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应该先追问那三大册资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样一来,事情又要岔开去,所以我暂且不理,只是问:“那东西是——”
所长道:“根据记载,那是仙府奇珍。根据卫君你的一贯理论,那就是来自地球以外的外星物体。”
我再问一句:“那是甚么?”
所长却还是不立时回答,只是道:“那三大册资料,都以古体中文记载,相信就算是当时的苗人,或是如今的降头师也有一份,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我闷哼了一声,因为所长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这时,良辰美景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略付耐心,听所长说下去。
所长又道:“由此可知,那秘藏历史悠久,有些物品在地球上,也有很久时日。资料上记载着,秘藏的仙府奇珍之中,有一样东西,能使人变成‘金刚不坏之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来,看他的样子,以为我会笑他。
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笑他的意思。
不单是因为他所说的,正是我和白素曾设想过的,而且,这一类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所以我立时道:“我不会感到好笑——多年以前,我就认识一个人,他靠了仙府奇珍,修炼得变了神仙,情形也差不多。”
所长和独裁者齐声道:“是,我们知道阁下这段经历,情形确然差不多,可是‘金刚不坏之身’,更加具体一些。”
他们说了之后,所长又补充:“若是有一种人的身体,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损,这人不是也和神仙差不多了么?这就是研究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我沉默了片刻:“你还没有说出那是甚么东西。”
所长道:“不是我迟迟不说,而是我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到了研究所,我会给你看——”
我“哦”地一声:“那东西还在?”
所长摇头:“不,是那东西到手之后,我们对它进行了详尽的记录,你可以看到那些记录。”
所长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是在车中,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想像“记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在和他们的谈话之中,事情看来已有些眉目,这很令我高兴。
独裁者忽然发表意见:“那只手,看来和普通人的手,并无分别,不像是甚么‘金刚之体’。”
我想了一下:“这其中,还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通的事在——或许,在经过了大爆炸之后,本来是有的不损能力,就消失了。一切全是假定,我们甚至连为何会发生爆炸都不知道。”
独裁者又喃喃自语,说了几句不知是甚么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温宝裕也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就算一个人,真的有了‘金刚不坏之身’,那也不表示他可以一直不死,一直为所欲为下去,至多,不怕别人暗杀而已。”
这几句话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而且,也一下子说中了独裁者的心病,所以,独裁者的脸色,变得难看之至,连带所长的脸色,也灰白起来,两人之间的联系感应,强烈之至。
一时之间,车中静了下来,良辰美景瞪了温宝裕一眼,大家都不说话。
这时,车在山间的公路上,正向山区进发,公路极狭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看得出在山中修这样的公路,是很大的工程,但不知何以把路修得如此之窄。
所长可能看出了我的思疑,他道:“这是通向研究所的路,除了到研究所去之外,并无别的车辆行驶。”
经他一说,自然再明白不过——路如此之窄,是由于保安的原因。
看来,这条路还是专为研究所开出来的。
没有多久,就经过了一道关卡——这以后,一共经过了九道关卡之多,每一道关卡的两边,都是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放之势。
这样的保安,实在严密得过了分,只怕也正因此,所以有了意外的爆炸,才更令他们吃惊。
过了九道关口之后。就看到了两扇巨大无比的金属门,足有十五公尺高,十公尺阔,我看了之后,不禁大生感叹,但是两个主人在,我不好意思“当着和尚骂贼秃”,就问良辰美景:“戈壁沙漠在看到这两扇大门之后,有甚么话说?”
戈壁沙漠的思路和我接近,我知道他们在看到这种情形之后的想法,和我大致相仿。
良辰美景兄我这样问,先是略怔了一怔,才道:“他们说:‘真是叹为观止——往往是在最落后的情形之下,会有最了不起的建设。’”
我心中暗忖,果然戈壁沙漠的想法,和我一样。我又问:“他们可有举例子?”
良辰美景像是不愿回答,但是我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她们才有点不情不愿地道:“有,一人举了一个。一个——也不知道是戈壁还是沙漠,说秦皇的专制,所以有长城。另一个则说,有残酷的奴隶制度,才有了埃及的金字塔。”
戈壁沙漠所举的例子极好,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所长和独裁者的脸色难看极,所长道:“这太偏颇了,纽约的摩天大厦,难这也是在落后的环境中建造起来的?”
我应声道:“当然不是,但那不能替其他情形遮丑。”
独裁者闷哼了一声,他们不再说甚么,我自也不说甚么了。
车子来到巨大的门前,两扇巨门,徐徐打开,虽然没有听到甚么轰然之声,但是那情景,也是壮观之至。
两扇巨门打开之后,眼前出现的情景,更是惊人,只见那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山洞,经过人工的修,惊人的是有上千盏强灯在洞顶之上。
那上千盏强光灯,把整个山洞,照耀得如烈日之下的空地,几乎令人连眼也睁不开来。
这时,我们看到好几辆小车子,驶了过来,为首一辆上的两个人,正是戈壁沙漠。
他们驶近,车子掉了一个头,和我们的车子一起前进,他们已急不及待地叫:“注意,每一盏强光灯,都配有一具录像仪,经过这里的每一粒微尘,都有记录,而且,可以立即提供电脑分析。”
我注意到两人对工作的狂热情绪,他们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都有难以言喻的欣羡。
我道:“我不需要详细的介绍,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戈壁沙漠自然明白我的“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他们斩钉断铁地道:“不可能。”
我明白他们“不可能”的意思,是绝无可能夹带进一个人去,而不被发觉。
我也留意到所长和独裁者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神秘疑团还未曾揭开,但戈壁沙漠肯定的结论,还是能令他们安心不少。
所长紧钉着问:“一只手也没有可能?”
他的意思是,夹带进一只手去,也没有可能?
戈壁沙漠回答他的态度是坚决的:“不可能。”
所长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问而还未曾组织好如何发问的,所长却先我而问了出来,由此可知,所长的思想敏捷,绝不在我之下。
所长问道:“如果说,那只手是长在两个研究员之一的身上,不是一下子长出来,而是缓慢地逐渐成长,能够终于在长成以后,不被发觉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怪异莫名之至,戈壁沙漠的神情,变得怪诞之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催了他们一遍:“假设所长的问题是事实,防卫系统会有甚么样的反应?”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电脑防卫系统极其精密,早已把人的身体,每天会发生的变化,也估计在内。人体每天都在变化,皮肤老化更换,头发指甲在增长,肌肉在增强或萎缩,体内水分的多少差异……等等,这些变化,都不会触动警报系统。”
我道:“说得具体一些。”
戈壁沙漠道:“一个体重六十公斤的人,一天若果有万分之一的上下差别,电脑警卫系统,就会作出自动的适应调整。”
我们都在迅速地心算,一只手,重量算它六百公克,每天有六公克的差异,防卫系统并不会觉察(那只是一个人身体的万分之一),那么,一个人的身体某一部位,如果开始生出另一只手来,只消一百天左右,他就可以多一只手,而在出入之间,被电脑通过了。
虽然,“长多一只手出来”这个前提怪不可言,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我们一面在讨论,一面仍在前进,已经进入了一条甬道。甬道两旁,全是小通道,各有编号。那是通向各个别研究室的通道。
温宝裕在这时道:“为甚么是两个研究员之中的一个身上多长了一只手出来,而不是在研究室中造出了一只手?手要是在研究室中制造出来的话,就根本不必通过监视系统了。”
温宝裕的话,令我们又静了片刻——一个人的身上,多生一只手出来,那情形已经够怪诞的了,但比起温宝裕所说的“造出一只手来”,却还是不够荒谬。
平空造一只手出来,这是无法想像的事。若是问:这只手靠甚么来维持生命?那连这个问题也不能成立,因为一只手,算不算是生命,也是问题。
温宝裕看到各人的神情都很是异样,就耸了耸肩:“算了,只当我没说过。”
我思绪很乱,我们在讨论问题的过程之中,常被这样那样的假设岔开去,这自然也是由于事情实在太古怪的缘故。
所长道:“不,任何一种设想都有用——如今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是五十九号研究室中的研究员,并不忠实,他们隐瞒了许多事实,未曾报告。”
独裁者悻然:“而且,隐瞒得极好。”
独裁者虽然只是说了一句话,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却很是丰富。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爆炸之后,对两个研究员的调查、住所的搜索等等行为在内,说不定还诛连了若干人。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所以独裁者才悻悻然的。不过独裁者似乎并没有责怪所长之意。所长则咕哝了一句:“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是应该讲信用的。”
我则再提醒一句:“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所长这一次,说得具体了一些:“不是我不回答,而是说不明白,非要你自己看了资料之后才知道。”
温宝裕问:“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所长道:“当然是五十九号研究室——那里已经尽可能地恢复了原状。”
说话之间,车子正在一条编号“五十九”的甬道前停了下来,大家下车走进去。那小甬道很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所以我们只好鱼贯而入。
又一共经过了三道坚固如同保险库一样的门,才进入了五十九号研究室。
由于我们已经研究过这研究室的资料,所以一进来以后,并没有太大的陌生感。
研究室正中的一张大桌子上,满是各种仪器,也有很复杂的电脑设备。
粗看来,一切确然都和研究人体的成长有关。但我们对研究的目标,还只是一个假设的概念,而且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只有“看看”的份儿。
我叹了一声:“其实不应该急于恢复原状,应该保留爆炸后的现场。”
所长和独裁者,都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着我,我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甚么,所以回望他们。
所长叹了一声:“我们也知道保持现场原状的重要性,但是,一切全都炸得粉碎,而且,大部分碎片之上,都附黏着两个研究员身体的……各个部分。人的身体,一旦离开了生命主体,实在无法长久保存。”
所长说得很是委婉,但是我听了,设想出那种情景来,仍然不免有要呕吐之感。
我连忙挥了挥手,意思是:只当我没说过。
可是所长又道:“不过我们还是尽了力,把每一个碎片都弄乾净,而且也尽可能地放在爆炸发生后的位置上,布置成一个模拟的现场,各位等一会也可以去看一看。”
要照所长说的那样做,自然要许多人力物力,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我道:“那迟一步再说——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五十九号研究室中,研究的是甚么?”
所长道:“我以为已经够明白的了——你的假设,加上我们获得的资料,都显示出研究的方向是‘金刚不坏之体’,一种坚强无比的人的身体。”
我盯着他:“所谓‘资料’,究竟是甚么?也就是我那个问了好几遍的问题,宝先生当年从秘藏中偷到的,究竟是甚么?”
所长不说甚么,走向一个金属柜,按下好几次数码钮,把柜门打开,捧出一只盒子来。
那盒子看来很重,他一个人捧之不动,良辰美景忙过去帮手,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那盒子大约有两个小提琴盒叠起来那么大,铜制,古色古香,乍一看,会以为是古代的物品,但仔细看去,却可以看得出,那是近代工艺所铸。
我冷冷地道:“你弄一个仿制品给我们看,有甚么作用?”
所长并无愧色,反倒对我大是佩服:“卫先生果然法眼无虚,这仿制者是一流高手,说不是经高手检查,必分不出真假来,却叫你一眼就辨清了……”
独裁者忙解释:“真品在国库之中,就是如今蓝丝姑娘去看的,我们为了研究方便,仿制了若干一模一样的。”
我“哦”地一声,这才知道盒中放的,就是所长曾提及过的“三册资料”。
这时,所长已将盒子打开,他一面道:“原来的盒子,有极精巧复杂的连环加锁,这个盒子并没有装上,太难开启了。”
盒子打开,各人的视线,投向盒中,一看之下,我先呆了一呆。
原来,所长说的“三大册资料”,真的是三大册!
这句话,听来像是废话,所以需要解释一下。
三大册,是真的三大“册”!
这更是废话了!不,请留意我在那个“册”字上,加了引号。
那就是说,我看到的资料,不是纸张,而是极薄的竹片。在竹片上,刻着字,字则是用漆涂上,竹片又被编成一束一束,一共是三束。用竹片编成的册——这个“册”字,是象形文字,本来就是把一些竹片串在一起的图形。
用这种方法来记载资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在纸张还未曾发明,或是纸张虽发明了,但还未曾普遍使用时的事情。
据传,纸张是在东汉时期发明的,那么,在盛汉时代,用竹简记事,也就是通行的方法。这“三大册资料”,至少是汉代以前留下来的了!
虽然明知那是仿制品。可是,也由于它的生意盎然,不觉令人肃然起敬。
不但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也都发出了“啊”地一声。
这时,我心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对啊!汉代或更早的资料之中,怎么会记载巷苗人秘藏的事呢?据说,所谓天头派秘藏,是清朝之后才有的。
我的疑惑,一定是很明显地反应在神情上了,所以所长道:“卫君,你看了,就会明白。”
他说着,已把那三册资料,一起捧了出来,摊开,每一根竹简,约有三十公分长,五公分宽,大小一致。在竹简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字,都只有绿豆般大小,可足却笔划清晰,一丝不苟,刻的全是大篆。这种字体,被称为秦书八体之一,可以上溯到周朝,世称为“籀青”,是中国古文字之中,文字发展已趋成熟程度的一种。
我先看了一眼,就问:“资料中有年代没有?”
所长道:“没有,我们曾把原物进行过碳十四测检,证明是公元前八百二十年左右的物件。”
我皱着眉,在想:那是甚么年代?由于良辰美景她们本身是“历史人物”。所以对历史特别熟悉,超过了专家的程度(专家也要查书的),她们已道:“那是周朝,周宣王时代。”
我“嗯”了一声,她们又补充:“周宣王曾经命大将方叔征服荆蛮,可能曾深入苗疆。”
这种推测,自然只是臆测,作不得准,但三册资料,确是那时所刻,殆无疑问。
我吸了一口气,先伸手在竹简上,抚摸了一下。所长忽然后悔:“卫君,真对不起,对你这样的通人,应该让你欣赏真物。”
我也显得十分庄重——因为在我面前的,是非同小可的古物,我道:“不必了,一样的——”
虽然先说了六个字,但是我的目光,已探过了近十片竹简。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竹简上所刻的大篆,我认得出的,不足四成。从认得出的四成来看,我看到的,都是天文现象的记载,这使我知知道秘藏的资料,只是三册竹简中的极少部分,这三大册竹简记载的资料,只怕包罗万有。
我正自沉吟,温宝裕已道:“我一个字也看不清,这叫蓝丝去看,岂不是开玩笑?”
所长忙道:“蓝丝姑娘即使看不懂,也会有专人解释给他听。”
温宝裕道:“那就请你解释给我们听。”
所长一口答应:“好!”
他随即就开始解释。
各位看官,所长这一开始解释,所化的时间之长,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开始时,我们充满了兴趣,只要他说得越详尽越好,但是几小时之后,我们已要他尽量简单,在又是几小时之后(期间有丰盛的餐饮招待),我们道:“可以了,只要让我们知道那有关秘藏的部分就可以了。”
因为到这时候,所长只不过解释了三册中一册的不到四分之一!
(这“三大册资料”,确知我所料,有关秘藏的,只是极少一部分——这一部分,我会介绍得比较详细,因为那和本故事有直接的关系。)
(至于其他的许多部分,内容当真是包罗万有,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乃至自然万物,以及各种匪夷所思事情的记载都有,简直是一部丰富无比的古代传物志。但由于这一切都和本故事无关,所以从略。)
(在那些资料之中,可以有无数个故事被发掘出来。)
(至于这些资料是何人所刻,是如何曾在该国国库之中被发现,和本故事的关系也不大,所以虽然有趣之至,也只好割爱。日后,若有机会,把资料中有趣部分化成故事时,再一并交待。)
(这三册资料,实在是史料中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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