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尔·盖曼
杰茜卡觉得压力重重,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她已经为收藏品编好目录,联系了大英博物馆举办展览,组织了主要展品的修复工作,协助安排了藏品的悬挂和陈列,为华丽的开幕式整理出了一份宾客名单。她跟朋友们说,幸好没找男朋友,就算有了也没时间交往。但一闲下来,她就会在心中暗想,如果交个男朋友也挺好,可以周末一起逛逛美术馆,可以……
不,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但想压制这个念头,就跟用手指按住水银液滴一样困难。杰茜卡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展览上。即便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有很多地方可能出错。有许多赛马在跨越最后一个障碍物时倒下。有许多自负的将军眼看着大好局面在最后一刻变为惨败。杰茜卡只想保证别出什么纰漏。她身穿绿色露肩丝绸裙装,像一名将军那样调遣着自己的部队,执拗地装作斯托克顿先生并未迟到半个小时。
她的部队包括一位领班、十几名侍者、三个负责餐饮的女人、一个弦乐四重奏乐队,还有她的助理,名叫克拉伦斯的年轻人。
杰茜卡检视着饮料台。“香槟都准备好了吧?嗯?”领班指了指桌子底下那一整箱香槟酒。“那么苏打矿泉水呢?”领班又点点头,指了指另外一箱。杰茜卡噘起嘴唇。“普通矿泉水呢?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气泡。”他们有充足的普通矿泉水。很好。
弦乐队正在热身,乐曲声还没大到足以掩盖外面门厅传来的喧闹。这是一小群达官贵人产生的噪声。穿貂皮大衣的女士们个个怨声载道,而男士们要不是因为墙上有禁止吸烟的告示牌,或是医生们的建议,恐怕早就开始抽雪茄了。那些闻见开胃饼干、酥皮馅饼、各色小吃和免费香槟的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也牢骚满腹。
克拉伦斯正用手机跟什么人通话。同这部轻薄小巧的折叠式电话相比,《星际迷航》中的通讯器显得又笨又蠢又过时。他把手机关上,收回天线,塞进阿玛尼西服的阿玛尼口袋里。衣服甚至没有显出一丝凸起。
年轻人露出宽慰的笑容。“杰茜卡,斯托克顿先生的司机刚从车上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们再过几分钟应该就能到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杰茜卡重复道。完蛋了,完蛋了。整个开幕式会变成一场灾难,她的灾难。杰茜卡从桌上拿起香槟,一饮而尽,把空杯子交给负责斟酒的侍者。
克拉伦斯歪着脑袋,听了听外面门厅里的吵闹声。那些人想进来。他看看手表,又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杰茜卡,如同一名军官向将军请示。要开进死亡谷吗,长官?
“斯托克顿先生还在路上,克拉伦斯,”杰茜卡平静地说,“他要求在仪式开始前先单独参观一下。”
“要我出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吗?”
“不,”她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又同样斩钉截铁地改口道,“是的。”检查过食物和饮料后,杰茜卡又转向弦乐队,第三次询问他们到底准备演奏什么曲目。
克拉伦斯打开双扇门,看了眼外边的人群。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大厅中足有一百多人。而且他们不光是人,更是人物,有些还是大人物。
“打扰一下,”国家艺术协会主席说,“请柬上写的是八点整。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二十分钟。”
“只要再有几分钟,我们就能开始了,”克拉伦斯不假思索地向对方保证,“在调整保安措施。”
一个戴帽子的女人冲了过来。她声音洪亮蛮横,绝对一股议会腔。“年轻人,”她大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太清楚,真的,”克拉伦斯撒了个谎,他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是谁,“稍等片刻……我去问问这里有谁知道。”他说着把门紧紧关上。“杰茜卡?他们快要暴动了。”
“别太夸张了,克拉伦斯。”她像一股绿色丝绸旋风在屋里转来转去,把那些端着开胃饼干和饮料的侍者布置到大厅中的几个战略要地,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扩音系统、讲台、帘幕和拉绳。
“我已经能看到明天的头版新闻标题了,”克拉伦斯作势摊开一张不存在的报纸,“‘在博物馆开胃菜哄抢惨剧中,百万富翁压伤市场部新人。’”
有人开始敲打房门。门厅中的噪声逐渐升高。有人扯开嗓子叫道:“打扰一下。嗯。打扰一下。”还有个人公开表示这简直是侮辱,彻头彻尾的侮辱,再没别的词可以形容。“现在需要战略决策,”克拉伦斯突然说道,“我要放他们进来。”
杰茜卡叫道:“不!你敢……”
但为时已晚。大门左右一分,人群蜂拥而入。杰茜卡脸上的表情迅速从惊恐慌乱转变成迷人笑容。她神采奕奕地走向门口。“男爵夫人,”她脸上带着灿烂笑容,招呼着客人,“您今晚能拨冗前来参观我们这小小的展览,让人顿觉蓬荜生辉。斯托克顿先生被某些要事耽搁了,但他随时都可能到场。请到这边来吃点点心吧……”克拉伦斯越过男爵夫人的裘皮披肩,朝杰茜卡高兴地挤了挤眼。她在脑海中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过了一遍。男爵夫人刚一朝馅饼餐台走去,她便快步来到克拉伦斯身边,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压低声音跟他说了其中几个字眼儿。
理查德呆立不动。一名保安朝他们迎面走来,手电筒左照右照。理查德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藏身。
太迟了。另一名保安从希腊诸神的巨大雕像前走了过来,来回晃悠着手电。先前那名保安叫道:“平安无事?”后者又朝前走了两步,站在理查德和门菲身边。
“应该没事,”她说,“只是有几个西服革履的白痴想把名字缩写刻在罗塞塔石碑上,已经被我制止了。这些典礼真是烦人。”
头一名保安抬起手电,正好照到理查德的眼睛,但光柱很快转开,在黑影间飞掠。“我一直跟你说,”他用先知般志得意满的语气说道:“这就像再现艾伦·坡的《红死魔的假面舞会》。一场糜烂的精英聚会,整个文明世界就在他们耳畔崩溃。”他挖了挖鼻孔,抹在光可鉴人的黑皮靴鞋底。
第二名保安叹了口气。“多谢啊,杰拉德。好了,继续巡逻吧。”
保安们走出大厅。“上次搞这种聚会时,我们发现有人呕吐在石棺里。”其中一人继续说道。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理查德和门菲肩并肩走入下一个展厅。“如果你是下伦敦的一部分,”女孩对他说,“那人们通常都会对你视而不见,除非你特意停下来跟他们说话。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会很快把你忘在脑后。”
“但我当时看见你了。”理查德说。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好一阵子。
“我知道,”门菲说,“挺奇怪的,不是吗?”
“一切都很奇怪,”理查德由衷说道。弦乐声越来越响。他觉得待在上伦敦,心中的焦虑浪潮更加汹涌。因为在这儿他不得不去调和两个世界,而在下层完全可以保持混沌状态,只需要像梦游者那样一步步朝前走。
“天使祈祷图就在那边。”门菲突然打断了他的幻想,抬手指向音乐传来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她不容置疑地说,“快来。”两人从黑暗的展厅走进灯火辉煌的走廊。一块巨幅招牌就挂在走廊对面。上面写道:
天使在英国
大英博物馆展览
斯托克顿公司赞助
他们穿过走廊,经由一扇敞开的大门,进入举行宴会的敞亮大堂。
一支弦乐队正在演奏,十几名侍者为满屋衣冠楚楚的宾客提供食物和饮料。房间一角设置了小舞台,上面放了张讲坛,旁边挂着高高帘幕。
屋里挤满天使。
这里有放在小基座上的天使雕像,有挂在墙上的天使画卷和天使壁画。有巨大的天使和细小的天使;有表情僵硬的天使和亲切和蔼的天使;有带翅膀和光环的天使,也有两样皆无的天使;有战意十足的天使,也有宁静平和的天使;有现代天使,也有古典天使。成百上千的天使形态各异,大小不同。西方天使、中东天使和东方天使,米开朗琪罗的天使,彼得·维特金[22]的天使,毕加索的天使,还有安迪·沃霍尔[23]的天使。斯托克顿先生的天使收藏“不加选择到近乎废品,但兼容并蓄的态度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乐》周刊)。
理查德说:“如果我说想在这儿找出某个有天使图案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你会不会觉得我吹毛……我的天啊,是杰茜卡。”理查德只觉血液从脸部迅速流失。他过去以为面无血色只是种修辞手法,没想到真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
“你的熟人?”门菲问道。
理查德点点头。“她是我的……哦,我俩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本来打算结婚的。我发现你的时候,她也在场。就是那个……就是她留的口信。在答录机里。”理查德伸手朝对面一指,杰茜卡正跟几名绅士亲切交谈。其中包括安德鲁·劳伊德·韦伯爵士[24]、鲍勃·格尔多夫[25],还有位戴眼镜的绅士看起来很像是尚奇兄弟[26]中的一个。每隔几分钟,杰茜卡就会看看手表,往门口瞟上一眼。
“是她?”门菲终于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显然觉得自己应该对理查德的心上人夸赞两句。“哦,她非常……”女孩顿了顿,思忖片刻,才继续说道,“……干净。”
理查德始终盯着房间对面。“她是不是……她会不会因为咱们在这儿而心烦?”
“我想不会,”门菲说,“说白了吧,除非你做些蠢事,比方跟她搭话,否则她恐怕都不会注意到你。”话音未落,女孩突然又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食物!”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开胃饼干餐台,活像个身穿大号皮夹克、脸蛋很脏、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的小女孩。大量食物瞬间挤进她的嘴巴。门菲开始咀嚼吞咽,同时还用纸巾包了些更实在的三明治塞进大衣口袋。她拿起一个纸餐盘,在上面高高堆满鸡腿、甜瓜条、蘑菇馅饼、鱼子酱泡芙和鹿肉小香肠,随即开始绕着房间打转,仔细观察每一件天使艺术品。
理查德跟在她身后,手里拿了块奶酪茴香三明治和一杯现榨橘子汁。
杰茜卡感到迷惑不解。她看到了理查德,也因此看到了门菲。这两个人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喉咙里的一阵瘙痒,摸不到抓不着,令人心烦意乱。
这让杰茜卡想起她妈妈曾经说过的一个故事。杰茜卡的妈妈有天晚上遇到一位相识已久的妇人:她们曾经是同学,还同在教区议会服务。她妈妈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这位夫人,却忽然发现尽管知道对方有个从事出版业的丈夫叫艾利克,还有条叫少校的金毛猎犬,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这件事让她郁闷了好久。
眼下的情况也让杰茜卡心神不宁。“那些人是谁?”她问克拉伦斯。
“他们?哦,他是《时尚》杂志新来的编辑,她是《纽约时报》的艺术版记者。他俩中间那人,我想应该是凯特·摩斯[27]……”
“不,不是他们,”杰茜卡说,“我是说他们,在那儿。”
克拉伦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哦。是他们。他不明白刚才怎么会没看到这两个人。真是老了,克拉伦斯心想,他马上就要到二十三岁了。“是记者吧?”他很没底气地说,“他们看上去的确挺时髦的。颓废风格?我记得邀请了《面孔》的人……”
“我认识他。”杰茜卡沮丧地说。这时斯托克顿先生的司机从霍本区打来电话,说车子马上就到大英博物馆了。理查德从她脑海中滑了出去,就像水银从指间流泻。
“有什么发现吗?”理查德问道。
门菲摇摇头,把嘴里刚嚼了没两口的鸡腿胡乱咽下。“这就像在黑夜里找乌鸦,”她说,“这里没有一件展品感觉像是天使祈祷图。卷轴上说只要我看到就能认出来。”她说着继续往前溜达,检查那些天使,从一名财团首脑、一位反对党副主席和一个英国南部身价最高的应召女郎身边挤了过去。
理查德转过身,发现杰茜卡就站在面前。她的长发盘在头上,螺旋状栗色发卷把脸型完美衬托出来,简直美不胜收。杰茜卡正冲他微笑,就是这笑容坏了事。“你好,杰茜卡,”他情不自禁地说,“最近还好吗?”
“您好。说出来您肯定不信,”杰茜卡说,“但我的助理居然忘了记下您的报社,这位……”
“报社?”理查德说。
“我刚说的是报社吗?”杰茜卡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替自己解围,“杂志……电视台。您是媒体的吧?”
“杰茜卡,你的气色好极了。”理查德说。
“您倒先认出我来了。”她露出调皮的笑容。
“你是杰茜卡·巴特拉姆,斯托克顿公司的市场部经理,今年二十六岁,生日是四月二十三日。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你会小声哼哼猴子男孩乐队的《我是个信徒》……”
杰茜卡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这是某种玩笑吗?”她冷冷地说。
“哦,另外过去十八个月里,你一直是我的未婚妻。”理查德说。
杰茜卡紧张地笑了笑。也许真是某种玩笑,就是那些所有人都明白,就她听不懂的笑话。“我倾向于认为,如果跟某人订婚十八个月之久,我应该会记得。这位……”杰茜卡说。
“梅休,”理查德提醒说,“理查德·梅休。你把我甩了,而且我已经不存在了。”
杰茜卡冲大厅对面慌乱地挥了挥手,假装在打招呼。“这就过去。”她绝望地叫道,随即朝那边走去。
“我是个信徒,”理查德愉快地唱道,“我没法离开她……”
杰茜卡从身旁的餐盘上抓起一杯香槟酒,仰头灌下。她忽然发现斯托克顿先生的司机就站在大厅对面,既然司机已经来了……
她朝房门快步走去。“他到底是谁?”克拉伦斯凑过来问道。
“谁?”
“你的神秘人。”
“我不知道,”杰茜卡想了想又说,“听着,也许你应该去叫保安。”
“没问题。怎么了?”
“你就……你就把保安叫来吧。”
正当此时,阿诺德·斯托克顿先生走进大厅,其余的一切都从她脑海中消失。
斯托克顿先生既富有又富态,啤酒肚水桶腰,下巴足有好几层,活像讽刺漫画家笔下的人物。他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后面留得很长。这是因为他的长发会令别人不快,而斯托克顿先生就喜欢让别人不快。跟阿诺德·斯托克顿相比,传媒大亨默多克只是个声名不佳的小角色,而已故的路透社董事罗伯特·麦克斯韦就像条搁浅的鲸鱼。阿诺德·斯托克顿是头斗牛,这也是漫画家们描绘他时常常选用的形象。斯托克顿什么东西都有一点儿:通讯卫星、报纸、唱片行、主题公园、书籍、杂志、漫画、电视台和制片公司一应俱全。
“我现在就发表演说,”斯托克顿先生对杰茜卡开门见山地说,“然后赶快开溜。等这帮自命不凡的家伙离开,再找时间回来看看。”
“好的,”杰茜卡说,“现在演讲。没问题。”
她把斯托克顿领到小舞台前,走向讲台后面。她用指甲敲敲杯子,示意大家安静。但谁都没听见,杰茜卡只好通过麦克风说:“请大家静一静。”这次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各位来宾。我在此欢迎你们来到大英博物馆,”她说,“参加斯托克顿公司赞助的‘天使在英国’巡回展览。现在有请这次展会的幕后功臣、我们的总裁兼董事长,阿诺德·斯托克顿先生上台。”来宾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收集来这些天使,更明白是谁替他们付了酒钱。
斯托克顿先生清清嗓子。“好的,”他说,“我不会讲太久。当我是个小男孩时,经常在周六到大英博物馆来。因为这里是免费的,而我家并不富裕。我会爬上博物馆高大的楼梯,从后面绕到这个房间,仰望这个天使,感觉就好像它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克拉伦斯走回大厅,身边跟着两位保安。他指了指驻足聆听斯托克顿先生讲话的理查德。门菲还在检查那些展品。“不,是他,”克拉伦斯压低声音,对那两名保安说,“不,你们看,在那儿。看见了吗?是他。”
“总之,就像所有未经妥善保管的东西一样,”斯托克顿先生继续说,“它在摩登时代的重压下腐朽瓦解,变烂了,变坏了。哦,我花了一笔巨款,”他顿了顿,让这句话深入人心——如果他阿诺德·斯托克顿认为这是一笔巨款,那就肯定是一笔天大的巨款,“请十几名工匠用了很长时间,把它修补完善,让它焕然一新。在此之后,这场展览将移师美国,进而周游世界。也许它能激励其他一文不名的小毛孩,创建自己的媒体帝国。”
他环顾四周,扭头对杰茜卡小声说:“我现在该干什么?”她指了指挂在帘幕旁的拉绳。斯托克顿先生揪了一下。帘幕滚滚而开,露出一扇古旧大门。
克拉伦斯所在的角落出现一阵小小骚动。“不。是他,”克拉伦斯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瞎了吗?”
它貌似一座大教堂的正门,足有两人多高,宽度可供一匹小马驹通行。木质大门雕刻出一幅图案,并用红白漆料上色,还嵌了金叶,赫然是一尊超凡脱俗的天使,正用那中世纪风格的空茫双眼注视红尘凡世。宾客们发出一片惊叹声,随即开始鼓掌。
“天使祈祷图,”门菲猛地扯了扯理查德的袖子,“就是它!理查德,快跟我来。”她说着向舞台跑去。
“抱歉,先生,”一名保安对理查德说,“可以看一下您的请柬吗?”另一名保安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但还不失慎重,“您有任何身份证明吗?”
“没带。”理查德说。
门菲已经走上舞台。理查德试图挣脱保安追上女孩,希望他们能把自己忘在脑后。但情况有些棘手,此刻理查德已经引起了保安们的注意,而这些人正准备把他当成衣衫褴褛、尘灰满面、胡子拉碴的不速之客处理。抓住理查德胳膊的卫兵手上加了点劲儿,对他耳语道:“老实点。”
门菲愣在舞台上,不知该如何帮理查德脱身。她最终采用了闪过脑海的唯一方案,三两步走到麦克风前,踮起脚尖,铆足力气,冲着扩音器玩命尖叫。她的叫声非同凡响,在不借助辅助设备的情况下,能像配备骨锯的新电钻那样刺透你的脑袋。如果再被放大……就不是尘世应有之物了。
一名女侍失手掉落饮料托盘。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用手捂住耳朵。所有谈话都戛然而止。宾客们惊恐茫然地看着舞台。理查德借机抽身。“抱歉,”他对惊呆的保安说了一声,同时从那人手里挣脱出来,拔腿便走,“搞错伦敦了。”他来到舞台前,抓住门菲伸来的左手。女孩的右手放在巨大的教堂木门上,按住天使祈祷图。她碰了一下,把门打开。
这次没有饮料掉落在地。人们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全然不知所措,还伴有片刻目盲。天使祈祷图左右一分,光芒从门后倾泻而出,照亮整个房间。人们闭上眼睛,又试探着慢慢睁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子里好似放起了烟火。不是那种只会满地乱爬,噼啪乱响,臭气乱冒的室内烟火,甚至不是人们在后院里放的那种,而是可以射入高空,足以对航空安全造成潜在威胁的大礼花,就像迪斯尼游乐园每天关门前燃放的那种,或是摇滚乐演唱会时让消防员们头疼不已的那类。
宾客们凝神观瞧,赞叹不已。屋里只剩一片敬畏之声,就像人们观看焰火时发出的近乎呢喃的惊呼。一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和一名身穿超大号皮夹克的脏脸女孩,突然走入这片流光溢彩。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烟火表演结束了。
一切再度恢复正常。宾客、保安和侍者们都眨眨眼,各自晃晃脑袋。面对完全超脱常识的一幕,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定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弦乐队重新开始演奏。
斯托克顿先生走下讲台,冲几个熟人随便点点头。杰茜卡走到克拉伦斯身边,轻声问道:“那些保安跑这儿干吗来了?”
她所说的保安们就站在宾客中间,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似乎不知道到底来干什么。克拉伦斯刚要解释他们在这儿的原因,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我来处理。”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说。
杰茜卡点点头。她环顾自己组织的这场宴会,露出和善笑容。一切都会非常完美。
理查德和门菲走入光海,黑暗和寒冷随之而来。他不禁眨了眨眼,那片光辉几乎令他目盲,现在视网膜中还留有残像。一连串迷离缥缈的橙绿色光斑正慢慢消退,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笼罩四周的黑暗。
他们站在一间由岩石凿刻出的宏伟厅堂中。许多锈迹斑斑的黑色铁柱支撑屋顶,柱列向远方绵延而去,最终隐没在黑暗中,也许足有几英里长。理查德听到潺潺水声从附近传来,也许是一座喷泉,或是一眼泉水。门菲还紧紧攥着他的手。一点细微火光在远处亮起,摇曳闪烁,接着又一点,再一点。理查德发现原来是很多蜡烛,燃起微微光芒。有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式样简单的白袍,从那些蜡烛间向他们走来。
那人影看似移动得很慢,实则速度惊人,才不过几秒,它就来到两人身边。它一头金发,面白如玉,身量并不比理查德高出多少,却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孩子。它不是男人,也并非女子;样貌俊美绝伦,声音从容淡定。
它开口说:“门菲小姐,对吧?”
门菲说:“是我。”
它微微一笑,冲女孩近乎谦恭地点了点头。“终能与您和您的伙伴相见,实乃莫大殊荣。我是天使伊斯灵顿。”它眼睛很大,目光澄澈。长袍并非理查德最初认为的白色,倒更像用光芒织就。
理查德不相信有天使存在,他从来没信过,也不可能现在就改主意。然而面对一个与你四目相对,并且叫出你名字的东西,想要质疑就没那么简单了。“理查德·梅休,”它说,“也欢迎你到我的厅堂来。”它转过身,“这边请,随我来。”
理查德和门菲跟着天使在洞窟中行走。蜡烛在他们身后渐次熄灭。
卡拉巴斯侯爵迈开大步,走在空荡荡的医院里,碎玻璃和旧针管在他的黑色方头摩托靴下吱嘎作响。他经过一扇对开房门,走入门后的昏暗阶梯,来到医院下方的地下室。
他穿过大楼下的一个个房间,小心谨慎地绕过腐烂垃圾堆,经过几处浴室和厕所,爬下一道陈旧铁梯,走过一处阴湿所在,打开半腐的房门,踱了进去。他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不屑一顾地扫视着吃了一半的小猫和那堆剃须刀片。接着,他又掸掉一张座椅上的垃圾,舒舒服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在这黑沉地窖中闭目养神。
通往地下室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卡拉巴斯侯爵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冲克劳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露出灿烂微笑。“伙计们,一向可好?”卡拉巴斯说,“我想也该到这儿来找你们私下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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