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思
“见鬼,什么都不灵!”她指着实验架子上的东西说道。“这上面的试剂和溶液一点也不管用!”
“你用过哪几样?”巴恩斯冷静地问道。
“从福尔马林、一些染料、蛋白水解精、酶类,你随便说出一样都如此。每一样都起不了作用。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认为当初配备这个实验设备的人思想太落后了。这些东西都过时了。”
“不,”巴恩斯说道,“是这儿的大气问题。”
他解释说,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只含2%的氧气、1%的二氧化碳、根本没有氮气存在的环境。“化学反应是难以预料的。”他说道,“你有空应当看看莱维的烹调手册,这是你以前在生活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她做好的饭菜看上去跟平常的没有两样,但她的烹调方法却跟平常的截然不同。”
“那么这个实验室呢?”
“装备这个实验室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工作。如果我们所处的位置浅一些,我们就能呼吸压缩空气,你的那些化学反应也就能正常进行了——而且会很快。但在氦气中,化学反应就难以预料了。如果发生不了反应,那么……”他耸了耸肩。
“那么我该怎么办?”她问道。
“尽最大努力去做,”巴恩斯说道,“像其他人一样。”
“唔,我现在只能进行一些整体的解剖分析。这个架子上的东西毫无用处。”
“那么你就进行解剖吧。”
“我真希望这个实验室再大些……”
“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巴恩斯说道,“接受这一事实,接着干吧。”
特德走了进来。“大家最好朝外面看看,”他用手指着舷窗说,“我们又来了客人。”
鱿鱼全都走了。灯光下,巴恩斯看到的只有海水以及那些白色的悬浮物质。
“朝下看。在海底。”
海底活跃起来。他们看见灯光照射下的海底一片蓬勃生机,有爬动的、有游动的,还有颤动的。
“那是什么?”
“是虾,”贝思说道,“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说着她就跑去拿网子。
“这才是我们可以吃的美味佳肴呢,”特德说道,“我喜欢吃虾。这些虾的个头真大,都快赶上小龙虾了。一定会非常鲜美可口。我记得有一次在葡萄牙,我的第二任妻子和我吃过一次最鲜美的小龙虾……”
诺曼感到有些不安。“它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虾能干什么,啊?它们会不会迁徙?”
“我要是知道那就怪了,”巴恩斯说道,“我买来的虾都是冷冻的。我妻子不愿意剥壳。”
诺曼仍然感到不安,不过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海底上覆盖着一层虾,到处都是。这怎么会使他感到烦恼呢?
诺曼离开舷窗,心想如果看着别的东西,也许那种隐隐约约的不自在感会自然消退。可是这种感觉丝毫没有消退,它还在那儿——他内心深处的一块小疙瘩。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哈里
“哈里!”
“哦,你好,诺曼。我听见这儿很热闹。外面有许多虾,是吗?”
哈里坐到自己的铺上,把那张带有数字的报表纸放在膝盖上。他拿着铅笔和小本子——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程式、草图、符号和箭头等。
“哈里,”诺曼问道,“怎么回事啊?”
“我要是知道才神奇呢。”
“我不明白的是,我们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发现这么多生物——又是鱿鱼,又是虾的——以前这儿是什么生物也没有的呀,一点也没有。”
“哦,这个嘛,我觉得答案很清楚。”
“是吗?”
“当然。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你去过那颗大球里面了。”
“不,不。我是说外面的环境有什么不同?”
诺曼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哈里想说什么。
“呃,你朝外面看看,”哈里说着,“有什么东西是你以前能看到,而现在却看不到了?”
“坐标?”
“唔,坐标方格及潜水员。大量的活动——还有大量的电。我认为在这里正常生活的动物都给吓跑了。我们位处南太平洋,这你知道,应当是具有大量海洋生物的地方。”
“由于潜水员们都走了,这些动物就又回来了?”
“这是我的猜测。”
“就这些原因?”诺曼皱着眉头问道。
“你问我干什么?”哈里说道,“问问贝思嘛,她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知道生物对我们所注意不到的各种刺激都非常敏感。为了给那个半海里长的坐标方格提供照明,他们在水下电缆中通的是几百万伏特的电。这个地方是长年不见光的,这样一来就不可能不产生某种影响。”
哈里这番议论似乎触动了诺曼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他悟出了点什么,似乎是有些关系的东西。但他一时还说不清楚。
“哈里。”
“怎么啦,诺曼?你看来有点忧心忡忡。你知道吧,这个代码实在是让人头疼。跟你说实话吧,我能不能把它解开,现在还没有把握。问题是,如果它是字母代码,那就需要两个数字来表示一个字母,因为字母表中有26个字母。但这里面也许有标点符号,也许没有。当我看到了旁边有个2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这是字母2后面跟着字母3呢?还是字母23。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各种排列和置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里。”
“怎么啦,诺曼?”
“在大球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忧心忡忡?”哈里问道。
“你凭什么说我忧心忡忡呢?”诺曼问道。
“你的脸色,”哈里说道,“是你的脸色给我的感觉。”
“也许我是有点担心,”诺曼说道,“不过那颗大球……”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那颗大球。”
“想什么呢?”
“真有意思。我的确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哈里。”
“我现在感觉很好——我对上帝发誓,感觉愈来愈好。我的精力已经恢复,头也不疼了——本来我对里面的事还记得挺清楚,知道里面有什么。可是现在印象愈来愈模糊了。你知道梦是怎样从记忆中消失的吗?你刚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很清楚,过了一个小时后,可能就忘得一干二净,对不对?”
“哈里。”
“我记得那里面非常奇妙、非常漂亮。有光点,不断旋转移动,只记得这些了。”
“你是怎样把门打开的?”
“哦,这个呀。这在当时我很清楚。我记得我当时全都想好了,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肯定会慢慢想起来的。”
“你记不得当时是怎样把门打开的了?”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当时突然产生那种灵感、那种把握,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现在记不得具体细节了。怎么啦?是不是还有人想进去?大概是特德。”
“我想特德肯定愿意去——”
“——我不知道他那种想法好不好。坦白地说,我认为他不应该去。你想想看他从里面出来时讲的话会多么令人讨厌。听特德·菲尔丁发表‘我访问过一个外星球’的演讲!我们将听到他没完没了的唠叨。”
他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诺曼心想;看来特德说得对,哈里肯定处在狂躁状态。他现在动不动就变得非常兴奋,以前他那种经常对人讽刺挖苦的态度,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他现在似乎是快人快语,说起话来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那种笑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对事情的主次轻重,他已经分不清了。他说他破译不了那些代码。他还说他已经记不得在大球里所发生的事了,也记不得球是怎样打开的。他似乎觉得这种事实在无关紧要。
“哈里,你刚从大球里出来的时候,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是吗?当时我头疼欲裂,这我记得。”
“你老是说我们应当回上面去。”
“是吗?”
“是的。那是为什么?”
“只有上帝知道。我当时糊里糊涂的。”
“你还说我们再待在这儿会很危险。”
哈里微微一笑。“诺曼,你不要把那些话当真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哈里,我们需要你把这些事回想起来。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就告诉我,好吗?”
“哦,那还用说,诺曼。绝对没问题。这你可以相信我,我会立即去告诉你的。”
实验室
“不,”贝思说道,“都没有道理。首先,某处的鱼如果从来没有与人接触过,则在它们被捕捉之前,它们对人往往会视而不见。而海军潜水员并没有捕捉过任何鱼。其次,如果说潜水员打扰了海底深处的平静,那只会使海里泛起许多营养物质,从而引来更多的海洋动物。其三,许多动物会受到电流的吸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电早就该把这些虾以及其他一些动物吸引过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上面不向下供电的时候。”
贝思用低倍显微镜仔细观察着这些虾。“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哈里?”
“是啊。”
“我不知道。”
“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大概还好吧。”
她还在观察着显微镜下的虾。“他有没有跟你说在大球里发生的事?”
“还没有。”
她调节了一下显微镜,然后摇了摇头。“我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东西?”诺曼问道。
“背部多出一块包甲。”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又是一个新物种。”贝思答道。
诺曼打趣地说:“叫贝思虾吧?你在这下面的新发现真够快。”
“唔……刚才我观察了柳珊瑚,发现它们身上的辐射状生长图案也极不寻常,又是新品种。”
“太妙了,贝思!”
她转身看着诺曼说:“不,并不妙。倒是太怪了。”她把灯打开,用手术刀剖开一只虾。“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么事?”
“诺曼,”她说道,“连续好几天,我们在这儿连个生物的影子也没看见,可是在过去的几个钟头里,我们竟然发现了三个新物种,是不是?这是不正常的。”
“我们并不知道在这1,000英尺深的海底世界中什么是正常的。”
“我跟你说吧,这很不正常。”
“可是,贝思,你说过,我们以前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柳珊瑚、那些就鱼,还有这群虾——难道不可能是迁徙时路过这一海底,或者是类似的情况?巴恩斯说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让受过训练的科学家在这么深的海底生活过。也许这些迁徙是正常的活动,而我们只是不知道罢了。”
“我不这样认为。”贝思说道,“刚才我出去捕捞虾子的时候,我发现它们的行为就很异常。比方说,它们相互间的距离太近。在海底,虾和虾之间一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大约4英尺左右吧。可是它们都挤在一起。此外,它们的运动方式似乎是在觅食,可是这儿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也许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呢?”
“可是,这些虾不可能是在觅食,”贝思指着实验工作台上解剖开的虾说,“它们没有胃。”
“你是在开玩笑吧?”
“你自己看看嘛。”
诺曼看了看,可是从这只被剖开的虾上,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一堆粉色的肉。切口处歪七扭八,一点也不齐。诺曼心想:她累了,她的工作效率已经不高。我们需要睡觉,我们必须离开实验室。
“从外面看的确是虾的样子,只不过在尾部多了一块背扇,”她说道,“可是它的内部却一点也不正常。从内部看来,这些虾是无法活下去的。它没有胃,没有生殖器官,就好像是拙劣的仿制品。”
“但它们是活的嘛。”诺曼说道。
“是啊,”她说道,“是活的。”对此她似乎大为不快。
“而且那些鱿鱼的内脏部分也很正常……”
“实际上也不正常。我当时解剖就发现,它缺少几个重要的部件。一种叫星状神经节的神经束,那鱿鱼身上就没有。”
“噢……”
“而且没有鳃。鱿鱼身上有一个很长的鳃,是交换气体用的,可是那只鱿鱼就没有。它无法呼吸,诺曼。”
“它肯定有别的办法呼吸。”
“我跟你说吧,没有。我们在这儿看到的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突然出现的不可能存在的动物。”
她离开了工作台。诺曼看见她几乎要哭的样子。她的双手发颤;她很快把两手放到大腿上。诺曼说道:“你显得非常不安。”
“你难道不是?”她看着他的脸说道,“诺曼,这一切都是哈里从那颗大球里出来之后发生的,难道不是吗?”
“我想也是。”
“哈里从大球里出来后,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可能存在的海洋生物……我并不喜欢出现这种情况。但愿我们能够离开这儿。真的。”她的下嘴唇不断颤抖着。
他搂着她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无法离开这儿。”
“我知道。”她说道。她反过来搂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哭了起来。
“没关系的……”
“我很讨厌这种情况,”她说道,“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知道……”
“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讨厌这儿的一切。我讨厌巴恩斯,我讨厌特德那种自以为是的夸夸其谈,我讨厌莱维做的乱七八糟的甜食。但愿我不在这个鬼地方。”
“我能理解……”
她抽泣了一会儿,然后用她那有力的臂膀把诺曼推开,转过身,擦去了眼泪,说道:“我没事。谢谢你。”
“不必客气。”他说道。
她的身子没有转过来,还是背对着他。“哪儿有餐巾纸?”她找到一块,擤了擤鼻涕。“你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事……”
“你放心好了。”
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把她吓了一跳。“见鬼,什么事情?”
“我想是开饭了。”诺曼说道。
用餐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吃得下这种东西。”哈里指着鱿鱼说道。
“好吃极了,”诺曼说道,“炒鱿鱼。”诺曼一坐到餐桌边,就感到很饿。吃了点东西之后,他感觉好多了。坐在餐桌边,他手里拿着刀叉,感觉回到一种正常的生活气氛,几乎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了。
“我特别喜欢吃油炸的。”蒂娜说道。
“油炸鱿鱼,”巴恩斯说道,“妙极了。那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也喜欢。”埃德蒙兹说道。她仪态端庄、正襟危坐,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诺曼注意到她在嚼东西时放下了手中的刀。
“为什么不以油炸处理呢?”诺曼问道。
“在这下面我们炸不起来的,”巴恩斯说道,“热油会造成悬浮物,把空气过滤器堵住。炒的也挺香。”
“呃,鱿鱼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些虾实在好吃,”特德说道,“是不是,哈里?”特德和哈里两个人吃的是虾。
“虾很好,”哈里说道,“味道鲜美。”
“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特德说道,“我觉得自己像尼莫船长。还记得在资源丰富的海底生活吗?”
“《海底两万里》。”巴恩斯说道。
“詹姆斯·梅森,”特德说道,“还记得他是怎么玩那个乐器的吗?嘟嘟嘟,哒哒哒,哒——哒!巴赫的触技曲①和D小调赋格乐曲。”
①toccata,一种华丽、自由而快速的对位式风琴曲或钢琴曲。
“还有科克·道格拉斯。”
“科克·道格拉斯了不起。”
“还记得他是怎样勇斗大鱿鱼的吗?”
“真是精彩极了!”
“科克·道格拉斯手上有一把斧头,还记得吗?”
“是的,他斩断了大鱿鱼的一只臂。”
“那部电影把我吓死了,”哈里说,“我看那部电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当时吓得魂都没有了。”
“我并不觉得那有多恐怖嘛。”特德说道。
“那时候你比我大。”哈里说道。
“大不了多少。”
“你是大嘛。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挺吓人的。也许这就是我现在不喜欢鱿鱼的原因吧。”
“你不喜欢鱿鱼,是因为它们像橡胶一样软绵绵的,令人讨厌。”
巴恩斯说道:“我是因为看了那部电影之后才想当海军的。”
“可以理解,”特德说道,“那么浪漫,那么激动人心,真正看到了应用科学所创造的奇迹。那里面的教授是谁演的?”
“教授?”
“是啊,还记得电影里有个教授吗?”
“我还隐隐约约记得一点。一个老头儿。”
“诺曼,你还记得那个教授是谁演的吗?”
“记不得了。”诺曼说道。
“你是不是又坐在那儿对我们进行观察了,诺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们进行心理分析,看看我们是否正常?”
“是的,是这样。”诺曼笑着说。
“我们的表现怎么样?”
“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群科学家当中,竟没有一个人能记得一部他们都看过的电影中的科学家是谁演的。”
“不管怎么说,科克·道格拉斯是电影中一个主要的角色,而那个科学家不是。这就是原因。”
“是弗朗肖·托恩?”巴恩斯说道,“或者是克劳德·雷恩斯?”
“不,我觉得不是。是个叫弗里茨什么的?”
他们听见一声咋嚓和一阵叽叽声,接着就是风琴演奏触技曲和D小调赋格的乐声。
“太好了,”特德说道,“我不知道这下面还有音乐。”
埃德蒙兹回到餐桌上来。“这儿有一个录音带库,特德。”
“我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放这种音乐。”巴恩斯说道。
“我喜欢。”特德说道,“我说,如果我们现在能吃一点海藻色拉该多好,尼莫船长不正是让大家吃这种色拉吗?”
“也许应当来点轻松的?”巴恩斯说道。
“比海藻轻松的?”
“比巴赫的音乐轻松的。”
“那艘潜艇叫什么来着?”特德问道。
“叫鹦鹉螺号。”埃德蒙兹说道。
“哦,对了,是叫鹦鹉螺号。”
“1954年下水的第一艘核子动力潜艇也叫这个名字。”埃德蒙兹说,并朝特德得意地笑了笑。
“是啊,是啊。”特德说道。
诺曼心想,特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终于碰到了对手。
埃德蒙兹走到舷窗边说道:“哦,又有客人来了。”
“这回是什么?”哈里迅速抬头问道。
他害怕了?诺曼心想。不是,是反应迅速,是躁狂,是感兴趣。
“太漂亮了!”埃德蒙兹说道,“是水母,小水母,居留舱四周全是。我们真该把它们拍摄下来。菲尔丁博士,你看呢?是不是该去把它们拍摄下来?”
“我现在只想吃饭,简。”特德的语气有点严肃。
埃德蒙兹遭到当头棒喝,被一口回绝了。诺曼心想:我倒要看看哩。埃德蒙兹转身离开了。其他人都看着舷窗外,但是没有人离开餐桌。
“你吃过水母吗?”特德问道。“我听说特别好吃。”
“有些是有毒的,”贝思说道,“触角上有毒。”
“中国人不是吃水母吗?”哈里说道。
“是的,”蒂娜说道,“他们还拿来煮汤。我祖母在檀香山的时候就煮过。”
“你是来自檀香山的?”
“吃饭的时候放点莫扎特的音乐不错,”巴恩斯说道,“或者贝多芬的,要弦乐的。风琴弹的太过忧郁。”
“太富有戏剧性了。”特德边说边用手随着音乐的节奏弹着想象中的琴键,还像詹姆斯·梅森那样来回晃动着身体。
“太忧郁了。”巴恩斯说道。
这时内部通信系统突然响了起来。“哦,你们真应当来看看这个,”通信系统中传来埃德蒙兹的声音,“漂亮极了。”
“她在哪儿?”
“肯定在外面。”巴恩斯说道。他走到舷窗旁。
“像粉色的雪。”埃德蒙兹说道。
大家都起身走到舷窗旁。
埃德蒙兹是带着摄影机出去的。在密集的水母群中,他们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这些水母很小,跟做针线的顶针差不多大小,看上去是粉红色的,娇小玲珑。真像是在下雪。有些水母游到离舷窗很近的地方,现在他们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它们没有触角,”哈里说道,“看上去像只会动的小口袋。”
“这是它们的运动方式,”贝思说道,“靠肌肉收缩来推动水。”
“像鱿鱼一样。”特德说道。
“没有鱿鱼那样发达,不过大致上相似。”
“它们会叮人,”埃德蒙兹在通信系统中说,“它们叮在我的潜水服上了。”
“那粉红色太奇妙了,”特德说道,“就像是落日余晖中的雪花。”
“很富有诗情画意。”
“我也这样想。”
“你会这样想的。”
“它们叮到我的护面罩上来了,”埃德蒙兹说道,“我只好把它们拽掉了。它们在护面罩上留下黑黑的一道——”
她的话突然中断,不过他们还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
“你们看得见她吗?”特德问道。
“看不清。她在那儿,靠左。”
埃德蒙兹在内部通信系统中说:“它们似乎有体温。我感到手臂和腿上热乎乎的。”
“这就不对劲了,”巴恩斯说着转身对着蒂娜,“告诉她赶快回来。”
蒂娜立刻朝通信舱跑去。
诺曼已经几乎看不见埃德蒙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似乎是在挥动手臂,有点恼火的样子……
通信系统中传来她的声音:“护面罩上的脏东西去不掉——弄不下来——似乎对护面罩有腐蚀作用——哎哟我的手臂——衣服的纤维——”
蒂娜的声音:“简,简,离开那儿,回来。”
“赶快,”巴恩斯吼叫起来,“叫她立刻回来!”
埃德蒙兹的呼吸声变成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这些脏印子——我看不清楚了——我觉得——疼——我的手臂像火烧——疼——它们在吃——”
“简,回来。简,你听见没有?简!”
“她倒下了,”哈里说道,“你们可以看见她倒在那儿——”
“——我们得去救她。”特德说着立刻跳起来。
“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巴恩斯说道。
“可是她——”
“谁也不准到外面去!”
埃德蒙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边咳边喘着粗气。“我——我回不——哦,上帝——”
埃德蒙兹惨叫起来。
那叫声又尖又长,其间还夹杂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透过水母群,他们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又看着巴恩斯。巴恩斯听着声声惨叫,板着面孔,牙关咬得紧紧的。
接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下一条讯息
一个小时后,水母群消失了。它们的消失就像它们当初的出现一样神秘。他们可以看见埃德蒙兹躺在居留舱外的海底,正随着海水的流动轻轻地来回晃动。她的潜水服上有许多小洞眼。
他们在舷窗边看着;巴恩斯和士官长弗莱彻带着几只氧气筒,从海里朝强烈的聚光灯照射处运动。他俩抬起埃德蒙兹的躯体,她那戴着护面罩的头软塌塌地向后垂了下云。灯光中,可以看见那已是满目疮痍的护面罩。
没有人说话。诺曼注意到,就连哈里也不像先前那么狂躁了,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舷窗外。
这时,巴恩斯和弗莱彻仍然抬着埃德蒙兹。他们看见那儿冒起一阵银色的气泡,那些气泡迅速向水面浮去。
“他们在干什么?”
“替她的潜水服充气。”
“为什么?他们不准备把她搬回来了?”特德问道。
“不能搬回来,”蒂娜说道,“这里面没有地方放。腐烂后生成的东西会使这里的空气变质。”
“总该有些可以密封的容器吧?”
“没有,”蒂娜答道,“居留舱里没有可以存放尸体的设备。”
“你是说他们没有想到有人会死去。”
“对了。他们没有。”
现在从潜水服上的小洞里冒出了许多气泡,纷纷向上浮去。埃德蒙兹的潜水服已经充上气,膨胀起来。巴恩斯松开手之后,埃德蒙兹便慢慢地漂走了,好像是被那一道道银色气泡组成的链子拉走了。
“会完全浮到水面上去吗?”
“是的。随着外部压力不断减小,里面的气体会不断膨胀。”
“然后会怎么样呢?”
“喂鲨鱼,”贝思说道,“很有可能啊。”
埃德蒙兹的尸体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漂到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巴恩斯和弗莱彻仍目送着那具尸体。弗莱彻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接着他俩一起朝居留舱这边蹒珊地走来。
居留舱里响起铃声。蒂娜走进D号筒体。不久就听见她喊:“亚当斯博士!又有了新的数字!”
哈里站起身,走进隔壁的筒体内。其他人也跟着他过去。这时已没有人想再看舷窗外面的东西了。(参照图表七)
诺曼看着屏幕,大感不解。
可是哈里却高兴得直鼓掌。“太好了,”哈里说道,“这个东西非常有用。”
“是吗?”
“那还用说?现在我有了一个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
“你是说破译这些代码?”
“那当然。”
“为什么?”
“还记得原先的数字序列吗?这个序列属于同一类型。”
“是吗?”
“当然了,”哈里说道,“只不过这是二进制的。”
“二进制,”特德边说边用手肘碰了碰诺曼,“我跟你说过二进制的重要性吧?”
“重要的是,”哈里说道,“这可以验证我们从原先序列中对各个字母的破译。”
“这儿有一份原先那个序列的打印件。”蒂娜说着送了一份给他们。
000321252526320326293013210426103718301606180821
32290330051822042610130830162137160408301621182
2033013130432
“好,”哈里说道,“现在你马上就可以明白我的问题了。你看这儿:0-0-0-3-2-1等数字。问题是,我怎样把它译为字母。我当时还无法确定,现在可以了。”
“怎么译呢?”
“这个嘛,很明显,应该是3,21,25,25等等。”
诺曼像在听天书,一窍不通。“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看嘛,”哈里不耐烦地说,“很简单,这是一个螺旋,从里向外读。它给我的数字的方式是—一”
突然,屏幕上又发生了变化。(参照图表八)
“看,清楚了吗?”
诺曼皱起眉头。
“看,完全一样,”哈里说道,“明白了吗?从中心向外?0-0-0-3-21-25-25……它造成了一个从中心向外的螺旋。”
“它?”
“也许它对埃德蒙兹的事表示遗憾。”哈里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诺曼好奇地看着哈里。
“因为它显然是想与我们联络,”哈里说道,“它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尝试。”
“它是谁?”
“它嘛,”哈里说道,“也许什么都不是。”
屏幕上出现一片空白,接着就出现了这样的图案。(参照图表九)
“好,”哈里说道,“这很好。”
“这是从哪儿来的?”
“显然是从太空船上来的。”
“可是我们跟太空船并没有电缆相连。它是怎么把我们的电脑打开,又把这个打印出来的呢?”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那么,难道我们不应当知道吗?”贝思问道。
“不一定。”特德说道。
“难道我们不应当设法弄清楚?”
“也不一定。你看,如果这种技术十分先进,那么在无知的观察者眼里,它就是魔法。这是毫无疑问的。比方说,像我们历史上的著名科学家吧,亚里士多德也好,达·芬奇①也好,甚至牛顿也好。你拿一台很普通的索尼彩色电视机给他看,他会拔腿就跑,边跑还会边喊,说这是巫术。他根本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①LeonardodaVinci,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工程师。
“不过,”特德接着说道,“问题是你也无法向他作解释,至少不容易解释得通。牛顿如果不先花一两年时间学习我们的物理学,他就不可能理解电视是什么东西。他必须学习所有的重要概念,像电磁理论、无线电波、粒子物理学等。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新思想,是自然界中的新概念。同时,电视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魔术。可是对我们来说,电视则是很普通的东西。它就叫电视。”
“你说我们像牛顿?”
特德耸耸肩。“我们收到一个讯息,可是我们不知道它是怎样编写的。”
“我们没有必要弄清楚。”
“我想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那就是我们也许无法理解它。”特德说道。
诺曼看出他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全力以赴的姿态,他们把最近发生的那场悲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典型的防卫手段就是谈论学术,探讨各种思想、抽象、概念。这是一种从悲伤情绪、恐惧心理和所处的困境中得以解脱的方式。诺曼理解这种冲动,因为他自己也想从这些感情中摆脱出来。
哈里皱起眉头,看着这个螺旋形图案。“我们也许无法理解它是如何编制的,但我们明显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它正试图以不同的表示法,来和我们进行联络和交流。它试图以螺旋图案的方式与我们交流,这一事实本身就具有最重要的意义。也许它以为我们是以螺旋方式在进行思维,或者以螺旋方式进行书写呢。”
特德说道:“如果它是在试图与我们联系,那我们为什么不反过来与它联系呢?”
哈里突然说:“好主意!”他走到键盘前面。
“有一步非常明显的棋可以走,”哈里说,“我们把原讯息照样发回。先发出第一组数字,从00开始。”
“我想说明一下,”特德说道,“首先,建议与外星球智能生物联系的是我。”
“这是很明显的,特德。”巴恩斯说道。
“哈里?”
“是的,特德,”哈里说道,“别担心,这是你首先想到的。”
哈里在键盘前坐下,输了如下数字:
00032125252632
这些数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他们听见电扇转动的嗡嗡声,以及远处柴油发电机发出的声音。他们都看着屏幕。
屏幕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接着屏幕变成一片空白,随后出现了如下数字:
0001132121051808012232
诺曼觉得脖子后面的寒毛直竖。
它只不过是电脑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可是他仍然感到毛骨悚然。站在他身边的蒂娜颤抖起来。“他给我们回答了。”
“其妙无穷!”特德说道。
“下面我再输入第二组数字。”哈里说道。他显得十分沉着,但是他不断打错。过了一会儿,他才能正常击键。
032629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回答:
0015260805180810213
“这么说,”哈里说道,“我们已经开通了联络通道。”
“是的,”贝思说道,“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相互之间在说什么。”
“显然它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特德说道,“而我们却还在云雾里。”
“也许我们可以让它作些解释。”
巴恩斯不耐烦地说:“你们所说的这个‘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哈里叹了口气,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认为这已经毫无疑问了。它就是原先在那个大球里面的东西,现在它被放了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动了。那就是我们所指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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