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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得宝过程

  不必蓝丝转告,那鬼魂已直接听到了我的话,而且有了反应。

  不但有了反应,而且那反应,我、白素和蓝丝都可以感得到。

  这真是太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之间的沟通,简直畅顺之至。

  我所听到声音是:“你不必恶言相向,我决不会怕你。”

  蓝丝和白素的神情,使我知道她们也听到了同样的话。但是接下来我听到的话,却令我大是泄气,我听到的是:“宝盒何在?”

  这正是我要问他的问题,他竟然问起我来!

  蓝丝一声娇叱:“正要问你,如何反倒问起我们来?”

  那灵魂可能脾气甚大,也可能心情不好,被蓝丝一问,竟然又没有了音讯。

  蓝丝又说了一些威吓的话,可是并没有作用。白素向蓝丝使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大家都需要找到那只宝盒,我先把我们为什么要把那宝盒找出来的原因告诉你,因为那盒子关系着两个人的失踪──”

  白素也真有耐心,她接着把易琳和温宝裕两人失踪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最奇怪的是,那盒子也失踪了,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你能有点头绪吗?”

  白素说得很是恳切,对人来说,这样恳切的语调,自然有用;但对鬼来说,是不是会起作用,实在绝不可测。在白素说完了之后,我们都屏气静息以待,过了好一会,我以为没有希望了,这才听得一声长叹,接着,就是那声音说话。

  那声音听来不胜感慨之至:“唉!那宝盒……真是神妙不可测,至于极点。我也早知宝盒之神妙,所以这才蹉跎了那么多年,不敢轻易尝试!”

  这一段话,听来有点令人难明,我正想问,白素陡地吸了一口气:“你明知通过这宝盒可以走向活路,但是由于彻底理解这宝盒的奇妙之处,所以你不敢尝试,是不是?”

  又过了一会,那声音才回答道:“是。”

  我对于白素在那一段话中,就得出了这个推断,很是佩服。

  如今和我们作沟通的灵魂,身份也大致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受那几个灵魂责问的那一个。

  在被一众灵魂责问时,他一直没反应。

  我也可以在这个推断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推论──这个灵魂可能是宝盒的主人,他知道那宝盒能够通向活路,或起到活路的作用,可是他却也不知道进一步的详情。

  他附在那块板上,和旧货店其它附在古物上的灵魂,日长月久,互相沟通时,说出了宝盒、活路这些事来。那几个灵魂,是屈死冤死的也好,是自然死亡的也好,总之都是“在死路上走到了尽头”的。生命形式,通过了死亡,变成了灵魂形式的存在。想来这种形式的存在,不是很惬意,所以向望活路,但这个灵魂却有顾忌,不敢尝试,这才引起了不断的争吵。

  正由于他们不断地争吵,有进发出的信息相当强烈,偶然地被易琳接收到,所以才生出了易琳到旧货店去买盒子一事,再衍生出易琳和温宝裕的失踪事件。

  也就是说,那盒子始终是大关键,一切事,都由它而衍生出来的。

  我正想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白素已向我点了点头,这表示她也想到了许多,同时,她道:“你也未免太不敢尝试了。”

  那声音听来苦涩:“全然不可测的事,怎敢轻试。万一连魂魄也不保,那又当如何?”

  看来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是了解。

  我知道白素想到的和我一样,疾声问:“你自己不敢试也罢了,你的同伴之中,尽多心急想试的,何不让他们去试一试?”

  那声音“哼”了一声:“他们知道什么,一听活路,就大喜若狂,又怎知活路是何所指。”

  我们三人齐声问:“何所指?”

  这“活路”一词,自然是关键中的关键,我们都急于想知道答案。

  那声音却不再传出,我们三人互望,确定了我们都未曾感到那灵魂再有信息发生。我吸了一口气,心想这鬼很是奸诈,看来不要向他口出恶言,才能从他那里得到进一步的资料。

  我刚想开口,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由她来应付,我才把想说的话收了回来。

  只听得白素道:“你不肯说,这也难怪你,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那声音陡然道:“你说什么?”

  这时,不但那声音这样问,连我也想问白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白素笑道:“我说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没听过这句话么?你得了聚宝盆,发了大财,却不知收敛,到处张扬炫耀,终于招致了杀身之祸──”

  在白素说到这里时,我听到那声音发出了一下凄楚的呻吟声。

  我早在听到白素说到“你得了聚宝盆”这际,就自然而然扬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

  我责备自己:早该想到了!

  那灵魂,自然是沈万三的灵魂!

  和我们在沟通的,正是当年的沈万三,聚宝盆的主人,也是那宝盆的主人,那块板上的金漆记述,就是他留下来的。他在被明太祖害死了之后,灵魂就附在那块板上(奇怪何以不附在宝盒之上),一直到现在。

  他是宝盆的主人,自然知道宝盆的秘密,但也不是全面了解,所以,他才“不敢轻易尝试”。

  事情愈来愈明白了,我不禁有点手舞足蹈,大声道:“沈员外,你好。”

  虽然我有许多许多怪异的经历,但是向一个明朝洪武年间富甲天下的著名人物打招呼,也是一桩又怪又有趣的事,所以我的声音中,充满了愉快。

  可是那声音却干之至,毫无高兴的成份:“一点也不好!”

  我“哈哈”一笑:“那能怪谁,你放着有活路,却不敢去走。”

  那声音──沈万三的灵魂(以下简称沈魂)恼怒道:“你知道活路是什么!”

  我心情大好:“就是不知道,这才问你。”

  沈魂没好气:“我也不知道。”

  我追问:“你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知得不周全,对不对?你不妨说出来,和我们参详一下。”

  我这样说了,沈魂又有一会没有反应,我又道:“你也该知道,我们三个是平常人,你现在的身份,也已为我们所知。最主要的是,那宝盆如今下落不明,就算你把一切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那情况和当年你被人知道了你有聚宝盆大不相同。”

  这一番话,颇有说服力,所以沈魂有了反应,他长叹一声:“说来话长。”

  我大乐:“不怕,只管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却不料这句话引来了沈魂强烈的反应,他冷笑了一声:“有的是时间?嘿嘿,人生下来,就向死亡奔驰,这死路历程,弹指即过,你有的是时间?”

  我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被沈魂的话堵得出不也声。

  更重要的是,沈魂的话,和我们以前的一些假设,很是吻合。

  在温宝裕还未失踪之前,我们讨论死路的意义,就曾想到过,人生之路,就是死亡之路。如今沈魂也是这样说。

  当然,沈魂已经历过死亡,他对于人生之路就是通向死亡之路,当然有更深刻的体会,这就像暮年的人,对于一生光阴弹指即过有体会,青春少年却难以想像时光飞逝之快速。

  我沉声道:“是,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请你长话短说──生命实在极其短促,不可浪费一分一刻。”

  对于我立即“认错”,沈魂似乎很是欣赏,居然出口赞赏:“孺子可教也。”

  我道:“请你再说你的事。”

  他又静了好一会,才叹道:“真不知从何说起!”

  白素道:“先说你是如何得到那宝盒和宝盆的。”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发出了一阵欷虚之声。我怕他不知如何开头,所以提醒他:“关于你的事,传说多,正式记载少,你是一代传奇人物,就这样湮没在无稽的传说之中,多可惜。要是你和我们详细说了,我们可以帮你立传,使你这个传奇人物,青史留名。”

  有道“三代以下,无不好名者”,我这一番话倒是大大打动了他的心,他的声音显得兴奋:“现在,人家是怎么说我的?”

  我道:“说你救了一群青蛙,那群青蛙报恩,给了你聚宝盆。”

  有关沈万三如何得聚宝盆的传说很多,但属于下式记载的却不多,只有《挑灯集异》中,有比较具体的记载,我曾在记述《聚宝盆》这个故事时引用过,好在字数不多,不妨再引用一次──这一次,这记载是否事实,还能得到沈万三自己亲口证实,真是一大乐事。

  记载如此说:

  “明初沈万三微时,见渔翁持青蛙百余,将事锉剞,以镪买之,纵于池中。嗣后喧鸣达旦,聒耳不能寐,晨往驱之,见蛙俱环踞一瓦盆。异之,持归以为浣手器。万三妻偶遗一银记于盆中,银记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由是财雄天下。”

  我对这一段记载的印象,很是深刻,大致还可以记得,所以当时就背了出来。

  背完之后,我问道:“如何?事实确是如此?”

  沈魂的回答是:“约有三成可靠。”

  我大喜:“传有三成是事实,已经很不错了,起初的情形如何?”

  沈魂支吾了一阵:“其实,整件事虽是我的经历,但是我仍然模模糊糊,如在梦中一般,莫非当真是人生若梦,梦如人生?”

  他又感慨起来,我想问他,是不是由于如此,所以他一直不明白活路何所指,也不敢去尝试。

  不过白素先我说了:“你就照实说好了。”

  沈魂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不怨什么人。那日清早,我出门营生,沿河而行,那河有三道桥,先过哪一道桥,绝无所谓。往日,多过第二道或第三道桥,那日,却偏过了第一道桥,这才遇上的。”

  他那样开始叙述,连我也感慨起来,因为人生无常,一个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决定,往往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这一切,却又像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定了的。

  我常说,一个人离家外出,走左边或是走右边,往往可以决定以后的一生,沈万三一开始叙述所说的话,也就是这意思。

  我沉着地问:“过了第一道桥,你遇到了什么呢?”

  沈魂道:“在第一道桥的,有人在卖蛙──若是我不过第一道桥,就遇不上,那就万事俱休了。”

  我不理会他的感叹,追问道:“真是有渔翁在卖青蛙?”

  一个渔翁在桥头卖青蛙,这是日常生活中极寻常的事,我也难以想像事情是怎样发展下去的,更不明白何以沈万三会心血来潮,救了这批青蛙。他那时并未发财,心地再好,也难在市场之中,把所有待宰的小生物全买下来放生。

  所以,其间必有曲折,那是可以肯定的。

  果然,我一问之下,他的回答大是迟疑,先道:“这卖蛙的……并非渔翁,卖的……也难说……是青蛙!”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道:“那卖蛙的,只是一个浮浪子弟,常日三瓦两舍,不务正业,谅他也没有这份耐性去捉蛙,况且──”

  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生命短促,所以,请你还是摘要来说。”

  白素瞪了我一眼:“由得沈员外怎么说,他说得详细,必有道理!”

  我心中不服,想说“谁卖青蛙不是一样”,但白素既然如此说了,我也就忍住了不出声。

  沈魂连声道:“是!是!就是怪在那浮浪子弟在卖蛙,所以我看多了两眼,才看出了怪处来。那一篓子青蛙,约有好几十只,看来像是蛙,可是却又……直到现在我仍然很难说那……是不是蛙,或许那……是蛙仙,所以和寻常的蛙有所不同。”

  他解说了半晌,我总算有些明白了,他见到的那一篓青蛙,和寻常的青蛙,颇不相同,可是却又说不上那是什么来。

  由此可知,那是一篓几十只“类似青蛙物体”。

  白素很是用心:“那蛙有多大?”

  沈魂道:“较常蛙为大,约有四个常蛙大小,当时围观者甚多,就有人七嘴八舌,说这蛙好大,不知吃不吃得。”

  白素又问:“那装蛙的篓子,是寻常的竹篓?”

  沈魂道:“不是,其色黝黑,像是铁丝篓,但是又不重。一篓子连蛙,我提在手上,也觉甚轻,那篓子的孔又细又密……我总思疑那是蛙仙。”

  我闷哼一声:“或许是蛙精。”

  白素更正我的话:“是外形和青蛙相当接近的一种生物。”

  我听得白素如此说,心中陡地一动。

  我一向思想天马行空,会忽然一下子奔驰开去。这时,我忽然想到,我在《原形》这个故事中,曾对精怪有一定的设想,设想什么精什么精,全是什么的生命形式有了变化之故。

  但这个设想却无法解释何以非生物也会成精,例如扫帚就常常成精,本无生命,何来生命形式的转换。

  这时,我说那是“蛙精”,白素则说是“类似青蛙的一种生物”,她的说法,解释了这个问题。应该有一种情形是,什么精就是类似什么的一种生物──扫帚精,是类似扫帚形状的一种生物。

  这种生物,自然不是地球上所有,多半能力超卓,所以自然而然成了精怪。

  这可以说是我无意之中的一大发现,此际,当然表过就算。

  那篓“青蛙”捂为给了沈万三很大的好处,所以他才怀疑那是“蛙仙”,实际上,是白素的说法最可接受:类似青蛙的生物。

  我忙道:“请说下去。”

  沈魂道:“那浮浪子弟听得人议论是不是能吃,坏他买卖,撩拳掐臂,就要和人敌对。我那时望着那篓青蛙,只见透过篓孔,内里的蛙,目光灼灼,个个都望定了我,而且……而且耳际似闻得求救之声,隐约听到的是……呱呱,救我们,呱呱,救我们。那分明是群蛙在向我呼救。”

  听到这里,我、白素和蓝丝三人,不禁都“啊”地一声,我也已经明白白素的全部设想了。

  那群外形和地球上的青蛙相似的生物,在发出求救信息,沈万三接收到了这信息。

  沈魂续道:“当时我心中奇绝,就问那浮浪子弟这蛙是从何处来的。那浮浪子弟先不肯说,是我说了,他若实说,我便买了他的,他这才说是在一个池塘边上拾到的,连篓子一起拾来的。”

  白素又问:“拾到时就是整篓子?”

  沈魂回答:“这可没问,那浮浪子弟行为不端,我已深悔多言,如何还敢追问。倾囊所有,就买了这篓子蛙,到了池塘之边──”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在一路之上,你就没有再听到青蛙向你说什么?”

  沈魂道:“你这人……真特别……怎知蛙仙向我说话来着?”

  我道:“他们既然向你求救,你救了他们,他们自然要感恩。”

  沈魂叹了一声:“我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在向我说话……有一半是我自己想的。我提着篓子,来到池塘边上,心想打开篓子放生,可是却打不开,这时,才听到有人在说:‘不必打开,整篓浸入水中即可。’我大是奇怪,四顾无人,篓中群蛙则目光灼灼,我自问:‘莫非篓中之蛙,乃是仙蛙?若是仙蛙,我救了他们,蛙仙必有酬谢。’”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叹息声中,颇有自责之意。

  我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沈万三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怪,可说是人之常情。

  沈魂续道:“我正这样想,就又听到有人问:‘你要何等酬谢?’我只当是自己心神恍惚,所以顺口答道:‘世间之乐,无过于作富家翁,愿富甲天下,则神仙不啻矣!’唉,当时我确是作如此想,蛙仙也曾以言语点醒我,可是我却执迷不悟!”

  他说着,又感叹起来。

  我们三人屏气静息地听他说着,审沈万三能成为天下首富的经过,神秘莫测,奇诡莫名,能够听当事人亲口道来,也算是奇遇之至。

  他叹了几声,我几次想问,都被白素阻止。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自己思忖了之后,就又有人道:‘天下首富,有何难哉,只不过到了那进步,未必是福,你可要想清楚。’我心中哈哈大笑:‘这何需想,能成天下首富,何乐不可为,什么叫未必是福,只怕不能。’我想着,便把篓子浸入水中,只见篓子才入水,便裂成两半,篓中……青蛙纷纷跳出……”

  他说到此处,语气犹豫之至,白素问道:“这时,你该看清楚了,那确是青蛙?”

  沈魂的语气更是迟疑:“应该是……若不是,又是什么?”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雪亮,都知道那一篓子内,确然全是外形和青蛙极类似的生物。

  沈魂又道:“这时,我又听得有声音道:‘明日清晨,你再来此处,当能如你所愿。’其时,群蛙均已没入水中。我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回去跟妻子说了,她说:‘明早姑且去看看,又有何妨。所以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又到了池塘边上。”

  在这时候,我已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这概念,自然是根据沈万三灵魂的叙述而形成的。

  沈万三接到了形如青蛙的求救讯号,便救了那些“青蛙”,那些“青蛙”就完成了沈万三“富甲天下”的愿望,用的方法是给了沈万三一只聚宝盆。

  那聚宝盆,实际上是一具太阳能金属复制仪,时至今日,地球人连边也摸不着,当然不是地球上的物事。由此可以推论,那青蛙形的生物,也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地球上的青蛙,在形体结构上,是一个典型,生物学的解剖上,常用它来做例子。若说某一个星体上的生物,形状看起来很类似地球上的青蛙,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事。

  (西方的“青蛙王子”传说,是不是也源于此?)

  整个事实是,一群外星生物,不知为何在地球落了难,危急之际,沈万三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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