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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云帐下奇儿在——梁晋争霸之李存勖、朱友贞

  一

  在五代十国后期,周世宗柴荣胸怀大志,决心统一中国,当然他也有这个实力。但周世宗之前还有一个人也具有统一中国的实力,这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

  李存勖于唐僖宗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十月出生在太原,当然按规矩,后世史家开始吹牛,说曹夫人即将生李存勖时,“尝梦神人,黑衣拥扇,夹侍左右。载诞之辰,紫气出于窗户。”所有的帝王全都这样,实在是无聊透了。不过这些帝王生下来全都是一团火,没见有发大水的,有些遗憾,呵呵。

  唐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河东军打败邢州(今河北邢台)的孟方立,还师河东,路过潞州境内的三垂岗。李克用大置酒会,让伶人奏唱《百年歌》,音呛然而感伤,李克用因为屡被朱温压制,神色凄哀,众人也陪着愁眉苦脸。此时的李存勖只有五岁,李克用极疼爱此子,指李存勖谓众人:“此吾家奇儿也,二十年后,他必能为朱三劲敌。”

  曹操还没有成名的时候遇上名士许子将,许子将认定曹操是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和曹操一样,李存勖也遇过一个“伯乐”,这个人正是前面提到过的唐昭宗李晔。

  有一次,李存勖跟着老爹李克用去拜见李晔,李晔一见李存勖大惊失色,说道:“这个小家伙长的与众不同!”“李亚子”这个品牌商标的持有人正是李晔,李晔说过“此子可亚其父”,所以世称李存勖为李亚子。

  李存勖的军事天才勿庸质疑,《旧五代史》作者薛居正曾经评价李存勖:“以雄图而起河、汾,以力战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国祚中兴,虽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图受命,亦无以加也。”。

  但同时李存勖在达到人生高潮的时候,却突然从军事天才变成了政治白痴,“忘栉沐之艰难,徇色禽之荒乐。外则伶人乱政,内则牝鸡司晨。靳吝货财,激六师之愤怨;征搜舆赋,竭万姓之脂膏。”结果国亡身死,为天下笑。

  以李存勖的军事天才,只要他哪怕有周世宗柴荣一半的政治才能,都有可能完成统一大业,毕竟当时的统一形势比较明朗。天下十分,李存勖至少占得七分,而且剩下的只有五六个割据小政权,实力较弱,如果李存勖能“兼弱攻昧”,用不了几年,天下就可统一。

  果真如此,那我们就无从寻觅一代圣主柴荣的英雄事迹,而“被部下逼迫当皇帝”的赵匡胤更会落得青史无名,最多我们能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寻到“某某节度使赵匡胤”的名字,但是历史无法假设。

  梁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死太原宫,年五十三岁。李克用和朱温斗了几十年,没有分出来胜负,终李克用之世,朱温死死压制住了河东,让李克用一辈子都没翻过身来,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李存勖在灵前继位晋王,时年二十四岁。

  李存勖刚上台没几天,就在太监张承业的帮助下,除了企图推翻自己的三叔李克宁,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说起这个张承业,很有传奇色彩,他本在唐宫用事,后来跟随了李克用,经常提出一些正确的建议。李克用也从不拿他当太监使唤,李存勖对他也非常尊重,大小事情一体兹问,足见张承业在晋阳的地位。

  李存勖初立不久,虽然也取得过三垂冈、柏乡之战等重大战役的胜利,但那都是老皇历,毕竟老本总有吃完的时候。李克用死前曾遗他三矢,其中一矢便是指幽州的刘守光,而且相对朱温来说,刘守光实力较弱,而且刘守光“地方两千里、带甲三十万”,如果能把幽州拿下来,不仅能树威,而且能扩大自己的战略外围。

  刘守光的野心比李存勖还大,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八月,刘守光在幽州即位,国号大燕,年号应天。按常理说,儿子当皇帝,老子应该做太上皇,比如刘邦的老爹刘太公。可刘守光当皇帝,他老子刘仁恭照样当他的俘虏。

  李存勖得到消息,大笑数声:“此等奴才也敢做皇帝!”为了培养刘守光的优越感,李存勖派太原少尹李承勋前去通使幽州,自然用邻邦之礼,刘守光却逼李承勋以臣礼相见。

  李承勋是河东大郡的人,凭什么给你称臣,李承勋不给刘守光面子。刘守光非常光火,把李承勋关了起来,几天后再问李承勋:“称不称臣?!”李承勋笑:“燕王如果能打败河东,那我就向大王称臣。”刘守光无言以对,河东的实力他是清楚的,晋梁并称大国,自己那点家底,不够李存勖吃的。

  不过还没等李存勖对刘守光动粗,刘守光就开始不老实了,同年十一月,燕军攻义武军,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向太原告急。李存勖大喜,师出有名矣。

  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河东称天佑十年。此后为了连接方便,只称五代的正式年号)正月,李存勖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经飞狐(今河北涞源)东进,王鎔、王处直部出祁沟讨伐刘守光。

  河东军在易水会合镇州军、定州军,三镇联兵直取祁沟关(今河北涿县西南),不日既下,然后合围涿州(今河北涿县),刘守光的马仔涿州刺史刘知温是个精明人,不想为刘守光送死,开门投降。

  此时大梁皇帝朱温接到刘守光的鸡毛信,为了不让李存勖少年得志,朱温以六十岁高龄之身,亲率大军来攻镇州,以分刘守光之危。三月间,梁军攻枣强(今河北枣强),负责攻城的是梁朝大将军杨师厚。梁军狂攻数日,以非常大的代价才攻下枣强。随后梁军攻赵州,在赵州驻守的河东大将李存审知道朱温老迈不中用了,专门吓唬朱温,捕杀梁军外出打柴的军兵数百,并把几个幸运儿的手臂砍去,纵回梁营告诉朱温:“晋王不日即率雄师来找朱皇帝较量较量。”

  李存审和史建瑭等将率骠骑千余穿上梁军服号,混入梁军大营,放火大喊,一通乱箭,把梁营弄的鸡飞狗跳猫上吊。前次被砍去手臂的梁军见状,真以为李存勖来了,跟着捣乱:“晋王真至矣!”朱温接连败给李存勖数阵,对李存勖有些打怵,闻之大骇,率军连夜逃去。

  结果还走迷了路,多跑了一百多里的冤枉路,这才狼狈回去。朱温派探子打听晋军情况,回来报告:“不是李存勖,而是史建瑭的几百游骑兵。”几百人就能吓跑数万梁军,朱温这个恼怒,又羞又愧,得了重病,不久回到东都。

  四月,周德威以兵少为由,请李存勖再发援军。李存勖这次对幽州是志在必得,前线要什么就给什么,再派李存审率吐谷浑等部骑兵增援周德威,同时命李嗣源出偏师攻南路,李嗣源攻下瀛州(今河北河间)等城,对刘守光实行战略合围。

  周德威部继续挺进,行至龙头冈(今北京房山西),遇上燕军大将单廷珪。单廷珪是刘守光手下头号大将,单守珪行前,曾大言军中:“周杨五(周德威小名)小儿,何足畏!今日吾必马上擒此贼!”两军列阵开战,单廷珪匹马纵入阵中,来捉周德威。单廷珪拧枪朝周德威便刺,周德威侧身躲过,复以大铁槌砸单廷珪于马下,河东军上阵把单廷珪生俘,悬于军前。燕军大骇,慌乱退走,河东军趁势追杀,连斩三千多人。

  河东军在这边作战,南边就传来让河东人极为振奋的消息:梁朝郢王朱友珪纵妻与朱温乱伦,因没有得到嗣君的位子,在洛阳发动兵变,杀死朱温,随后朱友珪继位。河东军现在管不到中原,任由朱家的上演爱情悲剧,他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刘守光。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正月,河东军周德威部攻下顺州(今北京顺义),李存审部攻下檀州(今北京密云),形势越发对河东有利。

  不过此时汴梁形势有变,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二月,朱温的外甥左龙武统军袁象先等人率禁军攻入宫中,朱友珪畏罪自裁。袁象先派朱温的女婿赵岩奉国宝去汴梁,请朱友贞赴洛阳即位。

  朱友贞不想去洛阳,他所以朱友贞复书告诉袁象先等人:“太祖皇帝创业于东京,天下禁中之地,北凭河东,东临淮海,而且东京地近大藩,万一有变,可以就近处置。”朱友贞留在东京的理由固然很充分,但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在汴梁经营多年,有雄厚的人脉关系,何必再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洛阳重新开始。

  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二月,朱友贞在汴梁即皇帝位,废去朱友珪的凤历年号,仍沿用太祖皇帝的乾化年号,随后不久,朱友贞改名为锽,后来又改为朱瑱,不过为了行文统一,还称为朱友贞。朱友贞能顺利灭掉朱友珪,功劳最大的是杨师厚,所以对杨师厚极为尊重。当然做为此时梁朝最有名望的上将军,杨师厚对朱友贞的意义不言而喻,只要杨师厚在,就足以对付河东的李存勖。

  南边在平定内乱,北边则继续开疆扩土,三月,河东军李嗣源部出攻武州(今河北宣化),逼降武州刺史高行珪。刘守光大将元行钦听说高行珪如此不中用,前来攻击高行珪,高行珪大惧,派弟弟高行周(五代名将,高怀德之父)去向李嗣源求救。李嗣源和高行珪一直追到广边军(今河北赤城南)才赶上撤通的元行钦,一共打了八场大战,把元行钦差不多打成了光棍,元行钦只好屈膝请降。

  各路燕国好汉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刘守光的“地方两千里”只剩下了一个幽州城,刘守光这回可以过足了“孤家寡人”的瘾。四月,河东军攻到幽州城下,刘守光再没有优越感了,只有强烈的恐惧。刘守光忙向梁朝求救,而这时的“大梁皇帝”是朱友珪,他正忙着“稳定局势”呢,哪有功夫去搭理什么刘守光,自然是泥牛入海。刘守光又求契丹主耶律阿保机,阿保机同样没理他。

  二

  朱友贞刚继位,按老规矩,先要放几把火,不然会让别人小瞧。四月,朱友贞派杨师厚和刘守奇率中原精锐十万,北攻镇州,名义是救刘守光,实际上则是想灭掉王镕,对河东进行战略包围。

  河东方面闻警,派史建瑭率五千精骑从赵州狂奔到镇州,协助镇州军守城。杨师厚率梁军主力从弓高(今河北交河东)渡过永济渠,进攻重镇沧州(今河北沧州)。横海节度使张万进见梁军气盛,不敢和杨师厚玩真的,开门投降。虽然张万进投降梁朝,但朱友贞因嫌张万进油头滑面不可靠,改任张万进为平卢军节度使,由刘守奇为横海节度使。夺得了沧州,就能阻止河东势力渗透到黄河沿岸,大大缓解了梁朝东北方的军事压力。

  至此,刘守光的“地方两千里”绝大部分都划到了李存勖的户头上,沧州还被朱友贞给拿了,刘守光现在成了真正的光棍。刘守光见大势已去,无奈何只好向周德威投降,不过却开出了一个条件:“我要亲自向晋王投降,晋王不来此,守光宁死不降。”李存勖也不想把灭燕的首功留给周德威,这本是自己树立威信的好机会,怎能凭白给了周德威?

  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十一月,李存勖留下张承业守晋阳,带着几位大将来到幽州城外河东军营。李存勖很有魄力,单人匹马到城下,对着城上发呆的刘守光大喊:“刘君,让我来,我便来,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存勖从来就不是个信人君子,但为了取得刘守光的信任,先骗出来再说。李存勖在城下折箭为盟,告诉刘守光:“只要出降,我必保你不死!不信请视此箭!”

  刘守光已经心动,可他的心腹人李小喜却劝刘守光再坚守一段时间看看,也许还能逃出生天。刘守光觉得李存勖未必就一定能破城,便不再谈及出降事。哪料到当天夜里,他的左膀右臂李小喜朋友就逃出城去,出降河东军,李小喜告诉李存勖:“幽州城中已经弹尽粮绝,一战必下。”

  李存勖当然巴不得刘守光拒降,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擒杀刘守光,也不必背上日后言而无信的恶名。李存勖一声令下,河东军驾梯扑城,没多久就攻进城。刘守光打不过就跑,带着老婆孩子出城逃命,倒把老爹刘仁恭丢给了李存勖。

  克城已毕,李存勖大驾进城,河东文武伏拜三呼。李存勖以周德威为卢龙军节度使,象幽州的军事重镇,必须要找心腹人来守,一旦出了变数,后果不堪设想。

  而那位前大燕皇帝刘守光君带着妻、子南向逃奔沧州,想投靠刘守奇。可能是刘守光穿的太少,大冷天的,把脚给冻肿了,还又迷了路。刘守光只好让“前大燕皇后”祝氏去讨口饭来吃,乡户张师造接待了祝氏,张师造是个细心人,发现祝氏穿着与寻常妇女不同,便逼问真相,祝氏因害怕,便把刘守光的大名给抖了出来。

  张师造大喜,速派家人擒拿了刘守光和三位“皇子”,押到幽州来见李存勖。李存勖见到刘守光,讽刺道:“我来幽州,刘君应该做个好东道,何必逃跑,这岂是待客之道。”刘守光垂头不语,李存勖命人把他和刘仁恭关在一起,好吃好喝先养起来。

  随后李存勖让掌书记王缄草露布,“露布”不是布,而是一种檄文的名称,唐朝以来,军中多把奏捷文书称为“露布”。这本是极寻常的事情,可没想到偏偏在王缄身上出了一个超级大洋相。王缄虽然做为掌书记,但并不知道露布的典故,王缄就把文书写在白布上,让侍人捧着白布来见李存勖。众人有知道掌故的,哪里还能忍得住,狂笑跌倒,一时间传为大笑柄。

  既然得到了幽州,大功告成,李存勖开始了节前返乡的旅程。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十二月,李存勖从幽州出发,李存勖为了羞辱刘家父,让刘仁恭、刘守光戴着枷锁顶着王缄的超级发明“露布”,跟他回太原“探亲”。刘仁恭好歹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大好江山被宝贝儿子彻底葬送。刘仁恭气的吐了刘守光一脸唾沫:“不是你这个畜牲,刘家也不会破败至此!”事以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刘守光闭眼装做听不见。

  梁乾化四年(公元914年)正月,李存勖回到太原,河东军高奏凯歌入城。刘守光这时还在做着富家翁的美梦,可李存勖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李存勖下令斩杀刘守光,刘守光不服:“我死无大恨,此前据城不降,皆李小喜教我也!”李存勖命人把李小喜叫来对质。李小喜小人得志,瞪起牛眼反驳刘守光:“你淫父妾,也是我教你的吗?!”

  李存勖打心里厌恶李小喜这种人,先把李小喜砍了,然后再杀刘守光。刘守光也不吹牛死无大恨了,向李存勖哀号:“晋王,我好歹能骑马打仗,天下未定,留我条生路,给大王卖命!”

  倒是刘守光的老婆祝氏爽快,唾了一口刘守光:“窝囊废,事已至此,活着倒不如死了,快给老娘来个痛快的吧!”只见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刘守光死前还在哭号。李存勖随后让河东节度副使卢汝弼把刘仁恭带到雁门,拿老刘的人头当贡品,祭奠李克用。

  刘守光集团被消灭,河东实力暴涨,从此晋(河东)梁形势开始逆转,河东占据了战略主动,并转守为攻,此时的晋梁开始了战略僵持时期,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由于李存勖的对手由老奸巨滑的朱温变成了一时摸不清底细的朱友贞,为了为朱友贞号号脉,好知道他有几斤几两,李存勖决定会会这个朱友贞。

  梁乾化四年(公元914年)七月,李存勖亲率河东军主力,同时调平卢军节度使周德威、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各部来到赵州和赵王王镕的镇州军会合,联军南取刑州(今河北邢台)。

  梁朝的“二号皇帝”邺王杨师厚亲往救援,还没等两军交战,河东军突然发生骚乱,一部分士卒投降梁军。李存勖见梁朝毕竟不是刘守光,而且有杨师厚这个狐狸在,自己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下令撤军,各路军皆回本镇。

  梁朝虽然和河东的残酷竞争中略处下风,但整体实力并不比河东差多少,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朱友贞的军事能力虽然不如李存勖,但比王衍、孟昶、李煜们强多了,只不过他面对的是李存勖,如此而已。

  乾化四年(公元914年)九月,朱友贞调五弟福王朱友璋为武宁军节度使,没想到原节度使王殷不想离开徐州这块宝地,“不受代”,并向吴国称臣。朱友贞下诏削王殷官爵,并复其本姓蒋,遣天平军节度使牛存节、开封尹刘鄩进兵徐州。

  淮南方面主政的是徐温,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徐温当然要吃。淮南方面出马的是朱梁的老对手朱瑾,朱瑾率军北上。牛存节知道朱瑾是个刺头,不宜正面交手,便在宿州设下伏兵,淮南军一到,梁军呼啸杀出,吴军大败,朱瑾也威风不起来了,丢下粮草辎重窜回淮南。打跑了管闲事的朱瑾,梁军开始集中兵力围攻徐州。

  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正月,梁军牛存节部、刘鄩部合力攻破徐州城,蒋殷无路可逃,举族自焚。说来也巧,这是牛存节第二次攻破徐州,上次是时溥,兵败自焚,这回也是如此。梁军在火中寻到蒋殷尸骨,砍下人头送往汴梁告捷,朱友贞大喜,随即让福王朱友璋去徐州赴任。

  太祖时代的老将大多退出了历史舞台,此时能称得到名将的,也就杨师厚、牛存节和刘鄩,其中杨师厚的地位最高,权力也最大。不过相对于比较“老实”的牛存节和刘鄩来说,杨师厚到了晚年,“矜功恃众,擅割财赋。”并征募数千名精悍军卒,置银枪效节都,以为亲军。加上杨师厚所镇守的魏博军是汴梁门户,朱友贞对杨师厚疑心甚重,天知道杨师厚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值得朱友贞庆幸的是,杨师厚晚年多病,到了三月,一代名将杨师厚病故于魏州。朱友贞表面上戚戚然,其中心中欣然不已,辍朝三日,追赠太师,风光下葬。

  杨师厚虽然死了,但鉴于魏博军在梁晋争霸中的特殊地位,朱友贞担心魏博军实力太强,对自己始终是个威胁。租庸使赵岩入劝朱友贞:“自唐藩镇割据以来,魏博便是大镇,常为朝廷肘腋患。田承嗣、王武俊数人周旋于唐,罗绍威、杨师厚复又阴倨傲本朝。魏博之所以屡能为祸,都是地大兵多所致。今日杨师厚既死,陛下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将魏博分为两镇,使地小而兵寡,再无为朝廷患。不然,谁敢说继任者再不做杨师厚乎!”朱友贞大喜,鼓掌曰“善”。

  三

  朱友贞下诏,将魏博分为两镇,魏博共六州:魏州(今河北大名)、博州(今山东聊城东北)、相州(今河南安阳)、卫州(今河南汲县)、澶州(今河南濮阳)、贝州(今河北清河)。朱友贞以魏州、博州、贝州仍为魏博军,以相州、卫州、澶州为昭德军。这样一来,魏博对朝廷的威胁便不复存在,朱友贞可以更好的控制魏博六州,,保住和河东军对抗的本钱。同时任命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魏博节度使,为了防止分镇时出现意外,让刘鄩率兵六万打着征讨王镕、王处直的旗号去魏博监督分镇。

  朱友贞的想法不可谓不好,分镇诏书上也写的明白:“相、卫两州,皆控泽潞山口。两道并连于晋土,分头常寇于魏封。既须日有战争,未若惧分节制。”但这却严重脱离实际,纯属纸上谈兵。首先,魏博是梁朝的头号重镇,分势反而自我削弱魏博在对抗河东的相对优势,就如同本来用一个拳头打人,却改成用五指打人,效果可想而知。

  当分镇的诏令传来时,没想到遇上了严重的阻力,魏博军兵自安史乱后成为一大军镇之后,军兵多连亲带故,已经形成庞大的关系网,不愿分镇。刘鄩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带五百龙骧军骑兵进魏州,宣布皇帝旨意,并让赴昭德军戍守的魏博军士携家带口迁到相州,贺德伦也急催他们快点上路。

  魏博军卒对此极为不满,相聚而谋:“杨令公坐镇本州,官家早就疑心,现在令公不在了,官家就要对我们下手。六州为魏博,以历百余年,本地人做本地兵,久以成常例。现在一旦分镇,骨肉就将分散,再无相会之日。不如反了,或许还有生机。”这天晚上,魏博军发生大哗变,在城中放火大掠,百姓死伤甚众。乱兵围攻王彦章。王彦章见势不妙,夺城而出。

  乱兵又闯入牙城,攻杀准备任职昭德军的贺德伦的五百亲兵,并把贺德伦软禁起来。这次军变的组织者之一效节军校张彦知道再闹下去,非把老百姓逼反不可,喝止乱兵劫城。朱友贞闻变,又惊又怒,但还不敢激怒这帮发疯了的军爷。四月,朱友贞派人安慰魏博军,并许诺让张彦主政分镇后的魏博。

  新魏博实在太小,张彦觉得不满意,上章劝朱友贞收回成命,恢复魏博原建制,但朱友贞不同意。张彦非常愤怒,撕毁诏书,南向大骂:“天子庸仆小才,被人玩弄于股掌上。魏博虽是大藩,但要和朝廷对抗,只有去河东找李存勖来帮忙。”张彦逼迫贺德伦向河东写降书,贺德伦有奶便是娘,跟谁都一样,便向河东通款。而贝州刺史张源德不愿降晋(河东),联系刘鄩,准备对抗李存勖,收复魏博。

  李存勖本觉得杨师厚是自己灭梁的一大障碍,但没想到杨师厚死了,更让李存勖开心的是魏博军发生重大事变,向河东纳降。李存勖脸上笑开了花。

  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四月,李存勖先命蕃汉马步军指挥使李存审为前锋。随后李存勖自将大军,越黄泽岭(今山西左权东南)东进,进屯临清(今河北临西)。因怕魏博军有诈,不敢轻入。贺德伦非常痛恨张彦,便密使心腹来见李存勖:“大王入魏,本魏人之福,但张彦纵兵杀人,不去此贼,恐魏人不服大王。”李存勖心中有数。

  张彦见搬动了李存勖,非常高兴,挑选了五百强悍的银枪效节兵,操刃来见李存勖。李存勖指张彦大骂:“尔等因私利,掠魏城,杀百姓。这几天已经有数百人来我这告发你。我来魏州,是为安民起见,并不是贪图魏郡。尔等虽然于我有功,但尔等罪孽深重,我不得不诛杀以谢魏人!”喝令左右当场扑杀张彦等八人,余者勿问。

  李存勖真有手腕,他新来魏州,就要抓住魏博的军心和民心。李存勖召见银枪都,安慰他们:“罪止张彦等人,不及尔辈。从此以后,我待你们如自家人。”众人感动的痛哭流涕,伏呼万岁。李存勖进入魏州时,就以银枪都为扈从,被甲张刃,魏博军被李存勖治的服服贴贴。

  李存勖下令暴掠百姓者杀无赦,魏博百姓深感李存勖治军严整,爱民如子,多半心服。李存勖这招非常高明,新征服的地方往往不能滥用暴力威慑,实行怀柔政策,感化百姓,这叫不战而屈人之民,民心不可侮!

  在得到魏州的同时,李存勖还得到一位五代时期著名的“经济专家”魏州孔目孔谦,让孔谦主管魏州财政。孔谦出道以来就做吏,和梁山大头领宋大哥一样,吏术纯熟,“为人勤敏、巧善事人”。孔谦做人玲珑八面,深得李存勖和河东人士好评。魏博乱后,百姓穷困,财政非常困难,孔谦想尽办法,保证魏州军需物资供应,李存勖对此极为满意。

  李存勖下一步需要对付的是游弋在魏博的梁军刘鄩所部,刘鄩所部六万,加上刘鄩本人系梁朝名将,李存勖不敢大意。不过在先对付刘鄩之前,李存勖还要先拔掉刺眼的贝州刺史张源德,部下劝李存勖先取贝州。

  李存勖摇头笑道:“不能如此,贝州城高兵众,就算能拿下,自我损耗太大。不如先取横在沧州和贝州之间的德州,德州兵少,一战便能攻下。如此,则沧、贝失去了联系通道,我军就可以个个击破。”李存勖只发五百骑兵就吓跑了德州守军。李存勖不愧是军事天才,战略眼光远不是朱友贞书生辈所以比拟,先隔开沧州和贝州,让他们成为沧海一粟,取之易若覆掌。

  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七月,梁朝大将刘鄩得知李存勖进入魏州,便要来会会李存勖。刘鄩在城外洹水附近设下埋伏五千劲兵,然后引诱李存勖,果然李存勖上了当,只带着百余骑兵冒险前来,梁军四面杀出,将李存勖重重包围。李存勖见状,纵马狂呼,率百余骑来回纵横冲杀,梁军纷纷后退。但梁军人数太多,不久又将李存勖围住,李存勖又是一番苦战,使出吃奶的劲才从阵中杀出,正好遇上李存审的援军,这才脱险。

  刘鄩也不想和河东军做过多的纠缠,看到河东精锐多集中在魏州一带,晋阳必然空虚,刘鄩想给李存勖来个“绝户计”,偷袭晋阳,引兵走黄泽岭北上奇袭太原。刘鄩为了骗住李存勖,想了一个妙招,把旗帜插在草人身上,用驴驮着草人在城中来回走动。

  李存勖被骗了两天,感觉情况不太对劲,怎么城中不见烟火?李存勖沉不住气了,进城捉住负责喂驴的伙夫问:“刘鄩哪去了?”,伙夫说刘鄩早就率军偷袭晋阳去了。李存勖有些瞧不上刘鄩,鄙夷道:“刘鄩除了会搞偷袭没别的本事,他就是不敢和我打野战,否则我必能生擒生鄩。”

  刘鄩的运气不太好,正赶上连天阴雨,加上山路泥泞,等梁军连滚带爬的带到乐平(今山西昔阳)时,发现粮草已经用尽,而且非战斗减员了五分之一的军队。刘鄩听说李存勖后队已经追上来,觉得偷袭计划已经失败,只好回来,驻扎在莘城(今山东莘县)。河东军也随后赶到,两军对峙,大小战斗数十起,河东军并不占多少优势。

  时间一长,梁军军粮渐渐吃光,刘鄩有些着急。河东军也发觉梁军无粮,便经常前来挑衅,刘鄩死守不出。河东军多是胡人,最善于阵地作战,而梁军善长城战,所以刘鄩不会以己所短击敌所长。

  刘鄩是梁朝名将,他之前辅佐的朱温也是个善于将将之人,但现在的皇帝朱友贞却基本不懂军事,有时纯粹是瞎指挥,这次魏博大乱就是他瞎指挥的恶果。朱友贞见刘鄩劳师无功,有些不耐烦了,下诏责备刘鄩用兵无方,拖延战事。刘鄩觉得非常委屈,没粮拿什么打仗?上书自辩:“臣本打算奇袭晋阳,后扫灭二王,只是天降大雨,粮草短缺,士兵多病。逆军骑兵多,多善射,所以臣不敢贸然出战,等待机会再战。”

  朱友贞再问刘鄩有何破敌良策,刘鄩现在最要紧的计策就是如何筹备粮食,“无粮不成军”,回奏:“臣现在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只需要陛下给士兵们每人发十斛粮,吃饱了饭,臣就能率军破贼。”

  朱友贞实在是个书呆子,居然反问道:“你要这么多粮食,是打仗的,还是填肚皮的?”,并派出太监前去监督刘鄩。怪不得朱温曾说他的儿子们没一个能比得了李存勖的,后勤给养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战斗和后勤之间的关系不是割裂的。即使是战斗机,没有油喝照样趴在地上不动,何况是人。

  刘鄩见皇帝如此糊涂,摇头叹息,私下告诉心腹:“皇帝昏庸,小人进位,再这样闹下去,真不知道将死于何处?”皇帝指望不上,刘鄩只好自已想办法,同年八月,刘鄩率军去抄掠镇、定,准备找王鎔王处直他们“借粮”。河东军李存审部、李建及部在半路追击梁军,梁军不利,刘鄩收残兵撤退。

  刘鄩在前线吃苦受罪,朱友贞在后方也过的不甚如意,朱友贞最宠爱的妃子张氏这时得了重病,奄奄一息,眼见得要没救了。朱友贞为了补偿下一下对张氏的歉疚,于九月间,册张氏为德妃,这天夜里,张氏病死,只有二十四岁,朱友贞痛哭不已。

  四

  朱友贞当上皇帝后,八弟康王朱友孜不服朱友贞。朱友孜有目重瞳,所以朱友孜对此极为自负,私谓有天子相。当然朱友孜也清楚,自己手上无兵,真和朱友贞动真家伙,肯定不是老四的对手。所以朱友孜便在江湖上寻了个杀手,潜入宫中去杀朱友贞。不料这位爷是条白腊枪,朱友贞正在睡觉,发现有动静,惊起将此贼擒住。经过酷刑审问,招出了朱友孜,朱友贞大怒,立刻捕诛朱友孜。

  朱友孜是自己的亲兄弟,都敢对自己这样,其他人不问可知。自此以后,朱友贞对宗室备加猜忌,专信赵岩、张汉杰等辈。其实这时朱氏兄弟也没多少,朱温这一支只剩下朱友贞、五弟福王朱友璋、六弟贺王朱友雍、七弟建王朱友徽。

  大伯父朱全昱的三个宝贝儿子衡王朱友谅、惠王朱友能、邵王朱友诲,这三个堂兄弟没个老实人,经常在外面惹事生非,和大伯朱全昱的为人处事风格大相径庭。朱友贞一方面要对付李存勖,一方面还要提防这些兄弟对自己放冷箭,活的很累。

  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十一月,朱友贞改乾化五年为贞明元年,算是期翼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贞明二年(公元916年)二月,李存勖不想就这样耗下去,寻找机会准备和梁军决战。李存勖对外诈称他已经回到晋阳,刘鄩对李存勖的军事能力一向比较头疼,听说李存勖走了,大喜过望,率军来攻河东军。两军正在激烈交战时,刘鄩猛然看到晋王李存勖指挥作战,大惊失色:“李存勖欺我!”刘鄩往回收军,河东军趁梁军稍乱,大举进攻,梁军大败,死伤七万多人。

  正当刘鄩和河东军对峙时,梁朝的匡国节度使王檀奏请朱友贞准许关中军偷袭晋阳,以缓解魏博的不利局面。朱友贞也想毕其功于一役,调集关中诸军三万由王檀率领东渡黄河直袭晋阳。河东主力多在东边,没有想到梁军居然从西线偷袭,准备不足,梁军发疯似的攻城。

  晋阳留守张承业集合工匠和百姓固守城池,梁军此时气势正胜,几度都差点破城。幸亏老将安金全纠合家兵帮忙守城,这时,驻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听说梁关中军偷袭晋阳,急发兵去救。河东军渐有起色,和梁军打了几仗,梁军又是连败,损失不少,王檀见立奇功无望,只好撤军。

  李存勖不想见好就收,继续趁热打铁,贞明二年八月,河东军攻下河北重镇相州,李存勖留李嗣源镇守相州。没用多长时间,除了黎阳之外的河北六镇数十州之地尽数收归李存勖囊中,梁朝的北方防线退到了黄河,河东军甚至随时都可能渡河南下。同年十月,梁朝开国重臣葛从周病死于偃师,太祖的那一代人都不在了,留给朱友贞的,只是夜晚无尽的彷徨、还有恐惧。

  到了贞明三年(公元917年)的二月,李存勖想把梁朝插在河北的最后一颗钉子黎阳给拔掉,出兵攻打黎阳。结果李存勖被驻守黎阳的刘鄩当头一棒,揍了回去。李存勖不服,还想再挑战刘鄩,刘鄩是梁朝最后的名将,战胜强大的敌人才会产生强烈的征服感,这个道理古今同然。可没等李存勖准备再次南下,就突然接到后院起火的消息:新州(今河北涿鹿)发生兵变,杀死弟弟防御史李存矩,副将卢文进率众逃入契丹。

  正好这个时候契丹主耶律阿保机嫌自己的场子太小,也想扩大地盘,便让卢文进做乡导,亲率三十万契丹军大举来犯新州。刺史安金全弃城逃去,耶律阿保机打败前来平叛的“常胜将军”周德威,周德威败退幽州,契丹军围攻幽州。李存勖不想坐失对好不容易取得的对梁朝的战略优势,便让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人率七万大军前往救援。

  李嗣源自请为先锋,带着他的养子李从珂率三千将士先行解幽州之围,在大房岭(今北京周口店)遭遇契丹人,李家父子合力击退契丹军,后面的河东军很快跟进。两军在幽州城下交战,李存审用疑兵计动摇了契丹军的判断,并趁机发起总攻,把契丹军杀个惨败而逃。耶律阿保机这才领教了河东人的手段,知道李存勖比李克用还厉害,不敢轻易再来找李存勖的麻烦。

  留守晋阳的张承业每当李存勖出兵征伐时,不仅能出色的完成留守任务,而且能保证后勤给养的畅通。张承业在发展河东经济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张承业公私分明,任何人也不要打公款私用的主意,包括李存勖在内。有时李存勖想赌钱取乐或赏赐侍从,问张承业要钱,都被张承业拒绝。

  李存勖很不高兴,心想整个河东都是我的,还不能用这几个小钱?李存勖干脆就以小儿子李继岌的名义问张承业借钱:“七哥,我这小子最近手头比较紧,你看我的面上借他一点吧,以后保证还你。”。

  张承业把自己的宝带好马送给李继岌,但对于公款,张承业就是一毛不拔,并对李存勖讲了一番大道理:“钱库里钱多的是,但这些钱不是用来花天酒地的,而是用来前线开支上。这些姓公不姓私,所以我不能答应大王的请求。”

  李存勖仗着酒劲有些恼羞成怒,骂了张承业几句,无非就是“你这个老杂毛,连你都是我的,何况这点钱?真他妈不中抬举。”

  张承业也是头倔驴,上了火:“我不过是个太监,没有子孙后代,这些钱我留给谁用?我这么抠门,无非是为了大王的江山社稷。大王要想用钱,何必和我商量,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以后打了败仗,可不要怪我。”

  李存勖从没被人这么顶过,气的要杀张承业。张承业也不跟李存勖客气,上去夺剑就要抹脖子。李存勖的母亲曹太夫人知道后,连忙过来替儿子赔不是,并让李存勖给张承业磕头谢罪。刚开始张承业还有些不买账,但第二天曹太夫人又和李存勖来到张宅请罪,张承业见戏演的差不多了,再装就有些矫情了,和李存勖言归于好。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李存勖是个“齐桓公”式的人物,即身边必须有一个地位显赫、说话有分量的“管仲”来辅佐他,这样才能监督他不犯或少犯错误。这样的人物在思想上往往很不成熟,缺乏自律精神,身边有贤士则是明主,身边多小人则是昏君。但说话说回来,这样的人在明主里头最多只能算个半瓶醋,而象曹操、朱元璋这些人,都很成熟和自律,不需要找管仲这样父亲式的人物。

  李存勖不管怎么说,身边好赖还有个“管仲”,可他的对手朱友贞身边有的却是“易牙”、“竖刁”,比如前面那个出馊主意而激起魏博兵变的赵岩。其实朱友贞身边并非没有“管仲”,朱温的老臣敬翔就是。敬翔是朱温手下第一智囊,其才智能力绝不在张承业之下,但朱友贞只信任赵岩,对敬翔是敬而远之。敬翔忍不住气愤,上书批评朱友贞,说他“陛下居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皆左右近习”,并“称赞”朱友贞“儒雅守文、晏安自若”,可惜朱友贞走火入魔,听不进劝,但毕竟他生性宽厚,也没把敬翔怎么样。

  贞明四年(公元918年)八月,李存勖在晋阳坐不住了,又要南下攻梁。不过这次李存勖想玩大的,李存勖集合河东、镇定等几大镇,以及契丹(不是契丹耶律部)、室韦、吐谷浑等诸部番兵十几万屯驻魏州。架式不小,可动静不大,两军并没有发生大的冲突。李存勖有些不耐烦了,自引侍卫出阵叫骂,梁军见李存勖人少,奇货可居,把李存勖四下围住,要拿他个“现行”。结果李存勖命硬,从乱军阵中冲了出来。

  后来王鎔写信劝他不要这样轻举妄动,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误事?李存勖看完信大笑,说了句极有英雄气概的话:“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也许不用这样也可以取得成功,比如隋文帝杨坚和宋太祖赵匡胤,但如果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只有亲自上阵,从枪林弹雨中博杀出来的富贵就是比吃祖宗的老本有更强烈的说服力。

  还没等两军交手,梁军中突然爆发内乱,两位主将贺瑰和谢彦章发生矛盾,贺瑰请朱友贞旨意后诛杀谢彦章。李存勖听说后,大笑不止:“梁人自相残杀,我看都是活的不耐烦了。现在我们应该趁梁军主力多集此地汴梁空虚的好时机,率军直捣汴梁,活捉朱友贞。”

  但李存勖的这番高见,支持的人并不多,周德威头一个反对,说“谢彦章虽然死了,但梁军士气尚在,大王还是以恃重为上。”李存勖已经被热火烧了心,听不进去,亲自率军南下。贺瑰见河东军南下攻汴,率梁军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胡柳坡(今山东甄城附近),就地下营。

  周德威看到贺瑰来了,便对李存勖说:“我军长涉至此,比较疲惫,而且这里是梁境,我们应该慎重行军,不要贸然出战。”李存勖血性方刚,哪里听得进去,大喝道:“上次没遇上汴军,这次遇上了,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周公既然害怕,就请在后面为我观阵吧。”说完就率亲军杀出营去,周德威不得已,只好跟着。

  五

  梁军结阵而行,李存勖率敢死军冲入梁军,东砍西杀,好不痛快,梁军大溃。号称名将的梁将王彦章压不了阵脚,只好往濮阳方向撤退。而这时处在西边的河东负责看守辎重的部队见梁军朝自己冲来,不知底细,被梁军冲乱,河东的辎重兵又闯进了周德威部,周德威措手不及。王彦章见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喜出望外,率军冲杀。河东兵大乱,一代名将周德威竟然死于乱阵之中。李存勖闻着噩耗,差点被惊死过去,放声大哭:“都是我害了周将军!”

  周德威可以说是河东头一号的名将,文武全才,是统帅型的将领,类似于明朝的徐达。李存勖视张承业和周德威为左膀右臂,张承业主抓内政建设,周德威主抓军事建设。周德威一死,李存勖即使随后在土山战胜梁军,损失好几万,但也无法弥补周德威之死的损失。

  周德威和张承业是一个“合成版的管仲”,后来李存勖称帝时,张承业已死,再无“管仲”对李存勖进行劝戒,终于酿成大祸。此次胡柳坡之战,梁、河东双方各损失了大半主力,而河东因为死了二号统帅周德威,更显得不划算。李存勖心情大坏,引兵归还晋阳。

  虽然在梁朝和河东的战争中,河东占了明显的上风,梁军屡战屡败。但此时梁朝还没有受到致命性的打击,依然有能力发动对河东的战争。贞明五年(公元919年)四月,梁朝为了扭转对河东的不利局势,派贺瑰渡河攻河东。贺瑰上次在胡柳坡没占到李存勖的什么便宜,这次势在必得,率梁军乘做大舰围攻黄河南岸的德胜南城(今河南濮阳境内),梁军知道李存勖必然要前来,所以想在李存勖来之前拿下德胜城。梁军象疯狗一样对德胜城连抓带咬,守将氏延赏向李存勖告急,李存勖果然率军前来解围。

  李存勖看到梁军在河南岸泊有大舰,知道梁军主力多集于舰上,一时没有想出好办法,便重金悬赏征求破舰之策。一听有重赏,几十位“身怀绝技”的“民间高人”来到大营,扬言有破舰之策。这个说我嘴里能吐火球,那个说我能念咒语让敌人刀枪动弹不得。李存勖一听很高兴,便让他们当着他的面试验一下,结果这干子“民间高人”全都现了原形,没一个是真的,李存勖气的把他们乱棍打出。

  这时,李存勖的部将王建及挺身而出,大叫道:“臣有办法!”李存勖问他有何妙计,王建及笑着附在李存勖的耳朵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李存勖也不禁眉开眼笑。

  王建及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火攻。他用大铁链把几十条小船固定起来,带上三百名死士,带着武器坐连锁船渡河。当船行至河中央离梁军大舰不远处,王建及命人把灌满油膏的大坛子放在堆满木头的竹筏子上,点上火后,顺风向梁舰冲来。王建及划着连锁船在后面跟着,放烟大喊,制造声势。梁军没有料到河东军居然还会玩这一招,火船撞着梁舰,大火四起,梁军死伤无数,撤回河南。这次贺瑰本想给李存勖点颜色看看,好在皇帝面前显摆显摆,哪想到被河东军一把火烧了回来,心里窝囊,不久便郁闷而死。

  贺瑰死了,但梁朝并没有任何收军的意思,并派开封尹王瓒接替贺瑰继续和河东军作战。河东军也不怕梁军,两军每天吃完饭睡足觉后,就捉对厮杀,谁也不服谁。一个多月间,两军共打了一百多场,互有胜负。

  虽然最终梁朝被河东灭亡,但梁军的战斗力和素养并不逊色于河东军,之所以梁朝最终灭亡,是因为这场梁和河东的这场战争真正的主角并不是两支军队中的任何人,而是李存勖和朱友贞。

  两军博弈,博于帅而非博于卒,如果把朱友贞和李存勖的位置调换过来,最终灭亡的就可能是河东而非梁朝。当然这又引出了一个话题,就是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奴隶创造历史”?以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应该是奴隶创造历史,但又不能否定英雄在历史进程发挥的重要作用,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个人认为,奴隶创造历史,英雄改变历史。

  李存勖想急于求成,亲自率军来劫梁军的粮草,逼迫梁军决战。可没想到王瓒早就料到李存勖会出这样的损招,伏兵半路,把李存勖杀个大败,又差点活捉李存勖。有时真为梁朝可惜,梁军至少有三次活捉李存勖的机会,全都被浪费掉了,成功一次就足以改变历史,也许这就是“天意”。

  李存勖连“五代头号煞星”朱温都没怕过,还怕你个王瓒?率领河东军渡河,与梁军背水一战。刚开始梁军还能占得先手,但河东军越来越多,多点攻击,梁军支撑不住,被河东军杀败,王瓒逃回开封,河东军乘胜夺取河南重镇濮阳。

  东线失利,梁朝又派刘鄩在西线寻求战机,刘鄩先与华州节度使尹皓合兵攻同州,讨伐骑墙的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朱友谦向李存勖发出求救信号,李存勖派大将李嗣昭来救,梁军与河东军在同州大战。

  这时的刘鄩已经老了,早不复当年风流将军的神韵,李嗣昭督军猛攻,梁军不敌,退守华州。河东军紧追不放,在华州联合朱友谦的河中军对梁军进行合围。梁军士气大沮,毫无战意,被联军一阵狂杀,一直杀到渭水,大获全胜。

  刘鄩这时受到朱友贞调令,让他去洛阳休养,刘鄩压抑着报国无门的悲壮,准备调整后再来找李存勖报仇。可朱友贞已经不愿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密令河南尹张宗奭(就是张全义)把刚到洛阳的刘鄩强行药死,时年六十四岁。

  梁龙德元年(公元921年,河东称为天佑十八年)春,此时的形势是黄河以北地区基本上为李存勖所控制,梁朝全面退守黄河以南。

  李存勖威震天下,自然就有人来拍李存勖的马屁,魏州开元寺有个叫传真大师的和尚来到晋阳,向李存勖献出了他珍藏四十余年的一块传国宝玉,上有八个大字:受命于天、子孙宝之。有了这个契机,河东的官员们开始兴奋起来,可逮到机会拍马屁了。于是群臣蜂拥上书,请求晋王殿下“顺天应人,以绍唐统”,李存勖当皇帝,自己的行政级别也好再上一个新台阶。这时蜀主王衍和吴主杨溥也来凑这个热闹,写信请李存勖称帝。

  李存勖知道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便学起曹操来,持书对群臣说:“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曹操的原话)”,李存勖的大概意思是说早在几十年前先王在位时就有机会当皇帝,之所以不做是因为我们李家是大大的忠臣,宁死不为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所以你们以后不要再做这样无聊的事了。众人热脸蹭了个冷屁股,扫兴而归。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识破李存勖内心深处的想法,李存勖的“二分之一管仲”张承业就看出来了,知道李存勖这次拒绝只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张承业劝李存勖:“河东与逆梁血战三十年,正是为大唐社稷起见。希望大王灭梁恢复大唐之后,寻找唐室后人为帝。虽然如此,但大王功高齐天,天下人谁不心服?宁受实利,不受虚名,请大王三思。”

  李存勖含糊其辞,推托过去。张承业知道李存勖起了私念,大哭一场,重病不起。

  不知道张承业想过没有,如果以后李存勖统一天下,让李存勖再找出一个素无功德的唐朝后代做皇帝,每天对着这个“皇帝”三跪九叩,李存勖能做到吗?树是李存勖种的,果子却要让不相干的人来摘,别说李存勖,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

  即使李存勖立起一个皇帝,然后再走“禅让”程序取而代之,李存勖依然免不了落个“篡位”的把柄,何必多此一举?

  谁种的树,果子就是谁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李存勖肯定会这么想。

  李存勖还没有做好攻梁的准备时,镇州突然发生内乱。“赵王”王鎔因投靠河东,军事上多由李存勖为他做主,乐得清闲,开始寻欢做乐,搜刮民脂民膏供他挥霍,惹得民怨沸腾。王鎔的养子张文礼早就窥视“王位”,勾结死党发生兵变,杀死王鎔,并乞请李存勖允许他继承“王位”,李存勖勉强答应了。而张文礼也知道李存勖并不可靠,便又向梁朝求援。

  对于梁朝来说,如果能得到镇州,那将大大缓解目前不利的战略格局,向北推进梁朝的战略纵深,攻守自如,实在是个千载一时的机会。老臣敬翔很敏锐的看到了这一点,力劝朱友贞出兵镇州,发动对河东的战略反攻,并警告朱友贞道“这次镇州之乱是陛下战胜河东的最后一次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陛下赶快出兵北上。”

  可朱友贞身边的红人赵岩偏偏就看不惯敬翔的老臣做派,极力阻止朱友贞出兵。说现在朝廷精锐多沿河防御河东军,无力再救张文礼。何况张文礼是个小人,和他干爹王鎔一个德性,让我们出兵替他捞好处?陛下不要上了他的当。朱友贞听从了赵岩的话,不再理会张文礼,敬翔气的直跺脚,大骂赵岩竖子。

  赵岩说张文礼是个小人,他也不是个正人君子。赵岩是朱温的女婿,平生最仰慕的人居然是唐宪宗的女婿杜悰(大诗人杜牧的堂兄),因为杜悰生活奢华,所以赵岩立誓要过的比杜悰还要奢华,所以”丰其饮膳,嘉羞法馔,动费万钱。”朱友贞信任这样的人,梁朝不灭亡,也是天理难容了。

  《黄石公三略》云:“君用佞人,必受祸殃。”小人得志的背后往往就是人才的湮没无闻,任何一个时期都有人才,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韩愈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千里马用于“能使马者”,那它就是千里马;如果它用于“仆隶”,那它只能是匹普通的马。敬翔就是这样,如果朱友贞听从敬翔的建议,至少梁朝不会灭亡的如此迅速。

  六

  李存勖得知朱友贞放弃出兵北上的消息,庆幸之余,忙派天平节度使阎宝前去剿平张文礼,可还没等河东军攻城,张文礼就得病死了,张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拒守不降,河东军攻城,这一仗打的颇不顺利,从龙德元年(公元921年)八月一直打到龙德二年(公元922年)的九月,河东军才攻破镇州,活捉张处瑾,平定镇州之乱。

  而梁朝虽然没有直接救援张文礼,但梁天平节度使戴思远不想错过个机会,趁河东军在镇州和幽州同时作战,河北一带兵力空虚之际,北上攻克河东的卫州,活捉刺史杨婆儿(性别:男;兼职:俳优),并一鼓作气,重新夺回重镇相州(今河南安阳),河东军大败,损失惨重。不久,河东再遭到一次严重的挫折,潞州节度使李继韬突然向梁朝投降,并遣子为质,朱友贞兴奋异常,他似乎又看到了黑暗中仅有的那一点光明,虽然很暗,但总归还有点希望。似乎李存勖的人头就在自己眼前晃动,等待着自己伸手去摘。

  可梁朝突然的“复兴”,其实只是回光反照而已,梁朝的整体性劣势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扭转,而且梁朝的战略指挥系统完全失灵,整体协同作战能力丧失殆尽。河东虽然折了一阵,但综合实力依然远强于梁朝,梁朝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公元923年是梁朝的最后一年,梁朝年号是龙德三年,可就在这一年的四月,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国号大“唐”(以后就称河东军为唐军),年号同光,史称后唐。李存勖称帝,免不了封官加爵,祭告上天,当然无非就是“皇帝臣存勖,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云云,都是老文章,直接抄现成的就能用。之后文武百官三跪九叩,舞蹈山呼,这其中就有后来“骑墙孔子”冯道的身影。

  没过多久,有个叫卢顺密的梁军将领前来投奔李存勖,说现在的梁军主力多在潞州、泽州一带,山东空虚,天平节度使戴思远也不在城里。李存勖不想错失机会,派李嗣源去偷袭郓州,唐军雨夜攻城,梁军不防,被唐军全歼。

  朱友贞听说郓州丢了,得到潞州的兴奋劲一下就泄没了,失魂落魄。敬翔先是拿绳子准备在朱友贞面前上吊自死,说是以谢先帝,朱友贞知道他有话说,拽住他便问。敬翔说:“现在事以至此,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如果陛下不想亡于李亚子,只能派上王彦章了,也许只有他才能救陛下。”朱友贞向来都不听敬翔的,但这次事出无奈,也只得听从,因为手上没牌打了。

  自从刘鄩死后,王彦章可以说是梁朝最后的一位名将,武功出色,时人号称“王铁枪”,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可王彦章只是将才,而非帅才,他不懂政治,不知道军事和政治的天生关联。他行前曾经对人说:“等我捉了李亚子,再回来收拾赵岩、张汉杰这些小人。”王彦章在政治上比较单纯,这话让赵岩听到了,当然衔恨,赵岩和同党密谋谗害王彦章,他和同与王彦章出征的段凝合谋,俟机倾轧王彦章。而段凝也是个小人,他为了当上统帅,私出重金贿赂赵岩。老臣敬翔李振等人知道段凝肚子里没多少货,坚决反对,可朱友贞架不住赵岩的死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改任段凝。让王彦章负责游击战,准备收复郓州。王彦章憋了一肚子的气进攻郓州,却被李嗣源打败,退守中都。

  王彦章并非不知道当下形势,梁朝气数将尽,自己也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果然,王彦章率梁军和唐军展开最后的决战,此时梁军早就无力作战,被唐军尽数歼灭,王彦章被唐军生擒,献于李存勖。李存勖知道王彦章的大名,想劝他投降,为新朝效力,并揶揄道:“你经常说我是个小毛孩子,今天你成了我的俘虏,你服不服啊?”可王彦章本事再不济,忠心还是有的,宁死不降:“岂有为臣为将,朝事梁而暮事晋乎!得死,幸矣!(洪经略有愧否?)”李存勖见劝说不动,也就成全了王彦章,斩于任城(今河北任县)。

  王彦章一死,朱友贞彻底崩溃了,知道大事已去,再也没机会翻盘了。聚宗族哭作一团,并找来敬翔,问他还有什么办法?敬翔哪还有什么办法,只好跟着哭:“陛下若早听臣言,事必不以至此。现在这个局面,即使张良陈平再世,也无能为力了。现在臣只有先死,不忍心看到我们大梁就这样灭亡。”此时梁朝人心大乱,文武百官已经做鸟兽散,各奔前程去了,而朱友贞的姐夫赵岩也丢下朱友贞,逃到许州,找他的老朋友忠武军节度使温韬避难去了。

  后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十月,唐军李嗣源部攻下曹州,距离汴梁不足百里,这时梁朝存在的时间只能用天来计算了。朱友贞长叹数声,父亲太祖皇帝三十年才打下的大梁江山就这样毁在了自己手里,有痛心、有惭愧,也有不服,但却无路可逃,又不愿做李存勖的俘虏,把心一横,让部将皇甫麟“弑君”,时年三十六岁。

  三百年后,同样一幕又在这里上演,无路可逃的金哀宗完颜守绪在蒙古兵即将破城之际,说了一番很让人感慨的话:“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恨矣。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为介介耳。”用这句话来形容朱友贞死前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

  中国历史上的亡国之君中,梁末帝朱友贞、金哀宗完颜守绪、明崇祯皇帝朱由检都是国亡在即,自杀殉国。后人很同情他们,认为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亡国之君。他们都有“复兴之志”无“复兴之才”,耳朵根比较软,做事优柔寡断,最终亡国。(明朝应该是亡于永历,但此时已经属南明时期。)

  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历史与其说是用笔记载的,不如说是用血写就的。当我们打开旧纸堆时,发现里面除了鲜血,还有泪水,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都不可能改变这个规律。

  公元923年十月,梁朝灭亡,历经二主,共十六年。

  不久,唐军兵临汴梁城下,梁朝开封尹王瓒开城投降,同一天,后唐皇帝李存勖率军进入开封。而梁朝的百官们却不知羞耻的跪在李存勖马前,腆着厚脸向李存勖请罪,说什么“臣等身事伪梁,罪该万死,今日重见大唐中兴,虽百死而无一恨”云云。当然也不能怪这些人,如果反过来是梁朝灭了河东,河东百官也照样会这样做,人嘛,哪个不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被朱温倚为谋士双璧的李振和敬翔见朱友贞殉国,欲哭无泪,不过李振比敬翔识时务,听说李存勖已经下诏免死梁臣,便动了心,劝敬翔改效新朝。敬翔不同意:“变节倒是容易,但如果李存勖问我们为什么不效死梁室,我等何以言对?”李振才不管你敬翔如何,颠颠儿的跑去拜了李存勖的码头。

  敬翔得知消息,仰天长叹:“本国沦丧,皇帝自殉,吾等受先皇帝大恩,岂可朝臣梁复暮臣晋乎?李振向称大丈夫,今日所为,不知羞耻为何物!”即日自杀,算是报答了朱家两代皇帝的厚恩,举族受诛。

  李振本以为只要投降仍会得到厚封,可惜后唐君臣非常讨厌李某人,郭崇韬见到李振,一脸的鄙夷,指其身谓人:“都说李振天下大才,今日一观,逊敬翔远矣,常人耳!”当天就被李存勖给灭了族。先前逃跑的赵岩也没好下场,温韬本就是个四面透风的滑头,没理由给朱友贞陪葬,见赵岩来送死,大喜,立斩岩头,送于李存勖。

  李存勖诏割朱友贞的人头,漆封入库。为此他发了一通感慨:“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朕与梁主十年对垒,恨不生见其面。”还算比较有人情味,但李存勖对朱梁皇族丝毫没有手软,尽数诛灭,但唯独留下朱温长兄朱全昱一家不杀,想必也知道当年朱全昱臭骂朱温的故事,所以手下留情了。

  “伪梁”即灭,原梁境内的各路节度使以及其他大小藩镇无不见风使舵,向唐称臣。这时吴国的权相徐温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唐称臣,谋士严可求笑道:“听说李存勖向来骄傲自大,管理无方,照他这样,没几年就会自取大祸,我们不必害怕他,只要不惹他就行了。”李存勖向吴国发送“诏书”,以示自己的正统地位,可吴国根本不吃他这套,回书用“大吴皇帝上大唐皇帝”。李存勖初定中原,并不想在江南动兵,也就没当回事。

  “弃暗投明”的原梁朝河南尹张全义向李存勖建议迁都洛阳,以示这个唐朝的正统地位,毕竟“以前”的那个唐朝的正式国都是长安和洛阳,长安早就残败,不宜定都。

  后唐灭掉后梁,后唐国土基本由原河东辖地和梁朝组成,后来又实际控制了凤翔(李茂贞的地盘),在五代十国时是面积最大的一朝。前面曾经说过,黄巢在进入长安后立刻发生质变,从一个农民军起义领袖蜕变成“准地主阶级代言人”,不久便遭失败。李存勖也没有跳出这个“兴亡周期论”,在他灭梁后,他的蜕变越发明显,而李存勖发生质变的原因除了他自身因素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正宫皇后刘氏。

  刘氏出身“低贱”,却是国色,且极善歌舞,这点最投李存勖的脾气。因为李存勖也是个风流天子,懂音乐,有表演天赋。经常在睱余时间和戏子们一起演戏,讨好刘皇后,而那些戏子因为和李存勖混熟了,竟然也不顾尊卑的和他打闹,李存勖并不介意,他也得意的自呼为“李天下!李天下!”。

  刘氏有件事做的非常绝,她出身不好,等她富贵之后,她的老爹刘太公来找她,可刘氏为了在嫔妃竞争中胜出,不愿认这个“低贱”的父亲,并说这个老头是骗子,乱棍打出。刘氏为人刻薄,贪财如命,刘氏与吕雉、武则天相比,有其狠毒,而无其治才,真不知道李存勖怎么会看上这个女人。

  七

  唐朝的门第之风盛行,到了五代时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因刘氏出身平民,她总感觉在那些出身显贵的嫔妃中抬不起头来,于是想找一个地位显要的干爹。刘氏在朝廷重臣中挑来挑去,居然挑中了那位前梁河南尹张全义,这两位都是活宝,真可谓“鱼对鱼、虾对虾、乌龟对王八”,凑到一块去了。刘氏带着李存勖来到张全义家中喝酒,喝过三巡之际,刘氏提出要拜张全义为义父,张全义心中高兴,攀龙附凤的事他在梁朝就干过,“推辞”不掉后才收下刘皇后做干女儿。

  李存勖开始贪图享受,他想盖几栋大房子,但又怕枢密使郭崇韬在他在叨叨。正不知所措时,可能是郭崇韬得罪了宫中太监,或者说关系没处到位,有个太监就对李存勖说:“听说郭大人家的宅子比皇宫还要豪华,陛下不用听他的。”李存勖一听便起了疑心,不但把豪宅建起来,而且对郭崇韬也开始疏远起来。

  本来唐朝的宦官在朱温当政时被诛杀干净,宦官干政已经成为历史,而且整个五代中的梁、晋、汉、周都没有宦官惹乱,唯独在后唐李存勖在位的这几年,宦官势力开始有所恢复。这些人和刘皇后勾结在一起,渐渐形成一个反动的政治集团,对朝政施加影响,虽然影响没有唐朝的那样恶劣,但至少对李存勖来说,这是他走向灭顶之灾的开始。

  河南令罗贯正直敢言,郭崇韬很欣赏他,支持他清除豪门积弊的工作,效果很不错。但罗贯却得罪了后宫集团、大官僚集团和宦官集团,这些人非常痛恨罗贯,在李存勖面前抵毁诽谤。李存勖的母亲曹太后死后安葬坤陵,但通往坤陵的路桥因为各种原因坍塌,太监们便说乘机陷害罗贯,果然李存勖大怒,把罗贯抓来,打的死去活来。郭崇韬非常心疼,上来劝阻,说“陛下和一个县令斗气,传出来对陛下名声不利。”李存勖哪里肯听,干脆把郭崇韬关在宫外,让宦官把罗贯活活打死,暴尸街头,以示炯戒。罗贯一死,天下呼冤,并开始李存勖是否有能力中兴唐朝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不仅如此,李存勖还干了一件失尽军心的蠢事。李存勖宠信的戏子周匝曾经被梁军俘虏,周匝为了报答在梁期间受到“同行”陈俊和储德源的照顾,借自己的三分薄面请求李存勖封他们做刺史,以示报恩。李存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旁边的郭崇韬一听就急了,忙上前劝阻:“不可!河东将士们从陛下百战灭梁复兴我唐,现在将士们还没有得到封赏,如果封了这几个戏子,会让将士们寒心的,惹会生出乱子来。”

  李存勖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也知道其中利害,但他拒绝郭崇韬的理由居然是“我已经答应周匝了,我不能失信于人。”任凭郭崇韬苦劝,李存勖依然封陈俊和储德源为刺史。消息一出,举军哗然,将士们都愤怒异常,准备找“李天下”讨个“说法”,被郭崇韬好言相劝方才无事。但李存勖在军中的威望已经降至冰点,虽然他现在还能耍耍皇帝的威风,但这主要是因为能威胁到李存勖地位的那个人暂时还没有站在前台上。

  这个人是谁?成德军节度使李嗣源!

  民心不可侮,军心同样不可侮,对于一个阶级社会的统治者来说,军心远比民心重要,毕竟“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概率要远远大于“民心里出政权”的概率,何况古代也没有民主选举。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但没有军队,政治一天也运转不起来。李存勖如果不是丧失军心,他也不会失败的如此迅速,现在的李存勖不仅是个政治白痴,也变成了军事白痴,虽然不久后他还能耀武扬威一把,出兵消灭前蜀。

  前蜀自王建割据称帝以来,四川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比较稳定,王建死后,小儿子王衍继位。这个前蜀皇帝吃喝玩乐是把好手,但毫无才能,如果不是他老娘徐氏得宠,他也做不了皇帝。王衍当皇帝七年来,蜀中政治腐败到了极点,老百姓被统治者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逼的生不如死。李存勖也许是戏唱的太多,觉着乏味,想换个游戏。曾经来洛阳朝见的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也劝过李存勖伐蜀,说“蜀地富民饶,获之可建大利。”郭崇韬也是这个意思,李存勖下决心出兵。李存勖任命长子魏王李继岌为统帅,郭崇韬为副。李继岌乳臭未干,懂什么军事?大主意还得由郭崇韬拿。

  郭崇韬行前,又奏请李存勖,说北都(太原)留守孟知祥很有才能,可以在灭蜀后任西川节度使,李存勖也答应了。郭崇韬和孟知祥的关系不错,想借此扶朋友一把,可他哪里想得到,他的这一念之间却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孟知祥“名垂青史”,成了后蜀高祖皇帝。

  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九月十八日(即是个好日子也是个坏日子),唐军大举攻蜀。虽然这时后唐的政治建设和军事建设严重滞后,但唐军的战斗力还是冠绝天下的,蜀中二十多年没有重大战事,蜀军主要是防御性质的,而且王衍昏庸无道,在这样的皇帝统治下,一群狮子也会变成一堆绵羊。唐军势如破竹,直进西川,连得凤州(今陕西凤县)、兴州(今陕西略阳)、成州(今甘肃成县)。王衍听说唐军来攻,忽起雄心,他要“御驾亲征”,率军来到利州(今四川广元)。蜀军和唐军在三泉(今陕西宁强西北)大战,结果毫不意外,蜀军惨败,王衍连夜逃回成都。

  唐军风行雷厉,蜀中的一些实权派开始要考虑自己前程了,蜀东川节度使宋光葆、武定军节度使王承肇、兴元节度使王宗威、武信军节度使王宗寿决定向唐军投降,四节度所辖的十八州土地尽数入唐,前蜀只控制成都附近一带。李存勖不失时机的写信给王衍,劝他投降,否则大军杀到鸡犬不留。王衍还没考虑好,唐军已经杀到绵州(今四川绵阳),王衍无计可施,只好“泥首衔璧”出降唐军,前蜀灭亡。唐军暂时没有撤军,军政大权还由郭崇韬掌握,这时李存勖并派太监向延嗣督军还朝。

  郭崇韬这时又犯了和梁朝王彦章同一个错误,他虽然痛恨误君小人,但不应该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让人抓住把柄。郭崇韬最痛恨宦官干政,对向延嗣冷眼相加,向延嗣怀恨在心,回到洛阳后,在李存勖和刘后面前大说郭崇韬的坏话。李存勖早就对郭崇韬不满(少不了刘氏的枕头风),便密令魏王李继岌俟机杀掉了郭崇韬。李存勖一不做二不休,顺势灭了郭崇韬的九族,一时间朝野纷纷议论,皆不自安,郭崇韬这样的重臣说死就死,下一个难保不是自己。

  转眼到了同光四年(公元926年)的春天,李存勖对李嗣源的疑心越来越重,他的几个儿子没一个能斗得过李嗣源,万一自己不幸早死,天下肯定要被李嗣源夺去。李存勖却不知道如何除去李嗣源,可这时,突然从魏州传来一声晴天霹雳:魏博军发生兵变!

  这次兵变的原因很荒唐,居然是因一则谣言引起,民间传说魏王李继岌被皇帝杀死,而刘皇后为了给魏王报仇,又把皇帝李存勖给杀了。加上驻守贝州的魏军没有及时瓜代回家,军心动荡。这时魏博军节度使杨仁晸手下有个叫皇甫晖的看到局势混乱,便想混水摸鱼,纠合同党劫持了节度使杨仁晸,说“我们魏军为皇帝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可现在皇帝不但不赏,反而要加害我们。何况现在皇帝已死,洛阳大乱,大人何必与我们一起讨逆,谋取好一场大富贵?”杨仁晸不从,被皇甫晖一刀砍死,乱兵强行拥立指挥使赵在礼,在魏州做乱。李存勖得到消息后,大为震怒,先是派出几路人马平叛,但都被打了回来,李存勖无奈之下,只好派出他的政敌李嗣源前往魏州平乱。

  八

  可李存勖没有想到,李嗣源居然也被乱兵“劫持”了,乱兵当然和李嗣源无仇,但他们已经对李存勖失去了信心,强行推立李嗣源为皇帝,并说“请今上当河南皇帝,令公当河北皇帝。”李嗣源号哭不从,可乱兵哪里肯听,簇拥李嗣源来到魏州,和赵在礼一伙合在一处。李嗣源在军界威望甚高,早就对李存勖心怀不满的军队高层愿意奉李嗣源为主,李嗣源“不得不”勉从所请,说要是去洛阳见皇帝李存勖把事情说明白,当然是带兵去的。(都说赵匡胤陈桥驿兵变是抄郭威的老文章,其实郭威也是从李嗣源这里学的本事。)

  李嗣源毕竟和李存勖知根知底,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事变,灭族是肯定跑不了的。这时,他的宝贝女婿石敬瑭站出来说话:“干大事者不能犹豫不决,我们现在已经没了退路。”李嗣源问他下一步如何走,石敬瑭到底有些本事,献计道:“汴梁扼中原咽喉,只要我们得到汴梁,成便进取中原,不成还可以退保河北。”李嗣源点头称是,便让石敬瑭率兵偷袭汴梁。

  李存勖见形势乱成这样,不亲自出马是不行了,放眼朝野,唯一有资格和李嗣源做对手的也只有他这个皇帝。文武群臣见皇帝亲征,便请求李存勖给军队加饷,以保证战斗力。可没想到刘皇后居然带着几个年幼的皇子抱着几个银盆站在群臣面前,说“我们家现在穷的叮当响,哪有钱犒什么军?觉得这几个盆值钱,拿去好了。”众人哪见过这个架式,伸舌而退。

  李存勖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战胜李嗣源的,可他率领的大军还没走多远,军队逃亡大半。在乱世中,军权就是政权,而且军人多享有高度的“自由”,他们参军就是追求富贵,谁给的价码高就跟谁。这些人在李存勖和李嗣源的PK中都把宝押在了李嗣源身上,所以趁机逃亡,奔向李嗣源。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三月,当李存勖来到万胜镇(今河南中牟西北)时,听说李嗣源军已经攻下汴梁,距自己不过百余里,而且自己手下士兵不满万人,带来的可是两万五千人啊。李存勖心中凄惶,喝了一通闷酒,然后返回洛阳,再做打算。在回洛阳的途中,李存勖还劝慰将士们:“朕知道你们跟着朕也很不容易,家里老小都要奉养,魏王继岌带着成都的金帛就回来了,等回京后朕一文不要,全都给你们。”本以意为卫士们会山呼万岁,哪想卫士都不冷不热的回答:“陛下的赏赐太晚了,即使给了,将士们也不会再领陛下的盛情。”李存勖混到如此凄凉的地步,不禁放声痛哭。

  李存勖前脚刚回到洛阳,石敬瑭就已经跟到了汜水关(今河南荥阳西北),形势非常的不妙。这时宰相豆卢革劝说李存勖:“陛下不必过于惊慌,魏王殿下的西征军很快就能赶回来,胜负未分之际,还请陛下据守汜水,不能让叛军过来,否则大事真要去了。”李存勖觉得有理,决定再做最后一博,调集他所能调动的所有精锐部队,东征和李嗣源决战。

  一切准备就绪后,李存勖阵兵于城外,步骑兵种俱全,如果这支部队能够忠于李存勖,那么李存勖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翻盘的。但李存勖没有想到,他辉煌的人生并不是结束于他的世仇朱友贞,也不是结束于他的干兄长李嗣源,而是结束于一个叫郭从谦的无名之辈。而且,不是结束于两军阵中,而是他的洛阳城中。

  郭从谦原来是个戏子,因为戏演的好(艺名叫郭门高),所以“演而优而仕”,当上了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看到李嗣源来势汹汹,而李存勖则如丧家之犬,知道李存勖大势已去了,就煽动士兵说:“皇帝信不过咱们,早晚要把我们活埋了。现在李令公大军西进,不久便攻克洛阳,愿意跟我取大富贵的就去干掉昏君,立下奇功。”军爷们一听,都说“有道理!”,于是便在洛阳城中造反。乱兵以郭从谦为首,喧哗着攻打兴教门。

  李存勖正在后殿用餐,听说郭从谦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造反,非常的愤怒,久违的血性也涌上来,率着侍卫去和乱兵拼命。可架不住乱兵人多势众(为什么乱兵这么多?李存勖应该反思!),破城而入,双方展开了肉博战。李存勖在乱战中被叛军用箭射伤,躲在绛霄庑下休息。李存勖不想等死,一狠心,把箭从肉中拔出来。可由于伤势过重,又没得到及时的治疗。没过一会,这位身经百战、灭梁平蜀的一代枭雄便命丧黄泉,死年四十三岁。

  李存勖死后,侍卫们都对着李存勖的尸体行了大礼,然后大哭而去(其中有两个人:王全斌、符彦卿)。只有一个叫善友的戏子哭着把李存勖的尸体放在乐器中,燃起一把大火,把乐器堆里的李存勖尸体烧成灰烬。

  当初李存勖消灭梁朝进入洛阳城时,天下人都把李存勖比成汉光武帝刘秀,觉得唐朝中兴指日可待,也没有因为他是胡人而对他有偏见。只是所有的人都未曾料到,仅仅三年,所谓“大唐中兴”的神话便在冲天火光中中彻底破灭,留下的只是一堆难以辨认的骸骨,和历史无尽的感慨。

  王夫之评价李存勖:“存勖可以忍败,而不足以处胜,故胜则必倾。败则唯死而已,胜则骄淫侈靡。”这个观点非常正确,李存勖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他的智力,而是因为他的度量:做天下共主的度量,所以王夫之说他“有智无量”。

  李存勖“因骄致败”的悲剧和前秦苻坚“因宽致败”的悲剧虽然性质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他们的失败其实就是性格的失败,他们其实都很单纯,但单纯的人往往在社会的生存竞争中遇到强大阻力。人是单纯的,但社会从来就没有单纯过。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这个道理。

  李嗣源被乱兵“强迫”着来到洛阳,看到李存勖的尸骨,未免落下几滴眼泪,但心里肯定是欢快的很。李嗣源轻拭眼角,对前来拜见的文武百官们说:“现在形势非同往日,大家要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等到魏王回京继位。至于我本人,安葬好大行皇帝后,我就回到成德,到时就不用大家送行了。”

  话说的很动听,可宰相豆卢革等人哪个不是官场的瑠璃蛋子?都是身经百战刀枪不入的主儿,哪个不亮事?马上就进行劝进,李嗣源当然不能答应,戏还没演完呢,豆卢革等人就说“现在国家无主,四海播荡,除了太尉您外,还有谁能抗起这副重担?这不仅是我们的愿望,更是天下人的愿望!”李嗣源“架”不住众人的劝说,勉强先答应做监国。

  等李嗣源戏演的差不多了,这才在洛阳宫中称帝。租庸使孔循上言:“唐祚终矣,请陛下更建新朝,拟个国号。”李嗣源装白痴,问身边人:“什么是国号?”

  左右皆答:“先帝本姓朱邪,因有功于唐朝,更李姓,继昭宗后,灭梁复仇。而今陛下新创大业,自当更国号,以与先帝有所区别。还有,先帝新灭梁朝,梁人未必心服,所以梁人多不愿陛下再称什么唐朝。”

  李嗣源摇头:“不可以!我十三岁就事献祖文皇帝,献祖以我为宗亲,后又事太祖皇帝三十年,先皇帝二十年。纵横拼杀,冒刃血战,身被百创,什么苦没吃过?太祖天下就是我的天下,先帝天下就是我的天下。何况同宗异国,事出何典?此事就这样,还称大唐。”

  众人还有异议,吏部尚书李琪站在李嗣源一边:“殿下本李家勋贤,有大功于先帝,与先帝亲若手足。如果更改国号,则等于视先帝于路人,先帝梓宫将何所依?”

  李嗣源不再想就事多做纠缠,决定国号不变。李嗣源又做了一回好事,追谥李存勖为庄宗皇帝。国号是虚的,权力才是真的,有权走遍天下,无权抗着国号也没什么用。

  李存勖死后,他挚爱的刘皇后却和他弟弟李存渥卷起金银逃到了晋阳,两人在路上做了回露水夫妻。结果晋阳留守李彦超拒绝他们入城,李存渥在逃亡路上被部下所杀,刘皇后干脆逃到尼姑庵里落了发,想与花花世界说再见。可李嗣源容不下这个“红颜祸水”,派人把她给杀了。

  而名义上的西征军主帅魏王李继岌已经回师,行至渭南(今陕西渭南),接到父亲李存勖已经兵变身死的噩耗,一时想不开,找条绳子上吊死了。随军的行军司马任圜带着西征军回到洛阳,拜倒在李嗣源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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