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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头发风习

  古代中国人,对头、发是很看重的。《黄帝内经·素问》云:“头者,精明之主也。发者,头之华。”《释名》认为:“头,独也,于体高而独也。发,拔也,拔擢而出也。”

  联系这两种观念来看,头、发是人最重要的外观,要精心地保护,不断地修饰才行。所以,中国人很早就发明了梳、篦,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下端开16个细密梳齿的象牙梳子,从战国到魏晋南北朝的木篦,已是在宽度不到10厘米的木片上,均匀地分出100多根梳齿,每根梳齿皆薄如纸片的样式……

  一般说来,梳齿粗而稀,篦齿细而密。故《苍颉篇》有言:靡者为比,粗者为梳。这也就等于说:梳理头发用梳,清除发垢用篦。至宋以后,梳子的形状渐趋一致:扁平,半月形;篦为两排齿,中间贯以横梁。洪迈《夷坚志·程氏买冠》曾云:“有客商从临川来,寻常以篦头钗镊就湾中贩鬻者。”可见当时从事篦头行业的人是很多的。自宋以后,梳、篦的样式基本没变。

  要使头、发整洁,仅梳头篦发是不够的,还要剃头发。古代汉人初生第一件大事就是剃头,元杂剧《灰阑记》一折云:“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则问他谁是亲娘,谁是继养?”二折又云:“现放着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娘,俺孩儿未经满月,早问道我十数遭。”

  成人的剃头,则如元代《朴通事谚解》展示的那样:

  叫将那剃头的来汉俗凡梳头者,必剃去脑后顶上际细毛,故曰剃头……不要只管的刮,刮的多头疼……剃了撒开头发梳,先将那稀篦子了,将那挑针挑起来挑针用牛角作广箴,上一端作刷子者多者,厚难梳,故先梳之,以此箴插置上头更梳下,今俗犹然。用那密的篦子,好生着,将风屑去的爽利着,梳了绾起头发来。将那镊儿来,摘了那鼻孔的毫毛。将那铰刀斡耳捎息来,掏一掏耳朵以禽鸟毳翎安于竹针头,用以取耳垢者,俗呼为消息,旧本作蒲楼,翎儿朵作垛,是俗去声读,与你五个铜钱。

  以上可见,元代将理发、篦头、掏耳垢统称为剃头,其方式已和现代的理发无太大的差别。而且,据《两浙金石志》卷十五所载元代延祐元年(1314)长兴州修建东岳行宫碑,其中揭载诸商行施主姓名来看,“积财司”是由当时的“净发行”,即理发行的姚珍、桑琇、费荣、钱大亨、俞庆所捐。这表明元代的理发行,已是城市中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独立行业。元人汤式就有一首《赠钱塘镊者》的散曲,刻画了当时已经定型的理发匠的情形:

  雪锭刀揩磨得铦利,花锭镊抟弄得轻疾,乌犀篦雕锼得纤密,白象梳出落得新奇。虽然道事清修一艺相随,却也曾播芳名四远相知。剃得些小沙弥三花顶翠翠青青,摘得些俊女流两叶眉娇娇媚媚,镊得些恍郎君一字额整整齐齐……

  散曲反映出了元代人们理发的广泛,无论男女老幼,都将“篦头绞面”作为一种必不可少的美容方式。元话本《金海陵纵欲亡身》也曾这样展示过:

  贵哥走到厅上,分咐当直的去叫女待诏来,“夫人要篦头绞面”。当直的道:“夫人又不出去烧香赴筵席,为何要绞面?”贵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养得长的?你休管闲事!”当直的道:“少刻女待诏来,姐姐的毛一发央他绞一绞,省得养长了拖着地。”贵哥啐了一声,进里面去了。不移时,女待诏到了,见过定哥。定哥领他到妆阁上去篦头,只叫贵哥在傍伏侍,其余女使一个也不许到阁上来。女待诏到得妆阁上头,便打开家伙包儿,把篦箕一个个摆列在桌子上恰是一个大梳,一个通梳,一个掠儿,四个篦箕,又有别子剔帚,一双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才把定哥头发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后后,左边右边蒲朘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两三篦箕。

  在明代,像元代这样的“篦头绞面”更加普及,更加规范。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就写道:南方省份的风俗,女性要“整容开面”,便要唤“整容匠”来,即所谓“小户人家女人篦头剃脸,多用着男人”。  

  《永乐大典》一四一二五卷的《净发须知》,还对理发匠招揽生意的傢什进行了描写:“指弹清镊,响声入耳玉玲珑。”“清镊”又称“唤头”、“铁琴”,上下两片,一端有柄,形如镊子,用铁棍从两片尖端划出,发出嗡嗡颤声。这是理发匠必备之物。陈铎《坐隐先生精订滑稽余韵》则有“梳篦铺”:

  象牙玳瑁与纹犀,琢切成胚,黄杨紫枣总相宜。都一例,齿齿要匀齐。(么)清浊老幼分稀密,向清晨栉裹修饰。拂鬓尘,除发腻。诸人不弃,无分到僧尼。

  将元、明散曲、话本等联系起来看,可以明白:元、明的理发工具质地各异,多达十余种,理发匠还要兼会按摩才行。《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二回就有这样的场景:

  西门庆坐在一张京椅儿上,除了巾帻,打开头发。小周儿在后面桌上铺下梳篦家活,与他篦头栉发。观其泥垢,辨其风雪,跪讨赏钱,说:“老爹今岁必有大迁转,发上气色甚旺。”西门庆大喜。篦了头,又交他取耳,搯搯身上。他有滚身上一弄儿家活,到处都与西门庆滚捏过,又行导引之法,把西门庆弄得浑身通泰,赏了他五钱银子,交他吃了饭,伺候与哥儿剃头。

  于此可见,篦头和剃头不同,篦头是用细密的篦子密密疏理头发,去掉污垢。唐代杜甫《水宿遣兴奉呈群公》就曾这样说过:“

  发短不胜篦。”篦头是包含在剃头之中的,这就需要剃头匠掌握多种与头发有关系的技能。

  清代《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中有一剃头匠给人剃发后作按摩的《剃头放睡图》可以给予证实:

  每日将头剃完,筋骨疼痛者,剃头的坐于高凳之上,其人躺在剃头的腿上,令其捶拿,其快活劲儿无比。这就表示了剃头匠除理发梳辫外,至少要学会按摩。这正像明代吴正伦《养生类要》辑古人对头发的经验,提出发多梳,能去风明目的养生之道一样。而清代北京的剃头匠除掌握梳、编、剃、刮、剪、剔、染等基本技能外,还会捏、拿、捶、按、掏、接、活、舒、补等医术,也正是为了使剪理发的内含更加全面。

  当然,剃头匠最根本的还是要以理发为主。这是因为人的头是要长发的,而“发”,刘熙《逸雅》将其解释为“拔也”。其意自明,人的头发是不断生长的,这就需要经常不断地除掉,但除掉不是目的,头发应保持一形。

  《礼记·内则》对此有这样的说法:

  发者,以韬发作髻讫,即横插笄以固髻。总,亦缯为之,以束发之本,而垂余于髻后以为饰也。

  据此对古代中国男女的发型进行观察,再据董斯张《广博物志》所说“古者男子妇人俱有笄”,可知古代中国男女的发型是以髻为规范。

  《点石斋画报·伐毛济众》,表现清代北京户外理发情形如小儿发初生为小髻,士兵结一撮形如椎的“椎头髻”;少女的将头发集束于顶,编结成两个似树叉的“丫髻”,成年妇人的飞天髻、蛇髻、盘桓髻、朝天髻、同心髻、流苏髻……这种对头发剪、修的讲究,可以明代佚名的《松下杂钞》所记皇宫“篦头房”为说明:

  篦头房,近侍十余员,专习为皇子女请发、留发、入囊、整容之事。凡诞生皇子女,弥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按期请发者,如外之每次剃头者然,一茎不留如佛子焉。皇子戴玄青绉纱,六瓣有顶圆帽,名曰瓜拉冠。至十余龄留发,约年余,又择吉入囊,总束于后,冬用玄色纻,夏用玄色纱作囊,阔二寸许,长尺余,垂于后,至选婚有妃,始择吉行冠礼,此皇子事也。皇女戴寸许阔小头箍,至十余龄留发,约年余,又择吉扒角,至选婚有驸马,始择吉上头,此皇女事也。

  从中可以看出,古人对剪修头发十分重视,并建立了一套严密的程序,而且世代相沿,融入礼制。可以说,头发虽小,所关事大,于婚则曰“结发”,于丧则曰“括发”,于夷则曰“断发”,于僧则曰“削发”,于权术则曰“割发”,于悲壮则曰“怒发”,于国情则可曰“千钧一发”……  

  在古代中国历史上,就曾因头发的剃与留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斗争,这就是人们熟知的清兵入关发出的“薙发令”。据庆荣增先生《剃头挑子》一文考证:

  剃头用的大铜盆,是清兵的铜盔。一根刁头旗杆,是悬挂清帝圣旨的。刁头上挂着的磨刀布,代表赦轴。扁担一头的红色小凳,是枭人脑袋用的。围在剃头匠胸前的大蓝布围巾,是围裙。大小剃头刀,是剁人犯的用具。接剃下短发用的笸箩,是军用的“藤牌”。扁担上捆着的白色长绳,是绑人用的……这些工具在清初都是官发的,私人不准制做。不论剃头匠到什么地方,只要一响“唤头”,百姓必须出来请剃。若有违抗,剃头匠便首先放下“赦轴”,用“法绳”把违抗者绑起,推在凳上“正法”……

  以上说法,夹杂着民间的传闻,但大体上是符合清兵对违抗剃头者当场杀死的史实的。1644~1650年间意大利人卫匡国的《鞑靼战纪》中就有中国南方军民为保卫头发而战的叙述:

  士兵和老百姓都拿起了武器,为保卫他们的头发拼死斗争,比为皇帝和国家战斗得更英勇,不但把鞑靼人赶出了他们的城市,还把他们打到钱塘江,赶过了江,杀死了很多鞑靼人。实际上,如果他们追过江去,也许会收复省城和其他城镇,但他们没有继续发展胜利,只满足于保住了自己的头发。

  由剃留发而演变成浴血奋战,这是古代中国的一场奇观,究其实质,它是一场两种不同风俗习惯的交汇而引起的碰撞。张岱《石匮书》中所记的苏州优人周之兰发出的“必剃发我死”的呐喊,是那整整一个时代的汉民族心声。

  在汉人看来,头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失掉了头发等于失去了人的尊严,更何况要将这种长期梳理而成的发型,改变为头颅四周的头发全部剃掉,仅在头顶留下面积只有一个铜钱那么大的头发,结辫而垂下的“金钱鼠尾”式!

  可是,在清兵的高压之下,野蛮暂时征服了文明,剃头得到了实施,然而这并不能抹掉汉族对蓄发这种华夏风俗的怀念。在这方面,文学家拿起笔,发出了含蓄而又激烈的呼叫,像明末清初的沈自晋,以一女子剪发为题所作的《赋剪发寄怨》散曲:

  [香罗带]飘零薄命咱,魂惊梦遐。同心待绾如捻沙,何不除将烦恼挂袈裟也?早去从披剃,怎受恁波查,如今索性诀绝了他。好个如云髻,忍下得金刀玉手叉!

  [梅花塘]这头发,自小儿留下,十二掩蛾眉,十五双鬟鸦。及笄鸾鬓,那更不屑髢也堪夸。心痛杀,只索把、情丝封绛纱。

  [香柳娘]泪纷纷似麻,泪纷纷似麻,断肠罗帕,发和泪渍多娇姹。且参咱谜哑,且参咱迷哑,失计枉嗟呀,教奴也没法。任旁人嗑牙,任旁人嗑牙,只说心坚怎差,我却死而难罢。

  在这套散曲中,沈自晋用“双关体词”,渲泄了心中的愤怒,如上边未引的“无端鼠雀哗”、“发与恨无涯”、“愿郎心鉴察,认取发如艳葩”等句。它的社会寓意是很深刻动人的,表达了汉族风俗习惯的难以动摇性。即使在完全安定的时期,也有人写诗嘲讽剃头式样,像吴祖修写的一首《剃头》诗:

  吾生适值鼎将迁,卅载头毛未许全。

  四角不妨芟似草,中央何必小于钱?

  而经过了267年漫长的岁月,以剪辫子运动宣告了清王朝的灭亡,则是一个最好的说明了。它告诫人们:头发样式作为一种风气,尽管遇到强权和暴力的摧残,但因其植根于中华民族的深深沃土之中,终究是要崛起于文明之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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