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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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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不知道的房客

  几片深绿色的茶叶浮在水面上。

  我把瓷杯推给六耳。

  他拿起杯子,水是滚烫的,但隔着手掌厚厚的毛发,他似乎毫无顾忌。

  杯沿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奇怪的是,嘴边长长的毛并未沾到多少茶水。我本以为他需要用手一边捋着一边喝。

  “想谈什么?”六耳说。

  我把眼神从他的下巴收回:“水很烫,慢慢再喝吧。你现在这样,生活行动不麻烦吗?”

  “习惯就好。”六耳拈着杯口,慢慢转着杯子:“总要习惯的,不是吗。”

  “可这样,不会太热吗?”另一句话我没说,六耳从不开空调,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我喜欢出汗的感觉,我想我需要出些汗。”

  喜欢吗……至少我从没发现六耳的毛被汗浸得湿漉漉的,自打他把刮刀放在一边后,身上的毛发一直是蓬松着的。如果我在这样的夏日里裹一层毛皮大衣的话,汗水很快会把衣服浸透吧。

  “六耳,你变了,你有些奇怪。”我盯着他。

  “只是一点奇怪吗?”六耳的笑容难以觉察,他的身体微微晃动,毛发突地胀散开一圈,就像一只看见猎物的黑猫:“不,我觉得没人比我更奇怪了。坐在你面前的是个怪物。”

  他站起来,披着一身的毛皮,走回房去,徐徐没入卧室的黑暗里。

  我把黑色的口袋扔进垃圾筒,顺着小径往回走。物业新引进的太阳能灯在草丛里发着白光,我不太喜欢这种光线。

  袋子里是些生活垃圾。不久之前我还一袋袋地扔六耳的毛发,不知那些袋子现在到了哪里。希望直接扔炉子里烧掉,别惹什么麻烦出来。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喂……”我按下接听键。

  常去的小咖啡馆里,梁应物已经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了。

  “你们家那位还好吧?”他已经帮我点好了冰拿铁。

  “好不到哪里去。”我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吧:“在我看来很糟糕,他居然连毛都不刮了。”

  梁应物皱了皱眉:“那瓶水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哦,怎样?”我急着问。

  “水里各种微量元素的含量令人吃惊,我们的结论是……”梁应物的脸色有些阴霾。

  “我们的结论是,这水的品质相当好,是很优良的矿泉水。”梁应物说完这一句,竟然还能板着脸。

  “靠,竟然被没有喜剧细胞的家伙耍了。不过你这个冷面笑匠的功力倒还不错。”我用力捶了梁应物的肩头,他这时才微微笑了一下。

  “那袋毛发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并没有发现激素成份,不过……”梁应物的脸又严肃起来。

  “不过什么?”我知道梁应物不会连耍我两次,一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我们进行了基因比对,发现其中的基因和正常人类相差大约2.4%。”

  “2.4%……”我喃喃地说。

  梁应物的手指敲击着桌子,眉关锁得更紧了:“你如果知道大猩猩和人类的基因只差1.3%,而老鼠更和人共享99%的基因,你就了解这2.4代表什么了。正常人之间的基因有99.9是相同的,在人类之间,0.1的基因差别已经足够决定性格、形体和智力之间的巨大分别了。”

  我倒吸了口凉气。

  六耳的基因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竟然是人和老鼠的一倍!

  梁应物顿了顿,又道:“据我们了解的情况,那些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比如路云、夏侯婴,和普通人的基因差异也极少超过0.3%。”

  “六耳发生了基因突变?”我脱口问道。

  梁应物微微摇头:“用基因突变也难以形容,因为他变得太厉害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诱发的,这样的突变,其实已经很难再称其为人了。而且,在这2.4%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排列。”

  六耳不是人?一瞬间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想到一直躲在卧室里,神情举止越来越奇怪的六耳,我的背上渐渐爬满凉意。

  “这样程度的突变,以现有的进化理论很难解释。它的起因和结果,都是巨大的课题。所以机构很希望他能自愿地来接受检测治疗。”

  “治疗?基因突变会是可逆的吗?”

  梁应物呆了一下,默然摇头。

  我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希望他来你们这里,可是他自己不乐意,我能怎么办,把他从家里撵出去,还是让你们上门逮人?毕竟也算是朋友一场,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梁应物眼一瞪:“那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现在不知道突变的起因,要是遗传还好说,如果是某种病毒所致呢?要是这种病毒传染呢?”

  “传染?”我吓了一大跳:“别吓我,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现在没事?要是潜伏期是一年、五年、十年,你现在当然还没事。”

  我愣住,要是自己身上也长出毛来,还要不要活了?

  梁应物板着的脸稍稍松了松:“当然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发展速度这么迅猛通常潜伏期也短,要是很容易传,不会就发现这么一例。”

  我刚松了一口气,梁应物又说。

  “不过我坚持认为,他就这样住在你这里很危险。除去基因变异不论,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情,很容易造成心理变态,而且他足不出户,处于幽闭状态,更易出问题。”

  想到六耳这几天的变化,我对梁应物的告诫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点是很可能,事实上我已经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但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说‘请搬出去’,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上我的。再看看吧,我再劝劝他。”

  梁应物点点头:“你把握好分寸。”

  我忽然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的疑惑:“你说什么起因和结果都是课题,起因还好说,这结果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梁应物说话前有些犹豫,他看着我,说:“他现在的情况固然已经很吓人,但比起那2.4%的基因差异,你不觉得,看到的这些变化,可能并不是全部吗?”

  “你是说还会有新变化,或者有什么变化我没看见?”梁应物的判断让我的心脏猛抽了一下。

  “希望是我多虑吧。”梁应物耸耸肩,接着叫了买单。

  把记者叫作无冕之王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的,属于让人头脑发晕的高帽子性质。其实让记者郁闷的事多着呢。

  今天社会部的几个记者就很郁闷。辛辛苦苦采访的案子被宣传部一纸禁令,就全打了水漂。跑公安的杨华也是老记了,接到线报就觉得可能不好办,要被封。上海对重大刑事案件一向很忌讳,而这个又和黑社会团伙有关系。说错了,官方不承认上海有黑社会,应该叫不法团伙。

  据说杨华和蓝头谈了下顾虑,说是不是看看风水再去跑。蓝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对杨华微笑:“小杨啊,年纪也不大嘛,怎么这么世故。记者要的是一股子冲劲,不能瞻前顾后。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以百分百努力去跑。这种新闻,要是美联社的记者……不说他们,就是香港台湾的记者,虽然狗仔一点,但狗仔的精神也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

  我们机动部的地盘就在社会部边上,在蓝头走得没影的时候,就听见抱怨:“香港台湾又没有一天一个不准的宣传部。”

  杨华带着两个实习记者风风火火跑出去,傍晚时分才回来,稿子写到一半,社会部的主任就带着一脸遗憾把宣传部的通知放到他面前。

  于是我就听见一声非常有爆发力的“靠”!

  “鬼子唐啊。”我转头对旁边坐位因为那声“靠”而直起脖子的刘唐说。

  “靠,又这么叫我。你这是对一名民族主义者的污辱!”有了刚才那声“靠”,他现在这声显得绵软无力。自从这小子染了暗暗的红毛,就被和水泊梁山的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建立了某种联系。

  “宣传部的通知一般下午就来了,多半是总编办公室到现在才想起送到社会部去。”

  “我靠,杨华太可怜了。”

  “我去安慰安慰他。”我站起身晃到杨华的位子,没想到他双手不停还在打字。

  “咦,你怎么还在写?”

  “干嘛不写。”

  我心里一琢磨就知道了,俯下身子低声说:“给外报?那赚得可比晨星报多。”

  杨华手指飞舞:“这事情上海没媒体敢发,不过外省感兴趣的就多了。”

  我点点头,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爆料全都会捅到外省媒体,各地都一样,那些大新闻都是这么出来的。

  后来听说蓝头在会议上口头表扬了杨华的记者精神,在一位优秀领导者领导下的一名优秀记者,就是这个意思。

  晚上我打算换换口味,买了两客排骨年糕和半斤生煎,不知六耳喜不喜欢。

  把吃的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我走进卧室叫六耳。

  他不在卧室里。

  也不在书房。

  我吓了一跳,又回到卧室,打开灯确定一遍。真的没有。

  他走了?不可能啊,这副样子走到哪里去?

  想起梁应物的话,六耳的突然离去反让我心里安定了许多,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生煎很好吃。”

  低着头走出卧室的我立刻抬起头来,六耳就坐在客厅的餐桌边,用筷子夹起一个生煎。

  “你出去了?”我忙问。

  “没有。”

  “那我进来怎么没看见你,几个房间都看过了。”

  “你没看清楚吧,我在卫生间。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出去。”六耳抖了抖身上的毛,他不像猿猴,反倒像一只熊。黑熊。

  六耳把生煎送进嘴里,咀嚼着。

  “可我好像听见关门的声音。”我皱着眉说。

  “一定是你听错了。”六耳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把生煎吞下去,往卧室指了指:“你给我的钥匙我一直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再说你觉得我能到哪里去,在这幢楼的楼道里走楼梯玩吗?”

  我看了一眼门虚掩着的卫生间,六耳的话没错,应该是我没注意。只是说到走楼梯,却让我不禁想到了那天深夜,我在黑暗楼道里的上下摸索。

  拆了双一次性木筷,我坐到六耳对面。

  “友联生煎买的,味道不错吧。”

  “很好吃。”六耳忽然停了筷子,看着我,说:“谢谢你。”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这付样子,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很可怕。”六耳揪了揪脸上的长毛:“其实我们认识不久,只说句谢谢,太轻描淡写了。”

  我咳嗽一声:“吃东西,别冷了。”

  这两天杨华的位子周围总是特别热闹。

  南方都市报这几天连续刊登“上海特约记者葛飞”关于“上海流浪集团被神秘清肃”的报道,很快全国各家媒体都把目光投往上海。而这个葛飞就是杨华。

  杨华现在自己报社只发些通讯员的小稿子,或者改改实习记者的文章,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案子的追踪报道上。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只要别让蓝头知道就行。

  “怎么样,有什么新情况?”鬼子唐扒着隔板压低声音问杨华。

  “哎呀,这事情精彩了……”杨华拖长了声音,看样子要吊胃口。

  我朝旁边的社花林海音呶了呶嘴,她扫了杨华一眼,笑道:“华哥还要卖官子呀。”

  林海音原本就眼媚,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挤眉弄眼的鬼子唐,效力天差地别。

  “哈,不卖关子,不卖关子。”杨华咧着大嘴,下巴上的青春痘红得格外耀眼。

  “最新情报,昨天下午的事情。这可比前两宗更厉害,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谁去赶火车,都不会看见抱着你大腿要钱的小乞丐了。”

  林海音脸一红,道:“说什么呢,什么大腿。”

  几个男人都往她穿着超短裙的美腿不怀好意地瞄去。

  “口误,口误。”杨华眼神忙转回来,嬉着脸道:“是小腿,小腿。”

  旁边一阵赞叹声,林海音的小腿曲线比她的媚眼更动人。

  “你还好好说不,否则我回去写稿了。”林海音作势要走。

  她也就是一说,真怕看还会穿超短裙?

  “说说说,火车站那帮小乞丐背后是有人操纵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别说火车站,哪里不是。”

  “但火车站这股势力是最强的,手底下的小崽子不单在火车站活动,周边路上都是。年纪小的当乞丐,稍大一点就兼小偷。放出去干活都有人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对劲就围上去了。而且许多小家伙的领子里都藏刀片,你一揪他领子就糟糕。”

  林海音的手一缩,吸了口冷气,好像自己的手被刀片割了一样。

  “昨天下午不知怎么被人抄了老巢,是个已经不用的货运仓库,六七十号人没一个轻伤,有一个警方赶到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两个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很难说,脊柱断成几截活过来也成废人了。和前两次一样,团伙的头头,一个绰号蜈蚣的家伙被逼写了张认罪书。”

  “真是太牛了。”鬼子张击节赞叹。

  “据说那家伙规定蜈蚣一定要写满三十条,写的稍慢就被断了小手指,说要是写得够快的话,警察来的时候还够时间接回去。那蜈蚣鬼哭狼嚎让周围还能喘气的一起想都犯过几宗案子。”

  “简直是蜘蛛侠啊。”鬼子张是个热血青年,这会子满脸的神往之色。

  “可虽然手法一样,但和前两天不是一个人。”

  “啊?”听故事的一帮人都大感意外。

  杨华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市局的内线告诉我,根据那些被海扁倒霉蛋的描述,这三宗案件的手法虽然一样,而且都是独行侠,但每次出现的相貌体型都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个女的。”

  “女的?”几双眼睛都瞪出来。

  “女的。”杨华很肯定地说。

  “这么说有一帮人,而且个个都超能打?”我好奇起来。

  杨华重重地点头:“的确是这样,虽然每次只出动一个,但仿佛很轻松就搞定了。”

  “天,”鬼子唐满脸通红:“一个打六七十个,怎么打的?练的什么功夫啊?”

  杨华“嘿嘿嘿”地冷笑几声,看我们一帮人的脑袋越凑越近,忽然双手一摊:“无可奉告,我那内线死活不说。”

  “切!”我们齐齐怒骂。

  “不过这其中肯定有鬼,我什么凶杀案没报道过,也没见那小子嘴这么把紧。今天晚上我请那小子吃饭,非灌倒他套点东西出来不可。”杨华又笑道:“反正内幕也不能一下子挖出来,文章要一篇篇写,钱才可以一点点赚。”

  不用说,南方都市报给这位特约记者的稿费肯定极高。

  我摇了摇头:“我简直是个城市传奇。”

  “城市传奇,好名字,我今天的评论题目就用这个了。可惜这伙高手行事太肆无忌惮,虽然是对黑道去的,公安机关也不能坐视。现在外省媒体炒得火热,市局已经下令限期破案了。”

  一伙人欷嘘一番,看见蓝头远远走来,就作鸟兽散了。

  晚上收拾东西回家前,看见杨华也干完活出报社,赶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酒量行不行啊,别给人灌倒了。”

  杨华头一昂:“像你这种家伙来十个我都给你放倒了。”

  “我怎么能比,但公安系统可个个是能人啊。”

  “明天等着听故事吧。”杨华掏出一小瓶解酒药冲我晃晃,原来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楼下大门口的花坛边,两个老头穿着汗衫在下象棋,其中一个头都快趴到木棋盘上去了。对面是我同一楼层的邻居瞿老爷子,此时一把折扇握在手中,嘴里哼着京剧,扇头有节奏着虚点着,肯定正占着上风呢。

  我经过的时候,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

  “叫吃车了,想好没有?”瞿老爷子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故意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一声,然后抬起头笑眯眯:“那多啊。”

  “等等,等等,催什么催。”对面的老头说话瓮声瓮气。

  “那多啊,你有房客一起住吗?”

  我吓了一跳,六耳暴露了?

  “没有啊。”

  “要么我老花眼看错了,前天好像见个人开门进你屋的,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吧。”

  “呃……有吗,男的女的?”

  “男的吧,短头发的。”

  我心稍稍放下来,又问了一句:“穿什么衣服,短袖?”

  “这天气还有不穿短袖的?怎么你不知道?”这时候对面的老头下了步棋,瞿老爷子红炮打过去,“哒”的一声脆响,白车被痛快地吃掉,扔在棋盒里。

  “应该不会吧,估摸着您老看走眼了。您下吧,我先上去了。”

  “好好。”老爷子没太在意,陶醉在吃掉一个车的巨大喜悦中。

  “这两天,你有朋友来过吧。”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六耳。

  “没有。”六耳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最近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看电视看报上网,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的异样感却还是没有减少。他身上的毛似乎不再长长,但却一天天厚实起来。

  “真的?”

  六耳慢慢地翻过一页报纸。

  “当然。我现在就一个朋友。”他淡淡说。

  “你身上的毛好像不再长了,要不要剃掉看看。”

  六耳把报纸对折,放在桌上。

  “不,剃短又会长的,我知道。”

  “嗯……”我还是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他:“南天门那潭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

  “哦?”

  六耳的语气里有些意外,可并没有很急切焦虑的情绪,这让我有点想不通。这些天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相信底下一定有激荡的湍流。

  “根据你头发所做的基因鉴定,你和正常人类的基因相差2.4%。”

  “这个比率说明什么,差别很大吗?”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语气。

  “普通人类之间的差异不会超过……0.3%”我想了想还是说了个稍大些的数字:“所以2.4%的差异,非常巨大。”

  “是吗,那他们的结论是什么?”

  “你的问题很严重,他们希望你能配合治疗。”

  六耳沉默了。

  “你就不想把这身毛脱掉?”我有点急了。

  六耳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六耳摇了摇头,起身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

  我有点恼火,跟进去,站在他身后说:“你到底要不要治啊!”

  一句话说完,我却愣住。因为我看见他在GOOGLE里搜索“人类基因差异”这个词条。

  用不着点开哪个网页,他就看到了。

  “我果然没有记错。”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人和老鼠之间只差1%。”

  六耳慢慢转过头来:“2.4%,我已经不再是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卧室。

  “谁也救不了我,救不了了,我知道的。”

  “爆炸性的,绝对爆炸性!”杨华一脸的神秘。

  他已经成了中心人物,围在他身边的人比昨天又多了几个。

  “昨晚套出话来啦。”

  “到了酒桌上就好办了。听他说,现场的情形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办了几十年案的老刑警都直呼没见过。”

  “快说呀。”旁边人直催。

  “那几个神秘人出手非常快,就拿火车站那帮人说吧,多的是打了十几年架,随便拔刀的狠角色,蜈蚣身上还有条人命,可就是没看清楚那女的是怎么出的手。据他们说神秘女子没拿武器,可警方验他们的伤口,有许多是被极锋利的利器所伤,怎么都不可能赤手空拳做到。”

  “这不是武侠小说嘛。”林海音吃惊的嘴合不拢。

  “这还没完呢,蜈蚣向警方打赌说看见那人一步就跳起两人多高,要不是仓库的顶有五米多,险险就撞到天花板,而且有个小弟一刀砍在那人的背上,连衣服都没砍破。”

  “靠,天蚕宝衣吗?”鬼子唐目瞪口呆。

  “一开始刑警觉得是胡扯,可后来现场鉴识专家的结论出来了,从留在地上的足迹看神秘人的步幅,绝对超出一般人的体能极限。”

  “那他手上有没有吐蜘蛛丝啊。”

  我用手猛敲鬼子唐的脑袋:“你还真以为有蜘蛛侠啊。”

  鬼子唐摸着头苦着脸:“那你说是什么啊。”

  “中国功夫啊,外国人都知道。”林海音一脸兴奋,问杨华:“你说是不是?”

  “总之这事情玄了,市局已经成立专案组,据说上面也要想法子请能人来破这个案子呢。你看吧,这事就快捂不住了,要是他再端掉几个黑窝,别说全国,海外媒体都得聚到上海来。到时候市府就难看了。现在市局那帮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除了鞋印,指纹一个没采到,人像倒是画出来了,没准就要下通缉令。现正在狂分析作案动机呢。”

  “动机,那是高人看不顺眼就上了呗。”刘唐说话总是让我想揍他。

  “分析出什么没?”我问。

  “也有惩恶扬善这么一说,还有曾经吃过亏来报仇说,有某黑帮请高手抢地盘说。其实都不是很站得住脚。”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就是痛快,老百姓看报道都乐呢。现在不管哪条路上,小要饭的少多了。虽然警方头痛,止不定犯罪率是上升还是下降呢。”

  这是谁在说话,我回头一看,居然连宗而都凑过来了。

  “哟,宗老师。”杨华笑着打招呼。

  “我天天看你的特稿,你小子不错,有前途。”宗而笑呵呵。

  杨华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小喇叭,轻声道:“蓝头不知道吧。”

  宗而摇摇手,背身踱开。

  我在网上查“上海地下势力激烈洗盘,神秘人连挑黑帮”之类的消息,六耳在旁边很有兴趣地看着。

  门铃响了。

  我走出去,顺手把书房的门带上了。

  是瞿老爷子。

  “那多啊,今天又看见啦,这回戴了老花眼镜,准没看错。下午三点一刻的样子,我买菜回来,看见有个人进你家啦。”

  我皱起眉,问:“长什么样,就是你上次见的吗?”

  “很壮实的一条大汉,我看有一米九呢,比上回见的魁梧多了,不是一个吧。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是不是你的钥匙被人悄悄多配过一把?”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别上老爷子掺和进来的好。这样想着,我的眉头舒展开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我是让一个朋友到家里来取些东西。不是什么坏人,谢谢您老费心了。”

  “那我就放心啦,还以为是谁呢。不过那多啊,房门钥匙可不能随便给人呐,人心隔肚皮,得防着点。我活了七十多年,见得多啦,再好的朋友,指不准什么时候给你来一手。”

  “是是。”我点着头,把老爷子送走。

  我推开书房门,六耳还在看在网上的新闻。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考虑着该怎么问他。

  “六耳啊,今天下午……”

  “没人来过。”六耳把头转向我。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否认了。但瞿老爷子总不可能没事敲我房门瞎扯。

  这么好心让他住,还帮他东奔西走,这小子竟然睁眼说瞎话,把别人往我家带还瞒着我。当这是什么地方,他开的招待所吗?

  我想我脸上已经很明显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了。

  “我没有骗你,的确没人来过。”六耳一口咬定。

  “那我的邻居是看错了?连续两次?”我质问他。

  “或许吧。”

  或许?这是什么回答?

  他低声说了句话,像是自言自语。我往他的脸上看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很多天了。

  六耳的头微微低下去。他转回去又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回房去。

  这间卧室,就像他的避难所。他躲进那团黑暗里,再不出来。

  “王,出来一下。”

  王叫王动,可是我们叫他“王”,却不是因为他的姓。他另外有个名字,叫狗仔王。

  这小子是去年娱乐部花大力气从其它报社挖来的宝,人脉广脸皮厚,耳朵像兔子一样竖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窜出去。自打他来了之后,娱乐版面风生水起,好看许多。

  能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翻墙看人剧组拍片,写出的稿子会不好看吗?叫他狗仔王绝对当之无愧,至少在内地算是一把好手了。

  王和我勾肩搭背晃到走廊里。

  我搓着手,有些难以开口。

  “说吧哥们。”

  “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你能搞到吧。”

  “哟,多哥。”王重重拍我肩膀,一双小眼睛眯起来:“偷拍我可有经验,想拍谁呀。厕所系浴室系还是更衣室系啊。”

  “我是大楼系的。”我微笑:“有些不肯露面的房客。主人想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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