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难相拥
祁钰此举无疑是在赐允贤“贵妃之位”,也肯定并强调了自己的帝位。
众卿正不知如何反应,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惊惶的叫声:“皇上,皇上,你回来了吗?皇上,你在哪儿?”
“皇后!”祁镇这才从和允贤的对视中醒觉过来。
只见如香扶着钱皇后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眼见钱皇后一瘸一拐,几乎无法走路,祁镇情不自禁地冲了过去。
“皇后,朕在这里,朕平安回来了!”
钱皇后扑在祁镇怀中,竟哭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你的脚怎么了?”
钱皇后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她摸着祁镇的脸。
“您真的回来了。臣妾,臣妾……”一言未毕,竟晕了过去,祁镇大惊。
“让我看看!”允贤忙抢上前去,摸着钱皇后的脉息,“不好。娘娘这是气血逆乱、暴喜伤阳!她的身子怎么突然差成这样……”
原来,钱皇后生产后,便气血不足;又牵挂祁镇整日垂泪,坚持夜夜跪在佛龛前祈福,竟落下了眼睛和腿上的病根。本还有刘平安在侧帮她调理身子,刘平安被迫害逃离后,她因为担心遭汪国公等人暗害,便拒绝服用任何太医送来的汤药,只相信医术尚浅的丁香一人。久而久之,竟一病不起。汪皇后趁机把她遣去了南宫“休养”。
允贤一边咳嗽,一边掐着钱皇后的人中:“不行了,得赶紧进些人参吊住。不然就麻烦了!”
汪国公在人后大声道:“既然如此,应赶紧送太上皇后回南宫!那儿什么东西都齐备,不能再耽搁了!”
祁镇急怒之中想不到太多,一下子抱起钱皇后,翻身上马。
“还不快带路!”
祁钰正想说什么,看见汪国公迅速地使了个眼色,便改了口:“小福子,赶紧带太上皇去南宫!小马子,快去传太医!”
刘平安从旁跟上:“不用了,老臣愿随驾前往。”
祁钰一惊:“刘平安?”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行人飞也似的去了。允贤刚想跟上,忽然被祁钰猛然拉住,紧紧抱入怀中。
“朕没眼花吧?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允贤一下子也是热泪盈眶:“嗯!我回来了!”
祁钰小声道:“你怎么这么瘦?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了。以后,朕不会再让你受一丝苦了!朕这就带你回宫!”
“现在不行,我要去看钱姊姊!”
“你师傅不是跟去了么?”
允贤拨开他的手:“可那是钱姊姊呀!”
她转身就想赶上去,祁钰忙按拉住她:“别跑,你身子弱。跟朕一起坐轿子去!”
看着那顶御轿,允贤摇了摇头:“这是御轿,我怎么可以……”
祁钰一把抱起了她,进了御轿。
“起轿!”
允贤惊魂未定,连忙挣开他坐好。
“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啊?要传出去,言官还不骂死我了?”
祁钰也有点懊悔,忙道:“是朕糊涂了,可是允贤,朕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离开你。”
允贤红了眼圈:“如果你真记着我,为什么我在瓦剌那么久,你都没派来人来找过我?”
“朕……朕最初是不知道你在瓦剌。后来在西直门见了你,才知道你没事……朕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救你,不信,你问东厂的曹吉祥!可那帮混账,居然说你已经死在乱军中了……”他紧紧地抱着允贤,“朕一刻也没忘了你,朕每晚做梦,想的都是你!现在好了,朕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朕身边了!”
南宫朴素的崇质殿内,刘平安正在为榻上的钱皇后扎针。
祁镇焦急道:“皇后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等醒来就没事了。只是娘娘腿有重疾,身子也已经非常虚弱,这才会在暴喜下昏厥。微臣现在虽用了人参膏,但娘娘以后必须珍摄调养,一定不可再劳累忧心,否则……”
“她的腿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眼睛,刚才朕就觉得不对头!”
“娘娘是因为思念陛下过度,常年流泪,现在一只眼睛几乎看不到了;她腿上的伤,也是因为常年在佛前替皇上祈求平安,这才……”
他说不下去了。
祁镇心中剧痛,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皇后,朕对不起你!”
“皇上勿忧,容臣先告退,为娘娘调制明目的眼膏。”
祁镇忙道:“快去!”
等刘平安走了,如香才踏上一步:“皇上,有一件事,您必须得知道。”
她一咬牙:“太子殿下,被汪皇后的人刚才抱走了!”
祁镇大惊:“什么?”
如香跪了下来:“丫头们说,娘娘前脚出去接您,后脚就突然冒出来了一帮人,抢走了太子。还留下了话,说太后娘娘思念孙子,要先放在身边抚养……还说……还说皇位与皇子,请陛下任择其一!”
祁镇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好毒的计策!”
“皇上,现在怎么办?这几年,太子就是娘娘的心尖子,要是有什么万一……奴婢想都不敢想了!”
正在此时,外间有人通传道:“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便见允贤快步奔进府来,后面跟着祁钰。
“钱姊姊怎么样了?”
“皇嫂醒过来没有?”
刘平安拿了药进来:“娘娘没有大碍。现在该上药了,你去帮她再掐掐人中穴。”
允贤吐出一口气:“刚才可吓坏我了。”
祁钰见她也是体虚,忙上前扶住:“看,朕早说皇嫂不会有事吧。”
祁镇看着祁钰和允贤亲密的动作,心中一阵酸楚,视线差点被泪水模糊。
允贤到了钱皇后榻前,柔声唤道:“钱姊姊,钱姊姊,你醒醒啊!”
祁镇盯着祁钰,眼中要喷出火来。
“太子的事,是你干的吗?”
祁钰感到莫名其妙:“太子怎么了?”
祁镇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怒视着祁钰:“别跟朕装傻!”
偏偏这时,静慈师太进了殿:“皇后怎么样了?”
允贤按着钱皇后的人中,钱皇后慢慢睁开了眼。
“皇上……允贤!”她一喜之下,努力坐起身子,“允贤,你也没事?”
接着,她便因为头晕又要倒下,允贤忙扶住了她:“皇上在这儿。钱姊姊,我没有食言,我把皇上给你带回来了!”
钱皇后笑中带泪:“好……好,我就知道你会把他平平安安带回来的……啊,我怎么忘了?如香,快把太子抱来,让皇上和允贤都看一看。可怜这孩子一出生,就没见过他的父皇……”
允贤忙阻止道:“钱姊姊别急,你先躺着休息。”
钱皇后催促:“快去抱太子来啊!”
如香看了祁镇一眼,只得小声道:“回娘娘,不是奴婢偷懒。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睡着了……要不,稍晚一点再说吧?”
祁镇听得心如刀割,把祁钰拉到一旁,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朕一直那么信任你,可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到底要我和皇后怎样?”
祁钰一愣,却想岔了:“皇兄误会了,是皇嫂自己要迁来南宫的,朕劝不住……”
静慈师太朗声道:“皇后醒过来了就好,现在该说正事了。正好你们兄弟和几位重臣都在。”
于东阳等官员见静慈师太传召,匆忙入内。
“臣等恭请太上皇后娘娘圣安!”
“贫尼本是先皇嫡后,也是你们的嫡母。如今为了国家天下,少不得就得要问一声。祁钰,现在你皇兄已经平安回京了,你预备什么时候请你皇兄重登龙位?”
祁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皇兄才到京中,万事……”
静慈师太打断他,道:“莫非你还想永据龙位不成?”
汪国公见状,忙上前:“太上皇业已退位,何来重新登基一说?”
于东阳抢白道:“可当初皇上曾在西直门城头,当着上千百姓言明太上皇一旦回京,便要归还皇位!”
“此一时彼一时也。太上皇在位之时,失德北伐,大败后不得以逊位;皇上如今治理天下,四海升平,是为大德之君,为何还要退位?”
他身后一大臣忙帮腔道:“不错,昔日唐玄宗西行,其子肃宗继位,尊为太上皇,肃宗也有他日当奉还皇位一语。但日后玄宗归京,为天下大计,仍是退居离宫。臣请太上皇效之!”
众臣吵成一团。
允贤低声道:“祁钰,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祁钰犹豫了一下:“允贤,你不知道,朕……”
允贤看着他的神情,异常失望:“难道你真的贪恋皇位?……追杀皇上和我的人,不会真是你派出来的吧?”
祁钰看着她的神情,瞬时间又急又乱,诚挚道:“绝对不是!皇兄都回来了,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只是皇兄回来得太突然了,朕全无准备,都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朕想过了,等皇兄病体病康,便择吉日……”
祁钰还没说完,忽然有个小太监奔了进来:“奉皇太后慈谕。闻太上皇后玉体不适,特赐雪参两株,并赐太子殿下春衣一袭!”
祁镇看着那衣盘上那件雪白的小衣,一下子捏紧了双拳。
钱皇后听到这道旨意,突然觉得不对,招手找来如香:“好端端的,太后为什么会突然送春衣来给太子?”
如香语塞:“这个,太后娘娘素来也是关心太子的……”
“太子呢?快把他给我抱来!”钱皇后越发觉得不对。
如香忙道:“太子在睡着呢……”
钱皇后已是按捺不住,挣扎道:“不行,我要见太子。皇上,我要看看深儿!”
如香求援似的看着祁镇,祁镇只得上前:“皇后,别急。深儿没事的,这儿人多,朕不想惊到他。”
“不,臣妾现在心慌得很。臣妾一定得见到深儿才放心!”
她挣扎着要下榻来,却差点跌了一跤,众人急忙上前。
祁镇着急去扶钱皇后,奈何身体刚刚恢复,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太上皇小心!”传旨小太监也抢上前去扶着他,随即贴近小声道:“太上皇还宜早作决断,你不想春衣变寿衣吧?”
祁镇一凛,强行压抑着愤怒,推开小太监:“滚,朕不要你扶!”
钱皇后挣扎起来:“我自己去抱深儿……”
祁镇心中大乱,有苦说不出,急道:“皇后你好好地躺着,添什么乱?”
一旁的静慈师太搞不清眼前的状况,指着如香道:“你,去把太子抱过来。有贫尼在这儿盯着呢,出不了岔子的!”
如香无奈,只得看了一眼祁镇,慢慢地去了。祁镇头上全是冷汗。
静慈师太接着道:“好了,接着说正事。祁钰,你有归位之心,贫尼很是高兴。不过,趁着大臣们都在这里,还是要定个日程才是。百官六部,总得有个准备的时间。”
祁钰支吾道:“朕一时也没想清楚。这是大事,必须得与阁臣们认真商量方可。”
那宣旨的小太监已经退回到桌边,这时却突然插话:“容奴才多嘴,各位大人何不问问太上皇自己的意思呢?”
祁镇看着小太监意味深长的眼色,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看了看虚弱的钱皇后,又看了看满面愁容的允贤,一闭目,开口道:“不用了。祁钰,你有奉还皇位之心,朕已经很高兴了。他们说得对,朕已经退位做了太上皇。为百姓计,为大明计,这个天下,以后还是交给你来治理吧。”
“皇上!”静慈师太震惊地看着祁镇。
祁钰惊喜不已,他快步上前:“皇兄,这……这怎么行?朕毕竟有言在先……”
“国事繁重,朕在瓦剌染上重病,急需调养,不能理事。复位之事,不必再提。祁钰,还望你以后善待百姓、加恩百官,万万不可像朕一样荒唐罪过。”
祁钰大喜:“是,朕一定遵从皇兄吩咐!传旨,加太上皇封地三万亩,重修南宫行宫。太上皇府可按内宫制设立属官,一切用度,双倍优于朕躬!”
汪国公等抢先拜下:“遵旨!皇上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于东阳及其余官员也只能无奈地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静慈师太长叹一声,拂袖而去。一旁的允贤愣在那儿,半天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生么。
在众人的山呼万岁中,祁镇贴近祁钰,小声道:“朕已经让出皇位,现在,可以把太子还给朕了吧!”
“什么!”祁钰一听大惊,这才知道出了蹊跷。
“把太子给朕!”祁钰猛地推开凤喈宫的殿门。
“皇帝,你要吓死哀家么?”正在喝茶的吴太后闻声一惊,手中的茶水都洒了出来,“华香,把太子抱出来。”
华香从殿后抱出太子,祁钰急忙接过。
“您怎么能这样做?竟然抢了太子来威胁皇兄!”
汪国公突然出现在殿门口:“皇上请勿迁怒太后娘娘,是臣请娘娘这样做的。”
“皇帝,哀家和汪国公这样筹划,也是不得已啊。朱祁镇仗着那老尼姑弄了那么大架势进京,不是摆明了要来抢你皇位的吗?打蛇打七寸。要不是咱们捏住了太子,怎能逼他像现在这样乖乖就范?哀家听宣旨回来的奴才们说,咱们的‘太上皇’可是当着一帮大臣的面,亲口允了不再复位,真是好极了!”
“母后,您这样做,摆明了是要陷我于不义!”
赶进来的汪国公急忙道:“皇上,事涉帝位,哪能有妇人之仁?您得想想,为何太上皇都到了卢沟桥,宫里才收到消息?今天早朝,为什么有那么多大臣都告假?于东阳他们几人,早就背着您布了局、造了势,看着时辰逼您在天下人面前答应还位。如此心计重重,像是心怀善意吗?”
祁钰一下子怔住了。
吴太后悲声道:“朱祁镇当皇帝的时候,也没对咱娘俩怎么好过。要是被他重新坐了龙椅,哀家别说这个太后的名号,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可你们事先总该跟朕商量一声……”
吴太后抹泪道:“钰儿,你的心太软了,哀家宁愿替你当这个恶人!”
汪国公道:“好在现在大局已定,也不枉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听娘的话。朱祁镇是祸根,以后一定得找机会把他除掉。还有于东阳,也得找个由头……”
祁钰突然暴怒道:“不!绝对不行!他是我的皇兄,我的大哥!母后,你们绝对不能再对他下任何毒手!要不然……要不然,朕就立刻下旨,把皇位还给皇兄!”
汪国公轻轻一笑:“皇上,您今天一路上犹豫了那么久,在太上皇和静慈师太的面前又支支吾吾的。臣看得出来您听了太上皇不再复位的话打心眼里乐了出来,您当真舍得把皇位拱手相让么?”
祁钰听到这话,心中一虚,登时说不出话来。
祁钰亲自赶回南宫,一脸歉意地将小太子深儿交给祁镇。
“皇兄,此事……朕真的被蒙在鼓里……”
祁镇抱着深儿与自己像极了的眉眼,一阵心痛。半晌,才抬头对祁钰淡然笑了笑:“是么?可皇上不是也没推辞么?”
祁钰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一旁的允贤听到这话也心中一紧。
钱皇后抱着大半天不见的深儿,完全无心再去留心他人的言语:“太子,太子。你看,这是你父皇,笑一笑,快笑一笑……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爱睡?”
祁钰接话道:“爱睡是好事。”
允贤碰了碰深儿的脸:“太子长得可真像钱姊姊。”
祁钰歉意道:“皇嫂,等您大安了,皇兄也安顿好了,朕想要在宫里举办一次大宴。为皇兄和您洗尘,顺便也修缮一下这太上皇府……”
钱皇后心中疑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仍然道:“那敢情好。”
祁钰把允贤拉到一边,道:“允贤,朕今天已经封了你贵妃。你就跟朕回去吧。这儿有刘平安照顾,用不着你再辛苦了。”
允贤一边咳嗽一边道:“不行,钱姊姊的身子还要静养。皇上,咳咳……太上皇的伤也没大好,今儿又劳累了一天……”
“你光想着别人,怎么不想想自己,想想朕?你一身是伤,而且又病又累。一定得进宫好好养着才行。”
“我还没回家看看呢。”
“你家里没有人,你奶奶和父亲都回老家去了。你先跟朕回宫,朕打发人去接他们。”
他从怀里摸出那支紫金灵芝钗:“允贤,你不在的时候,朕的心就像被挖掉了一样,只有天天摸着这只灵芝钗,才能睡得着。允贤,让朕陪你养好身子,朕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了。”
他轻轻地为允贤戴上那只灵芝钗。允贤眼睛一酸,倚在了他的怀中,半晌才道:“不好。”
祁钰诧异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
“祁钰,你想接我进宫,我很欢喜。可是,你要我用什么名义入宫呢?封贵妃之事,你那一句话不能作数。两位太后娘娘呢?你的……皇后娘娘呢?”
提到汪皇后,允贤神色黯然。
见祁钰也怔住了,她叹息了一声:“你还是好好想想再说吧。这两天,我还是想留在这儿。钱姊姊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什么?她……她居然用深儿的性命威逼你……”钱皇后震惊道。
祁镇按下了她:“别出声,这件事不能让允贤知道。毕竟祁钰之前也并不知情……太上皇就太上皇吧,朕早就看开了。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一个皇位算得了什么……”
于东阳跪在地上:“皇上,臣实是不知太后娘娘竟用太子性命胁迫您……这等恶事,怎能现于天家?臣就算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拼死将此事公诸于世,还皇上一个公道!”
“纶言如汗不可收,朕红口白牙都说出来了,已经无可更改。深儿的性命,的确比皇位重要。而且,朕不争那个皇位,非为无能,是为不愿。如果我与祁钰兄弟相争、兵戎相见,到时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便宜的,只能是瓦剌;受苦的,却是我们大明百姓。朕已经犯过一次大错了,实在不想再重蹈覆辙。”他苦笑道,“反正,朕也当过皇帝了,不是吗?”
于东阳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猛然跪下:“皇上重社稷而轻帝位,是大德圣君!微臣虽肝脑涂地,不能相报!”
殿外,允贤看着药罐里的药,被升腾起来的药烟呛住,咳嗽了两声。祁镇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盖子,帮她轻轻地拍着背。
允贤缓过气来,忙站开:“我没事了。”
祁镇苦笑道:“你不用跟我这么避嫌。反正过几天,你就要进宫了。”
允贤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俩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在瓦剌那些事,你都忘了吧……宫里头,朕还有些信得过的老人,过几天,我列个名录给你……”
允贤听不下去了:“别说了。”
祁镇怅然道:“你千辛万苦地回来,不就为了他吗?和也先成亲之事,记住一定要咬死不认。淘金河里跟着咱们出来的那些人肯定不会乱说,你自己千万不能承认……”
允贤的泪慢慢滴了下来:“求求你,别说了……”
祁镇只得住了口。
“这两天,我没一刻闭上过眼睛。我……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水性杨花,心里头明明挂记着一个,可偏偏又……”
祁镇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允贤,一把搂住了允贤:“你再说一次!”
允贤泣声道:“我说不出来了。是,我心里是有过发疯的念头。可钱姊姊那么可怜,还有太子……他们为你受的苦太多太多了……什么贵妃之位……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可我又觉得,我不能辜负祁钰,更不能辜负钱姊姊……”
“所以,你就要辜负我和你自己?”
允贤泪下如雨。祁镇的心慢慢软了,他轻轻地把她的头按在胸前。
“别动,让我再抱你这一次。以后,我就真的死心了。没错,我们欠别人的东西太多,只能辜负自己。允贤……我不是一个好人,忘了我吧……”
两人久久地依在一起,半晌才分开。祁镇仍然心有不忍,用袖子抹去了允贤脸上的眼泪。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幕,尽然全数落入了院门外一身便装的祁钰眼里。
祁钰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剧烈地喘着气。他下意识想要冲进去,但迈开两步后,却猛然收回,转身大步走进南宫宫苑,愤怒地一脚踢向一个树墩。
小马子忙赶上拉住他:“皇上保重龙体,千万不要误会……”
祁钰压低着声音:“他们都这样了,你还要朕怎么不误会?”
小马子忙道:“皇上,杭大人和钱娘娘亲如姊妹,又和太上皇一起从瓦剌受尽磨难才逃回来,一时想起旧事,举动亲密点。虽然有点不合适,但也在情理之中啊……皇上,您要想想杭大人为了你,可是连性命都不要了,走了几千里,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城!”
祁钰有些动容。
曹吉祥面色狡黠地站在一旁。原来那日他和祁镇失散后,并未被俘,一路逃回了北京,现在已然成了祁钰的亲信。
“马公公之言有理。不过皇上,杭大人虽然冰清玉洁,但您恐怕还是要多加小心。奴才瞧着太上皇心里对您还是颇有积怨的,万一他对杭大人有了邪念,只怕……”
祁钰一挑眉:“什么积怨?”
“南宫里一直有东厂的人。这两天,太上皇没少对那些觐见的大臣说过诛心之语。有时说皇上用阴毒法子逼他让位,是为无耻;又说,他不跟您争位,其实是出于不屑;有时说天下人自会评说您不顾兄弟情谊之举。就连那些大臣也说……”
祁钰的脸色已经变得血红:“说什么?”
曹吉祥小心道:“说昔日也先欲加害太上皇,便遭雷劈天谴;而皇上您如今违背誓言,只怕也难逃报应。有几个还劝慰太上皇,应马上召集勤王之军,行夺宫之举……”
小马子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曹大人,这些风言风语不能胡说!”
曹吉祥忙道:“当然,这些不过是风闻,皇上自有圣断。”
祁钰咬着牙:“那太上皇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太上皇没有答应。”
“谅他也不敢!”祁钰咬牙道,“曹吉祥,把那些个敢于教唆太上皇的臣子,全部列出个单子给朕!往后要觐见太上皇的臣子,必须经朕御批。小马子,明儿就安排允贤入宫!册刘平安为南京太医院院判,令他即就启程上任!还有,原有加给南宫的一应供应,都比照前例,也不用再给这儿拨额外的宫女太监……他不是看不起这把龙椅么?朕倒要看看,没了大臣,没了宫女,他到底要怎么做他的太上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心甚忧,故特令女官杭氏即刻入宫。赐居万安宫,钦此!”
允贤睁大了眼:“现在就入宫?”
“是,请杭大人马上起驾吧。这可是圣旨,不能拖延的。”
允贤不自禁地看着殿侧的祁镇,祁镇的眼神也正锁在她的身上。两人之间有千言万语,却无处诉说。一动不动,竟似凝固了一般。
最后,还是祁镇不出声地说了“珍重”两字,转身而去。
允贤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她轻声对如香道:“如香,你要照顾好钱姊姊。我肯定会回来瞧你们的。”
“奶奶!”
万安宫内,允贤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扑在杭老夫人怀中。
候在宫里多时的杭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允贤,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小马子在一边凑趣道:“皇上知道杭大人想念亲人,特地派了御马把老夫人接了来。还按您闺房的原样布置了万安宫……”
丁香上前:“大人!”
允贤惊喜地拉着她:“丁香!”
祁钰含笑:“怎么样,合意了吧?”
允贤感动得含着泪连连点头:“谢谢你,祁钰!”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向祁钰小声说了些什么,祁钰脸色一变:“好,朕马上就去。老夫人,你多陪陪允贤,用了晚膳再出宫。朕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允贤一脸诧异地看着祁钰匆匆离去。
慈宁宫内,吴太后正畏畏缩缩地跪在孙太后身边。
孙太后怒道:“居然背着哀家劫了太子入宫做人质,你好的大胆子!”
吴太后委屈不已:“臣妾也是为了皇帝着想。您不是也说过不想让太上皇复位吗?”
孙太后大怒,一个巴掌挥了过去:“你还有理了?”
吴太后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祁钰这时进来,见母亲挨打,冲上前去抢上扶起她:“娘!”
吴太后见儿子到来,失声痛哭。
孙太后扬声道:“皇帝,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哀家不许你杀太上皇,你就拿着自己侄子的性命逼他?如此卑鄙的小人之举,哪是个皇帝该有的行径?你不怕史官直书?不怕百姓非议!”
祁钰看着吴太后脸上的印子,怒上心头:“明明是皇兄自己要退位的,朕之前全不知情!”
“你倒推得干净!汪国公只是外臣,没有你点头,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情?皇帝,你的手段如此卑劣,还不如你皇兄当年!”
祁钰一下子火了:“那又如何?朕现在是皇帝!是您一门心思要把皇后塞给朕的;又是您说汪国公功忠体国,可入阁拜相;当初明明是您想废掉朱祁镇;是您硬逼着朕登基!现在您又来扮慈母?”
孙太后气得目瞪口呆:“你自以为靠着汪瑛一家,就敢不服哀家的管教了?”
“皇帝乃万岁,太后为千岁,朕为何要受你管制?”
孙太后怒火冲天:“好,哀家管不了你,总能管管后宫吧。吴氏,跪下!”
祁钰一惊,吴太后更是吓呆了。
“哀家只是千岁,但总是你父皇的皇后!吴氏,还不跪下!”
吴太后腿一软,跪在地上。
祁钰大怒:“娘,你起来!”
孙太后怒道:“她敢!吴氏,把你当年先头太皇太后册封你当贤妃的旨意再背一次!”
吴太后全身一震,诺诺地背道:“宫人吴氏,出身贫贱,虽奉天恩,唯罪臣之后,故无福可居宫内。故特旨出宫,择别府居住,以示尊卑分明……”
背到最后,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祁钰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扶起吴太后。
孙太后拄杖拦在他面前:“别叫哀家知道你再去做那些恶心事,否则……哀家当初能扶你做皇帝,也能让你做回一个贱民!”
“谢母后训导!”祁钰眼下的肌肉跳了一下,说罢,扶着吴太后急急离去。
望着祁钰母子走出去的背影,孙太后的头晕了一下,玉香忙扶住她:“娘娘,快坐下来。”
她扶孙太后坐下:“您身子这么不好,何苦又动这么大的火气?”
孙太后难过道:“现在汪瑛仗着国丈身份,已经许久不来请安了。皇帝为了坐稳龙位,越来越行差走偏。哀家这身子骨,若不能震慑住他,以后不知道还要弄出多少不可收拾的大事来……”
回到凤喈宫,吴太后仍是哭啼不止。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居然叫我跪下!钰儿,我这个皇太后当得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吴太后咬牙切齿道。
祁钰拦住作势就要往柱上撞的吴太后,无力道:“母后,别闹了,行吗?”
吴太后不解道:“娘哪里闹了?娘也是太后,娘凭什么就要受她欺侮?”
“要不是你抢了太子进宫,怎么会惹上她?”
“要不是娘做成了这件事,你现在还是皇帝吗?钰儿,什么兄弟情都是假的。只有你坐在龙位上,你娘才是正经经的太后,死了才配跟先皇葬在一起,而不是跟朱祁镇的亲娘一样,被扔到孤零零的妃陵里去!”
祁钰闻后全身一震。
吴太后哭道:“娘已经苦了二十年,实在不想苦下去了……”
祁钰听得心酸,半晌才道:“您以后,少管外头这些事。朕不会再让您受气的。”
允贤伏在杭老夫人的膝上:“奶奶,允贤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杭老夫人老泪纵横:“你爹也想你,可是他在瓦剌受了伤,又九死一生才逃了回来。现在落下的旧疾,走不快,得隔些天才能到……你不知道,他在家的时候,天天都流泪叹气,怪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没用,竟然会落入敌寇之手,拖累你差点……”
“明明是我拖累了父亲,要不是汪家想除掉我……”允贤说不下去了。
祖孙俩抱头痛哭,一直依偎到入夜,允贤才依依不舍地看着宫女绿香送杭老夫人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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