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仁
凉亭中,安和郡主正在抚琴。大家都装作听得入神的样子。
允贤的心思完全没在听琴上,她眼神紧锁着假山下的一株花下的一棵小草,兀自喃喃道:“铁皮石斛只长在高山上,这儿怎么会有呢?嗯,一定是这地势阴凉……”
一曲结束,众女纷纷鼓掌叫好。
徐夫人含笑道:“真是天上仙曲!郡主,你可一定要再来一首。”
允贤不通音律,但觉无味,默默拉着紫苏退到了假山边。她快步跑向那株药草旁,伸出手就要往土里插去。
紫苏忙阻止,道:“姑娘,别动!让我来。”
“不成,这草药珍贵得很。你毛手毛脚的,挖坏了可怎么办?”
“可你这一手是泥的,怎么见人?”
允贤不理她,小心翼翼地挖着:“没事,不会有人在意我们的。你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徐家人是借着这寿宴给他们家儿子选媳妇儿呢。我今天到这儿就是替我爹送礼来了,不过好像我爹准备了半天,人家也没看上我们的礼物,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爹说好呢。看,这才是好东西,活生生的铁皮石斛!《神农本草经》里说了,它可是比人参还灵的救命仙草呢。”
她站了起来,随手在裙子上拍了下手上的泥:“有这个,咱们今儿还算没白来。”
她起身当先走了出去,紫苏跟在后面。
突然,一只手从假山里面伸了出来,允贤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已经被掐住脖子,抓入了山洞。
山洞里非常阴暗。
“放开我!”
“别出声!”
允贤这才看清,一个男子左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右手正拿着一把寒光分明的剑架在瑟瑟发抖的紫苏的脖子上!
允贤惊魂未定:“你别伤她,我保证不叫,你想干什么?”
“把你那救命的仙药拿出来……”
允贤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惊异道:“你受伤了?”
那男子的身体突然晃动了下栽倒在地上,手中的剑也掉落在地上。
紫苏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呼:“啊!他好像昏倒了!”
两人正要往山洞外奔去,男子的呻吟声突然传来:“好冷……好冷……”
允贤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紫苏不解地看着她。
允贤怔住了,她突然转身跑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蹲到那男子身边,撕开他染血的衣襟,发现他胸口有一道伤口,正不断冒着鲜血。
那男子不知昏迷了多久。
“园子里果然有莤草,用它止血也行!”
允贤把草药嚼烂,敷在了他的伤口处,又帮他把伤口重新包扎好。
紫苏不解地看着她忙碌:“姑娘,你干吗要救他?万一他不是好人呢?”
允贤略一沉思,缓缓道:“不知为什么,他说‘好冷’,我就走不动路了,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那男子身子一震,睁开眼来,紧盯着允贤,又看了看已包扎好的伤口。
“谢谢你……对不起……我不是坏人……刚才,有人追杀我……咳咳……”没说两句,他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别告诉别人……”
说完,他又晕了过去。
允贤忙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伤不轻,咱们得想法把他弄出去才行。紫苏,来,帮我一下忙。”
她用力想把他扶起,不料紫苏却一把拖住了她,向洞外跑去。
“紫苏,你干什么呀!”
“姑娘,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咱们不知道,你没听到他说有人在追杀他吗?咱们要再留在这儿,麻烦就大了!咱们是来拜寿的,要是被人发现跟这个人在一起,那可就说不清了,咱们不能给老爷惹麻烦啊!”
允贤听到这话,终于迟疑了一下,一咬牙,走到那男子身边,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取出香囊,拿出一片东西放在他嘴里,歉疚地细语道:“对不起,我也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剩下的,就只能求药师菩萨保佑了。”
前院花开似锦,不少男客正在园中赏花、聊天、品茶。少年们眼巴巴地看着园中间的步障下面,那里隐约可见女子的裙裾。
徐侍郎正在和汪国公交谈。
“呵呵,隔帘看花,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您家安和郡主才是花中牡丹,人中凤凰。”
这时,小厮匆匆进来,向徐侍郎耳语,徐侍郎脸色一变。
“曹吉祥?”
汪国公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东厂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曹吉祥就带着人走到园子入口处,老远就拱着手:“徐大人,曹某专程来跟老夫人贺喜来了!”
他一使眼色,身边的人立刻散开,开始搜寻着目标。客人们开始惊慌不已,但都不敢闪避。
徐侍郎强压着怒火道:“曹大人,您这是……”
“早就听说徐侍郎府上风光好,今儿个也乘机带我这帮兄弟来见识见识。”
徐侍郎看了一眼汪国公,见他微微点头,便一挺腰:“曹大人,今天是家慈七十大寿,您这样上门来,是不是想故意添乱啊?”
“添乱?徐大人,这番话,可是要我原封不动地告诉给督公听么?”
徐侍郎一怔:“那又如何?就算是王振亲自来了,老夫也这么说!”
“我说徐大人您今天气势怎么这么壮,原来汪国公大人也在!”
汪国公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曹吉祥,这时黑衣人们纷纷回来,一黑衣人对曹吉祥摇了摇头。曹吉祥一皱眉头,视线凝到了步障之上。
“听说贵府还有一品价值千金的牡丹,怎么没见着啊!”
接着,曹吉祥竟自顾自举步往步障走去。
徐侍郎急忙拦住他:“你想干什么,里面可都是女眷!”
曹吉祥根本不理他,一挥手,其余黑衣人就要往前冲。
汪国公喝到:“本公的女儿也在里面,曹大人,你究竟想找什么?”
曹吉祥看他一眼:“国公爷是在威胁我?莫非您是知道我在找什么?”
“曹大人,老夫也是为了你好!东厂最近做事张扬得很,太后娘娘已经很不高兴了,要是知道了今天这事……”
空气中满是火药味,两人对视了一阵,曹吉祥突然格格一笑:“如意、万福、鸿运,你们三个跟我来!其他人,给我守在这儿。”
说话间,他大步流星地迈向步障,一手就推倒了举着步障的小厮:“太后娘娘再生气,我也得替皇上尽忠不是?我们几个都是宫里服侍过的,国公大人不必担心!”
女眷们见状纷纷惊慌地奔跑着,四位太监在人群中搜索着。
允贤和紫苏悄悄地站到了院子边,望着身边冲过的黑衣人。紫苏脸色吓得发白,悄声道:“这些人,不会就是来追杀那个人的吧?还好我们出来得快……”
“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紫苏,刚才那件事,你跟谁都别提!”
紫苏忙用力点头。
凉亭内,徐太夫人被这场变故惊得瑟瑟发抖,拉着儿媳的手:“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徐夫人慌乱道:“是东厂,娘放心,不是来抓老爷的……”
倒是旁边的安和郡主上前一步:“老夫人别怕,有我爹在,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看着摇头的黑衣人,曹吉祥一皱眉:“不可能!他又没生翅膀,能飞到哪去?”
他盯着院子里的女人们,眼神依次扫过,突然眼光一闪,急奔过去,掐住允贤的脖子推到了墙壁上。紫苏尖叫一声,就被一旁的黑衣人拉了开去。
“说,你身上的血迹是从哪来的?”
允贤一惊,看到她的裙摆上沾着几点血迹,明显是刚才沾上的,连忙道:“刚才,刚才我跌了一跤。”
她伸出手,给曹吉祥看她手上的伤口:“看,这儿还有泥印呢!”
曹吉祥看着她,慢慢收了剑。转身离开,允贤终于呼出一口气。
可曹吉祥没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身用剑指着允贤的脖子:“不对,你那点伤口,弄不出那么多血来!”
允贤发着抖:“有的,我从小一受伤,血就流不停……”
“真的,我们姑娘真的是这样的!”紫苏在一旁疾呼道。
曹吉祥狐疑地一转剑身,剑体反射出银光。
这时,凉亭上看到这一切的徐太夫人突然呻吟了一声,软软倒地。徐夫人吓得马上扶住她:“娘!你怎么了?老爷!老爷你快来啊!”
徐侍郎急急赶了过来。
允贤和曹吉祥都被上面发生的变故惊了一跳,齐齐望着上面。
“老太太是中风了,快……快去请大夫!”
一黑衣人拦住一众小厮:“不许去!”
徐侍郎怒道:“曹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不住了徐大人!”曹吉祥一挥手,“看着这儿,一个人都不许走!你们接着搜!”
徐夫人急道:“老爷,老太太快不行了!”
允贤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剑,急忙道:“我懂点医术,让我看看!”
也不等曹吉祥反应,她小心推开剑就往凉亭里跑去。
只见一圈人围着凉亭中的徐太夫人,老太人半躺在地下,口鼻歪斜。
徐夫人正在一旁张罗着:“快把老夫人扶起来!”
一群丫头着急上来,允贤忙拦着:“快放下,千万不能扶!”
一干人吃惊地看着她,徐夫人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扶?”
“中风之症,大都是血脉不畅,淤血暴出所致。要是随便移动,肯定会出事的。”
一旁的安和郡主傲慢道:“你又不是大夫,在这胡说些什么?太夫人年老体弱,这亭子里又这么湿冷,不赶紧扶起来,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徐侍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娘,你会治病?”
允贤忙道:“略懂一二。”
赶过来的紫苏拉着她,示意她别说话。可允贤看着旁边已经走上来的曹吉祥,忙对紫苏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在老夫人身边蹲了下来。她把了把老夫人的脉,又翻了翻老夫人的舌头。
徐侍郎慌忙道:“能治吗?”
“有缝衣用的针吗?快给我拿来!”
曹吉祥看着地上忙碌的允贤,顿了一下,问道:“她是谁?”
徐夫人惊恐地答道:“宣武将军杭大人府上的姑娘……”
“杭纲,刚从北疆调回来那个?”
允贤抬起眼来镇定地看着他:“正是,大人认识我爹?”
曹吉祥看着她,见她毫不慌张,便一笑道:“不认识。”
说完,他竟转身离开了!允贤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继续给老夫人掐着人中,但她的汗水早已经湿透了后背。
她用针在徐太夫人耳垂部刺了下去,一粒血珠掉了出来。允贤忙用力挤着血,众人张大了口,在旁边呆看着。
徐夫人在一旁紧张地问道:“这样成吗?”
“放完恶血,太夫人应该就会好的!”
允贤又接着徐夫人十个手指尖正中间刺了血,乌血慢慢都流了出来。可过了好半天,老夫人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允贤一咬牙,不管不顾地一捞袖子,把老夫人歪斜的脸扶正,又在她脸上的几个穴位用力按摩了几下,可老夫人还是动都没动。
徐侍郎急了,冲着外头的东厂之人大喊:“去请大夫!请太医!请太医来总没问题了吧!”
徐侍郎满头大汗地看着外面:“杭姑娘,你这样到底行不行呀?要是不行,就别动了,等待会儿太医来了……”
紫苏捅捅允贤,轻声道:“姑娘,不行就算了,还是等太医来吧。”
允贤摇摇头:“徐侍郎已经知道我是杭家的女儿了,要是救不醒太夫人,他肯定会为难我爹的。把针给我!我再试一次!”
她拿起针,吸了口气,向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捻转几下之后,老夫人终于微微一动。允贤大喜,拿过另一根针,脱掉老夫人的鞋袜,继续在她足背上的太冲穴扎针。在众人惊喜的眼光中,老夫人开始呻吟,接着竟缓缓张开了眼睛,连脸也不歪了。
徐夫人激动道:“老爷,醒了,娘醒了!”
允贤松了口气,直起身子:“快找架软榻来,慢慢地把老夫人扶上去。”
徐夫人惊喜道:“好,好!快备软榻!杭娘子,你可是真是妙手回春啊。”
徐侍郎也惊异不已:“姑娘,你这一手是从哪里学的?着实了得。”
“大人夫人过奖了,我也只是略通医理而已。”
徐夫人喜道:“什么略通,简直就是神医!”
徐夫人送允贤经过假山。
她握住允贤的手,一脸感激:“这么大的恩德,我简直都不知说什么了。把礼单拿来……好孩子,这些薄礼你收着,以后一定得常来我们家作客。”
允贤有点魂不守舍地看着假山山洞:“夫人盛情,在此谢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贵府上下对这件事保密?为贵府太夫人诊病这件事,我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啊?可……可我家老爷,已经派人送了信,向令尊大人致谢了啊!”
“什么?天啊!这可糟了!”
闺房内,紫苏正含泪为允贤的伤口涂着药。允贤顾不得背上的鞭痕,心头最烦扰的是父亲发现了奶奶私下授她医术的秘密——
“中庸守拙,切勿招摇,凡我族人,不得为医……家训不可违!”
……
“救人?救个屁人!我的话你全当耳边风?……啊?……让你去送礼,你倒给别人看病!叫你在外面逞能!……”
……
紫苏含泪道:“老爷也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允贤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反正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这回的事,也不能怨老爷。你为啥要去救那个徐太夫人啊?折腾出这么大一堆事,要换了我,也会担心得着急上火的。”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的,可东厂的人那会都把剑比在我脖子上了,我也是实在是没法子,才想到借这个机会脱身的。何况,太夫人那会儿也真是危险得很,大夫又没来,我要再不管,说不定她就真的过去了……”
紫苏发了发抖:“也不知道东厂的人,找到那个人没有?”
“别再说了,小心让我爹听到!这件事,咱们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此时,杭老夫人进了门,允贤忙起身。
“奶奶。”
杭老夫人红着眼圈快步走近:“快躺着。”
她诊了诊允贤的脉:“还好,脉象还算平稳。”
“只是外伤,您别担心,药膏都是我自己配的,用的是黄连、黄芪、小牛角……”
杭老夫人心痛地帮她拢着头发:“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
“奶奶,不管爹他再怎么说,你以后可都得继续教我啊。”
“哎……等你养好了病再说吧。”
允贤心急地:“不行,奶奶你现在就得答应我。我一定要认识所有的草药,一定要当个好大夫……”
“好,好,让奶奶想想办法,别着急,先养伤。”
杭老夫人面带忧色地从允贤房内走了出来,门外候着的杭纲立刻迎上。
“娘,允贤的医术,真的是你教的吗?”
杭老夫人泣声道:“天下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把孩子打成那样,连问都不问一声,只想着审问你娘……”
杭纲默然。
“是,我是教着她看了几本医书,我年纪大了,身子不舒服,她孝顺我,帮我扎过两针,一来二去学了点。这也不算什么弥天大错吧?”
“娘,您怎么能这样?您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立下那条家规的!”
“纲儿,这些年你改名换姓,在北疆辛苦打拼,娘都看在眼里。娘明白你不愿让允贤学医,可是娘还是不忍心让咱们谈家祖传了上百年的医术断了根……允贤这孩子说也奇怪,自从那件事以后,她竟对学习医术有了兴趣,居然偷偷地找来《难经》和《脉诀》,自己背得滚瓜烂熟。我一看着她,就想起允良……”
杭纲长叹一声:“您还是太纵着她了。您想想,允贤当着东厂人的面私自替徐太夫人诊病。万一让太后知道了,咱们能有好果子吃?当年我虽然官职不高,但朝里未必就没有不认识我的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当初咱们也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改姓杭的,新皇登基时大赦天下,你爹生前的罪名也摘了。就算你被认出来,太后娘娘总不会……”
“您想过没有,徐老夫人万一被她给治坏了,会怎么样?徐侍郎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北疆现在没事,可武将没有军功,就无法升官,我到处走门路,不过就是想着能被兵部派到安南去征讨黎国……只有立下大功,挣得丹书铁券,我才敢堂堂正正地恢复谈姓,彻查爹的沉冤……这一次,我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来一次!”
“小声些。别让允贤听到!不是都说好了吗?那件事不能怪在允贤身上。你爹和允良的死,本来对她就刺激够大了……”
杭纲痛苦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大了,再不好好管教就麻烦了!京城不比乡下,这儿懂得给人治病的女子,不是巫婆就是医婆和药婆,害人骗钱的事还干得少了?要是人人都议论说我们杭家有个当医婆的女儿,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行了,娘,您就别再替她说话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可是以后,您绝对不能再教她学医了!”
汪国公府内,允贤在假山里救下的男子躺在客房的卧榻之上。原来此人正是郕王朱祁钰,那日他受到东厂的围困,躲入了徐府,才惹出之后的一干祸事。汪国公的手下在假山里发现了晕倒的郕王,又见曹吉祥来势汹汹。汪国公瞧出了端倪,便遣人把郕王藏在自己的轿子里偷偷带了回来。
此时,祁钰正发着烧,安和郡主在门外害羞而关切地悄悄地向里面望着他。汪国公看到女儿如此模样,轻咳了一声。
郡主慌乱掩饰道:“我只是想看看郕王殿下怎么样了?”
“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
“那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他人都已经到了这儿了。老天送上来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细心点照顾他。”
郡主咬着唇,低下了头。
汪国公接着道:“为了你这点小心思,你爹我这次可算赌了一大记。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凤凰命,就看这一回了。”
郡主不解地看着他。
“你以为太后被刺这件事,真是皇上让东厂做的?”
汪国公脸上的表情冷峻、神秘而诡谲,正如窗外凌厉的寒风。
入夜,东厂房舍内,灯火通明,“东缉事厂”的牌子高悬门顶。
大堂之上,高挂着“百世流芳”的牌匾。岳飞画像前,王振正脸色青黑,负手而立,曹吉祥正猛地打着自己的耳光。
王振不耐烦道:“够了,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属下无能!”
“光说无能有屁用?赶紧封锁消息,一定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另外,给我看紧宫门,绝不允许任何生人入内!”
“是!”
王振兀自喃喃道:“居然想废了皇上的帝位?我们这位太后,心倒还真大!”
曹吉祥忙上前哈巴着:“是啊。先是视督公您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把咱们东厂抢走。后来又一力扶持汪国公,把住了朝中军政大权……”
“打先帝那会起,她就已经看不惯我了。前些年,也没少挑唆太皇太后杀了我……可惜啊,她毕竟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哼,居然想改立郕王。也不想想,既然都是抱来的儿子,能养得熟吗?”
“可是督公,郕王若有反叛之心,咱们为什么不直接禀告皇上?”
王镇叹了口气道:“皇上心软,郕王是他唯一的弟弟,只怕到时候下不了手……以往我还想着他不过是藩王,掀不起什么波浪,可是现在……哼哼,记着,只要郕王一露面,就立马给我灭了他!”
“是!”
允贤是被浓烟呛醒的,推门便见父亲在院子里差小厮把医书一本本丢进火盆里。允贤一惊之下几欲上前拦下,可力到脚下又停了步子。
“爹,别烧了好不好?这些医书,我保证再也不看了。”
“这些年我镇守北疆,对你疏于管教,你奶奶又一味宠你,倒让你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脾气。可从今往后,这样子是绝对不行了。过两天,我就请个教养嬷嬷进府来,好好地训导你,也叫你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以后不许再学医,不许再偷偷看什么医书,不许再给任何人看病!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
“说话!”
“是,女儿遵命。”
允贤这厢应着,转头便钻进了老夫人的房里求助。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爹下了严令,唉……身为女子,三从四德,总归是要守的。”
允贤见老夫人也服了软,顿时一急:“咱家的祖传医书,我还没学完呢。奶奶,你从小就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要学完。”
老夫人只在一旁叹气,允贤顿时又颓了下来。
“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郕王的梦里反复出现着允贤的面孔和话语,突然,他脸上一凉,猛地睁开了眼,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他榻边,伤心垂泪。
“娘?”
“钰儿!你醒了!”
这妇人正是郕王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妃,她扶起祁钰半躺在迎枕上,悲喜交加之下,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儿子已经三年没见着您了,娘,您还好吧?”
“放心,我好歹还是个太妃。倒是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不要紧,受了点伤,反而是好事。娘,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这次秘召我进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娘和皇上不和已久,最近闹得更是厉害,所以才想……”
祁钰惊讶道:“您既然事先知道,为什么不让小马子他们捎个信来?要不是太后娘娘用您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不会进冒险进京……”
“娘……娘也是没法子嘛,娘娘看得紧。而且……娘娘的安排,总不会错……”
“难道……您也想我当皇帝?”
吴太妃眼中现出难以掩住的喜色:“那当然!娘为着这个罪奴出身,已经吃了十多年的苦了。当年一怀上你就被赶到宫外,到现在还只能在这个‘朱府’里头,连累着你十三岁就去了藩国……钰儿,你要是做了皇帝,就再没有谁敢瞧不起娘了……”
祁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娘!您怎么能这样想?”
吴太妃瑟缩了一下:“怎……怎么了?娘也是为了你好啊……”
“娘,您忘了当年皇兄是怎么从太液池里把我救出来的了?你忘了他当年初登就加封您为太妃?皇兄对咱们这么好,我怎么能去篡他的位?”
“可他现在荒唐得很,不但老不服太后娘娘管教,还使人追杀你……”
“我见那追杀我的东厂之人显是不敢公然行事,心里估计着八成都是背着皇兄干的。皇兄他是不会害我的……再说了,皇兄也绝对不是什么荒唐皇帝。小时候,我跟他一起在上书房念书,杨太傅教我们《通鉴》,还常夸皇兄胸有乾坤,将来必成明君!纵然这些年太后娘娘和他政见不合,也不是废他的理由啊……娘,你只想着当皇帝有多风光,可没想过,谋反可是杀头的重罪!”
吴太妃吓了一跳:“小声点,这……这可是在汪国公府里!”
祁钰郑重道:“娘,你既然没事,我就悄悄地养好了伤,就马上回郕州去,回头再想法子把您接过来……”
“这……这不成吧,你来都来了,还是见见娘娘的好。”
祁钰看着母亲期盼的神色,半晌才点了点头。
吴太妃高兴地站了起来:“娘这就进宫告诉太后娘娘去!”
看着吴太妃的背影,祁钰神色黯然。见桌上摆着的一碗药已然是凉了,念及母亲忙着进宫见孙太后连自己伤药之事都抛在一旁,不禁叹了一口气。
黄昏的杭府,允贤正着急地在大门边来回乱转,不时全身发抖地对天祝祷着。
原来杭老夫人得知了允贤给徐老夫人开的方子,发现了多味狼虎之药,嗔怪允贤不顾徐老夫人花甲高龄之余,忙着上徐府改方子并道歉去了。
听见门响,见杭老夫人正走进门来,允贤忙垂首而立:“奶奶,我错了。”
见杭老夫人不吱声,允贤想了想,说:“好,我犯的错,我自己去收场。到了那儿,是打是骂,反正我都认了!”
见她转身就要走,杭老夫人忙叫住:“站住,说是风就是雨,这么毛躁,哪像个女孩子?人家没找上门来,说明还没怪到你身上。紫苏说后头给徐太夫人看病的是太医刘平安,那人我是知道的,心肠不错,八成人家知道是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给开的方子,想法子就帮你遮掩了。”
见方子未伤及徐老夫人,允贤心下大宽。
杭老夫人接着道:“不过以后,我是再不会再教你学医了。”
“不行,奶奶,我这回是错了,可你也说过,天下就没有没误诊过的大夫啊。我只要好好学,以后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见杭老夫人略有动容,允贤接着道:“奶奶,我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你难道忍心让我们家的祖传医术,就这样埋没了?”
杭老夫人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奶奶,我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会小心谨慎,绝不再犯粗心的毛病!回去我就翻医书,包准三个月之内,把每枝草药、每副方剂的用法忌讳,全都背齐了,一个字也不会差!”
杭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个冤家!”
她派侍女取来了一个蓝布包。
允贤喜道:“啊,我就说嘛,那些医书,您肯定还有抄本!”
杭老夫人苦笑道:“有你这么莽撞的孙女,我怎么会不多操一份心!记着,这事一定得瞒得紧紧的,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
转眼间便是半月有余,杭老夫人见允贤心中总也放不下开错方子之事,近日习医之时,言谈表意过于小心,便差房嬷嬷陪她去永庆庵给药王菩萨上香,让她出门去散散心。
允贤走入庵中,迎面见两个尼姑扶着一个脚上流着脓血的女子经过。那脓血散发着臭气,一滴滴地在地上,紫苏情不自禁地掩住了鼻子。
“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住持心善,经常收留些没钱看病的穷苦人家……”一个小尼姑答道。
话音未落,允贤已经走上前去,用手绢给女病人细心擦拭着伤口:“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得赶快把腐肉剜掉才行。你们都怎么给她治的?”
“香灰。咱们永庆痷的香灰可是神药呢,再喝点绿豆水,也就差不多了。”
允贤面露不忍。
身后又传来一声女子痛苦的呻吟:“师太,救救我,救救我……”
允贤转身望着那痛苦的女子,环视庵内的花草。
“香灰是可以止血,但是治不了这恶疮啊。你们这儿也没种什么用得着的草药。去把那屋梁下的燕子窝掰点下来,加点油给她涂上,对她的病应该管用!”
小尼姑惊讶道:“燕子窝?这也成?”
“《千金方》里写过,燕窠土性寒,专治黄水肥疮。”
小尼姑面露难色:“可那么高……”
允贤比划着:“你从那爬上去,下面叫给人给你撑着……算了,干脆让我来!”
她直起身就想上前,紫苏忙拉着她制止:“姑娘!”
允贤一回头,只见房嬷嬷正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正自烦恼,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慈祥的声音。
“施主菩萨心肠,老尼在此谢过。智圆,你去叫人搭梯子来摘燕窠;智通,你带这位小娘子进内堂敬香吧。”
允贤回头,见一位大方高贵的中年女尼向她微微颔首。
来者是永庆庵的住持静慈师太,允贤忙不迭回礼,师太随即离去。
允贤目送师太的背影,刚一转身,身后又一阵喧闹传来。
“别跑!抓住她!”
允贤惊疑地起身往外探看,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就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和允贤撞了个满怀!
允贤“啊”的一声倒在了后殿内的地上,紫苏正忙着去扶她。那女子已经挣扎着爬起身,抢了香案上的香炉,转身就向院子外面跑出。
“别跑!谁让你乱闯的?哎哟,撒手,把香炉还给我!”
院内,那丫鬟寡不敌众,被尼姑们制伏,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求各位师太赏点香灰给我吧,我家夫人就快不行了!”
允贤被紫苏扶起来,听她哭得凄惨,不忍道:“你们先放开她吧。”
她走上前去,对丫鬟说:“你别哭了,就是点香灰,用不着抢。你家夫人怎么了?”
丫鬟感激不已,抹着眼泪道:“我家夫人劳累过度,突然小产了!折腾了半天就是止不了血。我听说永庆庵里就属这药王菩萨堂的香灰最灵,就跑过来了,结果师太们又不让我进来……”
“小产用香灰顶什么用?赶快请大夫啊!”
丫鬟哭道:“请过大夫,可是也不顶用……我家老爷原来是江西巡按,因为得罪了宫里的范公公,现在在家中待罪候审。老爷家里本就清廉,请不起好医生,所以才……”
“江西巡按?待罪候审?莫非你家老爷,就是人称‘于青天’的于东阳大人?”
丫鬟一下子给跪下了:“姑娘,你既然懂医术,能不能瞧在药王菩萨的分上去帮我们夫人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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