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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醒来时,只见一束明亮的光线穿过单扇的舷窗,照在减压舱角落的化学处理盥洗室。他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朝舱内的四处瞧着:这是个50英尺长的圆筒,水平安置着,里面有几张床铺,中央是一张金属桌子和几把椅子;舱内还隔出一小间作盥洗室用。哈里就在他的上铺,正呼呼大睡。舱的另一头,贝思也沉浸在梦乡,一只手臂搁在脸上。他隐约地听到远处有男人在大喊大叫。
诺曼打了个哈欠,然后从铺上跳下。他感到腰酸背疼,不过除此之外,一切良好。他走到有阳光照射的舷窗前,朝外望去,对着太平洋上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他看到了约翰·霍斯号考察舰的后甲板:白色的小型直升机机场、一捆捆沉重的电缆、一个潜水机器人的管状轮廓。一伙海军人员正在船侧,往海里放下另一个机器人,嘴里又是高喊,又是咒骂,还不停地挥动着双手。透过减压舱厚实的钢板舱壁,诺曼仍然依稀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离减压舱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强力壮的水兵推着一辆装着一只绿色罐子的车,上面写着“氧气”二字,甲板上另外还放着十几只罐子。那个监视减压舱的三人医疗小组正在那儿打牌。
诺曼透过厚约寸许的舷窗玻璃看着窗外,感到自己仿佛在窥视一个几乎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型世界,一个小型动物饲养箱,里面群居着有趣的外来物种。这个新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就像他身在居留舱内观察漆黑的海底世界时所产生的感觉一样。
他看看那几个医护人员在木箱上啪啪地甩着纸牌,看着他们打牌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模样。他们始终没有朝他这边望一眼,也始终没有对减压舱望一眼。诺曼丝毫不理解这些人的心理。他们是否应该密切注视减压的过程?在诺曼看来,他们年纪轻轻、毫无经验。然而,他们的注意力全在玩牌上,对身旁的大型金属舱无动于衷,对舱内的三名幸存者麻木不仁——对这个使命的重大意义不闻不问,对幸存者带回的消息不理不睬。这些兴高采烈的海军牌迷似乎对诺曼的使命毫不在意。不过,他们或许什么也不知道。
诺曼在舱内回过身来,在桌旁坐下。他的膝盖阵阵抽痛,绷带四周的皮肤肿了起来。从潜艇转移到减压舱时,海军的医生给他做了治疗。他们待在加压的潜水钟内,离开了深海星3号小型潜艇,又从那儿来到考察舰甲板上的大舱内——海军把它叫做SDC,也就是海面减压舱。他们要在这儿停留4天。诺曼不能肯定他已在这儿待了多久。他们当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墙上又没有钟。他的手表表面已被砸得稀巴烂,不过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砸坏的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人在桌面刻下了“美国海军是大骗子”的字样。诺曼用手指摸着这些刀痕,想起了银色大球表面的沟槽。可是他、哈里以及贝思现在都在海军的手中。
于是他思忖道:我们将对他们说些什么?
“我们将对他们说些什么?”贝思问道。
这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贝思和哈里也都醒来,如今他们一起坐在那张刻着字的金属桌子旁,没有人试图和舱外的监护小组说话。他们仿佛达成一种默契,诺曼思忖道,想单独在舱内多待一会儿。
“我认为,我们得把所有情况和盘托出。”哈里说道。
“我觉得我们不该告诉他们。”诺曼的意见令人信服。他的话语坚定有力,连他本人都感到惊讶。
“我同意诺曼的意见,”贝思说道,“我不能肯定现实世界是否已做好接受那个大球的准备。我本人是没有这个准备的。”
她局促不安地看了诺曼一眼。诺曼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
“那很好,”哈里说道,“不过,让我们从海军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吧。海军展开了一个声势浩大、耗资上亿的行动:6个人送了命,两座居留舱被毁。他们一定会希望得到答案——他们会一个劲儿地询问,直至得到答案为止。”
“我们可以拒绝谈话。”贝思说道。
“那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哈里说道,“请记住,海军掌握着所有的带子。”
“没错,那些带子。”诺曼说道。他本来忘掉了那些他们送往潜艇的录像带。几十盘带子,把他们在居留舱内发生的一切都作了记录。记录了那条巨鱿、那些人员的死亡,还有大球。一切都作了记录。
“我们本该毁了那些录像带的。”贝思说道。
“也许我们确实该这样做。可是现在为时已晚,我们无法阻止海军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诺曼叹了口气。哈里说得没错,事到如今,已无法掩盖所发生的一切了,也无法不让海军了解有关大球的所有情况,以及它所显示的威力。那种威力将表现为一种终极武器:只要想象发生了什么,就能克敌制胜的能力。这种武器叫人恐惧万分,然而他们却对此无能为力。除非——
“我想,我们可以不让他们了解真相。”诺曼说道。
“怎么办?”哈里问道。
“我们仍然具有这种力量,不是吗?”
“我想是的。”
“那种力量,”诺曼说道,“只要你想一下,就能使任何事情发生。”
“是的……”
“那么我们就能不让海军知道事情真相。我们可以做出决定,把这一切都忘掉。”
哈里皱起了双眉。“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我们是否具有忘却这种力量的力量。”
“我认为我们应当忘掉它,”贝思说道,“大球太危险了。”
他们都不再吭声,默默地思忖着忘却大球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忘却大球不仅将使海军无法掌握大球的情况——也将消除人们对大球的任何了解,包括他们自己对大球的了解。使它从人类意识中消失,仿佛它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把它永远从人类的知觉中清除掉。
“重大的步骤,”哈里说道,“在我们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就这样把它遗忘……”
“正因为我们经历了这一切,哈里,”贝思说道,“让我们面对这个现实——我们没有好好地掌握住自己。”诺曼注意到,贝思现在说话时已经没有怨天尤人的情绪,原先那种咄咄逼人的模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害怕这是真的,”诺曼说道,“这个大球的建造,就是为了考验任何可能发现它的生灵,而我们恰好没能通过这场考验。”
“你认为这就是建造大球的目的吗?”哈里反问道。“我不这样认为。”
“那么你说是什么目的?”诺曼问道。
“唔,”哈里说道,“我们可以抱持这样的观点:假设你是一个漂浮在空中,具有智能的细菌。你碰上了一颗由我们发射,围绕地球运转的通信卫星。你会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外太空物体,让我们来作一番探索。假设你把它打开,爬到了里面,你会发现那里十分有趣,有许多大型的东西需要你去苦苦思索。然而,你也许最终爬进了一个燃料舱内,里面的氢便把你杀死了。那么你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外太空装置显然是用来考验智能细菌的智能,要是我们走错一步,就会把我们杀死。”
“那么,从一个濒死的细菌来看,这个结论也许是正确的,然而从卫星制造者的角度来看,就不是这样了。以我们的观点来看,通信卫星与具有智能的细菌毫不相干。我们甚至不知道,宇宙中存在具有智能的细菌。我们只是设法建立通讯联系,制造一个我们认为十分寻常的设备,来达到这个目的。”
“你是说,大球或许只是一条讯息,一个胜利纪念品,或是一个圈套?”
“没错,”哈里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大球是在探索其他生命形式或是考验其他生物,但是它也许与我们想象的那些活动毫无关系。大球在我们身上造成了如此深刻的变化,但这也许是个偶然现象。”
“那么,为什么有人要建造这样的机器呢?”诺曼问道。
“具有智能的细菌对通信卫星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有人会建造这样的东西?”
“就此而言,”贝思说道,“大球也许并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种生命形式。它也许具有生命。”
“有可能。”哈里点头说道。
贝思接着说:“那么,倘若大球具有生命,我们是否有责任使它继续保持生命?”
“我们不知道它是否具有生命。”
诺曼向后靠在椅子上。“这些想法都很有趣,”他说道,“但是当我们开始认真探讨时,我们确实对大球没有任何了解。事实上,我们甚至不应当称它为‘这个大球’。我们也许应当仅仅称呼它为‘大球’。我们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是否具有生命,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太空船内的。除了我们的想象外,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而我们所想象的一切与其说是大球的情况,还不如说是我们自己的情况。”
“对。”哈里说道。
“因为这确实是我们的一面镜子。”诺曼说道。
“说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性,”哈里说道,“也许这根本不是天外来客。也许这是人造的。”
哈里的设想使诺曼大吃一惊。哈里对此做了解释。
“请思考一下,”哈里说道,“一艘未来的太空船穿过黑洞,到了另一个宇宙,或是我们这个宇宙的另一个部分。我们无法想象这会发生什么情况。不过,假设出现了重大的时间扭曲。假设那艘太空船带着一组人类乘员于2034年离开地球,在途中飞行了数千年。难道这组人类乘员在这段期间不可能把它发明出来吗?”
“我认为不太可能。”贝思说道。
“唔,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贝思。”哈里温柔地说道。诺曼注意到哈里不再像原先那样傲慢自大。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诺曼思忖道,而且他们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共同合作着。在海底的整个期间,他们吵吵嚷嚷,意见不一,然而现在他们却步调一致,气氛和谐。一个团体。
“对于未来有一个实际问题,”哈里继续说道,“而我们并不予以承认。我们认为自己对未来的了解深度总是超过我们实际能做到的。达文西在500年前就试图制造直升机啦;凡尔纳①在100年前就预见潜舰啦。藉着这些例子,我们常常认为,可以用某种方式来预见未来,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无论是达文西,还是凡尔纳,永远都想象不出像电脑这样的东西。电脑这个概念本身包含如此多的知识,在他们所处的年代里,是绝对不可能理解的。这种讯息,请听我说,后来不知是从哪儿产生的。”
①JulesVerne,1828~1905,法国作家,现代科幻小说重要的奠基人,着有《海底两万里》、《环游世界80天》等书,在《神秘岛》一书中,曾预见许多项如潜舰、电视、太空旅行等科学器械之发展。
“而我们现在坐在这儿,脑袋瓜并不比他们聪明。我们本来不可能想到有人会把太空船送进黑洞——几年前我们才开始猜测有黑洞存在——当然也无法预料人们在几千年后会完成什么样的壮举。”
“这是假设大球是由人类制造的。”
“是的,是这样的假设。”
“那么如果不是呢?如果这确实是来自外星人文明的大球呢?我们抹去了人类对外星人文明的了解,这样做说得过去吗?”
“我不知道,”哈里摇摇头说道,“要是我们决定忘却这个大球的话……”
“那么记忆就消失了。”诺曼说道。
贝思直愣愣地望着桌子。“要是有人能让我们请教就好了。”贝思最后说道。
“没人可请教嘛。”诺曼说道。
“可是我们是否真能把它忘掉?这有效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能,”哈里说道,“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我们已经有了证据,证明我们能把它忘掉,那个证据解决了我一开始探索太空船时就感到困惑的逻辑问题。因为那艘船上没有某个十分重要的情况。”
“是吗?是什么?”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太空船的建造者知道穿越黑洞是可能的。”
“我不明白你的话。”诺曼说道。
“唔,”哈里回答道,“我们三位已见到了这艘曾穿越黑洞的太空船。我们还在它上面走动过,因此我们知道,这样的旅行是可能的。”
“是呀……”
“然而,再过50年,人们将试着用实验的方式建造那艘船,显然他们不知道这艘船已被发现,而且是在50年之前。这艘船上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太空船的制造者已经知道这艘船原来就有了。”
“也许这是一种时间的矛盾,因为,你不可能在时间上向后倒退,与过去的你见面……”
哈里摇摇头。“我认为这并非是相悖的,”他说道,“我觉得所有对太空船的了解将被遗忘。”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忘掉太空船。”
“是的,”哈里说道,“而且坦白地讲,我认为这个结果要好得多。在海底时,我一直以为我们都不会活着回来。那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结果,也就是我想立遗嘱的原因。”
“可是,倘若我们决意忘却……”
“没错,”哈里说道,“如果我们决意忘却,那就会产生同样的结果。”
“这种了解将不再存在。”诺曼低声说道。他发现自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现在他们已到了这个关头,奇怪的是他却不情愿再往前了。他的指尖触摸着留有字痕的桌面,在上面划来划去,仿佛这样做能给他提供答案似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诺曼思忖道,我们全是由记忆构成的。我们的个性以记忆力素材,生命围绕着记忆组成,文化建筑在共同记忆的基础上,这种记忆我们叫做历史和科学。而现在,要放弃记忆,放弃知识,放弃过去……
“这不是容易的事。”哈里说道,一边摇头。
“是的,”诺曼说道,“很不容易。”事实上,他发现这种放弃是如此困难。他不禁感到纳闷,他是否正在体验像性欲那样原始的人类特性。他简直无法放弃这一认识。这个讯息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其内在涵义如此迷人……他的身心都在反抗要忘却的念头。
“唔,”哈里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我在想着特德,”贝思说道,“还有巴恩斯和其他几位。他们死去时,我们是仅存的见证人。他们是为何献出了生命的。如果我们忘却了……”
“当我们忘却了。”诺曼坚定地说道。
“她所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如果我们忘记了,将如何来处理所有的细节?那些意外的死亡?”
“我认为那不是问题,”诺曼回答道,“就像我们已看到的那样,潜意识具有巨大的创造力。这些细节在无意中就会被考虑到。这就像我们早上穿衣服一样。我们在穿衣时,无需考虑到每一个细节,什么样的皮带、袜子等等。我们只是有一个基本的、总体的打算,想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样,然后我们便穿戴就绪。”
“即使如此,”哈里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做出一个全面的决定,因为我们都具有这种威力,要是各想各的心事,就会搞乱了。”
“好吧,”诺曼说道,“让我们就所发生的事情达成一致的意见。我们干吗到这儿来?”
“我以为这儿有一个飞机坠落事件。”
“我也一样。”
“行,假设这是一次飞机坠落事故。”
“好吧。那么发生了什么情况?”
“海军派了一些人来调查这次坠机事件,但产生了另一个问题——”
“——等一下,什么问题?”
“是巨鱿?”
“不。最好说是技术问题。”
“与一场风暴有关。”
“结果有好几个人死于非命?”
“等一下。别发展得那么快,是什么使维生系统失灵?”
贝思说道:“居留舱的裂缝愈来愈大,海水腐蚀了B号筒体的滤毒罐,造成毒气外泄。”
“那种事故可能发生吗?”诺曼问道。
“可能,而且很容易发生。”
“由于那个事故,造成数人丧生。”
“好吧。”
“可是我们幸存了。”
“是的。”
“什么原因呢?”诺曼问道。
“我们在另一个居留舱内吗?”
诺曼摇摇头。“另一个居留舱也被毁啦。”
“也许这是后来毁掉的,由于爆炸的缘故。”
“太复杂了,”诺曼说道,“我们得使它保持简明扼要。这是个意外事故,突如其来、出乎意料。居留舱出现了裂缝,滤毒罐失灵,结果大多数人身亡,但是我们侥幸逃脱,因为——”
“我们在潜艇内?”
“行。当系统失灵时,我们在潜艇内,因此我们逃脱了厄运,而其余的人遭了殃。”
“为什么我们在潜艇内呢?”
“我们根据工作日程表,正在转送录像带。”
“那些录像带怎么办?”哈里问道,“带子会显示出什么内容?”
“带子会证实我们的说法,”诺曼答道,“一切都会和这种说法相符,包括起先送我们去海底的海军人员,还包括我们自己——除了这种说法外,我们将忘掉一切。”
“那么,我们再也不会具有这种力量了吗?”
“是的,”诺曼答道,“再也没有了。”
“行啊。”哈里说道。
贝思咬着嘴唇,似乎还在考虑。然而她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
诺曼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哈里和贝思。“我们是否已做好准备,忘却大球,忘却我们曾经有过心想事成的能力这一事实?”
他们点点头。
贝思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突然变得狂躁不安。“那么,确切地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做,”诺曼回答道,“闭上你的眼睛,对你自己说忘掉它。”
“可是你是否确信你应当这样做?真的确信吗?”她仍然激动不安,忧心忡忡地扭来扭去。
“是的,贝思。我们只是……放弃这种力量。”
“那么我们得一起行动,”她说道,“同时进行。”
“好吧,”哈里说道,“我们数一二三。”
他们全闭上了眼睛。
诺曼闭着双眼思忖道,人们总是忘记他们具有力量。
“二……”哈里数道。
诺曼集中注意力。他又一次看到了大球,像一颗星星,完美无缺,闪闪发光,于是他默默想道:我希望忘掉我曾经见过这个大球。
大球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三。”哈里数道。
“什么三?”诺曼问道。他的眼睛灼痛得厉害。他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双眼,然后睁开眼睛。贝思和哈里和他一起围坐在减压舱的桌子旁。他们全显得精疲力竭、满脸沮丧。考虑到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他思忖道,这都是意料中的事。
“什么三?”诺曼再次问道。
“哦,”哈里说道,“我只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贝思叹了口气。诺曼看到她的眼中含着泪水。她在口袋里摸索着纸巾,用来擤鼻涕。
“你不能责怪自己,”诺曼说道,“这是个偶发事故,我们对此毫无办法。”
“我知道,”哈里说道,“可是当我们在潜艇上的时候,那些人却闷死了……我的耳边老是响起他们的尖叫声……老天爷,我真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贝思又在擤鼻涕。
诺曼也多么希望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现在光有这种希望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诺曼说道,“只能学会接受事实。”
“我知道。”贝思说道。
“要不停地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那些类似事情中的一件,”诺曼说道,“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点。”他从桌旁站了起来。他们该吃点儿东西,他思忖道,他们该有些食物。“我去要点儿吃的来。”
“我不饿。”
“我知道你不饿,不过我们总得吃点儿东西。”
诺曼向舷窗走去。海军护理小组的人看到了他,立即按下了无线电通话器。“我们能为你效劳吗,詹森博士?”
“是的,”诺曼回答道,“我们需要一些食物。”
“马上送到,先生。”
诺曼见到海军护理人员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这几名高级医务人员明白,这三名幸存者一定是受过巨大的打击。
“詹森博士吗?你们三位是否已准备好要和某人谈话?”
“谈话?”
“是的,先生,情报专家一直在反复检查来自潜艇的录像带,他们有些问题要问你们。”
“关于哪方面的?”诺曼毫无兴趣地问道。
“唔,当你们被转移到海面减压舱时,亚当斯博士提到有关鱿鱼的事儿。”
“是吗?”
“是的,先生。只是录像带上没有录下任何鱿鱼。”
“我不记得有什么鱿鱼。”诺曼迷惑不解地说道。他转向哈里。“你说过什么鱿鱼吗,哈里?”
哈里皱起了双眉,“鱿鱼?我认为我从没提起过。”
诺曼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名海军人员。“确切地说,录像带显示了什么了?”
“唔,录像带一直记录到居留舱里的空气……你们知道……那个事故……”
“是的,”诺曼说道,“我记得那个事故。”
“我们认为,从那些带子里,我们了解到发生了什么情况。显然是居留舱的墙上出现了裂缝,滤毒罐进了水。它们失去了功能,周围的空气出了问题。”
“我明白。”
“这一定是突然发生的,先生。”
“是呀,”诺曼说道,“是这样。”
“那么,你们现在已做好与某人谈话的准备了吗?”
“我想是的。”
诺曼回过身,离开了舷窗。他把手插进上衣口袋中,摸到了一张纸片。他取出一张照片,好奇地仔细看着。
这是一张雪佛莱考维特红色小跑车的照片。诺曼感到纳闷,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一辆属于别人的小轿车,也许是海底灾难中死去的一位海军人员。
诺曼一阵战栗,把照片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他不需要任何唤醒记忆的东西。这场灾难他记得太清楚了。他知道,在他的余生中,他是绝不会忘怀的。
他回头瞥了一眼贝思和哈里,两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贝思凝望着空中,在想自己的心事。尽管在海底遭受了种种磨难,她的脸色仍十分平静。诺曼觉得,她看起来几乎称得上漂亮。
“知道吗,贝思,”他说道,“你看起来很可爱。”
贝思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但是她随后缓缓地向他回过身来。“噢,谢谢你,诺曼。”她说道。
诺曼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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