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诸有情类无始时来。缘此执为实我实法。如患梦者患梦力故心似种种外境相现。缘此执为实有外境。愚夫所计实我实法都无所有。但随妄情而施设故说之为假。内识所变似我似法。虽有而非实我法性。然似彼现故说为假。外境随情而施设故非有如识。内识必依因缘生故非无如境。由此便遮增减二执。境依内识而假立故唯世俗有。识是假境所依事故亦胜义有
云何应知。实无外境唯有内识似外境生。实我实法不可得故。如何实我不可得耶。诸所执我略有三种。一者执我体常周遍。量同虚空。随处造业受苦乐故。二者执我其体虽常而量不定。随身大小有卷舒故。三者执我体常。至细如一极微。潜转身中作事业故。初且非理。所以者何。执我常遍量同虚空。应不随身受苦乐等。又常遍故应无动转。如何随身能造诸业
又所执我一切有情为同为异。若言同者。一作业时一切应作。一受果时一切应受。一得解脱时一切应解脱。便成大过。若言异者。诸有情我更相遍故体应相杂。又一作业一受果时。与一切我处无别故应名一切所作所受。若谓作受各有所属无斯过者。理亦不然业果及身与诸我合。属此非彼不应理故。一解脱时。一切应解脱。所修证法一切我合故。中亦非理。所以者何。我体常住不应随身而有舒卷。既有舒卷如槖籥风。应非常住
又我随身应可分析。如何可执我体一耶。故彼所言如童竖戏。后亦非理。所以者何。我量至小如一极微。如何能令大身遍动。若谓虽小而速巡身如旋火轮似遍动者。则所执我非一非常。诸有往来非常一故。又所执我复有三种。一者即蕴。二者离蕴。三者与蕴非即非离。初即蕴我理且不然。我应如蕴非常一故。又内诸色定非实我。如外诸色有质碍故。心心所法亦非实我。不恒相续待众缘故。余行余色亦非实我。如虚空等非觉性故。中离蕴我理亦不然。应如虚空无作受故。后俱非我理亦不然。许依蕴立非即离蕴应如瓶等非实我故。又既不可说有为无为。亦应不可说是我非我。故彼所执实我不成。”
……一脚踏进去,到了十一楼,几秒钟?我问你。是几秒钟?我想我同诸位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谁都没有这个定力,也没有这个细心。所以你要注意,真得定了的人,他这些境界啊,一照都很清楚的,绝对清楚!所以没有一点是昏迷过的,那叫“佛者,觉也。”就是定。但是这个不属于分别心来的;分别心是这个“缘”(攀缘)。
那么何以我们没有这个定力?因为“攀缘”。佛经“攀缘”这两个字所以翻译得非常好!攀缘我常常表演给大家看,因为你们诸位不晓得,山上没有看过,也没有住过山。我们在山上住久啊,看山上的猴子偷东西,尤其是猴子偷那个玉米、偷苞谷,那是我最内行了,很喜欢看它,那看得很有趣!在那个时候啊,对于佛法、人生大半是开悟了。
那个猴子来偷苞谷,尤其我们喜欢逗着玩的,故意弄一点声音。它看了半天,四方八面看,好像有人哈?但是我们又不响,就看它偷。它看看没有人,一个手把那个苞谷抓一个,然后夹在这里一夹;一看,没有人,这个手又去抓一个,夹在这里;一看,哦,没有人,哦,抓得快!一个一个,夹在这里,夹在这里……然后我们“唔”一下,“嘟……”它跑了,一个苞谷也没有!因为它夹在这里:这个属于我的了!再抓一个:这属于我的了!……这边又怕人,然后我们给它突然一叫,它一慌,就跑,结果这么一跑啊,它一个苞谷也没有。我们现成都捡来,免得自己去摘了,啊!这叫猴子偷苞谷。攀缘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人生看了那个猴子,啊呀!恍然大悟!很好玩。我们这个生下来一辈子,这样抓、那样抓,学问啊、什么钱财啊样样抓。你看小孩子生下来,你可以看,我经常说你看人生下的形态就是攀缘,小孩子生下来一定抓着的、手一定握着的。假定这个婴儿手不握紧的,活不长的,所以婴儿手一定握的。而且你要注意,大指头握在里头,不是大指头握外面,握外面他这个婴儿就有病。喏,这些都要观察得仔细。婴儿手是这样握的。
到了什么时候呢?到民权东路的时候,嘿!伸出来了,大方得很!你看婴儿生下来,就看这个人,生下来就要抓一个东西。没得抓啊,抓自己大指头都要抓。抓了一辈子,抓到了到最后断气的时候,手放开了,同猴子偷苞谷一样,“哦!”一跑,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就是攀缘。我们解释这个“缘”字,这个“缘”字懂了。
“诸有情类无始时来,缘此”,都在攀缘。“此”,这个;什么呢?由于内识所起的习惯性的分别所变出来的外境。因为自己习惯性的,刚刚一醒来以后,一个婴儿生下来,里头就有想,这个“想”就叫做分别心,我们普通叫它“想”是粗的现象,就是分别心。
“缘此执为实我、实法。”把这个分别作用的这个影像,自己认为这个就是我。譬如我们一个人生病发高烧的时候,昏迷了,那个里头有个我在想,那当然有我。有人问你“这样难过吧?”“啊哈,难过的很啊!”还是会讲话,那个是分别作用。认为自己那个才是我,“实我、实法。”实际上真到断气了那一下,那个我是有一度昏迷了,没有了,叫你也不知道;完全死亡了,断了气了。这个大昏迷大概要经过二十八个钟头,到三十一、二个钟头,“我”又来了。那个“我”来啊,就像现在我们有肉体的梦中身,在睡觉睡醒了一样,那个起来叫中阴作用,就是灵魂作用了,没有肉体了。
可是也有身体哦!那个身体是怎么样的?譬如我们做梦的时候,我们肉体在床上,可是我们梦中的那个身体也觉得自己在街上跑啊!那个身体是意识所生的身体。所以我们中阴灵魂所生身体也是这样。这些道理学唯识学佛法一定要认清楚才好修持,才了解自己是在什么境况。
实际上那个意识所有的身体,那个就是无始熏习的假我,不是真的;业力所生。也就是这句话:“而由分别似外境现”,好像有个我存在。这个“似”字特别注意啊!你看这一节里这个“似”字用得非常高明!别的经典上用“如”(“如来”那个“如”)。所以这个实在的、我们凡夫认为这个我,就是患梦的,等于做梦的人梦中的身体一样。患梦的,它这个文字用的注意啊!“患梦”的。梦是个病态,也是心理上的病态。所以庄子也说:“至人无梦”。得道的人没有梦。但是同样的,“愚人无梦”。世界上真正的老实到笨,笨到平常都是白痴一样,没有多大思想,这个人也无梦;至人无梦,愚人也无梦。所以得道的人同大笨人差不多。换句话,一个是清明的无梦,一个是绝对昏沉的无梦,白痴的也无梦。同样是无梦,其中有分别。
那么好,我们了解了,所谓梦境,在唯识就是“患梦者”,可见梦境就是病态。所以我们一个人,你一懂唯识的道理——没有一个人睡觉没有梦的啊!所有人睡觉都有梦的。而且你要注意啊,这同你们修道、修持都有关系。人的真正的睡眠,大概五十分,最多到一个多钟头,真正需要睡眠。平常所有的睡眠,躺在那里是浪费,消耗精神的。所以久睡伤气,睡久了伤气的。所以病床上躺久了一身力气都没有,久睡反是伤气。久坐伤筋、伤骨;久用思想伤血;各有所偏。所以睡眠并不一定是好事,所以越睡越胖,因为这个伤气了,这个气不是呼吸的气。所以睡眠,我们真正睡下只有那么短暂的,平常我们都做梦。
你只要观察一个人睡眠,譬如我们带兵带过的人,或者带学生带过的,你夜里一观察。做头子的人都蛮苦的,像我们带人的时候自己都没有什么睡觉,夜里睡睡还要起来,去观察观察这些部下,睡好没有啊?被子盖好没有啊?有时候还要给他们盖盖被子。那个睡相非常难看!几百个人在一起睡,有些嘴拉开的,牙齿张开、口水流出来,各种睡相;有时候手那么抓起……看了几百个人睡相啊,人会吓住了!当然看惯了也觉得蛮好玩,而且在睡相里可以看出这个人心理状态:这个家伙想钱的,这个家伙想什么的,这个家伙……有些人睡觉了这个手拼命向上面爬的;有些人睡觉这个枕头在上面,人都缩下去了的,同他的生理心理病态都有关系,这个里头是大学问,这是睡觉之学。可是你们没有这个大团体的生活经验就看不出来。
你看一个人睡眠睡在那里啊,没有半个钟头是安详过的,不会到半个钟头;十几二十分总要动一下,再不然脸上肉抽两下;再不然鼻子“嗤嗤嗤”搞两下;再不然你看半天……真正睡着了,像我们因为带人久了、查铺久了就听出来,这个家伙没有睡觉!没有睡觉的人他没有呼吸,实际他晓得我来查铺了,故意装起睡觉就闭住呼吸在那里。真睡着了的人他“踢呀窟啊”在呼吸。所以这些东西,我查铺很厉害,这些内行,他骗不了我!哎,我听了半天鼻子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就“啪”一个耳光:假装什么睡觉!(众笑。)真睡着了的人有时候也没有呼吸,那看得出来,那是真睡着了。这个鼻子“窟!窟!……踢啊窟”半天。一点呼吸都没有了,这已经是睡着了。大概几秒钟以后,突然来一个“嘶嘶……”哎,那个人睡得很熟,他是真睡着了。内行不内行?可见我睡觉比你们都内行!(众笑)
一个学佛的人、修道的人观察人时要这么仔细,你才能够学佛,就懂得修道的道理。所以真入定以后,呼吸停掉了,同那个真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呼吸。真无念的时候,没有呼吸了,差不多相同的。也没有境界,也没有什么。说“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是神经了。那真定了以后,他呼吸自然就……所以人的睡眠只需要那么短的时间。
那么每一个人都在动作,你看睡眠,每一个人在动作,不是脚趾头翘两下……尤其人快要醒的时候,你看他躺在那里也可以作假的。醒了他什么都不动,好像还在睡;你叫他,你看,只要他脚趾头在动的时候他早就醒了,他不能骗人的。他碰到我们这些人,你们做我的部下就很讨厌了,绝对都不能骗的。
人睡醒了以后第一个要动的,脚趾头先开始动。换一句话,人怎么样睡着呢?脚先睡着的。你脚还有感觉,你没有睡着。一节一节睡上来。你们不相信,晚上睡了去看看,看看自己!睡着是从下面。死亡也是一样,从下部先死上来。睡眠是个小死亡。所以醒来以后是脚先动;脚趾头有人喜欢动了,这个家伙已经醒了,他在耍赖、赖床。
那么讲这个时候做梦了,所以每一个人都在做梦。可是醒来觉得自己没有梦啊,他忘了。所以修行修到梦中能够作主,而且每一个梦的时候(梦就是分别妄想,白天妄想一样)都很清楚的——这个人修行有一点定力了。况且你修行,白天看到什么东西:唉呀,阿弥陀佛啊!不要杀生啊!晚上你还照切肉啊、照杀鱼啊、照吃虾啊照吃不误,你梦中就做不了主了。所以梦中知道是梦,梦中能够做主,这个修行蛮可观了,可见他很在用心了。这都是事实的,实在的事。
那么人的梦呢,世界上最长的梦不过五秒种,三秒种到五秒钟。你譬如说我们这个“黄粱梦”——中国文学上有几个梦:黄粱梦、南柯一梦、华素梦,三个大梦,这些都是大梦。吕纯阳在求道以前,“黄粱一梦四十年”,做梦梦到自己四十年,考取功名,然后考状元,然后做宰相,然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四十年的富贵功名。最后犯罪,拉出去杀头!头一砍下来,梦醒了。梦醒了看看旁边那个老道士,这一餐黄粱饭还没有熟,已经做了四十年的官了。所以他把人生感觉了,不要了,修道了。四十年如梦,吕纯阳黄粱梦一梦四十年。四十年当中的梦境,有时候我们如果做一个长梦,梦个十几年的事情很容易啊!你不会超过五秒钟的。所以梦中的时间跟白天的时间是相对的,人在痛苦中的时间长;快乐的时间觉得很短。时间是相对的。但是真正得道的人是无梦的,普通人都是有梦。不是你没有梦,你醒来忘记了。一叫醒立刻忘记了,那个动的都忘记了。真到了无梦啊,这个人入定了,他睡觉的姿态就不同,安详得很。那是定境,那完全不同!
所以我们现在解释“患梦者”,所以因为我们了解这些,看玄奘法师翻译的经典,这种地方是合掌赞叹:这个字之用得好!梦就是个病患、病态。所以一般“如患梦者”,因为在梦境是一个病态的现状,“患梦力故,心似种种外境相现。”所以梦里头的境界同我们白天活着的境界是一样的;梦里头的悲欢喜乐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常常说,昨天看那个老太太的用功报告也提到这个事,我也经常说,年轻我就有这个理论:梦中人不要叫醒他。如果我们叫醒梦中人是无上的罪过!他在梦里头很得意耶!你把他叫醒了——他如果是很害怕,有时候我们做一个恶梦,“唉呀!你好算是把我叫醒了!”纵然是恶梦也很舒服哎!不要把他叫醒。不过呢,好梦不要你叫就醒的。“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是真的!好梦最容易醒了。坏梦啊,你很想人把你叫醒,醒不了,这很痛苦!
可是讲到这里我们也常常提到的,刚才提到黄粱梦,吕纯阳因为做到四十年功名富贵,最后觉得人生是空的,因此出家修道,所谓称为吕纯阳。可是有人啊,清朝有一个人、读书人,到了吕纯阳做梦那个地方——邯郸道上,所谓山西。他自己很落魄,他就做了一首诗,题在吕纯阳做梦那个地方,这首诗很有意思!他说:
“四十年来功与侯。”吕纯阳在黄粱一梦中觉得四十年功名富贵。“功”就是过去的官位,第一位。
“纵然是梦也风流。”哈!这个人生实际的功名富贵做不到,但是做梦梦到四十年当中钱又多、地球都是你的,那个味道!“纵然是梦也风流!”
“我今落魄邯郸道。”这个读书人说我现在很可怜!在这个吕纯阳做梦的邯郸道上落魄了,钞票身边没有二十块,吃一碗面还不够,很痛苦啊!“我今落魄邯郸道。”
“要向先生借枕头。”他说我准备向你借个枕头靠着做个梦,梦它四十年也好!人生虽然是梦,哎,你说“人生如梦”这个劝人家的话,聪明人一听啊,听懂了。但是人的聪明有更聪明啊,“纵然是梦也风流”嘛!我愿意做做这个梦多好呢!可是啊,这个梦都做不到。穷人想得宝,梦中得到宝也痛快;可是穷人毕竟是穷人,一辈子梦中也没有得过宝,这就很可怜了!
我们讲这些故事,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大家也在做梦,我也在说梦话;诸位也在听梦话;现在就是梦境。所以说“如患梦者患梦力故,心似种种外境(的)相现。”
“缘此执为实有外境。”因为这个样子,我们心的分别攀缘,认为确有外境。这一段话文字就这么完了。哎,我们注意呦,这个文字没有完。
这一段话也说明了,我们现在觉得物质世界的实在,这个物质世界的实在不是真实。我们现在就在做梦。我们先不谈修道,譬如现在我们住在信义路这一段,我是经常感受蛮好玩的。民国三十八年到台湾,到这一段来啊,那荒凉万分!不过二三十年当中,十几年前这一段进来也只是泥巴田地;过去师大附中那一边,这一列都是泥巴路、田地;这个二三十年来,眼看它这么变,真是一个梦境啊!很好玩。像我经常说住在这个楼上,我觉得就在做梦,算不定哪一天又转变,这个楼又拆掉,又盖别的了。这个梦境随时变去的。这是真实的境界。因为我们不晓得自己是外境界、是梦,所以总认为睡眠那个时候是梦;现有的梦境永远没有办法去体会。所以一个修光明定的人,不起分别心的话,现有的梦境就可以体会出来的,才知道是唯识所变的。这一段。
那么下面照现在的编排方法要另起一行:
“愚夫所计实我实法,都无所有。但随妄情而施设故,说之为假。内识所变,似我似法,虽有,而非实我法性。然似彼现,故说为假。”
那么,他上面说的是原理,心识所变出来的幻有的世界、假有的世界。我们因为不了解自己,所谓“自证分”没有证到,被这个相分、见分骗去了,我们自己被自己骗去了。那么,骗去了所谓称为凡夫,也叫做愚夫、笨人。我们凡夫所计,这个“计”字,为什么用这个“计”字?“计”字的古文就包括了猜测、估计、揣测、推算这么多的意义,就是一个“计”字。凡夫的揣测、推算有个实我,认为闭着眼睛能够思想的那个是实我,认为那个是精神的实法。其实啊,他说那个境界都没有、都无所有。
但是当我们一口气没有死亡以前,闭着眼睛感觉到内在实在有个我,这个我是什么呢?“妄情而施设故。”就是分别妄想来的、假有的,我们习惯性的玩弄这个假有,假设有一个我——对普通人讲。那么在佛法里头因为为了跟我们说明呢,“说之为假”,因此叫这个我是假我,非真我。但是佛法里头没有一个名称什么是真我,只讲一切我是假有的我,并没有说一个真我。如果你研究唯识认为说“真如”就是“真我”,你错了!这就是佛法的翻译的高明。它叫做“真如”,倒转来就是“如真”,好像是真的,毕竟非真。有一个“真”,是攀缘心在执着,那也是分别。所以“真如”翻译之妙啊!真如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只破“假我”,并不给你建立一个什么东西。“内识所变,似我似法。”一切的外相、物理世界的同生理的状况都是内心的意识所变出来,好像有个我、好像有这些现象。虽然是暂有的,“虽有”,这个有是暂有,“而非实我法性。”并没有一个真实的我的这个法性在那里。这个“法性”是专门一个名称了,并非真有一个我的一个法性。
“然似彼现,故说为假。”可是法性究竟在哪里?是没有。可是当我们现在用的,我们用了一辈子,看起来是有的;这个“有”是我们分别心的习惯来的,非真的法性。“似”,相似于他的出现,有一个他的存在,有一个我的存在出现。所以说,这个我是假我,毕竟无我。
现在都在开始写一个绪论。这个绪论是说明什么呢?所谓佛法讲无我、假我的道理的这个绪论。它的绪论是以论辩体的、以逻辑的方式一层一层地分析、理解、推究这个无我的道理,我们现在存在的假我的说明。
还没有完,我们今天早个五分钟,到这里为止,好!谢谢![引磬响]
现在讲到所谓无我,一切都是唯心识所变、唯心所造的道理。跟着讲到外境的无我,外面一切境界的无我。
“外境随情而施设故,非有(注意这两个字:)如识”。认为一切外境,我们这个六根所接触的所有外面的境界、所有外面的现实的现象,我们所谓讲外面的现实,包括物理世界等等这些东西,他说本来也是没有的。譬如我们的建筑,上次也提到我们这个信义路上,台北市的这些建筑,几十年前同二三十年以后,都是人为假设的而变出来的。“随情”,随意识的情绪变化;“而施”,假设的、构造出来的,是唯心所造的。当然不是我们想的;我们心识变动了,借重这个外境的外力,配合内识,共同地假现出来。所以它本身不实在的,就是“非有”,并不是真实永恒存在的,“如识”。“非有”就是没有的。像我们内在这个心识的现象一样。譬如我们思想、情绪,好像觉得身体内部有个东西在做——这个东西是没有的,随时变去了的;每一秒钟(一秒钟是我们现在通常讲的话,这个话严格讲不够的。)所以每一刹那,佛学用刹那,就是说人在一弹指之间六十个刹那,那么快速,它马上变掉。所以一切的外境是“非有”,并没有,像内识一样,“如识”,像意识一样,不实在的。这个文字注意啊!
“内识必依因缘生故,非无如境。”相反的,也是相对的道理,那么讲到我们自己身体内部这个思想意识这些东西,它怎么来的呢?这个心识不能孤起,单独起作用不可能。所以唯心所变,心的表达出来它的作用、它的相(现象)和用,必须借重另外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是心的一部分变出来的;“物”,就是物理的东西。
那么这个物也好、心也好,毕定不是单独能够生的,自己不能够生,也不靠他生。假使自己能够生,譬如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都会生人;但是单独他不能生出后一代,必须仗两个因缘凑和,“必依因缘生故。”所以“内识(内在这个意识、心意识)非无”,不能认为像一般唯物论的断见论,认为彻底没有;它是有作用的。
“非无如境。”同外面物理世界的境界一样。物理世界境界譬如这个房子、一切东西、任何的种子,一颗种子它能生出来,生生不已。但是这一颗种子不依仗因缘的话,不靠日光、空气、水、土地等等,它是生不出来万物的。但是有些种子可以留个几千年。譬如我们现在都晓得,譬如在大陆上最近这几十年拼命挖古人的坟墓,慢慢也挖出来有几千年以上的坟墓里头带着有植物的种子,结果呢还是能够生长。那么这些东西的道理就是说:“因缘会遇时”,它还是“果报还自受”,还是能够生长得出来。
一个是讲不是空的;但是也说不是有的。这个道理要搞清楚。
“由此”,由于这个道理;“便遮增减二执。”我们凡夫众生对于本体这个观念,不是把它增加上去——譬如讲有一个本体,我们一定把它想成月亮那么大、汤圆那么大、或者是我们看到的虚空那么大,或者讲到空,就把它想成像洋火(火柴)一样烧了就没有;不是增,就是减。他说这个东西是寂然不动的,非空非有,即空即有。这两种执着,空、有的执着都不对。执空也不对,你认为是空,也不对;认为是有,也不对。
因此大家有个了解,你们用功打坐各种的境界都是心识所变。但是心识,你说我现在打坐什么都没有想哎,它出来一个菩萨、出来个光,这个总是了不起啊!然后“我什么也没有想。”那已经在想。很简单嘛!这个逻辑很简单,你没有想你怎么晓得你有光啊?怎么看到有个光?那个没有觉得动念,那个就是心识的作用,此其一。
第二,它也毕竟是因缘所生。譬如你看到光吧,你身体的内部这个“物”,物质这个身体生理,内部在变化。譬如我们静坐在那里,不管你哪一种,道家、密宗、乃至各种瑜伽密宗的方法在做,你坐在那里静,是心念的、外形的静态。因为人真定下来,那个血液的循环,生理机能的照轨道的那个活动,比我们现在平常有规律,而且能够循环得更好更快。因此在这个内在就是行阴方面,我们身体这个动态;譬如你打坐在这里入定了,你心脏还在活动不在活动呢?还在活动,你的血液循环照样在动,在某一种情况动得比平常还要快,比跑步还要快,不过但是不累。在某一种情况,慢得很慢,如果做心电图的研究,它很久时间才跳动一下。时间延长了、速度迟缓了,可是不能说完全没有动;这个完全还要加上时间的。所以在这个情况之下,内在各种境界的变化,都还是所谓“内识非无”,从因缘所生的。
因此我们由这个了解了,所以学佛学道,追究生命的真谛,不会落在增减两边,或者自己把它加上许多观念。譬如这个东西加上宗教外衣,就变出一个上帝、一个神,或者印度人……各方面,变出三头六臂,又是三个眼睛,或者是几个头,各种各样的花样——都是你心识所变,都是你心识里头有。譬如一个人看到鬼,或者梦到什么,梦到仙也好、鬼也好、神也好,或者打坐起来看到,他看到的东西一定没有超过他这一辈子知识范围的东西,或者知识范围所有的拼影把它拼拢来,都是唯心识所变的。那么你说神通看三千大千世界以外,有没有呢?有啊!那也有啊!神通也是心识所变,心识变动那个照远的功能、照大的功能它就起来了。
所以说:“境依内识而假立故,唯世俗有。识是假境所依事故,亦胜义有。”两方面。因此说外境,像我们这个外面物理境界,乃至于你打坐起来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入定了,你说得到那个境界,还是外境。这个“外”,不是身体内外之外——心识的,外尘同内在的。这一句话也是假设,内、外是假设的分别。所以“境依内识而假立故”,还是唯识所变出来的、假现的。一切境界的有——世俗而有,依世俗的观念、人世间的习惯的思想、理念而讲有这些境界。包括佛经所说的空、有,这个还是世俗观念,因为我们人类的观念在这个里头嘛,只好拿人类的观念所到达得到的来表达。
这个心意识本身呢,“识是假境所依事故。”外面一切境界(外境),它的根本的功能是什么呢?心识。外境界没有根本的心识的功能,变不出来的,所以它是它的所依。所以这个心念这个体究竟是空啊还是有呢?是空的。可是这个空就是有,叫做“胜义有”,不是世俗的有。我们世俗的有,觉得得道、得个证果,以为得到一个苹果一样,或者证了果的时候头顶上连电灯泡都不要买,头顶就会放光啦,连饭都不要吃啊,或者自己肚子里头就长出一颗饭来了,就会饱啦!这是世俗的妄想观念,世俗的有就是如此有。它心识的存在的有不是这样的有——胜义有。什么是胜义有?形而上的,不是我们世俗所能够想象的。也不能叫它“空”,也不能叫它“有”;为了表达起见,我们只能说它那个也是有。你说我得到了空了,我证到了完全空了——空了你得道了,得到什么?得到空啊!那个空就是胜义有,也是有。这一段。
跟着另外由这个道理下去,让我们认识清楚,“我”与“无我”是学佛基本的道理。
“云何应知实无外境,唯有内识似外境生(呢)?实我实法不可得故。”最后一句是答案,讲原理的答案。“云何”,就是“怎么样说”;我们应该知道,实在除了唯心以外,没有另外的存在,所以它是彻底的唯心论。“实无外境。”一切的境界、外面的境界,“唯有内识似外境生”,都是内在的意识所变。变出来什么?“似外境生。”意识行久了,变成一股力量,相似的、差不多,外面这个境界起来了。所以外境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只有相似的。即使你完全大彻大悟悟道了,悟道以后修道成道了,你能够千百万亿化身变出来另外一个我,好像同我差不多——还是有些不同,因为那个我“内识似外境生。”
譬如我们人类理想的物理世界的构造,建筑一个房子、搞一个房间,乃至插花,你插上,我一看:哎!你的花插得真好,就像真的一样!——还不是真的,这个里头还是有差别。所以说,很多人喜欢神通,乃至于小的算命看相。不要去迷信了!这种事情啊,小事保险很灵,大事绝对不准。没有这回事。况且你最高明、高明到极点、百分百地准确,也不过百分之九十六、九十七,总有几分不对的,为什么道理?一切外境都是内识所变现所生的。
真正真实的我,什么是真实的我?什么是真实的法?这个真实在哪里?真实这个东西——“不可得故”。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假象。所以说,我要拼命去修道,如何得出一个道来,那已经永远不会得道了,这个道理不清楚。不过你会得道,得到了是什么呢?——唯识所生的内识所变现出来的,“相似外境”,是不真实的,最后还是属于外道,或者进入魔道去了。所以我经常说:任何我们修道的学佛的,任何人学哲学的都犯了一个基本的错误,道理不清楚,以有所得的心求无所得的果。本来要达到空嘛,但是我们嘴巴是那么讲,你修道打坐不是在求空哎!你一定在求有,都是以有所得的心,求无所得的果,这是基本的错误。这是修持方面特别注意!那么……[断录]
“如何实我不可得耶?”怎么样说真正那个我是没有的?我们这个“我”都是假象的存在。因此他分析了,“诸所执我略有三种。”人类社会的哲学思想一切的观念所认为这个生命的真我,大概他归纳起来有三种,哪三种呢?
“一者执我体常周遍,量同虚空,随处造业,受苦乐故。”首先一种,就认为我们这个生命的本来、这个体(生命之体),“我”无所不在,到处都有。譬如其他宗教哲学“上帝是无所不在”。乃至佛家也有这样,譬如《楞严经》,如果搞得误解了《楞严经》的道理,也认为《楞严经》讲那个心之体无所不在,这就错了。“执我体常周遍。”周就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的,遍满的。那么认为我们自己生命的本体量同虚空,虚空有多大,我们的量就有多大。“随处造业”,说哪个地方制造了这个功能、出现了我,因此有我这个生命。因为现在我们造这个业,得到这个身体、肉体这个生命,“受苦乐故”,所以这一生受苦,乃至于享受一切。虽然如此,但是认为我们有一个根本的生命无所不在、处处皆在。这是一种。
另外一种呢,“二者,执我其体虽常,而量不定,随身大小有卷舒故。”认为这个我啊,我们本来生命那个我,它的体永恒存在。譬如学瑜伽师的,你们真正研究瑜伽,不是你玩两个动作就是懂得瑜伽。瑜伽学派的、瑜伽哲学的理论,认为我们这个身体上面的我是假的;那么锻炼身体干什么?(认为)那个真我的东西进入这个身体里出不来了,现在我们把这个身体气脉炼好了,这个东西就跳出来了,跳出三界外,同我原来那个真我、那个“量同虚空”就合一了。很多宗教大部分哲学都如此:等我死了以后归到那个大体一起,跟上帝同在;或者回到我那个本来去了。大概我们一般人学佛修道也是这个观念,说快一点打坐,好像很快就跳出来,跳出来“唔”就到那一边去了。到哪里去了?小心!呵!那就不晓得心光啊……在哪里,搞不清楚了,一般人如此。“执我其体虽常。”
量呢?这个本来的我,他的量(大小)有多大?多高?——不定。那么现在变成我们的生命,“随身大小”。我们身体小,像我的个子跟明光法师俩比比差一大截,所以他现在的“我”比我大,比我那个“我”要大得多、高得多,呵!这个“我”就是这个身体大小,像空气一样,装了多少就是多少了,这个“我”是这样的。那么像瑜伽、很多的宗教最后的哲学都是这样。
在印度当时,所谓胜论、数论,后来等于当时西方科学数理学派、数理哲学的。胜论、数论,所谓佛家称他为外道的,包括无惭学派(没有惭愧的无惭)就主张裸体,所以我们现在全世界到处**哪里跳裸体舞了、哪里有个裸体的天体会了,没有什么稀奇!几千前以前早就有很多人提倡了。人体,父母生下来本来是光的,这个衣服穿上都是自己找了麻烦!找了麻烦看习惯了以后反是使人容易犯罪,因为看了衣服就要想象衣服内在是什么,加了许多幻想;结果统统裸体看惯了,你看那个狗啊、猫啊大家裸体在跑,根本没有什么。这一派所谓叫做“无惭外道”——什么惭愧不惭愧,都是人为加上去的。
所以当时那些胜论学派、数论学派,他们的修持的方法也讲修持,也要跳出三界;根本是裸体,一进去都是天体;大家打坐,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是裸体,看惯了也没有什么。人嘛,同狗一样、猫一样,看惯了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那么,其实你看人类玩的花样几千年以前同几千年以后,没有超过。所以我们了解了古代,现在人有许多人:“唉呀不得了!”现在青年犯罪的,那想不到的都想得到了,而且所有的这些行为、犯罪古人都做过的;好事也是照旧。人嘛,不因为时间、空间的差别,他就是那么大的本事。
这些学派们很多哦!你看现在到印度,你假使到锡兰小岛上看看,也有许多人。那个小岛比较自由了,现在可以修道的人很多,修密宗啊、各种各样,瑜伽、打坐啊、脱光啊,你看各人不管各人。你穿着衣服穿皮袍也没有人管你。所以很多人喜欢跑到那里去打坐。当然你要有饭吃了,第一个要台湾的便当吃,要注意啊!这一种人他就认为这个“我”是跟着现有身体大小而转变。
“三者,执我体常至细如一极微,潜转身中作事业故。”中国有的道家也是这样看法,认为现在这个我变成灵魂,这个灵魂,我们不是看到道家许多观念人物睡着了,古代的画,画一个画,头顶上像一条线一样就出来了,这个灵魂就出去了、做梦,这个很小,认为这个体是很小的,“至细如一极微”,像个微生物一样,结果闭着眼睛在身体内部找不出来自己的灵魂。那么这个灵魂、这个“我”在哪里呢?现在是潜伏在我们身体里头,我们一切所做所为,受这个过去灵魂造的业影响。归纳起来就有所谓“我”这三种。
现在讨论。“初且非理。”第一种,认为“我”——我们的真我遍满虚空,无所不在;现在找它也找不到,无所在。他说这一种哲学的理论不合逻辑。“所以者何?”理由在哪里?
“执我常遍,量同虚空,应不随身受苦乐等。”这个逻辑很简单嘛!假使说我们有个生命的真我“量同虚空”无所不在的话,那我们这个肉体现在很小嘛,给刀、给针刺一下,觉得全体我都在痛;因为我们在虚空、遍虚空,那个地方怎么不痛啊?因为我们的“我”遍虚空嘛,所以这里揪它一下,那个窗子上应该也痛起来呀!而且玻璃不会把我们隔住了,墙壁也隔不住啊!这是不合理的。这是第一。
“又,常遍故,应无动转,如何随身能造诸业?”再说认为这个我遍满于虚空,也无所不在,真常的,它是不生不灭永恒遍在的,应该没有变动,应该也没有转动;怎么样说它跟到我们这个肉体会造业、会做一切的事、受一切的罪;高兴的时候会笑,不高兴的时候会哭,这个我怎么会跟到这个肉体来动作呢?他说这是什么理由?
“又”,再说;“所执我,一切有情,为同为异?”那么这个我是量同虚空、无所不在,一切有生命的众生这个“我”是不是同一个我?虚空是我们大家共同一个虚空,那么我们这个我、每个人那个真我都在虚空中,为什么我们两个不打官司,你的“我”跑到“我”里头来了怎么办?我的“我”也撞到你的“我”怎么办啊?所以,“为同为异?”
“若言同者,一作业时,一切应作;一受果时,一切应受;一得解脱时,一切应解脱。便成大过。”假定说——所以学唯识的注意啊!讲一个阿赖耶识,就说一切的众生同一个阿赖耶识——不是!如果认为是同一体(同体,所以你们学佛学同体之悲、无缘之慈,怎么样同体要搞清楚。)认为是这样同一个体,好了!那么我们先不讲外面的人,至少我们现在在楼上所有的人我们生命大家共同一个体,一个人打喷嚏的时候大家不要打喷嚏了,所以如果有流行感冒,我们派一个人作代表,你去感冒去!好了嘛,代表我们大家了嘛,因为同体嘛!“一作业时,一切应作”,一个人受果报的时候,一切也等于受了;一个人得解脱——那么我们修道如果同体的话,哎,你去修,修成功的话我也成佛了,不要劳苦了嘛!没有这个道理。他说这是逻辑观念上错误很大,变成大过。这是讲认为同体的错误。
相反的,“若相异者”,说不是,有一派认为我们这个我,无形无相的、相同,不过你那个我同我那个“我”不同,你那个我已经修了几千年了,我不过只修了五百年——世界上有很多这些观念。或者你那个“我”是菩萨那里来的,我那个“我”是妈祖那里来的,我那个“我”是那些中东那边、上帝那边要来的,各人不同。这就是“异”道理。
如果认为一切“我”是异、各人不同的话,则“诸有情我更相遍故。”你的“我”与我的“我”混乱、互相插进来了。因为我的那个本来的我、那个大我遍虚空嘛,所以会到你那里去了。有时候你身上、家里都有“我”——现在你在我这里听课很危险,你家里有个我,算不定把你冰箱里头的夜点心都把你吃掉了!这个很严重啊!
“体应相杂。”那么那个本体互相杂乱了。怎么叫本体呢?那个同我。这都是思想的问题。所以最后说这个见地的问题,逻辑见地的辨别问题,就是智慧解脱了。
“又,一作业一受果时,与一切我处无别故,应名一切所作所受。”他说再说、假定,一个人造业、做事情,作业就是做事情,一个人受果报,接受了这个成果,那么同一切处的共同的这个我没有什么分别,是同体。那么在观念逻辑上我们也要修正自己讲话了,这叫做“一切所作所受”,不能够说由“我”所作所受。这是讲到逻辑思想观念上也不同。
“若谓作受各有所属,无斯过者,理亦不然。”假定你认为所作(作为、一切行为)、所受的“各有所属”,每个有每个的范围,你有你的范围、我有我的范围;“无斯过者”,他说没有刚才你所讲的那些乱七八糟乱辩,他说那些道理不成立;那么好了,现在我承认你现在讲的道理,道理对了吗?“理亦不然”,你的还是不通。为什么呢?
“业果及身与诸我合,属此非彼,不应理故。”任何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作”就是业,一切行为就是业,所作的这个力量;果,所受的成果,就是果报。业果,所作的业、所得的果报,以及我的身体。其实我们的身体,有个同学问,很妙,听唯识听了那么久,莫明其妙,写一个文字上提出来问:“种子生现行,现行生种子”不通啊!他说想不通。那么现在做了、将来带走,他中间善恶果报道理都没有搞清楚,因缘复杂的道理没有搞清楚,只晓得现在做了就会是未来,那现在造了业了,未来种子还是造业——你还没有资格造业哩!造恶业还没有资格。所以这个中间道理非常大。我们唯识在“因缘”部分很辛苦地讲了几个月,已经说明了,可是还是……这就是北方人讲话,满街贴告示(贴布告),还有不认识字的人呢!你尽管说,说了还是不懂,没有办法。
所以“业果及身”(我们这个身体),就是过去的业因所累积的果报来的,所谓“种子生现行”,才有我们现在的个性,才有我们的做法;每一个个性不同、思想不同,身体的健康状况也不同,乃至人生境界遭遇都不同,就是过去种子所带来的业报不同。因此依你现在不同的个性、生理所作所为所累积起来,变成他生(就是讲来生、他生来世),这个果报遭遇又不同。这个种子现行随时在变。但是它有个规律地在变,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有个规律地在变,并不是天地一样的固定。
所以“业果及身与诸我合,属此非彼”,在于这个,不在于那个,所以你那个逻辑上是不合理的。
“一解脱时一切应解脱,所修证法一切我合故。”所以你所提出来本体是相同,那么我们共同雇佣一个人来修持、修行,一个人修持得了解脱啊,那么大家就好了——这是不合理的。“所修证法一切我合故。”我们普通有一句话,“公修公得,婆修婆得。”所以修道,父子都没有办法相传,兄弟也没有办法帮助,个人修持自己来。不过你讲这个,民间呢,你说这些话好玄哦!世界上有几种人想法也很多,你看我们很多人想法,信佛的人到庙上去:“唉呀,阿弥陀佛啊!我出一点钱、多少功德,你替我爸爸消个灾!”自己也不去修,他爸爸也不去修,好像出了钱,就是说你修好了,他就得解脱了,对不对?古代也很多嘛,你说我们宋朝那个济颠和尚,他得道了,他是代表谁出家的啊?代表秦桧出家的。秦桧想他代表他出家,晓得自己造业多了:你来出家,我来供养你,你替我修!好像自己可以免了罪了。窥基法师好像说是代表唐太宗出家的,说:我也想出家,当了皇帝没有时间。找尉迟公的侄子,那个上将尉迟公跟唐太宗俩很好,他说叫你的侄子出家吧,代表我好了!代表皇帝出家。这个可能吗?他修来也不是你的!可是人类有这样多的思想。所以有时候还是说“好好好!”我们家的孩子多了,像西藏人,送一个出家,替大家消消罪——有这种事吗?没有这种事的啊!各人自己本身造的业。所以修持是自己的。
“中亦非理。” 他说在中间也不合理。“所以者何?我体常住,不应随身而有舒卷。既有舒卷,如橐龠风,应非常住。”他说在中间,这个生命在身心(身、物)两个的中间,他说也不合理的。“所以者何?”什么理由呢?“我体常住”,既然说我的那个生命本体永远存在的话,常在虚空,无所不在,他不应该跟到这个肉身变大变小的。“卷”就是卷起来,“舒”就是展开。他说不应该去卷拢来、也不应该去展开;既然有卷舒,也可以卷得拢来、也可以展得开,就像那个拉风箱;现在人没有看到拉风箱了,大概乡下还看得到吧,那个吹风的手一拉,“踢!踏!踢!踏!”那个空气就流通的,“如橐龠风”,就是风箱那个风一样,像我们鼻子这个风有呼吸、有往来,有往来就不会是常住,不会永远地、永恒地存在。
“又,我随身应可分析,如何可执我体一耶?故彼所言,如童竖戏。”
再说,认为本体这个我普遍存在,认为我们生来肉体以后这个我缩小了,现在装到这个肉体里头。既然在我们肉体里头可以分析得出来,我们割一块肉下来分析分析、找找那个“我”看?假使我们开刀割一块肉下来,那个肉摆在这里,那个上面就没得我了!那个上面用水一泡,它也不晓得痛了,同我不相干了。可是那个里头有没有我?就是普通我们讲,一个蚯蚓、一条蛇把它一刀很快地剁成三截,它三截都在跳,这个蚯蚓的“我”究竟在哪一截上?在哪一头上?当我们割一块肉,马上一割下来,它肉的细胞自己还在跳动,可见我们那个我还在那一块肉上也分到在跳。是我在跳吗?还是肉在跳呢?肉跳是什么东西跳?所以这个里头,你要搞清楚啊!“如何可执我体一耶?”他说你认为一切众生这个“我”是同体、是一个东西,这种理论不成立。他说这样的理论,认为道是如此,“如童竖戏”,等于小孩子在说笑话、小孩子说神话故事,他说没有道理。
这是讲前面第一种,批驳“知我体常周遍,量同虚空”这一段。
后来的,“后(后面两种)亦非理。”“所以者何?”什么道理呢?“我量至小如一极微,如何能令大身遍动?”认为我们有个生命的灵魂,现在变成我的肉体装进来以后,这个灵魂体质很小,当然很小(的话)怎么样能指挥我们这么大一个身体,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指甲、每一个地方都能够动?这个如果要雄辩的话,乱辩辩理论,现代人一定可以辩——我们很大的机器只要最小一个电子微波就可以动了,同一个道理一样——他一定会这样辩起来的,呵!
“若谓虽小而速巡身如旋火轮,似遍动者,则所执我非一非常,诸有往来非常一故。”这个拿现在人讲,等于是一样。他说你讲那个最小的东西,这个灵魂、这个我最小,现在在我肉体里头,他说那么小的东西怎么发动那么大的作用?拿现在人辩,假定我们作论辩、随便论辩,当然可以啊!最大的机器人,只要一点微波电一通过来,它就全体动了嘛,对不对?可是要注意了,那个微波电的本身有生灭呢?当我们把这个电源一开、指头一按的时候,这个机器人整个动了;可是一开那一刹那那个电源已经放射完了;连续上来,接下去再动。所以那个生灭连续的那个毕竟不是我。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我们先休息一下。)
这个“我”,《成唯识论》“我”与“无我”之间是最重要的。
“又所执我”,一般人所认为是“我”,归纳起来,刚才讲的本体的“我”的问题,拿西方哲学的观念来讲,讨论本体的“大我”问题。现在开始讨论生命的人这个“我”的问题,同宗教哲学所谓讲“神”这个“我”的问题。
那么这个部分,说“又所执我复有三种。”这已经牵涉到佛学佛教本身的范围。哪三种呢?“一者即蕴。”蕴就是五蕴:色、受、想、行、识。我们学佛《心经》经常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叫五蕴,也叫五阴,就是我们生理、心理的归纳。“色”就是我们身体,地水火风这个肉体;“受”,就是有感觉的、有反应的,我们医学所谓讲就是神经反应,反应这个东西都是受阴,生理心理的感受;“想”是思想;“行”就是动能;“识”就是神,精神意识这个东西。他说一种认为“即蕴”这个五蕴本身就是我,我所变出来的。生命在哪里?就在我这个五蕴里头,包括心理、生理两方面,也等于说精神世界、物理世界两个力量、精神物理两个东西组合拢来。
“二者离蕴。”相反的,第二种认为是离蕴,这个五蕴里头非我、是假我。所以我们修行打坐修禅定,是跳出了、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个五行,这个中国道家所讲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就等于佛家讲的五蕴,有相通之处。所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找到那个真的我。所谓“离蕴”,离开这个五蕴,那个才是真我。
这两派的理论属于释迦牟尼佛的弟子们学派,就是佛过世以后所演变出来,这个属于敬量部同经部的主张,有佛的经典遗留下来。这两部的佛的弟子们,这两部里头的学派,一个认为“即蕴”就是我、五蕴就是我;一个认为“离蕴”,所以要修持要离开蕴,就是我。
第三种,也是佛的弟子们,佛过世以后一两百年,所谓“犊子部”,认为“五蕴非即非离”,认为这个我同五蕴的关系,不是一个,我是我;“五蕴”现在这个生命肉体身,这个是这个;但是“非离”,没有分开;“非即”,你说这个肉体就是我吗?这个肉体不一定是我,所以“非即”。“非离”,但是现在离开这个肉体五蕴以外,你还找不出一个我。——这是犊子部的看法。
那么作《成唯识论》的作者世亲菩萨,是离开佛过世以后有七百年,所以对于这一些学派们也有所批驳。他提出批驳的理论:“初即蕴我”。第一点,他们这些学派认为五蕴就是我,“理其不然。”在逻辑道理上辨证没有清楚。
“我应如蕴,非常一故。”,那么假使说这五蕴就是我的话,这个生理、心理两部分就是我的本身的话,好了,那么我们这个“我”啊,就像生理心理一样,你说这个究竟住于哪里呢?譬如生理还分开有头、有肚子,里头还有心肝脾肺肾,究竟哪一部分才是我呢?才可以代表我呢?譬如刚刚一位朋友在讲,我们有一位美国的同学,刚刚有位朋友告诉我,他说老师啊,某人三四十岁死了。我说年纪轻轻怎么死的?他说练功夫练死的。怎么练功夫啊?他说他也学了许多,各种练功夫啊,气功啊、什么功啊拼命练,很用功,练了半天。所以这个朋友就得一个结论,所以做这些有为的功夫啊,没有真正的懂理的人指导,一定会快死的。各种气功,大概什么功、什么功多得很啊,练鹰爪功,什么功都练啊!猴子功啊、鹰爪功啊、内丹、外丹一起来啊,反正有利于我啊!
所以学佛、学道、学宗教的人有一个观念你要搞清楚,都是一个功利主义,都想求有利于我。或者我现在活得好,或者我死后活得好,还不是功利主义?因此他就练练练。有一天练功夫的时候他就一下倒下去了,倒下去就不行了,不行了医生马上来,来了以后心脏还是跳动的,脑波没有了。所以这个朋友刚才跟我讲,他说老师啊,这一种做功夫的——我常常说,任何这种修道,你看我们看了几十年,不是脑充血、就是心脏病,都是死在这两种;再不然精神分裂了、疯了。你看,这就是修这一切有为法的道理。
所以你说究竟脑电波是我还是心脏是我呢?这些都是五蕴问题。那么,刚才这位朋友我说那么怎么办呢?最后送到医院脑电波没有了,心脏还在跳动,身上各种科学医学的仪器都挂到了,要救命了。后来家里父母大家一来一看,已经不行了,脑细胞都死亡了,他说就是把他救活,这个人不是人了,变成一个植物了,那植物了要招呼几十年很难办啊!他活着也没有道理。所以干脆把一些医学器材都拿掉了,一拿开了以后很快就走了嘛!让他自然地就过去了。所以因此我们得一个结论,这些做功夫的人搞得不好都是这个结果。不过年纪大嘛死得快一点,年纪轻的嘛就是死得麻烦一点。所以这个理(修行这个理)是必须要通。
比较好一点的,放空了,这个身体也不管了,完全放空了,真正放下,那还比较维持长一点,因为他无所求嘛!不需要加上的。这些都是加上,功夫啊!功夫啊!这一套法门越加越多,负担不了了嘛。所以也是这个道理。
如果说,这个生理心理里头就是我,“我应如蕴”,如五蕴一样;“非常一故”,不是永恒的。这个身体在变化,由少年变壮年、变老年,这个五蕴都在变去了的。这个“非常”。
“非一”,而且五蕴是归纳法,分析里头的归纳、归纳里头的分析,勉强把生理、心理分成五个部分,那么究竟这个“我”在哪里呢?
“又”,再说,“内诸色定非实我,如外诸色,有质碍故。”我们身体内部的色,生理方面譬如肺啊、肠胃啊、骨骼啊、神经啊这些东西,色法地水火风变的;“又内诸色,定非实我,”当然不是我了,所以现在把心脏拿掉还可以放一个假心脏,把猪心脏装上来我们还活着,难道我还变成猪了?也不会啊!也是人的思想啊!换一个尼龙的心脏我也不会变成尼龙啊!对不对?也是人的思想。所以可见内在、生理内部一切色“定非实我”,这个不是我,只是我借用,现在暂时,等于我们的房子一样,这几十年属于我使用它,有这个权利,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它本身不是我。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身体内部这些心肝脾肺肾这些东西,“如外诸色”,同外界的水泥啊、钢骨啊、铝门窗啊一样的,“有质碍故”,它有物质性的、固体性,变成一个固体的物质它就有障碍。所以我们自己看肚子里头的东西也看不清楚,如果看到了,我们自己会发呕!把这一层一扒开了里头——也很好看啊!美丽的世界:肠子有黑的绿的黄的蓝的,什么都有!有脏的臭虫啊……什么都有!再看里头,就是厨房里那个潲水桶啊,牛肉萝卜青菜啊在里头,那个味道又难闻!如果你检查胃镜,那个一进去、一掏出来,自己都不能闻的!——无我。同一切物质一样,有障碍。
再说,“心心所法亦非实我,不恒相续,待众缘故。”“心”,就是心的体,这个讲我们思想这个心。“心所”,由思想这个心理作用所发生各种的思想情绪变化,譬如喜欢了、高兴了,哈哈大笑;有时候不痛快哭起来;或者听一句话,我们心感觉到不对,马上情绪就不对了,就是心所。心以及心所一切法,它本身也不是实在的我。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思想与情绪、心所的变化“不恒”,它不是固定的。
譬如我们一天当中也有好几次高兴、好几次不痛快,或者发闷、或者觉得轻松,它没有一个思想情绪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不恒”。“相续”,由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情绪连带像水流一样、像电波一样连续起来,一个假象存在的一个我;而且我们的思想同我们的情绪“待众缘故”,它靠各种因缘引起。譬如假使现在我们马上输血给人家,输得太多了就昏了,就疲劳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因为这个外缘把我们引走了嘛,这个物理的、生理的作用引走了。假使我们现在忽然给你增加很好的新血输进来,精神特别好,一夜睡不着,这个也是外缘进来,这个外缘进来不是我。
“余行余色,亦非实我。如虚空等,非觉性故。”除了生理内在的这些东西以外,“余行”,其他的,这个动能、生命的动能。譬如我们睡眠打坐,它这个生命动能还在动,血液还在流行,这个“余行”。“余色”,譬如我们洗澡,人身上一摸就有脏的下来,细胞的新陈代谢;眼睛睡醒了有眼屎,这些是“余色”,排泄出来的。“亦非实我。”这些都不是我。因为这些东西最后还化空了的。“非觉性故。”中间我们生命那个觉性能知一切,那个是不变的,他说都不是这些东西。
“中离蕴我,理亦不然。应如虚空,无作受故。”你说我们这个肉体生命存在中间,要离开我们修行,要跳出这个肉体以外。譬如有些人修行的观念,认为出定了、入定了一定从头顶啊、从这里、从那里好像有个我跳出来,好像青蛙跳出了那个水桶一样,好像得道了——他说不通的,“理亦不然。”他说这个道理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我”同虚空一样是遍满虚空了,“无作受故”,这个身体平常就没有作用了。他说这都不是道理。
他说,后面讲的:“后俱非我,理亦不然。”就讲,相反地说,认为这个生命的身体、肉体存在、五蕴都不是我,就是四大,那也不合理的,也有偏见了。
“许依蕴立,非即离蕴,应如瓶等非实我故。”我们现在后天这个生命,离开了肉体这个生命、五蕴以外,你找不出一个作用;它的现象、它的作用在哪里表现,你找得出来吗?他说现在我们知道研究“我”这个东西,我这个生命究竟有我、无我,还靠这个脑筋还存在、脑细胞还在,还有思想、还有生命。所以呀,“许依蕴立”,因为五蕴存在,所以建立今天后天这个我在活动。“非即离蕴。”并不是说离开这个生命肉体啊,那这个生命的肉体那就是像什么?像一个空瓶子了,“非实我故”,这个肉体就没有我了。他说那也不通的。
所以举出来社会上、世界上这许多关于求道,“我”,什么是真我?什么是道?什么是佛法?追求这个,求真理,真理只有一个嘛!不管哪一种宗教哲学,世界上真理只有一个;各种的人研究表达说法不同,那么把各种不同方法讨论这个东西的大体都归纳起来,再来批驳。
“又既不可说有为无为,亦应不可说是我非我,故彼所执实我不成。”再有一个理由。所以我们生命的真我,你不能叫它是有为法,有为是有所作用。譬如我们练功夫啊、练气功啊,大家去学各种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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