是手术室的走廊中的时候,另外还有三个医生也奔了过来。原振侠也看到,第七号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一闪一闪地亮著,那表示发生了严重事件的手术室,是第七号手术室了。
这时,钟声已经停止,扩音器开始传出召唤,指名要两位医生,立即到第七号手术室去。
原振侠和另外三位医生才到了第七号手术室门口,就看到手术室门打开,两个实习医生,几乎是拖著一个医生,走了出来。三个人还都穿著手术进行时的医生袍,戴著帽子和口罩,所以一时之间,也看不见他们的脸面。
三个人出来,一个实习医生一看到原振侠他们几个人,就叫道:“快,抉!陈医生错切了病人的一条主血管,病人──”
原振侠和那三个医生不等听完,就冲进了手术室,原振侠在冲进去之际,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听来凄厉和充满了悲哀,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一个外科医生,如果在手术的进行之中,错误地切断了病人的主要血管,那是极其严重的手术错误!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也没有想到,实习医生口中的“陈医生”是什么人。
XXX
陈医生是陈维如。
手术,是十分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错误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在手术才开始不久,他竟然切断了一条通向大腿的主要血管。
而更不可原谅的是,当血管被切断之后,陈维如竟然手足无措,不立即将血管的断口箝住止血,以致病人大量失血。当原振侠冲进手术室之际,手术床上的鲜血,令得身为医生的原振侠也感到了一阵震栗。
病人幸而没有生命意外,但是陈维如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当天下午,就有一个会议,检讨这件事,院长主持了这个会议,陈维如依例,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需要对他的错误行为,进行解释。原振侠也参加了这个会,他一直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望著陈维如,但是陈维如却一直在避免看任何人的目光。他只是道:“我不想为自己辩护,我……认为我自己……不再适宜当一个外科医生!”
陈维如的话,令在接所有人震动。一个外科医生的诞生,需要经很多年的严格训练,而他竟放弃了!
原振侠的性格冲动,当时就大声问道:“为什么?你的专业训陈,证明你是一个好外科医生,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为什么要放弃你多年来所受的训练?”
陈维如神情茫然,道:“我不适宜再做外科医生,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不犯同样的错误,我……我……”
他没有再讲下去,会议进行到这里,也无法进行下去了。院长只好宣布:“陈维如医生,由于不可原谅的疏忽,造成错误,医院方面,决定暂时停止他的职务,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陈维如在院长一宣布之后,就冲出了会议室。原振侠想叫住他,而没有成功。原振侠在这时,也想起了一点:当他冲进手术室之际,曾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凄厉,那一定是被两个实习医生拉出来的陈维如当时在叫他的。所以他决定要找陈维如谈一谈。
陈维如的家,是一幢高级大度中的一层。原振侠是在医院下班之后才去的,当他到达那幢大直的门口之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大厦矗立在一个山坡上,高而丑陋,看起来像是一个硕大无朋,有著无数怪眼的怪物一样。原振侠每当看到同类型的大厦之际,心中总会想到:在这样的大厦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都有著一个不同的故事。
发生在陈维如身上,又是什么故事呢?为什么一个一同负责的年轻医生,忽然会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在这对他人眼中看来,恩爱逾恒的年轻夫妇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走进大厦的电梯之际,原振侠由于心中的感慨,不禁连叹了几口气。人的一生之中,充满了不可测的各种变幻,看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电梯到达了陈维如所住的那一层,原振侠跨出电梯,在川堂中,种著一大盆室内绿叶植物,在柔和的灯光下,绿叶闪著光芒,可见得种植者曾悉心照顾过。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性,不但在事业上有成就,而且把家庭也整理得井井有条。门口的那盆热带蕉叶藤,就给人以一种十分光洁明亮的感觉。原振侠按了门铃,不一会,门就打开,他看到了女主人徐玉音,女主人可能是才从大公司的繁杂业务问题中走出来,看来带著几分倦容,但依然明丽可喜,当她看到来客时,神情感到十分意外。
原振侠对女主人的那极意外神情,感到有点讶异,因为看起来,女主人的神情,像是面对著一个陌生的访客一样。但是事实上,他们曾见过好几次面,双方应该相当熟悉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道:“维如在么?”
女主人“啊”地一声,道:“维如还没回来。你是维如的朋友吧,请进来坐!”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刚才,他还只不过感到了一点讶异,但这时侯,他却有点不知所措了。女主人的话,表示她完全不认识他;这怎么可能呢?原振侠不由自主,同对方多看了一下。一点也不错,那是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原振侠对她所知并不很多,只知道地出身于一个大家庭,受过高等教有,和陈维如是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等等。徐玉音明丽可人,少妇的风韵,看来极动人,这时她穿著颜色淡雅的便服,脸上的化妆很淡,在她那一双发出柔和眼光的大眼睛中,似乎也有著一种疑惑的神采。那毫无疑问,就是徐玉音。
原振侠只好自嘲似地笑了一下,道:“陈太太不记得我了?我叫原振侠,是维如医院中的同事。”
徐玉音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但一样十分自然,她一面笑,一面道:“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上次聚会,你拚命喝酒,我就曾经问你,是不是想忘记心中记挂著的什么事。”
原振侠笑著,道:“真的,叫你见笑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跟徐玉音进了她那布置得极其高雅的客厅,踏在象牙色的长毛地毯上,在白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维如还没有回家,这使原振侠有点坦心,因为手术出错,会议上不作解释,陈维如的情绪看来十分不稳定,所以他一坐下来之后立时问:“维如应该回家了,他会在什么地方?”徐玉音正在整理咖啡,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道:“不知道,我们互相之间,很少过问对方的行动!”
原振侠不安地换了一个位置,徐玉音的一切,看来是极正常的,但是却令得原振侠感到,在正常之下,却又有著极度可疑惑之处,然而,又是那样不可捉摸,难以捕捉到可疑的中心点。
他吸了一口气,道:“维如今天在进行一项手术时,出了一点意外──”
他话还未讲完,徐玉音就陡地震动了一下。
徐玉音的震动,相当剧烈,以致她手中已斟好了的咖啡,由于她的震动而溅了出来。刹那之间,她看出来有点手忙脚乱。原振侠忙走了过去,在她的手中接过咖啡杯来,徐玉音抓起了一块布,抹著溅出来的咖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在她面前,有著溅出来的咖啡,她并不去抹,而在根本是十分光洁的地方,不断地抹著。
原振侠叹了一声,放下了杯子,道:“陈太太,这或许我不该问,但是,维如是我的朋友,嗯……是不是你们夫妇之间,有了什么争执?”
徐玉音睁大了眼睛,道:“谁说的?我们之间──”
她讲到这里,陡然顿了一顿,声调变得相当忧郁,道:“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原振侠忙道:“没有,他没有说什么!”
陈维如其实是对原振侠说过些什么的,但是原振侠却不想说出来。在那一刹间,他只感到十分无聊:就算他们夫妻之间有了什么事,那也是很普通的事,外人是加不进任何主意的。他也不想再理下去了。
当然,在这时侯,原振侠绝想不到,陈维如和徐玉音之间的事,会是一件诧异莫名事情的开端。
当下,他站了起来,道:“维如不在,我也不等他了。请你转告他,如果他想找人谈谈的话,我会在宿舍里等他!”
徐玉音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陪著原振侠来到了门口,替他打开了门。当原振侠在电梯中的时候,他仍然十分疑惑,而且,捕捉到了两个疑点。一个是当徐玉音打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认识他。另一个是他提到陈维如出了意外,徐玉音虽然震动了一下,但竟然不曾问一问那是什么意外。
原振侠跨出电梯,经过寂静的大堂,走出了大厦,他才一出来,就看到有一个人,依在一根路灯柱的旁边,木然而立,抬头向上望著。浓黄色的路灯光芒。映在那个人的脸上,正是陈维如!
原振侠忙向他走了过去,陈维如只是呆若木鸡地向上望著。原振侠看到他这样出神,循他所看的方同,也抬头向上望,发现陈维如所望的,正是他自己所住的那个单位的阳台。原振侠不禁苦笑:望著自己的家,这是什么毛病?他忍不住大声叫了一声,陈维如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道:“你才下来?看到她了!”
原振侠点头,陈维如又道:“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皱了皱眉,陈维如的话,他实在没有法子听得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可是陈维如在问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后,却紧盯著原振侠,神情十分严肃地等著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只好反问道:“我不懂你的话──”
他才说了半句,陈维如陡然之间,激动了起来,双手用力抓住了原振侠胸前的衣服,甚至,还用力摇看他的身子,声音发哑,道:“你怎么不懂?我问你,她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也不禁有点冒火,这算是什么混蛋问题,只怕把这个问题去问爱因斯坦,也一样会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也提高了声音,道:“我不懂,不懂就是不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用力挣脱了陈维如的手,陈维如忽然又沮丧了起来,喘著气。原振侠叹了一声,道:“你镇定一下。”
陈维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神态镇定了不少,指著上面,他自己家的阳台,道:“你见到玉音了?”
原振侠道:“是的,你为什么不回去?”
陈维如道:“别打岔!”他停了片刻,又问道:“她是不是她?”
这一次,原振侠总算有点明白陈维如是在问什么了。
“她是不是她”的意思,应该是在问,原振侠看到的徐玉音,是不是徐玉音本人。虽然原振侠已经明白了陈维如的意思,但是“她是不是她”这个问题,仍然是怪诞到了极点的。
原振侠心中在想,应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他又陡然想起,陈维如曾向他的诉说,说他的妻子“看起来是那么陌生”,这令得原振侠感到事情一定相当严重。他先不出声,只是伸手按住了陈维如的肩头,陈维如望向他,眼神是一片极度的迷惘和求助。
原振侠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我想我还不致于认错人,她,当然是她!”
陈维如叹了一声,显然对原振侠的回答,十分不满。他想说什么,但是口唇颤动著,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接著,又惘然而痛苦地摇著头,道:“不,她已经不是她了!”
原振侠皱著眉。陈维如的精神状况不正常,有著极大的负坦,这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不然,他不会在一项简单的外科手术中出错。
任何人,都可能有因为情绪上的变化而精神不稳定的时刻,这是绝对值得原谅的。但是,陈维如的精神困扰,却来自他一再认为自己的妻子已不再是她本人,这一点,原振侠却绝对无法接受。他想责备陈维如,可是看到陈维如的精神之中,实实在在带著极度深切的痛苦,他又不忍开口。
他只好把气氛弄得轻松一点,道:“我还是不明白,要是她已经不是她了,那么,她又是什么人?”
这本来是一个开玩笑式的问题,可是陈维如听了之后,却陡然震动了一下,盯著原振侠,一本正经地道:“她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盯著陈维如,叹了一下,道:“我看你应该好好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
原振侠没有讲完,陈维如就愤怒起来,在路灯昏黄的光芒之下,可以看到他双颊红了起来,额上也绽出了青筋,声音也粗了,道:“你以为我的神经不正常?”
原振侠也同样生气,他老实不客气地道:“是,我看你不正常到了极点。多半你在幻想自己是国家元首!”
陈维如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原振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原振侠立时又道:“所以,你才会感到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陌生人,那一定是敌对国家的特务机构,训练了一个和妻子一样的女人,把你的妻子换走了,这是一篇奇情小说的情节!”
陈维如陡然转过身去,从他的背影看来,他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动,过了一会,他才直了直身子,直视著路灯,道:“你可以尽情取笑我,但是,你真的不明白,真正不明白!”
他这几句话,又讲得十分沉痛,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该回家去了!”
陈维如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过身,向大厦的门口走去。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就走了进去。
原振侠一直看到他走进了电梯,才走回自己的车子。这时侯,原振侠绝未曾想到,会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虽然后来,原振侠曾极度后悔,当时没有进一步再听陈维如讲述他心中的困惑。以后所发生的事,是不会有人可以预知的。
原振侠在当时,感到自己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而且他也根本不了解陈维如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然只好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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