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过益田市的街道,车子很快就上了山路。这是条弯曲狭窄的山间小路,底下就是山涧。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繁茂的森林。坐在车子里,浅见突然想到了位于四国境内的“平氏家族隐居处”。
那里位于高知县的最西边,一个叫“藤川”的部落中。山高谷幽,正感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时,视野一下开阔起来,简直就像世外桃源。(参见《平家传说的人命案》)
仿佛是当时情景的再现,弯弯曲曲的山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小盆地。或许这里就是司机所说的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吧。在盆地的斜面上,散落着整整齐齐的农房。在盆地的最底处是个小学。
“往哪走?”
司机在盆地的入口处,放慢了车速问浅见。而浅见也只知道东尾静江住在“马谷”,其它一无所知。即便想问路也找不到人。别说交通警察了,就连卖香烟的人也看不到。无奈之下,他决定先去小学问问看。
当时正好是放学时间。学生们从校门里陆陆续续往外走,四个老师站在那里送他们。浅见想这个学校里恐怕也就这么几十个学生,四个教师了。这一带的教育、行政设施不是很健全。
等到学生们离开得差不多了,浅见走到了校门口。四个老师一起看着他。其中一个较高的女老师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询问:“有什么事吗?”从年龄和仪表来看,这大概就是校长了。
“请问,东尾静江家在什么地方?”
浅见的话音刚落,那人指着盆地斜对面的一户人家说道:“你去问问肋屋先生吧。”。
“肋屋先生已经去世了,但估计他妻子知道一些。”
浅见道过谢便回到了车里。直线距离虽说只有一百米左右,但必须沿着大道,迂回绕过去。
按照女校长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户人家,但门口的牌子上没写着“肋屋”,而是“掘”。由于这旁边再没有其它的房子,浅见估计不会找错,就拉开外门,喊道:“有人在家吗?”。
整座房子的建筑材料很新,让人很难联想到这一带是平氏家族的隐居处,但房间里面却显得昏暗。从内间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婆婆。
“请问这里是肋屋先生家吗?”
“是的。”
“我是问学校里的老师才找到这儿的。我想打听一下,东尾静江家住在什么地方?”
“东尾静江?”
老婆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知道。”看来除了已故的肋屋先生外,没人知道了。
“是一个叫东尾静江的人。”
但老婆婆还是歪着脑袋,不知所云。
“这个人在人丸园老人院以及日红医院工作过,年龄在四十五、六岁上下……”
“人丸园?啊!可能是那个人吧。”老婆婆似乎想起来了,“如果是她的话,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什么?不在这里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村子的尽头,有矿山宿舍,听说那里有个女人在丈夫死后,去老人院工作,并住在那里。名字记不起来了,以前常常到我们神社来,我还和她聊过。”
“我们神社?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肋屋家呀。”
“……”
看着浅见一脸茫然的表情,老婆婆笑着说:“啊!你可能不知道。肋屋是保护神社的负责人。”
“啊?是负责人呀。这么说,这里是神社喽?”
浅见不禁环视了一圈。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神社。
“不,这里不是神社。神社在对面的高地上。”
老婆婆傻笑着,用手指着窗户对面。“就是那个严岛神社。”
“严岛神社……”
一瞬间,浅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所说的严岛神社,是不是安芸宫岛的那个严岛神社?”
“是的。据说平清盛的孙子平宗范将严岛神社的神灵请到了这里。在平氏家族落难住在这里时,他们常去那个神社祭拜。”
“是吗?这里也有严岛神社……”
浅见走到窗边,再次环顾盆地一遍。从这里望出去,刚才那所小学在正下方。在小学偏右手的高地上,能看到一个大大的红牌坊,以及稍旧一点略呈淡茶色的神社。
“与宫岛的那个严岛神社是无法比的。”老婆婆继续笑嘻嘻地说着,而浅见却感到些许震惊。
本来这里有个严岛神社也不足为怪,因为对于全国各地的神社、寺庙而言,请神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但由于浅见这次出来的起因就是与严岛神社有关,所以他感到决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刚才提到的那个东尾静江是什么时候住在矿山宿舍里的?”
“这个……我是十五年前与她相识的,大概在这之前就住在那了。最后一次见到,大约是三年前了。”
“据说十二年前就开始在老人院中工作。”
“是的。在她丈夫死后,东尾好像就不住在矿山宿舍了,而是一直住在老人院里。哎,她已经很久没有来参拜了,她过去对参拜神社可热心了。”
看来东尾静江对于严岛神社格外钟情。
“她丈夫的死因是什么呢?”,
“死因?也就是病死吧。”
此时,这个老婆婆皱起眉头,开始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青年产生了一点怀疑。
“对不起,不知你为什么问……”
“是这么一回事,这个东尾静江是我嫂子的朋友,她一直杳无音信。”
浅见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老婆婆,但没说寄信人不详的事情以及照片和那奇怪的留言。
当浅见说到自己去人丸园和日红医院白跑了一圈,毫无收获时,老婆婆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说道:“是吗?真辛苦你了。”
但老婆婆连东尾静江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除了刚才所说的事情外,也就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内容了。
浅见离开老婆婆家后,去了这里的严岛神社。从路边登上二十层的石阶,竖立着一个牌坊。牌坊显得很气派,而神社就旧多了。说起来是平安时代的产物,但从建筑物本身看,最多也就几十年或一百年。估计由于人为的烧毁以及台风的破坏,原来的建筑被摧毁了,这些都是后来翻盖的。
即便如此,由于它的名字叫“严岛神社”,虽不能和宫岛那真正的严岛神社相比,但仍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浅见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只在照片里看到的安芸宫岛的严岛神社。他不禁想到东尾静江之所以会常来这里参拜,或许是因为这会让她联想到宫岛的严岛神社。
每当看到这个红牌坊,年少时那次休学旅行的快乐情景就会在她心中复活。
漫无边际地乱想着,不自觉地他对东尾静江的分析夹杂进了个人感情。浅见从浮想中惊醒过来,急忙掉转身子离开了这里。
沿着村落的大路往东前进,穿过盆地再走一会就看到了老婆婆所说的矿山宿舍。据司机讲,这里主要是挖掘硅石的。“据说在日本,这里的储量首屈一指。”越过宿舍后面的森林可以看到这是个露天矿山,有三分之一的山头已被开采完了。
所谓的宿舍,只不过是山脚下森林边缘两栋长平房,各有四间。庭院完全荒芜了,由于常年的日晒雨淋,房屋上早已是伤痕累累,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整修过。
沿着长满灌木的石道,浅见走到宿舍边,看起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浅见回到车里,直奔矿山事务所而去。与宿舍区的萧条景象相反,办公区整理得井井有条,从后面的山里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一切都充满了活力。
有两个男人正在事务所里办公,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年轻人。浅见在敞开的大门口喊道:“我想请问一下。”那两个人被吓了一跳,循声看着这边。
“还有没有人住在那边的宿舍区里?”
那个中年人听到问话,站了起来。
“那里早就没有人住了,有什么事吗?”
“我正在找一个叫东尾的人,听说她曾住在那里。你们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
“不知道。那个宿舍区是以前的公司修建的。而我们公司在一九八五年买下了矿山的产权后,就不再使用那个宿舍区了。当时还有一些人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我们却搞不清楚是谁。本来那里就是给外来工住的,谁也弄不清有什么人住在那里。”
“是吗……”
浅见感到无比的疲倦。现在只能到益田市政府的居民科,请他们帮助查看一下居民证的变动情况。他预感到这也是徒劳无用的。自打三桥静江从东京仲御徒大街潜逃后,就一直努力隐姓埋名。即便对日红医院的那个护土,她也只告知了“柳井”这个地名而已。由此可见一斑。
浅见坐着出租车又回到了市内,去了市政府,但正如他所推测的那样,没有丝毫关于东尾静江去向的线索。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东尾夫妇好像是姘居。丈夫东尾典男的名字登记在居民证上,而妻子的姓名却没有登记。
随着调查的深入,浅见发现东尾静江这个女人的前半生真是不幸,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就更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更想弄清嫂子所收到的那封信的含义。尤其让他不解的是将这封信交给邮差的竟然不是东尾静江本人,而是身份不明的一个老人。
三十年前拍摄的这张照片中到底寓意着什么?照片背景中严岛神社和马谷的严岛神社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回到出租车上,浅见对司机说:“去车站。”出租车转了半天,计价器也跳个不停,最后总算到了车站。浅见付钱时,随便问了问从益田到宫岛的路程。
“是去安芸的宫岛吧?先坐山口线的特快列车,大概花一小时四十分到达小郡,在小郡坐山阳本线列车,大约需要两小时多一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四个小时左右可以到达。”
“要四个小时啊?”
浅见看了看手表,很快就到三点了。
“这样算来,如果我坐三点的火车,七点左右就可以到了。”
“不行,那绝对不行。山口线的特快列车只有五点四十七分的。”
“哎?就一班吗?”
“是的。下午的火车就这么一班。大概九点左右到达宫岛。”
“九点半啊?到了车站,还要坐轮渡登岛,再找住的地方,真够呛。”
“你干吗一定要坐火车呢?”
“我也不是非要坐火车,但这里不是没有飞机吗?”
“飞机是没有,但有高速汽车呀。是从益田到广岛的。如果现在去,能赶上三点二十分的那一班。”
“大概几点能到宫岛口呢?”
“如果是高速汽车,是不经过宫岛口的,但这趟车能在六点半左右到达广岛。如果你在广岛前面下车,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宫岛。”
“好了,就这么定了。坐高速汽车。麻烦你快把零钱找给我。”
浅见接过司机找的零钱后,从车里跳了出去。
2
拉开窗帘,眼前悬崖状的斜面自右往左,飞速闪过。速度极快,如梦幻般,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地面的一部分被大风搬过来了。
“小鹿……”
一只瘦小的鹿儿在稀疏的草丛里停住脚步,好奇地望着这边。看着小鹿那可爱的架势,浅见感到一些愉悦。
昨天天黑时分,他到了宫岛。浅见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即便到了这里,也不可能立即揭开那张照片的神秘面纱,不管怎样,既然到了日本三景之一的安芸宫岛,就应该好好游览一下。浅见自称是个“旅游记者”,如果连严岛神社都不知道,就太不像话了。
昨天,在微暗的天色下,按照港口职工的指点,转了一圈,几乎没看清宫岛这座城市的模样,但建筑物的数量要比想象中多。今天一天在岛上转转,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浅见在心里期待着。
“您看到小鹿了吧?”
拿来早餐的女服务员一边将食物摆在桌子上,一边看着窗外冲浅见说着。
“是的。即使我看着,它也一点都不怕。”
“安芸的宫岛是神灵之岛,而鹿就是神灵的仆人,它们决不会害怕人的。相反人倒会尽量离鹿远一点。”
“真不错。在奈良也是这样。人和动物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中,这是多么祥和呀!光看到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这么一说,连我都感到高兴。前年的台风可让我们吃了不小的苦头,自那时一直没什么开心的事情。而今年不但神社被修复好了,外地的游客也增加不少。”
“啊,对了,听说那次台风所带来的破坏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我在宫岛住了三十年,像那回台风那么大,还是头次碰上。山里的大树一根根被刮倒,房顶的瓦片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最为糟糕的是神社受到了严重的损坏,我都哭了。”
就这么说着,她都开始泪汪汪的。
“那么严重的话,恐怕有人员伤亡吧?”
“还好,幸亏没什么大的伤亡……啊!对了,有个游客死了,但那也许不是台风的罪过。我这也是道听途说。”
“传闻怎么说?死因是什么呢?”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是被杀死的。”
“杀死的?难道是杀人案吗?”
“这只是传闻。说不定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对了,我和你说的这些没有边际的话,请不要对别人讲。请您慢慢用餐吧。”说完这些话,女服务员走出了房间。
吃着早饭,浅见意识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想象着那个所谓的“杀人案”,不禁苦笑起来。对于很多事,自己总喜欢胡思乱想,这个脾气真让人头疼。
由于这个所谓的“杀人案”发生在两年前,那个台风肆虐的夜里,虽然警察已经将其定性为一起事故,但有些凑热闹的人就喜欢胡乱猜测,以讹传讹,多是些不负责任的谣言。
而且即便是个“杀人案”,这与自己也没有什么相关的,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调查这起案件,而且现在就算要调查又能查出什么结果呢?想着想着,他的思绪还是回到这个“杀人案”上,那个死尸被人发现时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浅见将行李寄存在服务台,走出了宾馆。最初的想法是在岛内随意地逛一逛,本来应该先去严岛神社的,但当他看见派出所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该派出所是个米色四方形的简陋建筑,比一般的派出所要稍大一点。大概里面的人数也较多。
浅见走到里面一看,一个警官正在留守,制服的领章显示这是个警长。有个六脚办公桌,里面还有其它的桌子。
警长正在填写文件,浅见说了声“打扰一下”,他立即热情地说道:“有什么事可以帮助的?”。他体格魁梧,是个大光头,但态度非常和蔼。
“听说在前年的台风中,有人死掉了。”
浅见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
“是的。我就负责这个案子的。那是宫岛境内惟一的人员伤亡。”
“死因是什么呢?”
“死因……”
爽快回答着的警长开始觉得来者有点奇怪。
“对不起,您是干什么的?”
“啊,不好意思,我是……”浅见赶紧拿出名片,“我是个自由采访者。”
“你是从东京来的。”警长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广岛县宫岛警署武知安宏警长
“你这次来是为了调查那个死者的什么情况?”
“昨天我听说,这个事件中曾有他杀的疑点。”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这种谣言到处散布,我们做警察的头都大了。原来你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从神社的女工作人员那里听说的?”
“哎?”
浅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这个怎么说呢?”
“你还挺会为人保密的。好了好了,你不说也行。但根据我们警察的判断,那是个事故。”
“可是,虽说是谣言,但为什么会有他杀的传闻出现呢?”
“由于那个神社的女工作人员说了些奇怪的事,而人们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谣言就传播开了。”
“她的臆测中有可信的成分吗?”
“这个……不管怎么说,她是神社的工作人员,我不太好乱评价。”
“你不要把她当作神社的工作人员嘛。”
“哈哈哈,但我不能因为别人说了些什么,就胡乱批判呀。总之传闻就是传闻,警察将其定性为事故。你现在来访,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警长轻轻地扬起手,“就这样吧”,又开始整理起文件来。
什么叫没有收获,对于浅见而言,应该说已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据警长讲,传播这个“他杀”观点的人好像是严岛神社的女工作人员。一提到神社的女职员,给人的印象就是穿着白衣红裙,如小偶人般可爱的美女。即使不这么夸张,也会让人联想到装束美丽的少女。
浅见朝着神社走去,不知不觉地,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3
浅见想作为一般的参观者可能不一定能碰到神社的女职员,于是他径直来到了神社办公室。他自称此行的目的是用特写向读者介绍严岛神社如何从台风的破坏中得以复兴的。所登杂志的名字叫《旅行与历史》。为了这次采访,浅见还特地印制了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旅行与历史》编辑部记者。
在办公室里接待他的是一个叫高松的中年人,也许这个人常年侍奉神灵,容易轻信别人,所以根本就没怀疑浅见,而是抑制不住高兴,“那太好了。”《旅行与历史》作为个性杂志,知名度较高。台风过后,为了恢复参拜游客的数量,必须向人们广泛宣传神社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心境,高松才那么轻易就相信了浅见。
浅见根本就不怕遭到天谴,厚着脸皮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给女职员们照张相,你能引见一下吗?”
“我还正想拜托您呢。请您一定要拍得漂亮些。刮台风那天,我们有个女职员在,我就让她给你讲解并带你参观一下神社。”
高松越来越高兴,把女职员叫了出来。虽然欺骗神灵不太好,但事情的进展却比较顺利。
这个女职员叫迁谷友里子。二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瓜子脸,举止文雅。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嘴唇上稍稍抹了点口红。“制服”当然是白衣红裙。
浅见不知道这个迁谷友里子是不是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琢磨该怎样发问。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直截了当比较好些。
“听说在去年的台风中,有人死了。”
“是的,有一个人死了。”
“听说迁谷君知道那个人。”
这完全是信口胡说,但迁谷友理子却出人意料地惊慌起来,“哎?哎……说知道,也只不过是那个人在路上向我问过路。”
(太棒了!)浅见心里大叫快哉。那种感觉就像得到自己爱慕的女人一样。但是如果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说不定会让对方感到害怕,于是浅见决定暂时收兵,又开始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采访”。
而且,说实话,当他们走出办公室,目睹到严岛神社的全貌时,浅见完全被那美丽的风景所打动了。
照片里所看到的严岛都是从海的另一侧取景的。眼前是朱红的大牌坊,对面是美丽的神殿,如白鹤展翅,还有神殿背后那葱郁的群山,两相对照,真不愧为日本的三景之一。
而当你进入神社大殿,越过回廊反过来欣赏牌坊和大海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想象、玄妙而又不可思议的感触。
回廊和高舞台的阶梯下,海浪哗啦哗啦地拍打着。在波涛之上,穿过一米左右的回廊,在高舞台上欣赏古代的宫廷音乐,这种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而且还更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征服的快乐。那原本祭祀神灵的大殿将平氏家族的荣华富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这里能给人一种华丽、庄严的感觉。浅见不停地感慨着,“太美了”,按下快门。只有这里的建筑才能与女职员那白衣红裙的服饰相匹配。
迁谷友里子似乎对专心工作的浅见抱有了好感。或许自己也被拍入镜头是她产生好感的原因之一,但最让人高兴的是这些工作可以充分展示出严岛神社的风采。
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其实在神社的许多地方都有那次台风所留下的痕迹。
“这里的地板全都是重新铺的,那个房顶也是后来翻盖的。”迁谷耐心地解释着。
本来这些事对于浅见而言是可听可不听的,但他似乎真的产生了兴趣,当迁谷讲述起那次台风袭来时的状况以及神职人员拼命保卫神社设施时,他听得津津有味。
善于听别人讲话是浅见的天性。小时候,他为了让妈妈继续讲下去,常会忽闪着眼睛说:“然后呢?接下来呢?”让说话人不由自主地讲了下去。
参观时间大大超出预想,浅见和迁谷都感到有点累。走到拱桥尽头,站在回廊的一端,两个人望着大海,稍事休息。
“听说就在大牌坊前面的那一块,那具尸体被冲上来了。”
紧接着台风所造成损失的话题,迁谷随口向浅见说明着。
“当那个人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时,我吃了一惊,因为死者和向我问路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人当时要去什么地方?”
“很奇怪,他问往红叶谷公园的墓地怎么走。”
“怎么了?”
浅见没觉得那个人的问话有什么奇怪的。
“而红叶谷公园里压根就没有墓地。”
迁谷发觉浅见仍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进一步解释起来。
“在严岛神社的范围内,是不允许有墓地的。”
“是吗?”
“是的。只要是宫岛的居民,没有人不知道。但那个人却好像相信那里有墓地,似乎要与什么人在那儿碰面。当他问路时,我有这种感觉。也许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像逃跑一样。”
“是吗?像逃跑一样?”
“哎,我有这种感觉。他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能和我告诉他红叶谷公园里没有墓地有关。”
“是吗?为什么红叶谷公园里没有墓地,他就会感到不对劲呢?”
“这个……”
“但如果他是和什么人碰面的的话,为什么对方在他死后没有露面呢?那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吗?”
“对,我也这么认为。”
友里子觉得浅见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大声地继续说道:“我把这个推断告诉了所有的人,包括警察,但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说那个人是否真的是等人并不是很明确。也的确如此,我虽然有这样的感觉,但实际上可能真的不像我想的那样。被他们那样一讲,由于那个人并没亲口说等人,我也就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明白了。”
“即便自己是这么想的,但当周围的人都围过来说你是错的时候,自己的自信心就一点点丧失了。我也比较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当别人说我讲错了,即使我已经死了,也会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哎?还会有这种事?”
友里子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浅见,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开玩笑。“哈哈哈”她觉得有点可笑。浅见也跟着笑了一下,很快就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许多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或忘记了好不容易发现的真理。像伽利略那样即便受到教会的迫害也坚持认为地球是转动着的人真是太少了。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相信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与那个人面对面交谈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
迁谷友里子微微张开樱桃小嘴,直直地看着浅见,像是寻觅到了希望之星。
4
派出所里除了那个武知警长外,又有两个警察出巡回来了。
当武知看到浅见时,脸上的表情明摆着在说“怎么又来了”。浅见打了声招呼后,就立即开始发问。
“刚才我听说了有关那个死者的一些事情,不知你们是否查明了那人的身份?”
“当然知道。说真的,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他没带任何东西,只在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本驾驶执照。”
武知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将有关内容读给浅见听。
姓名小山田诚吾个体经营
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出生
籍贯静冈县周智郡森市
现住处东京都中野区大和街道
那个人是一九四六年出生的,与哥哥阳一郎年份相同。
“是东京人吗?”
浅见停止了记录,有点吃惊。
“是的。他在旅行途中遭遇了不幸。据他家里人说,他一直想到严岛来玩。没想到刚来就碰上台风,真是倒霉死了。”
“具体的死因是什么呢?”
“直接死因是溺水而亡,就是掉到大海里淹死了。但在他掉人大海的时候,头被打了一下,估计是被倒下的大树,或屋顶的瓦片砸的。那天瓦片漫天乱飞,有好几个人都被砸伤了。我们推想他可能在港口的岸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后,掉到大海里的。”
武知警长挺了挺胸,像是在说: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人旅行好像不太常见呀。这个人总是一个人旅行吗?”
“那倒也不是。他家里人回忆当时他是突然想来宫岛的,所以就一个人出来了。”
“突然想到的?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他该不会和什么人有约定吧?”
“哎?……哈哈。又来了,你肯定又是从神社女职员那里听说的。不可能,不可能,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其他人都没听他提过与什么人约定的事情。”
“但是根据神社女职员的回忆,那个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听人讲在红叶谷公园里有墓地的怪事。”
“啊,这句话我也听女职员讲过,但是她也没说那个死去的小山田曾提及与人相约的事。说不定小山田是误听别人讲那里有某某名人,比如平清盛的墓穴等。”
武知的语气中让人感到他是在说浅见也是被谣言所蛊惑了。
“明白了。或许你们的推断是对的。”
浅见知道即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干脆就承认算了。
“另外你们也调查过小山田来到宫岛后的行程吧?比如其住宿的饭店,玩过的地方等。”
“我们当然做了大致的调查。但是由于这不是个刑侦案件,我们没有进行详细的搜查。”
武知警长瞥了一眼材料,浅见虽看不到内容,但从他那瞥一眼的神态看,估计那份调查报告的内容相当匮乏。
“那个人好像没有在饭店预约的记录,也就是说他准备当天来回的。”
“什么?当天来回?他家里人不是说他一直想来宫岛吗?只玩一天,岂不是有点奇怪?”
“虽说是当天来回,也许他会住在广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我们将宫岛境内所有的饭店、宾馆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小山田的住宿记录。那天下午六点轮渡就停航了,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没办法,他只好在港口一带逗留着。他所到过的地方,目前所知道的就三处,一处是烧烤店,一处是红叶谷公园附近,也就是与神社女职员交谈的地方,还有一处就是刚才讲到的港口附近,有个消防队员看见过这样一个人,但当时天已经黑了,那人是否就是小山田还不能确定。”
“就这么多吗?”
“哎?是的,就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个卖土特产的说曾看到他,但那个证词靠不住。当时台风刮得很猛,真没什么办法。”
武知警长说的也对。在台风最猛烈的时候,警察肯定也没什么办法。在那次台风中,各地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也都出现了死伤者。小山田诚吾只不过是这些死伤者中的一个而已。
浅见离开派出所后,决定先去烧烤店问一下情况。
从港口广场,穿过小隧道,在市中心附近有栋细长的建筑,入口处是家烧烤店。当时店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客人,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制作烧烤。看到浅见进来后,连忙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欢迎光临。”
浅见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从她的制作方法来看,这里烧烤的方式与广岛相同,与关西不同。关西式的烧烤方式是从一开始就将面粉和菜料混在一起烤,而这里是先分别制作蔬菜、肉、炒面,然后再放在一起烤。这种方式让人感觉有力度,有生气。
浅见一边看老板娘制作,一边问:
“听说前年在台风中死去的那个人曾来过这里。““哎?”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老板娘的脸上蒙上一层乌云,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容,应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那个人是不是正等什么人啊?”
“也不是……当时是下午四点左右。台风已经登陆了,我们正商量要不要关门,那个人来了,但吃完东西就走了。他吃了烧烤、炒面,喝了些啤酒。”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警察已经盘问过相同的内容了。
“下午四点?那离晚饭时间不还早吗?吃的可不少,又是炒面,又是烧烤的。”
“那个人说在东京没吃中饭就赶来了。”
“那肚子相当饿了。”
浅见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那人刚到就要赶回去吗?)
“那个人有没有往哪打过电话?”
“打电话了。”
老板娘用手指了指店内的粉红色电话。
“你知道电话里讲了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我没听。大概是找饭店吧?”
“你为什么认为是找饭店呢?”
“一开头,我听到他讲饭店什么的。”
“知道是哪个饭店吗?”
“没听到。站在旁边听客人打电话可不好呀。”
老板娘笑笑,将做好的烧烤放在铁板上,端到了浅见的面前。
“真香”,浅见灵活地使用着铁签,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打电话的时间长吗?”
“相当长,我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想早点打烊,心里发急。”
“往哪打电话?是长途吗?”
“是市内电话,我们店里只有粉红色的电话机。”
“是啊,粉红色的电话呀。”
如果是粉红色电话,就不能用磁卡,而且不准备许多硬币也打不了长途。在流行电话卡的时代,这里还用粉红色电话是为了让客人用不了磁卡,从而可以收取服务费。店家的这种经营方式,浅见也听说过。
“这么说他是想在宫岛住下来喽?”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听警察讲所有的饭店、宾馆都没有那个人的住宿记录。”
“是呀,真奇怪。”
浅见大口吃着烧烤,心里总觉得这件事蹊跷。看见浅见沉默不语了,老板娘松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两个女客人处,与她们聊起来。
在三个女人唧唧喳喳的讲话中,浅见思考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出什么妙招。
最后他打断了思考,决定暂且先回东京,顺便拜访一下小山田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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