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浅见从机场坐上出租车到达那坝海港饭店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见浅见到来,前台服务员忙满脸堆笑地表示,以前的那套房间还留着,接着叫服务生带浅见去。
一进房间,浅见便给家里打了电话。果然,是须美子第一个接电话。
“少爷,怎么一直不和我们联系?你现在在哪里?你不告诉我们真是急人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小心给忘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呀,从早上开始,就有人六次打电话找你。”
“哪里打来的?”
“是同一个人。是真相社的,名叫福川。少爷,真相社这单位名誉不好。那里的工作你无论如何得辞掉。”
“知道了,辞掉这份工作的事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浅见接着拨通了真相社的电话。“啊,是浅见先生啊……”从福川的语气可以听出,他等对方的电话似乎已经很久了。
“有什么事情吗?听说你打电话到我家了。”
“是的,我先是给琵琶湖饭店打的电话,得知你已经离开了,随后我又打到你家里。你家里也说联系不上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不可能在冲绳吧?”
“没错。我又回到那坝海港饭店了,我说福川,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琵琶湖饭店的?”
“什么?我没有问,好像是有谁说过……”
糟了——福川觉得自己很狼狈。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警方认定风间的事件是个谋杀案,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麻烦你调查下去了,你就不用查下去了,这事……”
“明白了。那么就把这一阵子费用结清,剩下的还给你们。把你们的银行账号告诉我。”
“不,剩下的钱就不用还了。我只是想请你就此终止调查就行了。真的用不着调查了。所需费用都给你算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能终止调查。接下来我自费调查,你们不用担心。”
“继续调查?这太麻烦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经费方面,剩下的也真不用再还了。”
“不是这个问题。已查明不是自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没有调查的必要了,但事情的真相尚不明。不查清真相,我心里就不顺。”
“不要这么说,你还是回来吧!”
“我很吃惊。”浅见笑道。
“你这么急着让我终止调查,我怎么觉得福川你倒像是罪犯呀。”
“啊!你开什么玩笑呀。我可不是杀人犯。我可有不在场证据。”
“即使不是你福川,也可能是你公司里其他什么人比如保险收益人中的一个。我不会怎么的。但警方会这样怀疑的。”
“你别乱说……”
“或者是福川受到谁的托付了吧?叫浅见不要再查下去?”
“哎,这个……”
福川一下子哑口无言。突然间没有话反驳,这就等于承认了。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福川一下子以一种强硬的口气说话。
“浅见,你说得没有错。是有人提出忠告。一旦认定是谋杀案,而你又在里面胡乱查下去的话,警方就会不断地查下去,这样就不会有好的结果。我们不可能这样等下去。我们想马上得到保险金。就是一时拿不到,但这保险金总是要赔付的。债权人里面有的人像流氓,更不幸的是,职员们今后就无路可走啦。你是单身汉无所谓,可我们这些人有家有小,再说社长他还有夫人和孩子。公司完了,我们怎么办?这不是社长一个人生命的问题。大家现在都感到不安,几乎都成精神病患者了。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插手了。”
福川最后又变成了央求的口气。
“福川,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可笑?”
“你们的杂志表面上是伸张正义。可你们做了些什么?总是哗众取宠胡乱做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侵犯了个人隐私和名誉。这给多少人带来了痛苦,你们不知道吗?正如福川你所说的,受到攻击的不是单个人的问题。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而受到攻击。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而蒙受耻辱,这一切你们都没有反省过吗?你们觉得这很正常是吧?”
“这个……确实很难说是正义之举,不过这一切都是公司的——也就是说,这是社长的方针,我们这些职员只是服从而已。好还是坏,要问这一点,自然是非正义的。不过,这是社长他……”
“把一切罪过都推到社长身上,这次对于社长用生命做代价换来的钱,你们又想将其瓜分掉,然后使公司散伙,这就是你们的愿望吗?”
“不,不,没有这个意思……浅见先生,你是真的要继续查下去?”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拜托你,不要再查下去了,我们这些人确实不是好人,这个我承认,你就宽恕我们吧。求你了。”
就拜托你了——福川说这话的神情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可以想像得出福川当时肯定是拿着电话深深地低下头。话中带着哭腔。
浅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将电话放下。
这种愤怒不单是针对福川,同时也表明自己一贯义无反顾地伸张正义的决心。对世间一切不平事的反抗,尤其是那种使人发狂的生命险之类的罪恶,浅见觉得心中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气愤。
保险制度其基本精神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救助。但是罪恶者将其用作牟取钱财的手段,且这类案件不断发生。父母谋杀子女,子女谋杀父母,兄弟姐妹间互相残杀,朋友之间,社长和员工之间。这种以骗取保费为目的杀人事件不胜枚举。表面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罢了。
不仅仅是这些明显的犯罪行为。保险制度本身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如保险公司经营者资质,社会本身的资质等等。
浅见一位友人的母亲,数十年来辛苦投资“长寿险”保险合同约定:期满时,一过六十岁,每五年保险公司就支付六十万日元。朋友的母亲签下此合同,作为晚年的幸福生活的支柱,一直谨慎地保存着这本小册子。上面确实明明白白写着每五年支付六十万元。
接着合同一到期,最初的保险支付金送来了。但其金额是六千九百日元。大约六十万日元的现实竟是这种结果。朋友的母亲叹息道,每年辛苦从有限的收入中交保费,这些钱现在到哪里取去?
这真是天大的欺骗。合同里有这么一句话:若因社会变动等原因造成的赔付则不在此类。但是,这些条款如果不用显微镜根本就看不清楚,外行是不可能仔细研读这些条款的。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的投保者受到办保人员的甜言蜜语和宣传画册的欺骗而签了保险合同。
因意外死亡或突发疾病而过早离开人世,这些人留下的生命保险金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来源。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中途就停止交纳。这些保险使人充满幻想,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欺骗。浅见的朋友气愤地说。
作为单身的浅见还没有真正考虑过保险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他只投保了汽车任意险,生命险则未投。但是,正是这种生命险造就了恶性犯罪的温床,这一事实不容否认。只要留意每天的媒体报道,你就会注意到这一点。而且这些新闻报道都和人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风间了的死亡事件正是这样,不管罪犯是谁,只要他不涉及有关保险金的受益人,则保险金就必须支付。此人不仅是案犯,同时又是那些保险金受益人的恩人。
浅见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妨碍到保险金的有效赔付,所以,这些人觉得浅见就像是恶魔一样的可恶。浅见自己也对自己的“正义”感到怀疑。真是愚蠢之极、可恶之极。给福川出点子只有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没有别人。越坂对于浅见的调查怀有极度的恐惧。浅见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耍花招?再怎么暗地里教唆福川,浅见的意志也绝不会改变。越坂活动越频繁,浅见看得越清
只是越坂自己不明白这一点罢了。
浅见搁下电话大概十多分钟,突然间又猛然地响了起来。
肯定是福川打来的。浅见冷冷地瞧着电话,一动不动。
电话铃响声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浅见走出房间。
2
浅见去了《每朝新闻》分社。牧田社长正在为明天的排版忙得不亦乐乎。
“你在会客室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大约一小时后,牧田来了。
“由于事故,一个人未能来上班,这不,我只好出马,这些工作我又没干惯,真是够呛。”
“事故?是交通事故吗?”
“是啊,对面开来的车越过线冲上来,彼此就撞上了。说是驾驶时打瞌睡了,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的。我们这员工想避开,结果就冲上人行道上去了,好像把一个行人给撞倒了。
“伤得重吗?”
“不是很重,右腕骨某处骨折,听说要休息一个月。对了,我想等你来了就给你看。还是上次讲的,明石屋饭的常客,一共是二十人左右。”
牧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共是十八人,上面列有常客的姓名和所属公司名。每一张都是有名的大公司设在冲绳的子公司或分店。
“没想到就这么一点。”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有的客户说不准什么时候工作上有所调动,那样一来就麻烦了。”
“那么,这里有什么可疑的没有?有没有要和风间见面的人?”
“嗯,这个实在是没有指望了,不用说等风间的人从这张纸片上看,和风间相识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据老板娘说,这些人来冲绳一般是三年,最多呆上五六年。像我这样一呆就是十四年的是很少见的。风间在冲绳的时候大概还只是个高中生。”
浅见看着手上的名单,逐一加以判断,但丝毫没有头绪。
“风间到冲绳到底干什么来了?”
“不太清楚,不过可能是筹措资金。”
“筹措资金?到冲绳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总该有点头绪吧,难道认识风间的人就这么少吗?当时从本来到这里的新闻采访人里面,至今仍留在冲绳的有我一个,还有琉球电视台的西崎。”
“西崎和风间之间彼此很熟吗?”
“怎么说呢?西崎是在电视台工作的。而风间主要是在报社工作,也不能说两人之间有多熟。可能至多就像这样,认识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而已。谈到筹措资金,也不知数目是多少。不过,西崎无论如何不会为他拿出来的。就算他到过西崎那,但也该很自然地到我这来一趟才是。”
“筹措资金这事,说明真相社面临严重的财政困难。风间所要的可不是小数额,而应该是以亿万单位来计算。”
“什么?上亿?开什么玩笑。”牧田仰面大笑起来。
“西崎确实比我们有钱,不过要他拿出这么多钱,这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有这么多钱。”
“当然,从一两人那儿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风间可能是在到处筹钱。来冲绳前,他去了滋贺县,拜访了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其目的可能要从他那儿借点钱。”
“越坂?”
“牧田也认识越坂?据说他曾从大阪电视台到冲绳来采访过有关美军基地斗争的事。”
“认识认识。很久没听说他了。最近他老实多了,当年他可是年轻气盛啊。噢,他被调到当地电视台去了。难怪我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名字了。”
“越坂也是明石屋饭店的常客吗?”
“是,他常去那儿。他虽不能赊账吃饭,不过还是那儿的常客。风间拜访过越坂,对了,浅见,越坂有杀人嫌疑吗?”
“哪能这么快就下结论。不过,我觉得越坂这个人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觉得越坂跟真相社联系过,要求我不要再查这件案子。”
“噢?是真的吗?越坂会干这个?我觉得越坂还是比较严肃的一个人……不过,时间总是能改变人的。风间这人也曾是左翼派人士。可是,越坂他?如果说他是罪犯,这个,我很不愿意看到这一点,我不相信会是他。”
牧田断然肯定不会是越坂,他的表情表明他内心的怀疑。看来,牧田对越坂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你看你,我又没说越坂就是杀人犯。”浅见安慰道。
“这个暂且不谈。据明石屋饭店老板娘讲,风间当时显然像是在等人,但中途有电话打进来,谁也没有出现,然后他就离开了。”
“是这样……”
“于是我就想了,也许对方觉得要是在明石屋饭店和风间见面的话,可能会见到什么熟人,所以就改变了约会地点。”
“嗯,不会吧,这个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假如没想到这一点那会怎么办?就是说,没有考虑到有人万一可能认识风间,还有和风间见面的那个人。那该怎么办?”
“是啊,这也有可能,有些事未必就能考虑到……这么说,这家伙不是常客?”
“对,风间不是常客,但他知道明石屋饭店这地方,当年他在冲绳的时候,明石屋饭店肯定留在他的记忆里。这么一来,指定明石屋饭店的人可能就是风间。而对方不知道这地方,当时就决定了。但后来一想,万一那里有人认识风间,或者有人认识自己怎么办,所以对方就慌忙打电话来,要求换个地方。”
“这么说,罪犯不是越坂。”牧田这下松了口气。
“哈哈,不要这么轻易地判断。这些还都是假设而已。”
“浅见你说的没错。明石屋饭店是熟客云集的地方,兴许其中有人认识风间以及风间要见的那个人,所以,案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地点见面。而越坂过去常到明石屋饭店用餐。所以,越坂不可能是案犯。这就是我的三段推论法。”
“你这么说的话,见面地点是否就是明石屋饭店还是不能肯定的,对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我敢肯定,见面地点就是明石屋饭店。你还记得老板娘讲过的那句话吗?所以说,应该不会错的。要知道,那家饭店的伙计可不是一般的人,尤其那位老板娘,老谋深算,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人物。”
“我们暂且就相信老板娘的话。这么一来,我们的搜查总部目前就将越坂这一嫌疑对象排除在外了。”
“对,我们就不用怀疑越坂啦。”
牧田说到这得意地笑了。其实,在浅见内心深处,他也不希望怀疑越坂。然而,这种容易受感情左右的想法是需要警戒的。从目前情况来看,越坂的嫌疑最大。如果事发当日,越坂到东京出差是事实的话,那至少肯定他不是案犯,但是也有可能像聪子所说的那样,他这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离开《每朝新闻》社,浅见径直去了旅游协会。就在浅见进入大楼站在电梯前等候的时候,比嘉走出了电梯。
“啊?是浅见啊,你不是到滋贺县去了吗?”
“我刚回来。”
“是吗?你看上去很忙啊。”
“哪里。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这么说,有一定进展啦?”
“不,没有丝毫进展,好像又回到以前的起点上了。”
“是这样……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一下。”
“你请忙吧。我只是顺路经过这儿。不过,比嘉你看上去倒是很忙。”
“是啊,可能是八国首脑会议决定召开吧,冲绳的观光旅游一下子又恢复了生机。对了。式香樱里大概现在有空。你去找她吧,兴许晚上能一起吃顿饭。”
比嘉说着朝浅见挥挥手离开了。
怎么办?浅见踌躇起来。明知道比嘉不在,看望香樱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回头一想,这么思前顾后的倒有些动机不纯了。
进门时,香樱里正在打电话,见浅见进来,她莞尔一笑,搁下电话朝浅见走来。
“刚才比嘉来电话说你来了,你果真回来了。汤本也一起来了吗?”
“没有,她没来。”
“噢。”香樱里露出真诚的微笑。
“工作上还有点事,马上就完,你稍等一会。”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只是路过这儿而已。”
“你别这么说……”
香樱里满眼哀怨,她急忙回到办公桌旁,慌乱地收拾了一下,跟邻桌的女孩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而浅见一直在旁边看着。
5点多钟,外面还很亮。冲绳的日落时间比东京一带要迟一个小时左右。
“比嘉要我请你喝布古茶。一起到彦根去吧,那里举办茶会活动,那里的沏茶高手会为我们沏茶的。”
浅见坐上香樱里的车,不一会到了一个丘陵地带,这里位于那霸市中心偏东一点的地方。此处有一个叫“尚家御庭”的文化古迹。据总经理说这里是琉球王朝最后一个国王尚泰的宅院。
院里除了一株株高大的榕树以外,还有热带、亚热带植物四千余种,枝繁叶茂。庭院的一处资料馆模样的建筑里,向游客提供闻名海内外的布古茶。
关门打烊是6点钟,现在只剩下三十分钟,所以也看不到几位客人。建筑物的一角有一处灯光很亮的椅子式白茶座。比嘉事先好像已预约过了,一位女服务员正等着。
“这位是森缘女士。”
香樱里介绍道。一见眼前这位品貌端庄、清丽高雅的中年女士,浅见想起了他曾在录像里看过她。她的名字当时曾出现在字幕上。
森缘女士一见二位客人到来,连忙开始沏茶。
布古茶在制作过程中泛出蛋白甜饼样的白色泡沫,看上去就特别有趣。品茶时,一般客人会担心这种泡沫碰到鼻尖上,可当你将茶碗倾斜时,茶水正好流出进入口中。虽然嘴边会有一些泡沫,但并不给人留下动作不雅的感觉。
“难怪有人说,‘这才是高超的手艺’,就是这样的吧?”
喝完茶,浅见问道。
“真是过奖了。”森缘女士微微一笑。她笑得很可爱,也很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想到这,浅见突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
十年前的森缘女士也就三十四五岁,比浅见稍微年长一些。但与风间、西崎、越坂他们年龄倒十分相近。
浅见突然间疑念顿生。
十年前,香樱里也就十二三岁,也就是初中生的年龄。风间和香樱里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要是和谁有什么关系的话,应该是森缘女士这样的年龄才对。
但是,风间为什么直接点名式香樱里,而特意跑到琵琶湖电视台来询问呢?
“对不起,请问森缘女士认识风间了这个人吗?”
此时,森缘女士正在收拾茶具。
“什么?风间?”
“这个人前些日子在知念村的斋场御狱被人杀了。”
“不知道这个人。”
森缘女士说话时眉头紧锁,言语中带有责怪的意味。
“浅见你……”
香樱里拉了拉浅见的上衣下摆,责怪道。
“啊,对不起,我说得有些唐突了。只是,风间看了森缘女士在彦根举办的布古茶会后就来了冲绳,我想他是否和你联系过。”
“为什么他要跟我联系呢?”
“在那次电视转播中,所介绍的茶会相关人士只有森缘女士和式小姐。但是,他没和式小姐联系。所以我想……对不起,我说得毫无边际,让你不高兴了,实在请原谅。”
浅见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谈不上什么不愉快。我只是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样,只出现我和式香樱里的名字啊。但是,他确实是在电视上看到我们的姓名后才来冲绳的吗?”
“事实好像如此。只是,我听说风间向电视台了解的人物是式香樱里。”
“对,应该是这样才是。香樱里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哪像我这么个老太婆……”
“森缘女士,你千万别这么说。”
香樱里抗议道,森缘女士则开心地大笑起来。
“可是,他来冲绳,知道了式香樱里的名字,那又为什么不直接跟式香樱里联系呢?”
“这一点还是有些奇怪。”
“看到电视上式香樱里的名字就来了冲绳,我觉得这一点还可理解。”
“为什么?”
“式这种姓氏是很少见的。而森这种姓氏可是遍及全国。我丈夫是静冈县出生的。式这种姓氏在冲绳恐怕只有一个。”
“真是只有一个吗?”浅见看着香樱里问道。
“是,也许是真的。电话本里也没有看到过其他姓‘式’的。”
“我还以为‘式’这个姓在冲绳到处都有呢。”
“据我父亲讲,‘式’家以前是侍奉今归仁城的北山王家的,只是以后渐渐败落了。小时候我不信,父母去世时我才感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香樱里话里没有丝毫的感慨,一副极其淡漠的样子。
“是冲绳惟一的姓氏……”
浅见大脑里反复回味着这一事实。
难道风间受到这个“式”姓的什么触动不成?
风间对冲绳的一切似乎并不是非常了解,那么是什么使得风间牵肠挂肚呢?
“啊,对了……”浅见突然叫了起来。两位女士吃惊地看着浅见。
3
“浅见,你明白了什么?”
出了尚家御庭,一回到车上,香樱里急不可待地问浅见。浅见当时向森缘女士道谢后便慌慌张张地离开,香樱里觉得非常奇怪。
香樱里直盯着浅见,她没有启动引擎。
“我想起点儿事。你的姓氏唤醒了风间的记忆。”
“因为我而唤醒了他的记忆?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风间这个人。”
“不是对你的回忆,而是对‘式’这个姓氏的回忆。唤醒他十年前在冲绳的往事的记忆。他与‘式’这个极其稀有的姓氏只有过一次接触。没想到这个姓氏在琵琶湖电视台的节目中再次出现。”
“什么?……”听到这,香樱里满脸惊异之色。
“难道和我父母的那个事故报道有关?”
“有可能。”
浅见望着玻璃窗外,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间可能在新闻报纸里了解到遭遇车祸的式有一个女儿。”
“他就因为这个找我?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不,是不是找你尚不清楚。”
“难道不是找我吗?”
“我认为不是。实际上他没有跟你有任何联络,对吧?”
“这倒是,可能他在要跟我联系之前就被人杀害了?”
“关于这一点,事实真相还不清楚。还是不对劲啊。因为风间要见你的目的、理由都不存在。”
“为什么?那他为什么要了解这些呢?”
“他奔波的目的是为了筹措资金。即使找到你也筹不到资金。”
“这我理解。他是不认识我,但可能认识我父母,凭这点关系,他可能想从我这儿借点钱。”
“哈哈,风间要借的资金不是小数目,而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上亿?那么多钱,谁也不会借的。”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不过另一种情况可能是,不是借钱,而是用恐吓的方式……”
“恐吓……”香樱里一脸恐惧。
“所以,我想,风间不可能认识你父母。不仅如此,事实正好相反,风间是你父母痛恨的人。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母遭遇的交通事故可能是风间与他的朋友们驾车造成的。你不是说过吗?对面开过来的车冲出了中心线,你父母为了避开才坠落海中的。”
“这……”香樱里的神色中充满了悲伤。
“你是说,开车的人就是风间?”
“开车的人是不是风间暂且不谈,当时他肯定在车上。另外,车上至少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因为他们过去有过交往,所以他来滋贺县首先找的是越坂。当时双方没能谈妥。越坂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当然,这么大数额的资金对越坂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后来,风间看到了那个布古茶会播放的节目。从节目中看到你及你的姓名,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事?”
“他可能认为,如果到冲绳去的话,筹款问题可能有望顺利解决。所以,就来到冲绳……”
“那以后呢?”
“以后,大概见到车上的第三个人物,交涉有关筹款问题,但出现了麻烦,于是风间就被杀了……”
“谁干的呢?”
“如果知道的话,这案子不就解决了吗?”
“是……”
香樱里发动了引擎,车子下了一段短短的缓坡。车子开得很慢。天色渐渐晚了。
“不管罪犯是谁。他肯定是被风间提到了那次交通事故,所以,此人为保护自己,给风间喝了毒药,然后将其尸体扔到斋场御狱。”
浅见茫然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慢慢地说道。
“只是,有很多情况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风间为什么踏入这个危险的境地?要是想恐吓对方的话,他应该会事先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但他却毅然前往,给人灌了毒。他这种毫无防备的做法,真让人吃惊。你不觉得有点那个?”
香樱里默不作声地盯着前方。
“我不明白风间的所作所为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明白罪犯的行为。他为什么不把尸体扔在山区或森林之中,而把尸体扔到容易被发现的斋场御狱呢?我的理解是,案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选择抛尸地点。他不应该在条件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来杀人。难道风间没有注意到对方有周密的计划?要么就是突然之间凶杀案发生了。”
香樱里一直默默地开着车。不一会车子驶上了冲绳汽车道。看样子是打算朝北方开。
“现在到哪里去?”浅见问道。
“吃饭。”
从香樱里的语气看,她不想再做更详细的解释,浅见也没有再问下去。
车子经过了北中城入口。
“确实是这一带,你在这里的一处隧道感觉到了风间的灵魂。”
“是这一带。”香樱里右手指了指右前方。当然,转眼间车就开过去了。下面大概就是“听到灵魂声音”的隧道。
车子开到屋嘉入口处,再往下朝恩纳村开时,已是黑夜。这一段路上,两人几乎没说一句话,香樱里一脸痛苦的表情,表明她不想再谈论什么。
车子拐上一条很熟悉的小路,不一会开进式香樱里家的院子里。不用说,屋里没有一丝亮光。香樱里一阵小跑,将走廊里、门庭里的灯全部打开后,这才请浅见进屋。
浅间进去时已是灯光通明,香樱里从屋里迎了上来。她看上去很快乐,但浅见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种快乐是对方勉强做出来的。
和上次一样,浅见走进了起居室(兼客厅)。“你坐一会儿。”说着香樱里到屋里去了,不一会她把咖啡端了出来,而衣服则换成了连衣裙。裙子面料上印有各种颜色的图案。这一身打扮,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二十二岁的女孩,且稚气未脱。
“饭菜马上就准备好,你再等一会。”
“不,不,我什么都行。方便面就行。”
“跟方便面差不多,只是再加一点佐料。”
离开那霸时还一直阴沉着脸的香樱里这时才恢复了精神。
果然,大约十分钟的样子饭就好了。餐厅的桌上摆满了菜肴,品种多,且不都是素食。每一道菜都反映了冲绳菜肴的特色。真是一桌丰盛的家庭晚餐。
“我想,如果把真正的冲绳菜做出来,未必合你的口味,所以就简单地做了做。”
香樱里似乎在为自己拙劣的做菜手艺辩解。而在浅见看来,这已是很难得了。如果满桌都是味道厚腻的冲绳菜的话,浅见的肠胃可就受不了啦。
为了弥补菜肴的不足,香樱里拿出了一坛烧酒。装有烧酒的壶身上绘有冲绳所特有的鱼样标志。香樱里慢慢地将酒倒进杯中。
“这个你尝尝看。”
浅见不怎么能喝酒。更何况烧酒,他觉得这味道更是烈得不得了。但是考虑到冲绳的气温、湿度,品尝冲绳菜肴时喝这种酒可能更为合适。浅见尝了尝,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还不错。
香樱里似乎比浅见能喝。浅见喝一杯,香樱里则喝两杯。不知不觉,浅见一下子喝了很多。
“啊呀,我喝了这么多,开车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的,烧酒这东西醒得快。”
浅见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后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菜肴上。万一香樱里醉了怎么办?又得像上次照顾汤本聪子那样了。
香樱里大概是酒一下肚话就多,说了很多以前她不想提的那些巫女的事情。
一般说来,当巫女一般要过四十岁,而这些人必须是经受生活与疾病双重痛苦的人。生下来就是巫女的人是不存在的。很多人在小时候是很讨厌巫女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突然间灵魂附体,本人也说不出什么,总之,好像完全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感到身体的某个地方有激烈的疼痛。有时医生会对他(她)说:“找巫女看看吧。”
冲绳这块岛屿真是充满某种信仰的存在。
“可我不一样。”香樱里的语气里伴着一丝伤感。
“我从没生过病,没吃过苦的孩提时代就能看到、听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大白天也像是做梦似的。为此,我父母受了不少罪。和父母的最后分别那天也是那样。我前些日子已说过,就在出发前,我突然感到莫名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幸的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所以我就要求我父母不要去,但他们不听,仍旧按他们的意思行事。我和父母为此闹得很不开心,结果他们开车走了。过了几个小时我就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
当年的情景似乎又突然浮现在香樱里的脑海里,只见她脸色苍白,全身颤抖。
“你看到的是对面开来的车要和你父母的车相撞的情景,是吧?”
“是的,对面的车径直朝我父母冲了过来。可是那时还是白天,我正站在院子里。我对自己说,这大概是错觉吧。我现在也不明白,当时真是看到了什么?或者仅仅是一种错觉?如果这场事故不发生,我该早就忘记所看到的一切了。可是,事故真的发生了。”
除了讲述那瞬间的恐怖以外,香樱里说话的神情显得异常平静。
“驾车的那个人,你仍然很恨他吧。”
浅见尽量显得若无其事。
“是的,我恨这个人,即使我母亲驾车有什么失误,但事故的直接原因是那辆车。”
“如果那个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你想杀了他吗?”
“这……”
香樱里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指责的意思。但这只是瞬间,她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嘿嘿地笑了。
“浅见,你的意思是,杀死风间的人是我?”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你是这么想的。你不敢肯定,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这我完全理解。首先,风间是来冲绳找我的,所以,第一个要怀疑的对象就是我。”
“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没有怀疑你。风同来见的人并不是你。此人是事发当日,同乘一辆车的第三人物。和风间他们一起共过事的人。假如要与你见面,那也与筹措资金毫无直接的关系,最多了解一下事发以后的情况或者看看你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
“那会是谁?”
“哈哈,这个目前还不知道。我认为,风间是看了电视,看到你的名字,才来冲绳筹款的。这一点我想不会错。假如能找出当时和风间有联系的人,必定能找到元凶。”
“这么说,能找到?……”
香樱里好像突然间对这样的探讨失去了兴趣,一脸茫然、无聊的神情,她把烧酒端了上来。
“你真的没怀疑我?”
“你看你,又这么说了。”
浅见笑了,可香樱里的神色越发阴沉下来。似乎因自己未被怀疑而感到不满。
“你刚才提到仇恨这个字眼,说句实话,我现在倒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香樱里说得很随便。
“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说风间也死了,那场事故已无所谓了。风间的死可能是上天的惩罚,谁是凶手,这已不重要了。”
“不能这么说吧。至少警方不会这样轻易罢休。”
“没错。我是有此打算。”
“你不觉得这有点多管闲事吗?”
“也许吧。不过,协助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可是警方对老百姓什么都不做。在我父母出事那天,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做,这次风间事件还有那个隧道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协助他们。”
“你这么说我真感到吃惊……”
浅见目不转睛地看着香樱里。
“我又怎么了?前一阵子在斋场御狱,我不是协助警方调查了吗?”
“这个……没错,你还不了解警方。我们就不谈这个了……”
香樱里不耐烦地摇摇头,再次端起了酒杯。这次与前面不同,香樱里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没事吧?”浅见关切地问道。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香樱里笑了,不过,她的表情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不仅如此,香樱里是越喝越醉,渐渐地,她那少女的模样渐渐消失,一个成熟女性的形象展露出来。浅见觉得自己有些不安。
“浅见,我们不要再谈什么案件的事情了,好吗?”
香樱里讲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态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话语里带有一股纠缠的味道。
“那些烦人的事不要再提了,在冲绳好好玩玩吧。”
“我玩得很开心,不过,酒不能再喝了。”
浅见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接近10点。现在打住的话,酒醒时也得过11点了。
从一开始浅见就控制自己少喝。而此时的香樱里喝得已是烂醉如泥了。
“我不是说我不要紧的吗,冲绳这里有一种好药,吃了它马上就能醒酒。浅见,今天就住我这里吧,把一切都忘记……”
“这怎么可以!”浅见大声说道。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感到不安,不这么大声地喊一声,恐怕控制不了自己。“我马上就回去了。帮我叫一下出租车好吗?”
“不行,不许回去……”
“你这人……电话号码是多少,借电话一用。”
浅见说着站起来,但一下子又跌坐在椅子上。他本以为自己控制了酒量,看来醉得不轻。
“这一带可没有什么出租车。”
“胡扯……”
浅见有些晕乎,他尽量想想出恩纳村某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但总是想不起来。
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夜里。
“不用担心。我送你回饭店。”
“不要开玩笑,这次肯定不行。不要紧,我走着回去。”
“浅见……”香樱里几乎要哭出来了。
“难道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不是这回事。我醉了,万一不能把持住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愿意这样,今晚你有点不正常。你不会设想到这样的结果而把我带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真是一种侮辱,我可不是那种人。”浅见明白自己说话时的强硬态度。
“对不起。”
香樱里脸贴在桌子上,酒杯也倒在桌上,酒撒了一桌。浅见想要拿张纸巾以免酒流到地板上。他站起来,就在他的手伸向纸桶的时候,突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浅见觉得自己像是给蜘蛛捉住了,身体渐渐地不能动弹。
怎么啦?浅见觉得自己不只是醉了。
他怒视着眼前的香樱里。难道这酒里下了什么药不成?
猛然间一个念头闲过浅见的大脑。“风间也是被毒酒毒死的。”想到这,恐怖顿时充满浅见的全身。
“浅见,住手吧,不要再查了……”
香樱里像是在说梦话,她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4
浅见不明白是怎么逃出香樱里家里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黑暗的路上走着。
浅见想,自己一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的。虽然浅见内心充满莫名的恐惧。香樱里也确实是极力挽留自己,但并不像清姬追赶安珍那样,变化成妖魔追赶对方。
“兴许,我似乎从自己的诱惑中解脱了出来。”浅见禁不住这样想。按当时的情况,在自己不能把持自己的情形下,和香樱里之间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浅见走上国道,朝那坝方向走去。他觉得沿途可能会碰到出租车,或者顺路搭上什么车。恩纳村应该有几处度假饭店的。如果朝这个方向走,说不定是能叫上出租车。这些想法在浅见的大脑里闪现。这与他的步伐一样,也是缓慢地进行着。
此时,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的车辆。偶尔有辆车通过,浅见急忙招手,而对方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开走了。看来顺路搭车,并不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顺利。怎么回事?为什么感到这么疲劳无力?全身的肌肉,神经好像都麻木了似的。走起来很笨拙,几乎没有走路的感觉。大约走了还不到一公里,浅见就感到失望了。他觉得自己是勉强站着,不想再往前走了。而且,他也不清楚自己下榻的饭店在什么方向。
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刚开过浅见身旁,突然间停了下来。浅见停下脚步,他以为有人同意他搭车了。车门开了,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浅见是你吗?”那名男子问道。借着街灯的光线,浅见看出来了,来人是比嘉。
“啊,是比嘉。”
浅见脚步有些迟缓,但他尽量保存男子汉那种毅然的态度。浅见朝比嘉走去,但每一步他都在和自己斗争。
“果然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个……”
浅见此时不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
“我在式香樱里那喝了点酒……”
“在式香樱里那里?不过你醉得不轻啊。”
不知是对浅见在一个女孩家喝酒醉到这种程度有意见,或者香樱里怎么把浅见灌醉得这么厉害产生了什么想法,这些暂且不谈,总之,比嘉说话时是责怪的口气。
“我也没有喝多少,说不定酒里有……”
“那,香樱里怎么样呀?”比嘉打断了浅见的话。
“不知道。总之喝得很多。对不起,能否把我带到可搭车的地方?”
“不要紧……那就先去我家吧。”说着,比嘉架起了浅见。而浅见几乎是双手紧搭在比嘉的肩膀上,艰难地朝前走去。
一回到车上,比嘉将浅见放到后面的座位上,浅见就烂醉如泥地伏在后座上,和前几天汤本聪子的姿势几乎如出一辙。浅见大脑完全是一片混沌状态,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一种状态。
比嘉在车外拿出了手机。电话是打给香樱里的,他想确认一下对方现在的情况。
浅见朦胧地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胡扯……怎么这么想……”
不一会,比嘉回到了车上,一言不发地开动了车子。比嘉的住处非常的近。车停在了榕树边。高大的榕树使夜色更加浓重。比嘉下了车想要扶浅见。“不要紧。”浅见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不过他说着就一个踉跄,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根本就站不住。
“没办法。”
“抓好。”比嘉把背朝向浅见。浅见此时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形象问题,他像个小孩似地趴在比嘉背上。比嘉把腰一弯,双手从后面抱住浅见的大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比嘉家里亮着灯,屋中传出电视机的声音。比嘉没有进主屋,他背着浅见去了房门背后的一个小屋。浅见来冲绳的第一天,比嘉就是在这里招待浅见和汤本聪子的。那天晚上,炉火烧得很旺,大家又唱又跳,非常热闹。如今这个小屋在夜晚的寂静中却静得可怕。
比嘉将浅见放在横框上,让他背着墙坐着,随后把炉火端了进来后便去了厨房,不一会端来一杯水。
“哎,浅见,这是醒酒水。”
“谢谢……”
浅见把杯子端到了嘴边正要喝。他突然觉得这水和普通的水不同,散发出一股臭味。这水看上去也确实是透明的液体,不过里面肯定加了什么东西。
浅见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喝,他看了看比嘉。而比嘉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浅见觉得在这双眼睛的背后,对方存在着某种试探的意思。浅见下决心一口喝了下去。
这水有些刺辣。浅见觉得这股刺辣的味道传到了喉咙深处,接着在胃里扩散开了。然而并不发生什么突变。比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浅见手里接过水杯,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工夫,浅见突然觉得自己大脑清醒了过来。这种清凉感从背后一直到腰部、脚尖这哪里是什么醒酒水,简直就是药效很好的解毒药。
“怎么样?”比嘉进来在火炉对面坐了下来。
“很好。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式香樱里说冲绳有醒酒的奇药,就是这药吗?”
比嘉用火铗拨了拨火炉里的灰,暧昧地笑了笑,这笑声是肯定还是否定,不得而知。难道香樱里在酒里放人毒品之类的东西,而眼前这“水”正好具有解毒的功效?酒醒的同时,大脑也随之清醒过来。一直朦胧不清的身体如今一下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真是这样吗?”
式香樱里为什么害怕调查真相?浅见觉得所有的疑团渐渐像缠绕的丝线一样渐渐解开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感到如此恐惧。
“比嘉,这儿能叫到出租车吗?”浅见问。
“能叫到的。”
“式香樱里刚才为什么说没有出租车公司呢?”
“这大概是她不想让你回去才撒谎。这孩子没有恶意,你就原谅她吧。”
“没有关系。式香樱里为什么要求我不要再查风间这起案件呢?”
“什么原因?”
“我那次刚注意到这一点。很明白,她是在牵制我以免我进一步逼近事实的真相。换句话说,式香樱里知道真相。一旦搞清楚这一点,我就能查明这一事件的全部过程。”
“好厉害。”
比嘉的话里夹杂着讽刺和夸张的味道。
“我想把我的推理讲给比嘉你听,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当然愿意,不过最好说给警方听。”
“如果需要,我会这么做的。不过,我尽量不想对警方说。”
“为什么?”
“理由是……”浅见的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
“这也许就是我的弱点。也可以说是优柔寡断。我不忍心给一个人定罪。”
“但是,你能对我讲,是吗?”比嘉点了点头,不知道如何理解浅见的话意。
“是这样……”
“那我就听听吧。”
浅见把交叉的双腿彼此交换了一下。
“是这样,我调查此案完全是受真相社一个叫福川的人的托负。
“他首先对我说‘希望你能证明风间社长的死是他杀’,这种要求真是随心所欲。
“风间来冲绳的目的很清楚。他来的目的是为了筹集资金,以便真相社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但最初风间并没有打算来冲绳。他首先拜访的人物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看来,他是以当年在冲绳发生的那场事故为要挟,半带恐吓地要求越坂借钱给他。那场事故放生在十多年前,当时风间在冲绳做新闻采访,有一天他和另外两个人开车兜风的时候,车子开过了道路的中心线,导致一对夫妇坠海身亡。
“但是越坂拒绝了。风间怎么威胁,越坂也肯定拿不出上亿元来融资。就在这个时候,琵琶湖电视台播放‘布古茶会’的实况。风间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个节目中发现了女生‘式’的姓名。这‘式’姓,不就是十年前因为交通事故而死去的那对夫妇的姓吗。风间于是向琵琶湖电视台打听式香樱里的事,他从在电视台工作的汤本小姐那里得知,这位姓‘式’的小姐目前正在冲绳旅游协会工作,于是他来到了冲绳。到这里,事情的脉络大致清楚了。但以后,风间又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能够了解的只有这么一点,就是他在那坝的明石屋独自用餐,用电话和某某联系过。但不知道怎么了,他改变了计划,不在明石屋饭店和对方见面了。
“风间来冲绳到底和谁见面?警方和我都认为,这人肯定是式香樱里无疑。但我们错了。对风间来说,‘式’这个姓对他只是个关键字而已,这令他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他只看到‘式’这个姓,可能没有立刻想起这个人。促使风间来冲绳的直接导火线是,这个人也出现在电视节目里。风间不仅发现了式香樱里这个名字,他同时在节目中发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使得感到吃惊的同时,又因为意想不到的幸运而欢喜雀跃。
“风间和此人联系,不用我说,就是对风间非常了解的人,可能都是一个盲区。在风间所有的朋友里,这个人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过。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比嘉你。”
“……”
比嘉没有任何反映。这种沉默表明浅见的判断没有错。
“我从一个人那里听说了当时风间在冲绳活动的情况。我记得那人说,风间并没有住在饭店里,而是住在老百姓家里。当时听到这个的时候我也没有在意,所以差一点就忘了。风间住的老百姓家,就是比嘉你这里吧。可以肯定,你们家人和风间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比嘉和风间的年龄差不多,与风间这种从事新闻报道的人交往,彼此之间情投意合,丝毫也不奇怪。你为风间提供食宿、汽车,为他的采访提供方便,有时你还开车送他。再后来就发生了式氏夫妇的坠海事故。”
浅见说到这里打住了话题。他一直在观察比嘉有什么反映。此时的比嘉视线一直落在火炉上。
然而,比嘉仍然毫无表情,这一点令浅见感到吃惊。没有办法,浅见只好继续讲下去。
“比嘉做式香樱里的监护人其目的是为了赎罪吧。即使真是这样,我觉得这也很了不起。如果这是比嘉你们的鲁莽驾驶而导致式氏夫妇坠海身亡的话,这也不是故意伤害,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你们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越坂拒绝风间的威胁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比嘉的情况和越坂相反,情况又有些微妙的差异。我也模糊地感觉到,比嘉和式香樱里之间像是父子,或者是超过父子的某种信赖关系。
“单凭看到的那个电视节目,是根本想不到那个份上的,但当我看到比嘉和香樱里出现在同一画面上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风间,在风间眼中看来,比嘉你也许是个伪君子。
“随后,风间来到冲绳。对比嘉的威胁恐吓,风间充满了自信。在明石屋饭店时,他就表现得很乐观。但是,比嘉做了周到而细致的防备,临时作了些改变。首先,改变在明石屋饭店的见面计划,而把风间引到了别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地点和具体操作手段。风间这个人也真是,竟然不假思索直冲这危险的境地,可谓迂腐之极。
“不管怎么说,风间最终落入了你的魔掌。风间喝下毒药,在路途中一命呜呼。
“不过,这是与那城的巫婆和式香樱里‘听来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所能明白的是,比嘉背着风间的尸体,将其扔在斋场御狱。实际上,就在比嘉刚才背我的时候,我才想起了这一场景。比嘉背那一点距离自是不在话下。
“我不明白的是,像比嘉这么精通地理的人为什么将抛尸地点选在极易被人发现的斋场御狱呢?要是在北方的山林地带,抛尸多久都不会被人发现。”
每当讲到最后的部分,浅见总是要留下一个个疑问。他觉得由比嘉来一一解释这些谜题是一种快乐。但是比嘉仍然一言不发,他可能觉得对方所说的一切根本不值得加以评论。
浅见渐渐为一个个疑问感到焦虑不安,按捺不住的愤怒猛然间涌了出来。
“我很喜欢你这个人。所以,这些事我本不想考虑的,比嘉你也知道,式香樱里对你有好感,你是打算以此来掩盖过去的罪过吗?你以为把风间杀了,一切就太平无事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式香樱里已经察觉到你的罪行。她对我调查此案怀有某种本能的恐惧。她多次讲过,有某种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今天晚上,她还一再央求我不要再查下去了。她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不要再追查你比嘉了。她似乎拼命地庇护你。
“但是,我越了解式香樱里的这种不安,我就……作为男人,不,作为正常人,我不能袖手旁观。即使事情发生的原因在风间本人身上,但杀人就是杀人。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至于式香樱里的感情,还有法律方面如何量情处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但我首先要举报你。”
浅见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他觉得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并没有那种情感发泄后的满足感。这样就行了?一种消极的感慨又占据了浅见的内心。
5
浅见长长的一席话讲完后,对面的比嘉伤感地摇了摇头。他似乎想说这一切都不是浅见所想像的那样。浅见看对方这种反映,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失去了自信。
“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的。”比嘉点了点头,仍然面无表情。“浅见你虽然列举了两个疑点,但你没看到事实真相。第一,风间为什么毫无防备地落人杀人犯手中?第二,为什么把尸体抛在斋场御狱?如果你不正视这两个疑点,根本不可能查到真相。”
“没错,你说的正是。不过,罪犯不总是天衣无缝。他虽然想行动周密,但总会露出点破绽。”
“不,不,这么说就无法解释了。这两个疑点是经过认真计算的,这么理解才更有说服力。风间是自己希望死在这里,而我是有意识地将他的尸体抛弃在斋场御狱。”
“什么……”
浅见不由得惊叫起来。他吃惊的并不是自己的推理被对方推翻,而是比嘉完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刚才也说了,风间为什么到冲绳来?来得目的是什么?整个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都明白了吗?”
比嘉像一位老师似的,讲话时和颜悦色。
“没错,风间为了筹集资金来到冲绳,并且恐吓我。威胁说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把十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告诉香樱里。风间最初是要求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帮忙的,但遭到拒绝,然后才到我这里的。那次,正好看了电视里播放的‘布古茶会’。说起来,真是令人吃惊,他只看了布古茶会这一个节目,就觉察到我和香樱里之间的微妙的关系。是的,我一直关心着香樱里,可能基于这一点,我也去了茶会并出现在电视节目中。联想到那场事故,还有目前我和香樱里之间的关系,在风间眼里,我可能是个伪君子。所以他觉得,威胁我一定能实现他的愿望吧。”
“那么,式香樱里所预见的事故真的发生了?”
“是的,确实发生了。当时谁开车的,现在且不谈,不过,我的车越过了中心线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我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当时对面开来的车吃惊之下急忙转向,坠人海中。”
讲这一切的时候,比嘉闭着眼睛,他好像在回忆当时那一可怕的事故。
“事发后,香樱里向警方解释事故的经过,我知道这一点后非常害怕。当我知道在这一事故中死去的式氏夫妇也是恩纳村人的时候,我感到恐惧、震惊。以后,每天我都在想如何为自己赎罪。于是,我决定我这一辈子都要照顾式氏夫妇的遗孤香樱里。不只是我,因为那场事故思想受到极大冲击的还有越坂、风间。他们两人一改以前的人生方式。风间办了一个《背后的真相》杂志,也是受挫的结果。他说,以前一直伸张的正义之旗猛然间褪色了,他猛然发现新闻记者的伪善。”
比嘉时断时续地说着。浅见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既不发问也不催促,只等对方开口。
“没有想到在布古茶会上再次见到了越坂,以前的痛苦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和我大概是同样的感觉。接着这一茶会活动在电视台播出,然后就是风间来到大津。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
“电视台播出后的第二天还是第四天,记不清了。越坂打来电话说,风间要向他筹款,他拒绝了。然后他又说风间要来冲绳。他的要求真是让人吃惊。”
“风间所需要的金额真的是上亿元吗?”
“哎……”
比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浅见你误解了。风间向我和越坂所要求的并不是钱。”
“什么?……可你刚才不是说风间要筹款吗?”
“没错,是要求筹款。他不是向我们要钱,而是谈筹款这件事。是超过十亿元的款项。要拿出这笔钱,风间除了死别无选择。这件事,浅见应该知道的。风间的下属不是来求过你吗?”
“啊……”
“是呀……不过风间他……”
浅见早对风间产生这样的印象,即风间此人不仅叛逆无道,而且厚颜无耻。如果说这是浅见对风间的粗浅印象也就算了,可没想到风间真是一个这样考虑问题的人。浅见早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是这样。”
比嘉见浅见情绪低落下来,以同情的口吻说道。
“为了家人、公司职员以及客户着想,风间牺牲了自己。他要越坂和我帮这个忙,我们当然拒绝了。风间说,总得见上一面,彼此谈一谈。就这样,他给了见面的地点。一开始讲好在明石屋饭店,可风间后来突然通知我改地点,在市政府附近,他上了我的车。
“风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提出要看看十年前那场事故的地点。我按他的要求把车开去了。风间在一路讲了很多苦衷。不过,不管他怎么说,我是不会帮他结束生命的。但突然间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只是说了一句‘总之,拜托了’。那时我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想这怎么可能呢?快到傍晚的时候,就在车子从高速公路折回那坝的途中,风间突然就……”
比嘉好像回忆起了当时恐怖的情景,他打了寒战。
“当时风间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从车子的反光镜中看,他一直是一种苦闷的表情,可不一会就倒在座位上了。就在这之前他刚喝下一杯罐装的咖啡,一下子我就明白过来了。我当时吓得叫了起来。当然,我也想过把他送往医院。然后再报告警方署。但是,这么一来的话,风间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切不都白费了吗?他最后那句话不就是在求我吗?所以,我必须依照他的嘱托,把这场谋杀案演下去。
“接下来真是魂不附体。说起来可笑,我觉得我也许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斋场御狱犯罪的潜质。天快黑的时候到了。我把车停在离斋场御狱离开一点的地方,然后我下车去观察附近有没有人。这时我注意到,这里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在看着我,因为我们之间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我就不管这一点了。后来这个人把看到的告诉了警方,警方则认定这是自杀。
“风间的遗体很重,刚刚背你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重,他可真重。我突然之间产生了这样一种感慨,人死了以后就像一个物体似的,最多不过六十公斤左右罢了。我放下遗体后,就把他兜里的钱拿了出来,这样就演出了一场以劫财为目的的杀人案。想起来,为什么选择斋场御狱?冲绳南部地带没有别的合适的抛尸地点,另外,很多人听说斋场御狱天黑以后有毒蛇出没,所以,天一黑,就没有人接近那里。我认为,第二天肯定会有人发现尸体,这样杀人案就会公布于众。风间的愿望是,尸体早点被人发现,保险金能够早点到手。基于这一点,我觉得应该将风间放在神圣地方。”
比嘉说完后,浅见仍然一言不发。他在从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中搜寻,是否能找到比嘉的解释或者解释的证据。但是,从比嘉的话里找不到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如果这一切由警方来定论的话,也许警方会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比嘉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如果对方是保险公司的调查人员的话,则会认为这一切合乎情理,从而拒绝付款。总之,和风间、比嘉的计划是完全不同的结果。从目前的情况看,浅见所发挥的作用等于零。
“浅见,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比嘉似乎完全看透了浅见内心的想法。微笑着问。
“这个问题得问你。”浅见极尽讽刺地说。
“风间,还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如果要辩护的话,那只能酌情处理。明知道事实却保持沉默,包括我在内,都要被判罪。还有越坂、式香樱里。但这样一来,风间的家人,福川这些员工,还有客户,所有希望得到保费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重压。这个你问我,太卑鄙了。”
“卑鄙……是呀……”
比嘉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紧锁,表明他内心深深的悔恨。
“我刚才说了失礼的话,真对不起。把这个推到你身上并不是我的本意。请原谅。再次拜托你,能否放过我们,拜托了。”
火炉对面,比嘉深深地把头低在榻榻米上。
“你别这样。”浅见连忙端坐好。
“不,我也只能这样求你了。警方迟早会发现我们所犯的罪,并立案审判。只是这也得经过很长的时间。在他们发现时,保费都付了,相关人等也都散伙了,而且,经济犯罪的有效时限也过了。最后,只要我一个人伏法就行。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我只供出我和风间之间制造的这场杀人案。当然,所有这一切给香樱里、浅见带来严重的心理伤害,使你们这一生都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真是对不起。请你答应我,现在先放了我们吧,只有求你了。”
浅见的大脑里许许多多的事情,各种各样的人物交织在一起。式香樱里、汤本聪子、越坂……母亲,须美子,最后是一脸正义的哥哥阳一郎,一个个面孔一一闪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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