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现嫂子和子最近有点不对劲的,不仅是浅见一个人。最初将这一点告诉浅见的是佣人须美子。
“少爷,我有件事放心不下……”
须美子满脸严肃地说着。当时晚起的浅见正在吃早饭。妈妈雪江还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和子为了大女儿升学的事情,一大早就去了学校。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什么事?”
浅见一边将黄油涂在面包片上,一边淡淡地应和着。其实他已经有点明白须美子想要说什么了。早在几天前,浅见就已经感到嫂子有心事,他觉得须美子要讲的大概就是那件事。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那你就不要说了。”
浅见冷淡地说着,须美子气得恨恨的,瞪着浅见,沉默了一下后又开口了,好像无法克制心中的想法,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你说吧,但不要指望我能做什么。”
“干吗呀?我什么还没说呢,请你不要这种样子。”
须美子都快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听,我听啊。什么事?说说看。”
“是你嫂子的事。”
“嫂子怎么了?”
“不是非常清楚,但总觉得她有担心的事情。”
“担心的事情?是一件、两件?还是三件、四件?或许更多吧?如果再加上我经常不在家这些事,恐怕有五六件吧。”
“少爷,你认真点好吗?”
“哈哈哈,看来事情还蛮严重的嘛。”
“你不要那样笑,好吗?事情真的蛮严重的。你老是不在家,所以也许不知道。”
“我又不是呆子。其实我也注意到嫂子这段时间有犯愁的事情。”
“是吗!如果是那样,你可要帮帮忙呀。”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事而发愁,所以即使想帮忙,也是有劲使不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清楚。所以要和你商量了。少爷,你能不能婉转地试探着问一下?”
“这种事不能问。”
“难道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但我想这件事肯定蛮严重的,所以嫂子才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旁人最好不要随便介入。”
“我是旁人?你真不识好歹。”
“别,别那样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最好不要告诉我老妈。”
“好的,我也这么想。”
其实,雪江早就看出媳妇有心事。当浅见与须美子商谈完这件事,过了大约二、三十分钟,雪江在走廊里碰见了浅见,“光彦,你来一下。”就把他叫到了里间。开始先和他聊一聊壁龛上的插花,盆栽的保养等,猛地她问到:“光彦,你是怎么认为的?”。
“啊,这树枝的形状真不错。”
浅见假装糊涂。
“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问你这个树枝怎么样。你学习虽说不怎么样,但感觉一向敏锐,所以我才问你。”
“感觉也得看时候,有时也会失灵的。”
“是吗?看来不能指望你了。”
雪江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担心,那你还是自己去问一问,不好吗?”
“如果能随便就问,我也不会这么烦恼了……对了,你说问一问,到底去问谁?问什么事啊?”
“哈哈哈,妈妈,你的感觉也不怎么敏锐呀。”
“真拿你没办法。你也注意到和子有点反常,是吗?老实说,我都快急死了。”
“妈妈,你也有恐惧的事。”
“恐惧?你说什么呀,我也有恐惧的事?我除了有恐高症之外,其它没有什么恐惧的事。”
“但你害怕知道嫂子犯愁的原因。”
“……”
雪江皱皱眉头,想反驳,但最后好像还是承认自己说不过儿子。她干脆昂起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因此你去问问和子。好吗?要巧妙点。”
这是不容反驳的“圣旨”,这回轮到浅见哑口无言了。
(如果直接问她这件事,她肯定会很为难……)一想到年长十三岁的嫂子那白白净净、美丽的面庞时,浅见有点想打退堂鼓。
在和子嫁到浅见家之前,他根本不了解嫂子的任何情况。听说嫂子与哥哥阳一郎是在浅见家的新年扑克牌会上相识的,那时哥哥二十六岁,和子二十五岁,而浅见才刚刚进中学。
浅见也记得在那年夏天,两家人一起去轻井泽爬离山,但他对老学究哥哥那迟到的罗曼蒂克丝毫不感兴趣。
第二年父亲突然撒手而去,浅见家陷入从未有过的危机中。阳一郎成为一家之主,必须照顾母亲和三个弟妹,再也没时间去享受浪漫了。大约经过六年左右,阳一郎才和和子成亲。
六年啊!嫂子竟然等了哥哥这么长时间。浅见打心底佩服。先不提阳一郎,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真是太漫长了。和子的祖父是日本银行的董事,肯定有不少人去提亲。而且和子本人也是名副其实的才女,是个职业女性。好像她就职的商社曾因她外语水平高,想让她到海外分公司去工作。她能抵御住这些诱惑,自始至终只爱着阳一郎一个人。在当今时代,这种纯真的爱情真是少见。
浅见是在他们结婚前一年才知道两人的恋爱关系的。在那段时间,即便是马虎大意的浅见也注意到哥哥整夜整夜地霸着家中的电话,悄悄地说着什么严肃的话题,当时他不能不感到奇怪,但也不想知道更多。因此关于和子娘家的情况,以及和子的成长历程,几乎都不很清楚。
和子无论作为一名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作为媳妇都是无可挑剔的。进一步而言,对于平庸的浅见而言,这个嫂于简直是太优秀了。慧外秀中、和蔼可亲、处事周到……她的优点举不胜举。
这几个月她心神不宁,说明此事一定非同小可。虽说本人装得若无其事,但由于平素过于完美,稍有反差就显得很明显。
雪江很简单地说了声“要巧妙地探问”,但对于浅见而言,最不擅长的就是谈及有关女性心理的话题。这个暂且不提,作为小叔子,如何把握机会向敬爱的嫂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让人颇费脑筋。就在浅见苦思冥想、不知所措之际,一天,和子主动喊他:“光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机会来了……)浅见半开玩笑地说:“什么事?如果想要借钱,可没门。”
“怎么可能……”嫂子又露出久违的笑容。
“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有什么工作,我一年到头都是闲人,随时奉陪。可能的话,现在就说吧。”
“真的?那太感谢了。但这儿……”
和子歪了一下脖子,探视一下里间的动静,接着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到平冢亭再聊,怎么样?”
“太好了。我正想吃那儿的糯米团子。”
虽说两人是叔嫂,但如果单独在外碰头,总会遭来一些闲言碎语。如果在平冢神社内的平冢亭出现,由于那里开阔,恐怕就不会受到莫须有的怀疑了。
浅见和嫂子先分别离开家门,然后在平冢亭会合。这样让外人看起来.两人像是偶然在那里碰见的,但这一招似乎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因为当满脸福相,胖乎乎的平冢亭老板娘看见他们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啊!难得见到你们两位。”来回地看看二人。
他们坐在铺着红毛毯的凳子上,腮帮子被团子塞得满满的,开始了“密谈”。
“我收到这样一份东西。”
和子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形的白信封。
收件人是“浅见和子君”,但没有写发信人姓名和住所。邮戳上有“益田”邮局的字样,日期是二十天前了。
“益田?是岛根县的益田市吗?”
“可能吧。”
“可以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
浅见做了个受领的动作,说了声“那我就看了”,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页信纸和一张四寸大小的照片。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只要野鸡不叫,猎人是不会下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恐怕是故意不让人认出笔迹。照片稍微有点褪色,但还相当清楚。
在某一个湖里或海上,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小船,两个穿着学生服的少女正冲着这边微笑。
“这个是嫂子吧?”
浅见吃惊地问着。右边那个握着船桨的少女的脸上,虽说带有几分稚气,但能清楚地看出那是和子的面容。
“是的。”
和子微微点点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依然很紧张。
“这是中学修学旅行时拍的照片。”
“在哪?”
“严岛。”
“严岛……”
浅见再看了一下照片。听嫂子这么一说,照片上,少女身后的山脉左下方,汀线附近模模糊糊有一部分红色建筑,像是神社。
“这封信和‘只要野鸡不叫……’那段话是怎么一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但你没感到有什么恶意的企图吗?给人一种阴森森、变态的感觉……”
和子摇着头,缩着肩,像是很冷。
“在严岛,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吧。”
“这张照片里的另一个女孩是你的好朋友吧?”
“记不得她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连名字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查了一下名册,想起来她叫三桥静江。”
“会不会是她寄来的呢?”
“是啊……但如果是她寄来的话,这封奇怪的信是怎么回事?”
“‘只要野鸡不叫,猎人就不会下手’,通常情况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叫人不要多管闲事。”
“对吧?我担心的就是这句话。”
“嫂子,你最近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一个计划都没有。再说我也不会做什么影响到别人的事。”
“是吧?哥哥呢?”
“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可能阳一郎正在调查什么案件,对方为了牵制他而来威胁我,从而间接地给他们的调查施加压力……因此,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阳一郎。”
“原来如此……”
浅见微微低了一下头,对她表示敬意。
“但你还是不知道这寄信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用这张照片来威胁你?”
“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想到一个线索。拍这张照片的可能是当地高中的男孩,那个男孩拍完照,问了我们的姓名和住所,后来就给寄过来了。但是我保存的那张照片早就丢掉了。”
“一个高中生做这样的事,让人感觉是个不良分子。”
浅见觉得嫂子被冒犯了一样,真生气了。
“你没有问问那小子的名字和学校?”
“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女孩都挺腼腆的,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和子上中学的时候,距现在有三十多年了。照片中的和子笑得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她似乎有点羞涩,浅见不禁脸红了起来。
“假设寄这封信的是那家伙,那么他怎么会知道嫂子你现在的地址呢?”
“可能他查阅了圣智女子学院的校友录吧?那里有我以前的名字。”
和子以前叫“设乐”,是个不常见的姓。
“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拿到校友录吗?”
“那倒也不是。但校友录印制了许多份,如果他刻意去找的话,是很容易得手的。”
“这个女人叫……三桥,是吧?你有没有问问她?”
“没问到。她的通讯地址是台东区仲御徒大街,我按照这个地址,写了一封信寄去,但后来给邮局退回来,说是地址不详。”
“其他的校友会不会知道?”
“我问了一下,但好像谁都不清楚。三桥初中毕业后就退学了,没有升入高中。我既不能缠着别人问个不停,也不能将这封信和照片给他们看。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和子叹了一口气。
“没跟哥哥说吧?”
“当然。我可不能让这件没有边际的事情干扰他的工作,让他为我担心。”
“但我总觉得这张照片也不是什么丑闻,能起到恐吓的效果吗……”
浅见直勾勾地盯着照片,歪着头。在这张发黄褪色的照片中,两个女孩都是一幅天真无邪的表情,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祥和宁静的感觉。
2
在校友录中,三桥静江的住所是“台东区仲御徒大街二段”。而现在“仲御徒大街”这个名称已经消失了。所以和子的信被邮局退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昭和四十年八月一日,那一带的住所名发生了很大的变更。而那时和子和三桥静江从圣智女子学院的初中部毕业已有三年了。
原来,仲御徒大街由四段构成,通过这次更名,那一带几乎都被囊括在现在上野区的第三、第五、第六大街中。除此之外,“黑门街”、“长者街”、“车坂街”等古老的街名也都消失了,那里也被划为上野区。
据台东区政府工作人员介绍,这二、三十年来,三桥静江曾居住过的“仲御徒大街二段”那一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那里办公大楼云集,鳞次栉比,几乎没有纯粹的住家了。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街名变更后,三桥家并没有从那里迁出——也就是说他们还应该住在那里。
“按理说,应该不会住在那里了。”
区政府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没有提交迁出申请就搬走了。”
“啊?有这么一回事?”
“有。我们虽然不太欢迎这种做法,但实际上,怎么说好呢……”
那工作人员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比如,我是说比如。他们会不会欠了一屁股的债,无法还清而连夜潜逃了。”
“啊,是这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回事,但最近为了逃避债主的追讨而销声匿迹的人好像越来越多。”
听说三桥静江在圣智女子学院只上到初中就退学了,由此估计他们家可能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吧。
圣智女子学院是一所教会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全程负责,作为贵族女子学校是相当有名气的。能让自己女儿在那里就读说明三桥家的生活条件在当时肯定很优越。他们家位于商业繁荣的仲御徒大街上,由此推测这是家老铺子。他们家的生意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一落千丈,最后没落了。
这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浅见在三桥家以前居住过的那一带逛了一下,发现已经完全变样了,全是摩天大楼,而那些居住在豪华公寓中的人们对往昔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然而从事房屋租赁的人以前就住在这里,从他们嘴里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三桥?是不是原来经营丸桥商店的那家人。我记得那是一家从事干货生意的商店,那家店的标志是〇中有个桥字。我虽然没和他家交往过,但听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人被一个坏蛋给骗了,弄得倾家荡产。当我留意时,他们一家人已经消失得无声无息了。这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那家人逃走后,一帮流氓样的人在这一带晃来晃去,到处打听。大概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有人说曾在吉祥寺看到他们,但这种话也不一定靠得住。”
问来问去,都是些摸不着边际的传闻。
现在惟一的线索就剩下照片中的“严岛”和发信地的“益田”这两个地方了。但是并不能因为信件从益田市发出就说明发信人就住在那里。也许那个神秘的发信人更有可能不住在那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手头上的线索就这么一条,为了能继续“搜索”下去,只能去“严岛”和“益田”了。当浅见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嫂子和子时,和子很不好意思,“真对不起。”虽这么说,还是立刻就拿出十万日元交给他。虽然浅见不清楚嫂子有多少私房钱,但十万日元绝不是个小数字。
“这个我不需要。”
“你一定要收下,麻烦我们可爱的光彦帮我做这种事,真是不好意思。”
和子满脸歉意,脸颊一片绯红,微微地歪着头。浅见无比感动,能用“可爱”二字来形容整天在家吃闲饭,无所事事的浅见的,恐怕只有和子一个人。浅见在心中暗暗发誓,为了这么好的嫂子,自己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天晚上,哥哥阳一郎回来得很晚,浅见在客厅等着他,像聊天一样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说什么呢?冷不丁的。棘手?我处理的所有事情都棘手。”
哥哥应答着,依然像官僚们发表公式化的见解一般。
“在这些事情当中,有没有最为棘手的事情?如果有,请让我参与调查工作。”
“你加入调查工作?真会开玩笑,拿你没办法。你觉得这些事情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吗?”
“哈哈哈……”傻弟弟一个人在那里呆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但哥哥你并没否定……”
“否定?我否定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棘手的事,你没说没有啊。”
“什么啊?你在那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想否定。我的意思是就算有那样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阳一郎将脸转向一边。
(肯定有。)浅见确信无疑。因为哥哥的表情中有一丝动摇,非常明显。如果没有在意,或者不了解哥哥本人也许不会注意到,但作为他的亲弟弟,浅见深知哥哥平素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所以现在他表情中虽然只有一丝动摇,在浅见看来,也是很明显的。
假如阳一郎碰到了棘手的事情,那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警视厅刑事局长可谓是全国刑事警察的总管,像现场勘查之类的工作通常是不用事必躬亲的。即使有些案件处理得晚了,其直接责任也在于警视厅和地方警察,而作为警察局长,只要负责监督指导就可以了。即便做个形式上的道歉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
如果是警察也被卷进的刑事案件的话,那么通常是一些与政界有关的事情。“渎职”、“拖延办案”等字眼一下就浮现在脑海中。这些事虽说让人不快,但这也不至于使哥哥的脸上表现出那种神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表、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内心都在动摇。)
说不定他正在处理一些内情较为复杂的案件。浅见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如果警察或阳一郎的手头上有什么棘手的事,那么这些事会不会正像和子所估计的那样,与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件有着丝丝缕缕的牵连。
也许注意到了弟弟正关注着自己的表情,阳一郎接过须美子手上那热腾腾的乌龙茶,故意嘬出声音,显得很香美的样子。“疲劳的时候,这个最棒了。”当哥哥冲着须美子讲话时,浅见偷偷望了一眼,现在从侧面看上去,先前那忧郁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哥哥……”浅见亲热地喊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阳一郎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
“会有什么事呢?”
“比如说有人拖着哥哥的腿,我就将那人的腿咬下来。”
尽管这些话语很幼稚,但阳一郎并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轻轻说道:“是吗?谢谢你。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会让你去做的。”
言外之意似乎已经肯定了浅见的推测,但阳一郎再也不会继续深入地讲下去了。虽然浅见觉得哥哥的手头上肯定有什么棘手的事,但也许事实上根本就没任何事情。刚才哥哥那牵肠挂肚的表情也许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回到自己的房间,浅见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月前的新闻内容,阅读起来。
在版面上占据大量篇幅,出现频率最多的依然是政治改革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政治家当中,许多人都是口头上喊着“改革”,实际上却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安安稳稳地结束,别出差错。以年轻人为主的改革派果真能卷土重来吗?
接下来的就是有关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新闻。在柬埔寨民间志愿者和文职人员遭到杀害,在那里举行的选举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果。在非洲和波斯尼亚,内乱正持续着。朝鲜在日本海发射导弹,炫耀武力。世界的各个角落,局势都很动荡。
以大米自由化为代表的贸易话题也不少。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顺差表示不满,向政府施加压力。为了减少贸易顺差,日本将继续维持美元对日元的汇率,对于这种做法,像浅见这样对经济一无所知的人是不太容易明白的。日元对美元的汇率越高,不就能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吗?而外汇储备和贸易顺差不就进一步增加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社会新闻方面,经常被提到的就是外国人在日非法打工和非法滞留的问题。有关日本人在海外遇难和被卷进一些事件中的报道也相当多,而国际上类似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前几年可不是这样的。
浅见继续往前调出新闻,最近官员渎职、贪污的案件相对而言比较少,让人感到意外。他记得在某处听说过,政界重大的渎职、贪污案件是以五年为周期发生的。上次发生相关案件是在两年前,现在处在中间期,也许政治家们还没有什么举动,抑或是媒体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也可能那帮坏人才刚刚开始动手。
但所有这些政治、经济、社会新闻与刑事案件似乎很难沾上边。
而在普通的刑事案件中,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重大案件。
但其中的一个标题引起了浅见的注意。
严岛神社的修复工程顺利完工。
如果没有嫂子这件事,本条新闻根本就不会引起浅见的注意,他检索了一下正文。
去年在第十九号台风中,国家级文物严岛神社遭到剧烈破坏,近期修复工程即将完工——这是新闻的主要内容。这次修复工作共花费了八亿日元,历时一年半。
光这些内容,也没什么可读价值。虽说严岛神社是国家级文物,但如果换在平时也就泛泛浏览一下,但现在,由于这则新闻与身边的人有一些关联才会认真地看来看去。浅见不禁感到人的心理真是不可思议。
但这则新闻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浅见在电脑旁又呆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失望地关机了。
他从桌子的抽屉中取出和子交给他的那封信和照片。两个穿着水兵服,略带稚气的女孩子正满面喜悦和羞涩地冲着这边笑,在这样一张照片中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犯罪的气氛。
嫂子的少女时代是这样的呀……浅见感慨万千。
不用说,任何罪犯都不是生来如此的,也有过纯洁、可爱的年代。有些老政客利用手中的权利,在建筑业广布财源,拼命敛财,贪污数额高达近百亿,即便是这样的人肯定也曾有过充满正气的少年时代,那时他们也会憧憬当一名光荣的士兵或学校的老师。
临终之时,回顾自己的一生,能说“啊,多美好的一生”这样一句话的人会有多少?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人……)一想到这,浅见赶忙打断了自己的思考。如果认真想一想的话,自己已经活了三十三年了,但还一事无成,今后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只能想着自己的渺小而一天天老下去。
照片中这个叫做三桥静江的少女,现在到底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
没落、连夜潜逃,这些字眼让人浮想联翩,而且在照片中,与和子相比,三桥静江明显有点忧郁。修学旅行本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她如此忧心,恐怕那时她家中已经发生什么事了。
浅见看着邮戳上“益田”这两个字。日期是“5·7·712~19”。这是在平成五年七月七号的中午到下午七点之间或之前投寄的信件。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场景,在岛根县益田市的街角,一个男人将装着这封怪信和老照片的四方形信件投进了邮箱中。事实上这个寄信的人不见得就是男人,但浅见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个弯着腰,阴郁的“男人”。
3
十月后的某一天,浅见来到了益田市。乘坐傍晚东京始发的卧铺特快“出云”号去浜田,然后在那里换普通列车,早上十一点钟左右到达益田市。可以说在新干线遍布各地的今日,山阴线是所剩无几的地方线路之一。现在从东京到本州岛的其它地区,虽说可以乘卧铺火车,但大多数人一般不坐。加之那里已经建成石见飞机场,坐飞机的话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如果不利用这些先进的交通工具,会让人觉得与时代脱节。
但是要想通过旅行而享受沿途风光的话,还是卧铺火车最适合。当你走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舒展一下旅途中酸疼的腰肢,抬起头一看,秋日的晴空是那么爽朗,云彩白得是那么眩目,让人联想到日本海中的大鱼。这风景是多么的美啊!
益田市位于岛根县的西端。西面与山口县接壤。和津和野市毗邻。
浅见曾经为了追访发生在津和野市的一件怪事,来过益田市。那一次行程匆忙,只是在车站前的闹市地带逛了一圈,喝了一杯茶而已。与那时的记忆相比较,现在这里的面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观,与其说浅见涌现出一种怀旧情感,倒不如说是感到惊讶和一丝凄凉。
益田市人口只有五万多一点,是个典型的地方城市。高津川从市中央流过,北边是大海,其它三面被群山环绕,在狭小的平原中部是错落有致的街道。中世纪时,益田家族曾将这里作为据点展示过自己强大的实力。
益田家族曾是石见地区的长官,其第四代的兼高作为源义经的武将参加了坛浦会战,荣立功勋,从而获得这一带的统治权。在抵御蒙古入侵,帮助后醍醐天皇重执朝政的事件中,益田家族的功绩可圈可点,在日本历史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在关原之战后,益田家族被软禁在须佐,而这一带就被分割到东面的浜田藩和西面的津和野藩,逐渐丧失了往昔的风采。在历史上的长州之战中,这里作为街道战的主战场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浅见之所以对这里抱有好感是因为这里是柿本人麻吕去世的地方。关于人麻吕的一生,尤其是临终时的情况有许多猜测,这些猜测非常神秘,成为推理小说的素材。另外众所周知,画圣雪舟晚年也是在益田市度过的。
浅见在车站前的饭店里,将剩下的白兰地喝完,然后找来一本电话簿,查看姓“三桥”的究竟有几家。看来这里姓“三桥”的人不是很多,电话簿上只记载着三家。他按顺序打电话给这三家人,“对不起,请问这里是三桥静江家吗?”但得到的答复让他大失所望。
仔细一想,三桥静江结婚后,很有可能改了姓氏,光查电话簿是白费力气。于是他还是按照预定的打算去了益田邮局。本来想在窗口问一声,但那里的工作人员似乎觉得这是个烦人的客户,便将他带到里面的办公室。听说这里的邮件科不仅处理邮件的收发,还处理有关邮件问题的所有事务。
当浅见将那封信拿出来给工作人员看后,他承认信件上的邮戳肯定是这里盖的。
接待浅见的是一个叫井原的中年男子,他最初好像将浅见当作是刑警。他怀着戒心,思考着如何回答浅见的提问。说不定他年轻时代曾作为工会成员与当时的政权和警察进行过殊死的斗争。
“我姐姐收到这封信,但不知寄信人是谁,正在纳闷了。”
听浅见这么一说,井原的态度一下子180度大转弯,变得亲切起来。
“是啊,这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种疏忽大意的事,我们碰到不少。寄信人不详也就算了,最麻烦的就是有些信件上没写收信人。有些人写了街名,但没有注明门牌号,我们必须一家家找。有人劝我们不要费那个神,将信退回去不就完了,但从健全服务意识的角度考虑,这样做是不行的……”
说了这么多,他对寄信人姓名不详这个问题,似乎也是一筹莫展。
“您能明白这封信是投在哪一带的邮筒中吗?”
浅见也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如果邮筒中的信件数量不是太多,那还好办,但……我想这恐怕弄不清楚,因为那些邮递员不会一封封检查信件上是否有收信人以及寄信人的姓名。”
“这种四方形的信封比较少见,有可能会留意一下。比如问问邮递员,他们是否有印象。”
浅见还是不肯就此罢休。
“是啊……但即便他们注意到了,还是没法查出是谁将这封信投到邮筒中。因为如果查出来是国道边的邮筒,那就很有可能是其它地方的人干的。”
“如果不行也没办法,我想还是先一个一个问问再说,您看行吗?”
“哎!?一个一个?你尽可以问,但恐怕挺费事的。”
“我有思想准备。”
“是吗?你这样费心地调查,看来是挺重要的一封信啊。”
井原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的确,一般人决不会为了寄信人不详这件事而不辞旅途劳苦来到这里。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问题。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事实上……”浅见从信封中拿出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三十年前拍摄的,里面的这个女孩在拍完这张照片后不久从学校离开,音讯全无。可现在我姐姐却收到了这张照片,说不定她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们很想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
井原看着照片,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可能也被照片里少女们那柔美的身姿所打动了。
“如果是这样,就让你问一下吧。但邮递员都出去了,回来的时间也不太一致,很难和他们所有的人碰面。”
“但我就是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才来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们所有的人见个面,碰个头,询问一下。”
“是吗?”
井原呆呆地望着浅见,眼神中透出几分敬意,随后带着他来到了收发办公室。
正如他所说的,办公室里除了一个负责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出去了。到了中午时分,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在这里吃完午饭,稍事休息还会再出去。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浅见询问了。
这些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去路边的邮筒收取信件。从邮戳的日期往后推算,这封信件是在下午被邮递员收走的。但正如井原估计的那样,几乎所有的人都回答他们已记不清七月七号那一天收集的邮件中是否有这样的四方信封了。
浅见仔细一想,这些邮递员决不会因为这不是封标准的白信封就能回忆起三个月以前的事。
“这主要是因为邮件的数量太多了。”
井原显得有点遗憾。
“而且人们不仅将邮件投到街边的邮筒中,还会直接送到邮局来。还有一些人会在路边或其它碰到邮递员的地方将信件委托给他们。”
“我也想调查一下这类情况。”
浅见感到有点倦怠。但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要调查下去。
他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一个负责市内乙吉町地区邮件收集,叫做西田的职员记起来曾看到过这样的信封。
益田市被两条南北向的河流——高津川和益田川——分割成几乎相同的面积。在高津川和益田川之间,火车站附近是中心地带。益田市政府、市民会馆、邮局、消防署等都集中在附近。而益田川的对岸就是乙吉町地区,那里是近年来急速发展起来的地域,有益田市红十字医院、大型超市等建筑。
担任乙吉町地区邮件收集工作的西田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当浅见将那封四方形的白色信封拿给他看时,西田简单地说了声:“啊,如果是这封信,我有一点印象。”
“是吗?”浅见紧紧地盯着西田。
“真的有印象吗?”
“是的,我有印象。因为这封信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而且这个笔迹我也稍有点印象。我记得这是寄信人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是寄信人亲手交给你的吗?”
“是的。那个人说了声拜托,将信递给我后就走了。”
“听说在你们去收集邮件时,经常有人亲手将信件交到你们手中。”
“是的。由于在农村,住家离邮筒太远,寄信不太方便,所以他们就在村庄里或路上亲手交给我们。”
“那你知道这封信主人住在哪吗?”
“不,不知道。因为这个人是在路上交给我的。当时我发现这封信漏掉了寄信人的名字就提醒了他一下,但他说没关系。”
“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男人。”
“大概多少岁?”
“大概七十岁左右吧?”
“七十岁……”
浅见本来以为这个寄信人大概和嫂子差不多岁数,最多相差两三岁,现在看来这个估计是错误的。
“你是在路上碰见他的吗?”
“是的。”
“那个人是开车来的?”
“是不是开车来的,我不知道,反正当时他是走到我面前的。”
“大概在什么地方?”
浅见打开了地图。西田毫不犹豫地用食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这里。”
从益田站开始,宽阔的马路一直向北延伸,由黎明桥渡过益田河,很快与9号国道相接。西田所指的地点就是两条道路的交叉口。
“当时我骑着摩托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那个老爷爷在旁边喊住了我。他可能没在附近找到邮筒。”
“这么说来,他恐怕不是当地人了。”
“是啊,我想应该不是本地人。”
“在国道附近碰见的话,他或许还是开车来的吧。”
“这个……”西田歪着脑袋,回想起来。
“我当时很快就发动车子走了,也没仔细瞧一瞧四周,但我感觉附近好像没什么车子。”
浅见又重新看起了地图。这是一张一万分之一的地图,市区的各个地方都表示得相当清楚。
西田所指的地点是两条大马路的交汇处,呈丁字形,实际上在丁字形路口的上面,还有一条相对狭窄的道路,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岔路口是个十字路口,在其北侧一角上,印着“益田建筑业协会”的字样。这一带接近郊区,周围有广袤的果园和农田。
从十字路口,沿着9号国道,往西南方向有一个叫“日红医院”的公共汽车站,从这里往南就是“益田日红医院”,看上去占地面积不小。其西侧有一个叫“人丸园”的老人院。
“这里有老人院呢。”
浅见冲西田说道。
“对,是有一个老人院。”
“会不会是这个老人院的老人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是人丸园的老人,那他大可不必跑到院外寄信,因为那里有邮筒,或者拜托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是啊,但或许出于某种原因,那个老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寄信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
“比如说当他寄情书的时候。”
“哈哈哈,就那个老人,怎么可能呵?”
西田大笑起来,觉得非常滑稽,浅见也陪着笑了一下,很快就一本正经地说道:“情书的例子就不说了,说正经的,从寄信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写上来考虑,这个人恐怕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寄信的事。”
“这倒也是。”
“我想麻烦你一下,和我一起去人丸园看看有没有那个将信亲手交给你的老人。怎么样?”
“哎!?我去?”
一瞬间,方才还滔滔不绝的西田显得为难起来。
“这可不行。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这是侵犯他人隐私权。作为公务人员,决不能这样做。”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
浅见诚心诚意地向他道歉。西田说的也有道理。
“不好意思,这次我恐怕帮不上忙,对不起。”
西田也显得很抱歉。他真是一个好人。
“而且,恐怕也弄不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人丸园中的老人了。”
西田像是安慰远道来客一样。
“你看这样行不行?”浅见并没有死心,又想到一个主意。
“我去人丸园,拍下老人们的照片,然后拿回来,你帮我指认一下。怎么样?”
“如果是这样,我想还是可以的。”
西田的愁眉总算舒展开来,他伸了一下腰,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解放出来一样。
4
一提到老人院,给人的感觉总是很阴郁,凄凉,但现在这种情况已发生改变了,旧式的老人院不多见了。在人丸园,无论是建筑物,还是设备都让人觉得明快、舒适。
即便如此,入住这里的都是老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想到这,无论是那明亮的建筑,还是耳畔的笑声,都让人产生孤独、寂寞的感觉。
对于浅见那奇特的要求,该老人院的秘书长明确拒绝。
“你拍老人们的照片,想用于什么目的?”
浅见决定还是告诉他一些真话。
浅见所说的与在邮局时所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家里收到这封信,不知道寄信人的名字,想弄清楚到底是谁等等。这样一来,老人院秘书长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看来那褪色老相片中穿着水兵服的少女似乎能解开人们心中的芥蒂。
“你讲的我都明白了,但要拍照片还是不行。因为有些老人很爱挑剔,性格古怪。还有一些老人压根就不喜欢照相。”
浅见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年轻时照相是让人开心的,而现在那满是皱纹的老脸就算被拍下来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而且走廊上许多擦肩而过的老人,比浅见想象的要老,还有坐在轮椅上的。看起来不太方便出去照相。
“住在这里的老人能自由外出吗?”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外出时必须登记。不管怎么健康,毕竟年纪大了,会有许多状况出现。有些老人外出时还需要人陪着。”
“这么说来,有些老人还是可以自己出去的。对吗?”
“是的。只要老人精神矍铄,身体健康,就可以单独外出。”
“这些老人外出之前,要登记名字吗?”
“当然要登记的。”
“如果这样,那么应该可以弄清在这封信发出的当天,有哪些老人外出的喽?”
浅见追问道。
“您能帮我查阅一下记录吗?”
老人院秘书长略微思考了一会,似乎觉得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离开座位,过了片刻拿了一本登记本回来。那个登记本上不仅记录着外出者的名字,还记载着访问者的姓名。
“那天没有老人单独外出。”
秘书长在确认完日期后说道。
“那天有三人外出,但不是和家里人一起走的,就是有人陪着出去的。”
浅见看了一下记录,其中两个是女性,一个是男性。男性的名字叫“志贺勇次”,七十五岁。
“这个老人腿有点不太灵光,从来没有一个人外出过。”
“是吗……看来寄信的是别人了。”
浅见有点失望,细细一想,那个亲手将信交给邮差的本来就未必是该老人院中的老人。
“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刚准备告辞,浅见又想到一件事。
“顺便想问-句,你们老人院中有一位叫三桥的女士吗?”
“三桥?应该没有这个人吧……”
秘书长翻开了人住者名单录。
“我指的不是入住的老人,而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比如像护士啦,护工啦。”
“没有,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肯定没有。本院有三十名职工,没有一个叫三桥的。这个叫三桥的和寄信的老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实际上这张照片中左侧的少女就叫三桥。这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了,说不定……啊,恐怕她已经结婚,现在名字早就变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没有任何依据说明这个叫三桥的在我院,难道不是吗?”
“这倒也是。”
浅见挠着头,苦笑着。“但正如我刚才已说明的那样,这张照片以及这封信的确是从益田市寄出的。而且确实有个老人在离你院很近的地方亲手交给了邮差,我除了依靠这些线索外,别无他法。”
“原来如此……”
秘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总觉得你像是个刑事警察。”,满脸的表情不知是佩服还是惊讶。
“还想麻烦一下,您能帮我查查看在你院的职工中,有没有一个婚前叫三桥,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女性?”
浅见很执著。
“明白了。好吧,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但只能告诉你有还是没有,其它具体情况恕不奉告。”
“这就足够了。”
秘书长的调查并没花费太多的时间。该老人院中,四十五、六岁左右的女职员并不多。根本就不需要查阅她们被录用时的履历表,只要一个个地问一问就可以了。
“目前没有……”秘书长故意这样说完后,紧接着又说道:“但是……以前本院有个叫东尾的职员,她婚前姓三桥。”
“是真的吗?”
“但这个人在两年前就辞职了。”
“两年前……”
浅见既感到兴奋,又觉得失望,但决不能就此泄气。
“那个三桥,啊,对不起,那个东尾君的全名是什么?”
“东尾静江。”
“就是她。”
浅见情不自禁喊出了声。他感到张开的嘴巴发硬,喉咙深处干燥。
“肯定是这个人,准没错。这张照片里的女孩也叫静江。那个三桥静江君的籍贯是不是东京?““不,籍贯是静冈县。”
浅见兴奋得两眼放光,而秘书长却很平淡。
她的籍贯是静冈县,这有点出乎意外,但如果她一家人是为了躲避追债而潜逃的话,胡编一个籍贯也是常有的事。
“您知道她辞职后去了哪里吗?”
“你说的是东尾君吗?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恐怕不应该告诉你吧。”
“拜托您了。我决不会做给您添麻烦的事情。请您无论如何让我姐姐的愿望实现吧。”
“你这么拜托我,弄得我不说也不行啊。”
秘书长像是缠不过浅见一般,说了声:“在隔壁。”
“隔壁?”
“是的。她被我院旁边的日红医院给挖走了。与其说是被挖走了,倒不如说是我们将自己的人才输送给了日红医院,因为我们两家关系相当密切。”
“明白了。非常感谢。我马上就去。”
“你要去日红医院吗?……你去也行,但千万别惹出麻烦事来。”
秘书长显得有点担心,而浅见则像是耳边风一样,根本没听进去,掉头就离开了人丸园。
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虽然不敢肯定那个寄信的老人和三桥静江就一定有什么关系,但至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之处。从年纪上看,那个老人或许是她的父亲。
浅见的头脑中涌现出许多想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益田日红医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在益田市必定是首屈一指。其正大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高级宾馆,浅见稍稍有点怯意。
正门左手有外来人员接待处。浅见径直走到那里,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通告了一下。首先接待他的好像是个新手。“我想见东尾静江护士。”浅见一说完,她就查起花名册,但没有找到。
“我没找到叫这个名字的护士。”
“不可能。肯定有这个护士。”
浅见充满自信地嚷道。
这个接待员似乎觉察到这个来客有点麻烦,就叫来了一个叫木下的年长职员,将事情推给她了。
“我们这里决没有叫东尾静江的护士。”
木下显得比浅见还有自信。
“但我在人丸园听说,原本在那里工作的东尾静江被你们挖过来了。”
“挖过来?……胡说,我们医院从来不干这种事。搞错了吧?”
“搞错?决不会搞错的。要不然我把人丸园的秘书长给你带来对质。”
浅见有点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而木下则板着脸,望着一边,但自信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完全可以……”木下说到一半,看着浅见,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的也许不是护士,是护工吧?”
“护工?”
“在我们医院,护工不被当作正式职工的。作为正规医院,前提之一就是完全护士化。但有些病人会要求有护工护理……请稍等一下。”
木下走到一边的桌子旁,打起了电话。从她讲话的神态看,像是在询问护士办公室。
“过一会护士长会来,她比较清楚,你问她吧。”
木下放下电话,朝浅见说道。
5
护士长很快就来了。她的帽子边缘有三道黑线,身高与一般女性差不多,但肩较宽,看起来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和木下并排站在一起,立刻就将对方比下去了。
“东尾静江现在不在本院。在我们这呆了一个月,就到别处去了。”
护土长讲话的口气像个男人。
“只工作了一个月就辞职了?”
浅见有点吃惊。
“虽说是辞职,实际上本来就不是本院的正式职员。”
据护士长介绍,东尾静江在人丸园工作时,被某个入住的人看中,当那个老人由于疾病转入日红医院时,特地要求让她作为护工来照料自己。
“她本在人丸园工作,却被你们挖过来,让人觉得你们医院挺专横的。”
也许是浅见的话语刺激了她,护士长鼓着腮帮,看着他。
“挖不挖,与本院无关,况且那个人也并非是我们挖过来的。”
木下苦笑着说道:“是吧?护士长。”她希望护士长肯定一下。
“是的。这和我们没关系。那个老人已经习惯了东尾静江的照顾,就让人丸园以派遣护工的形式让她进入本院工作。但是那个老人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然而另外一个住院的病人又看中了她,拜托东尾照顾自己的起居。我们不知道当时她是否想辞去人丸园的工作。本来说好只照顾一段时间,但当那个病人离院回家休养的时候,又要东尾静江随他回家照顾。从结果上来说也可以说是被挖走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挺有势力的喽?”
“算是那样的吧。”
护士长也承认了这点。
“实际上那个病人是大贯先生。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个大贯先生过去是保守党的副总裁。石见机场能够得以修建也多亏了他。他可谓是岛根县首届一指的实力派。在大贯先生住院期间,以及出院后在家疗养阶段,以福野、曾根、宫藤这些原总理、总裁级别的大人物和现职的内阁官员以及政界财界的人络绎不绝来探望,让益田市热闹非凡,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护士长的语气显得很自豪。
“而且,”木下在一边补充着,“当时因L公司事件,官员的渎职案正弄得整个社会沸沸扬扬,一些大政治家也卷入其中,正受到审查。当这些大政治家来看望大贯先生时,其周围除了负责保卫的警察外,还引来了一些刑事侦探摸样的人……”
“木下君,还是少讲一些废话。”
护士长板着脸打住了木下的话头,而木下似乎为了否定刚才所讲的内容,尖着嗓子继续说道:“对于大贯先生的请求,不用说我们,那个人丸园老人院以及东尾君都会高高兴兴地应诺下来的。当然,大贯先生所给予的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另外,东尾君本来只是一个准护士,但她对工作非常投入,具有献身精神,这在现今社会是很少见的。当宫藤先生在大贯先生家中发生贫血症,被救护车送到本院时,陪同照顾的还是东尾君。在宫藤先生近一个礼拜的住院期间,东尾君始终伴随其前后。据宫藤先生的秘书讲,当时宫藤先生硬缠着大贯先生才将东尾君借来照料自己的。可以说大贯先生比较欣赏东尾君的工作态度和献身精神。”
“这么说来,现在东尾君应该在大贯先生那里喽?”
“这我们不清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贯先生出院后一直在自己家里休养,但一个月前,他的病情突然恶化,重新住院,不久就不治身亡了。住院期间东尾君一直跑前跑后,但当他去世后,就不知道她干什么了……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回人丸园老人院了。”
“说不定她还会留在大贯先生家中?”
“没有。一周前,我正好有件事想与大贯先生的家人联系,就打电话去了,听说东尾君在大贯先生葬礼的第二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那她会不会回自己家了?对、对、东尾君的家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家在益田市最东南的一个叫马谷的地方,但她好像也不在那里。”
“这么说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浅见很吃惊,不自觉地流露出责问的口吻。
“她那么匆匆忙忙地离开,我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有没有和东尾君关系比较亲密的人。”
“这个……请稍等一下。”
护士长用内线电话联络了一会,很快就来了一个护士,她四十岁左右年纪,圆乎乎的脸,看起来性格比较爽朗。
护士长介绍说:“这位叫长岭雪野。在大贯先生二度住院时,专门负责他的护理工作,与东尾静江关系较好。我还有事,其它情况你就问长岭君好了。”
说完,护士长和木下就走了,只留下长岭雪野一个人。
“东尾君有没有向你吐露过什么?比如说大贯先生去世后,她将作何打算之类的事。”
对于浅见的问题,长岭雪野显出一丝为难,“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她先让浅见有个思想准备。
“大贯先生去世后,当我得知东尾君离开的消息时,就想说不定她被那个人带走了。”
“那个人?”
“是的。就是一个来看望大贯先生的中年男人。我曾在走廊上听见他们亲密的谈话,说什么‘来不来’、‘行呀’之类的话。”
“是讲工作的事情吗?”
“大概是吧。因为我听到他们还谈及报酬的事。最后当那个人问东尾是否决定时,她留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大贯先生的家人后,高兴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来看望大贯先生的人络绎不绝,我感觉是其中的一位吧。”
“但你不是说他们之间很熟吗?如果这样,他应该经常出入大贯先生家中。”
“好像不是。大贯先生身边的人和东尾君并不很亲热,而且后来当大贯先生家人来向我们表示谢意时,我还问到东尾君,顺便提到了那个男人,但他们说不认识。另外……”长岭雪野看着上方,继续说道,“我还在走廊上看到东尾与另一个男人说话,这个男人与前一个男人吵过架。与前者相比,她与后者显得更熟悉。”
“哎!?等一下,你刚才说吵架,怎么回事?”
“说是吵架,其实也就是私底下发生争执罢了,但给人的感觉是挺厉害的。至于吵架的原因我也不明白。”
“你觉得后一个男人与东尾更熟悉?”
“我是这样的感觉。我估计那个人过去与东尾在什么地方就相识了。因为他们聊的是一些过去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这都是我路过听到的,不是非常清楚。但他们曾谈到山梨怎么样了。”
“山梨?……”
“对,他们说山梨站已经完全变样了,看起来很怀念的样子。”
“是山梨站啊?”
既然是山梨站,难道是山梨县境内中央线上的某个火车站名吗?浅见经常外出,他知道在甲府地区有“山梨市”、“东山梨”这些站名,但记不得有个“山梨”站。
“这么说,东尾君去了山梨喽?”
“好像也没去。刚才我不是说到东尾君决定去那个男人处工作吗,当时我问她‘是去山梨吗?’,她满脸惊讶,‘不是,干吗这么问我?’。当得知我是在走廊上偷听到的,东尾君觉得好笑,说:‘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怎么不是一回事?”
“这个……”
“你没问她具体在什么地方工作吗?”
“不,我问了。刚开始她好像不愿意说,只讲是较远的地方,但我又缠着问究竟有多远时,她只好告诉我了。”
“真的?什么地方?”
“说是去柳井什么的……”
“柳井?是山口县的柳井吗?”
“应该是吧。我不太清楚。当时东尾君有点想岔开话题,说不定是那个男人不许她说。”
看来长岭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告别之时,浅见从口袋中将那张老照片拿出来,递到长岭的面前。
“这张照片是三十多年前拍的,左边的女孩子就是三桥……不,是东尾静江。”
“这张照片我见过。”
长岭雪野只看了一眼,就嚷起来了。
“什么?你看过?”
“是的。静江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总是将照片放在自己的包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光我看到就有三次。”
“三次!?”
“是的。她常说这是在自己最快乐的年代,与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拍的照片。”
“最好的朋友?”
“她说这个朋友现在已经是大人物的妻子,不太联系了。但有这么一个朋友,她似乎很骄傲。”
“是吗?”
浅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回过神又接着问道:“从面容上看,静江君像照片上的少女吗?”
“神态上还是像的。尤其是颦蹙微笑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静江之所以能一再被人垂青,说明她善于和人相处,就连长岭说这些话时,也流露出怀念的神态。
浅见向她道了声谢,离开了日红医院。
(现在该怎么办呢?)
抬头望望天空,太阳高悬在头顶。正好有辆空出租车从医院出来,浅见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手。
“去马谷。”浅见说完后,司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回过味来,“您是去马之谷吧?”原来当地把马谷叫做马之谷。
“您是东京人吧?”
“是的。”
“您是搞媒体宣传的吧?”
“差不多。”
“果然是。这么说,您这次是去采访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吧?”
“这里有平氏家族的隐居处?”
“有。常常有杂志社或是别的什么人来采访。您好像不是来采访这个的。那您来采访什么呢?”
“我不是来采访的。只是去看看。”
“您只是去看看啊。”
司机失望地说着,透过后视镜看了浅见一下,他心里肯定在想这又是一个爱猎奇的人。
司机会这么想也不为怪,因为马之谷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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