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这一天之后,实验室的节奏有点不太一样.因为第一次勘测的结果与之前的预想并不相同,所以之后三个勘测点都要进行重新的计算和圈定.要这一天之后,实验室的节奏有点不太一样.因为第一次勘测的结果与之前的预想并不相同,所以之后三个勘测点都要进行重新的计算和圈定.要是说这点都没有影响到莫凉的情绪也不太可能,不过,在短暂的失望和思考之后,他还是立即就全身心的投入到新的勘测点的寻找之中。
我在他们的工作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每天就是把文件和与中科院还有中石化研究所来往的材料处理好。三天以后下大雨,送给养的船过不来,我从小班长处借了自行车,在雨中绕了大半个岛,到了老乡的桔子里花了很多钱买了小半截猪排骨拿到炊事班让他们做了给波塞冬的人当晚餐。
莫凉说:”为什么今天的排骨特别好吃呢?“
我说:”岛上的都是笨猪肉,老乡家养的,所以好吃。”
莫凉说:“你怎么这么了解?”
我打了个喷嚏说:“因为是我去买的啊。”
“怪不得你湿漉漉的。”
“哦,这不是雨水,我回来洗澡了。”
“凉水?”
“不碍事的。”
可是当天晚上我就卧倒了,缩在被窝里发拌,总是觉得冷,体温却有38度。医生来给我打了吊瓶,莫凉一直守在我旁边,我打着吊瓶的胳膊伸出去,又凉又麻,他一根一根的轻轻的按摩我的手指头。
我迷迷糊糊的脑里想着,难怪小孩子都喜欢生病,生病好啊,如此作威作福,科学家给我按摩手指头,我什么级别啊?
我躺着,笑嘻嘻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也微微笑了:“笑什么啊?盘算什么坏事儿呢?”
“耽误你工作了,对不起。”
“你可不是对不起的样子。”他看看我,略沉吟,继续一根一根的抻我的手指头,“工作做不完,你生病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这话真挺受用的,但是我当然不信了,他的计算机此刻就被拿来放在我的书桌上,里面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数据奔吧乱蹦,莫凉看看我就得回头看看它。
我稍坐起来一点,他把枕头放在我后面,用被子挡在我胸口名利我咳嗽。
我说:“莫凉,你说,你做的事情也算是赌博。有没有人赌输过?”
“输的人比赢的多。”
“……”
他看我:“你记不记得柳生兰子?”
什麽事情让我心里微微吃惊?是他就这样轻易地提起她的名字,还是接下来的他的故事?
要是莫凉不敢自称为天才的话,那是因为他认识柳生兰子.
柳生小组18岁的时候在加州理工学院念硕士,老师莫森有名的瞧不起亚洲人,他本人从前是联邦地质调查局的研究员,八九年旧金山大地震前一个月作出过较为准确的预报,当官的摊着手问他:“为什么只有你跟我说?你要我移动居民?不震怎么办?谁来负这个责任?”
时年42岁的莫森此后天天呆在旧金山地铁里等着,后来6.9级的地震果然发生了,一心要死陪着这个城市的莫森却活下来,之后辞了职,在学校里教书。有才华有资历脾气臭素质低的这个老师收下柳生小组就是要看看,这年轻瘦弱,说话声音细小又微微含胸的日本女孩怎么在全美第一的地质学系遭罪。
她没让他得逞,常规科目她都得A;没人愿意去条件恶劣十倍,手枪比香烟还好买的哥伦比亚实习,她背上行李就走;最后一个大论文,他硬要给一个B,系主任及三个老师说,你把她在三万字的论文中所犯的两个打字错误算上,柳生小姐也应该是A。
她成名并不是因为她报复导师。
念博士的时间,她纠正了他的一个理念上的错误。在她的建议下,加拿大联邦政府将海上石油开发的基准坐标线南移十公里,结果比预期提前三个月开采到石油。
“那一次,她赢得漂亮。”莫凉说。
“赢她的老师?”
“不。赢了自然和海洋。”
我不愿意再打断,听他继续说她的故事。
回到日本,柳生小姐也问题赢,对地震对海啸进行跟踪和预测,后来她转到了海底资源勘测的领域,短短几年中先后为十五个国家提供了有效而准备的数据,为他们近海或远海的石油开发提供了有力的技术支持。
不过,有再大的成功,她还是她。为人谦虚,彬彬有礼,掩口而笑,将莫森老师引以为戒而爱护并善待自己的每一个学生。
可是,说到底,她也还是一个赌徒。
之前再多的成功也不能保证接下来就一定会赢。
三年前,日俄加三国联合在南北冰洋海域开发石油,勘测工作就由柳生兰子主持。她领导数位同事经过长期的勘测和计算共圈定了五个近海开采点,结果三国联合开发的这个项目,在耗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架设了巨型的井架,开通了先进的石油运输通道之后,却连一滴油都没有打上来。
莫凉说到这里问我:“菲菲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医院看你爸爸的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说,瞬息之间,风暴就可以散去,漩涡可以平复,就好像,这之后真的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他这样说,你记不记得?”
我点头,看着他。
“柳生老师,她也说过一样的话。”
勘测好了的石油带,你几乎都已经见到它在仪表上缓慢而沉稳的移动了,可它就那样不见了,像人的骨髓被一下子抽走,瘫痪在那里,又惨淡又不知如何动弹。柳生老师就是这样。
“然后呢?”
“我跟你说过了,菲菲,有人赌石头,最多倾家荡产;可是我们赌的东西,比一个人的财产大太多了。柳生老师当时的五个井架,还有已经准备好的输油管线得多少钱?她和她的研究所在科学界的信用和知名度,得多少钱?”
总得有个人来承担责任。
柳生老师这个时候也有了退意。所以她就辞职了。”
“然后结婚了?”
他点点头。
“现在呢?她过得好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嗯。她很好的。”
“代我向她问候。”我说。
莫凉看着我就笑起来:“你有心了你啊,你自己把病养好吧。”
点滴打完了,莫凉替我拔下来,将小药棉花按在伤口上。我的温度低了一些,我躺下来,觉得有点累,眼皮儿打架,我看着给我掖被子的莫凉说:“我要是晚上又发烧起来怎么办?”
他说:“我不走。”
“你睡这?”
莫凉说:“我在书桌那边再看看材料。”
我快闭上眼睛睡觉之前看着他伏在桌上的背影想,我对自己说,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吧,至少让我快些好起来,不要让他照顾我,不要让他还要为我而辛苦。
这微小的乞求并没有成为现实,我的感冒越来越重,吃掉的和打到身体里的药物并没有起作用,我一直高烧不退,起不了床。
我没被送到部队卫生所,有专门的护士来照料,莫凉每天抽空来看我,带些水果还有罐头,白天的时候我的状态好一些,吃着东西满不在乎的跟他说,请他不要再来这里了,莫凉笑着答应。我的温度在晚上会升高,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想起我的爸爸妈妈,就哭起来,听见有人轻声的叹息,我不愿意睁开眼睛,人性的希望那是莫凉,又害怕他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消失不见。
在我生病的时候,2号和3号声纳仪按照莫凉圈定的勘测点依次在海底着落,这一天的傍晚,莫凉带来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3号声纳仪发回的信号显示,在他探测的范围内确实有天然气和石油蕴藏的迹象;坏消息是: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本来正常运转的这台机器忽然停滞了。
“怎么修?”我很着急,脱口问道。
“怎么修?三千米的深度,不能海下作业,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捞上来,修好,再重新放回去。”他说着笑起来,“等于再做一次着落。”
“我知道这有多费事。”
“浪费的主要是,时间。”莫凉站起来,把我身边的罐头瓶子拿走,走回来坐在我的病床前,“明天就得出海,我白天就不过来看你了,菲菲。”
“我能做点什么?”我仰头看着他。
“你能,”他把我的被子往脖子上拉一拉,“你快点好起来。”
他走以后,我在病房的窗前远远看着莫凉他们的办公室,那里灯火通明,这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他们在为明天打捞3号声纳仪做准备。
如果我能帮上一点忙呢?
如果我潜到水里去,拧一拧,弄一弄,把它给敲打好,这样的话,就不用重新打捞了,这样的话就不用莫凉大动干戈了。哈哈哈,他会谢我的,他以后再也缺不了我了,他以后啊就是我的人了。
我一转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我在卫生所的病房,我此时不知身处多深的海底。向上看,幽蓝色,海水仿似天空,漾漾然悬在我头上,鱼群和水母经过,白的肚皮,比星星还闪亮;向下看,粼粼波光之中,那巨大的多波束声纳仪就在离我不远的水深处。
我在温柔的海水中舒展身体,向前一跃,便接近了它。
全封闭的外壳,没有按键,没有凹凸,所有的机关都在里面,只有熄灭的指示灯,却不能告诉我故障究竟在哪里。
我暗恨自己从前不学无术,那时莫凉安装它的时候,我稍微留心,可能也不至于现在这么一筹莫展。
我想起莫凉繁杂的工作,想起他所耗费的心力就越来越着急,无底身体附在上面,恨不得就靠自己的体温让他转动起来,无底双手抓着态度外壳,狠狠的说:转啊,你快转啊,你快转动起来。
静谧中忽然有一波暗暗的回声。
深海里的洋流,鱼群和飘摇的海藻珊瑚忽然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有那么片刻的定格,然后是闷响,频率极低,让人难以确信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却眼看着以那台声纳仪为圆心向外扩散开一圈一圈的波浪。波浪很安静,很规律,很缓慢,却像弓,慢慢的拉圆了,蓄了满势,忽然嗖的卷来,我还未带反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巨力弹升,不只是我,大的鱼,小的贝壳,已经扎了根的珊瑚,还有过境旅行的海马无不被这强大的力量崩得四散,像飓风吹熄火星。不仅仅是我的身体被袭击,听不见的超声一波又一波的卷来,震荡我的内脏和骨肉,剥夺我的心跳和呼吸。
我“啊”的一声惊叫,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张活动的担架上,正被人抬上直升飞机的,莫凉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菲菲,你听我说,你患上肺炎,要被转移到广州的军队总医院”。
我在心里由衷的说了一声“好倒霉啊”,就又疲惫的晕了过去。
我带着氧气罩做梦的时候想,我还没入党,结婚,生孩子呢,我就这么为科学献身了难道?我还没做什么大事儿呢,我就是给科学家买了点排骨,我还没像柳生小姐那样,她虽然最后输了,但是也算是翻云覆雨了,她在莫凉的心里折腾得更厉害。她真是让人羡慕。
然后我好像看见她。袅袅婷婷的在前面站着,穿着白褂子,黑色的高跟鞋,露出细致的小腿和脚面。我用久没说过的日语说:“柳生小姐好。”
她还礼。
我下一个问题很直接:“莫凉喜欢你,你知道不?”
她很窘,略思考,眨眨眼睛忽然问:“叶海喜欢你,你知道不?”
靠还以为她斯斯文文就是好人,为什么在梦里跟我提起这个我不愿意想起来的人?我腾的一下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人按着肩膀狠狠的给按下去。
睁开眼睛,两个穿白大褂的。
“?#¥%¥——*——()?”我说。
“这里不是研究所。这是广州白云山医院。”一个说。
另一个说:”小孟幸好你会说日文。”
“我不是在日本留过学嘛。”但是,叫小孟的拿起病历卡来看,“这个病人也不是日本人啊。”
缺心眼的我因为刚才做梦梦见柳生兰子,睁开眼睛也说日语了。我声音嘶哑的说:“那啥,给我倒点水来喝啊,渴死我了。”
叫小孟的医生后来跟我说,我因为肝炎高烧,烧了三天,一直昏迷,这才刚刚苏醒。差点被推到危重病房去。
“我现在好了吗?”
“算是稳定了。”
“我想坐起来。”
她扶我坐起来。
我虽然头晕,但是觉得终于换了一个姿势,舒服多了。
“我想出去走走。”
“再过两天吧,你就先在外面露台上走走吧。你传染期还没过呢。”
在莫凉的安排下,我在广州军区总医院住高干病房,用最好的药,得到了最细心的照顾。过了一个多星期,我的病渐渐好了,刚能活动一点,我就下地走路做缓慢轻微的运动,我想尽快好起来,我想要回到海岛去找莫凉。
那天我,一手拖着可以滑动的吊瓶的支架,一手撑着腰在病房里散散步。景色没有一处美丽,遍见详细的包扎,疼痛的脸;我慢慢溜达的时候勉励自己,我赶快好起来,离开这里。
有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走路那么快,带着风就从我旁边过去了,挂在支架上的我的吊瓶晃了晃,眼看着掉下来了,我赶快伸手去扶正,心里和腿上莫名的一抖。我慢慢回头。
已经过去的家伙也收住了脚步。
叶氏大海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色的小夹克,带着个白色的棒球帽,精致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一双眼睛看得我小心心发毛。
我目瞪口呆。
他笑,狞笑:“安菲,你也有今天。”
海星玉,沉淀的过往。
28
叶海慢慢走过来,仔细地看我,那幸福的表情我很熟悉,老武侠电影里少年人经过十五年苦练武功终于手刃杀父仇人就这样。
我看着他很笃定地说:“大兄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安菲,我没有今天”
叶海笑着说:“别掩耳盗铃了,虽然你又黑又瘦又难看,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你了。”
掐哪里能给我疼得一下子就醒过来呢?有没有搞错?北京到广州啊,北大旁边的干休所到著名的白云山攻陷啊,半个中国啊,我怎么就这样跟他又见面了呢?我向墙角看了看,目测角度,我要是一下子撞上去能从噩梦中醒来不?
他过来正正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捉摸什么呢?想着撞墙啊?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过来找你?我的女朋友也在这里看鼻炎,我这就走了,你歇着去吧。”
他说完就真的走了。趾高气扬的,背影又高又帅,但是很讨厌。
我撇撇嘴,转了一下吊瓶的支架,慢慢的,像个老人家一样一步一步地往自己的病房挪动,心里说:“噩梦会结束的,肺炎会好起来的。”
没走几步,叶海在后面朗声朗气的叫我:“安菲,我看到你穿病号服,心里很愉快。”
我没回头继续慢慢往前走,心里继续说:“噩梦会结束的,肺炎会传染给他的……”
日历转眼翻到了九月分,莫凉哥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来到总医院看我。他搭军区的直长升机来广州见领导,当天晚上就要坐船回岛。
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固执的医生还要留我在医院观察,我絮絮的说:“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唐僧,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说完了就后悔,莫凉哥哥也是老师啊,我笑着说,“不包括你,不包括你。”
他说,“你还敢抱怨医生。还不好吃好喝,赶快好起来。回去给我打工啊。”
其实一位小战士熟悉几天就可以胜任我在波塞冬的工作。可是莫凉就是把我说的那样重要。这真让人愉快。
我重重的点点头,像是得到一个任务一样。
我们此时坐在花园里的玉兰树下,风从西面吹过来,拂在脸上,轻轻暖暖。
“你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该往家里打一个电话了?”他说。
我没说话。
我给谁打啊?我爸爸妈妈自顾无暇,还有时间管我?
我低着头,半天不响。
莫凉道:“我跟你说一件好事吧。”
“什么好事?”我抬起头问他。
“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的三号声纳仪在海底突然停转,需要被打捞修理的事情?”
“对啊。”我说,“你们修好了吗?”
他看着我:“我们没有修,甚至都没有打捞。因为就在那天晚上,那台仪器又开始正常的运转了。”
“也行是超声机器的疲劳性停顿。”我说。
“用科学的方法去分析,当然这是唯一的解释,但是这仅仅是它开始工作的第三天,无论是停顿还是自动修复都非常让人费解。”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我眨眨眼睛,“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可能是神明帮助了我。”
我点着头说:“是我。”
他看着我。
“我潜下深海帮你把机器修好的。”我说,“真的。别提多费劲了。我还被超声震了,差点没受伤。”我越说越笃定,“哎,说起来,我这个肺炎加剧了,不会跟这个有关吧,,,,,,”
“这事是你什么时候做的啊?”
“做梦的时候啊。”
他忍俊不禁。当然他不会相信这个梦。
我说到这里也笑起来:“我没有瞎编,莫凉哥哥。我做梦都想帮你做点事情。”
他手臂绕过来拍拍我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菲菲。谢谢你。”
我在码头送走莫凉,自己在海风里站了很久,我刚才看见他还穿着从前的衣服,他是个爱漂亮的人,可能因为在小岛上的工作太忙,很久都没有添置新衣了。我想要去街上逛逛给他买一条新的长裤。
我从友谊商店里转了一圈不得不出来,我身上只有一点点钱。离开家的时候,我爸爸给我的一千元,我跟叶海撞瓶子羸的四十元钱,减去我在岛上买排骨花掉的三十元,友谊商店里面都是大牌子,一条男裤动辄几千元,让我看着真眼气。我啊,我还是量力而行吧,我一点点地往门口蹭,目光却不甘心的在那些美丽的衣服上流连。
一楼的阿玛尼挂着今年女装的新款,抹胸的蓝花裙子,细腰带卡在胯部,不对称的裙裾零零散散的落下来,像水一样。靠真好看。
我羡慕的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条裙子,裙子旁边的橱窗倒影着我不争气的影子:一个面容憔悴的瘦丫头张着嘴巴,无比贪婪。
阿玛尼的服务员穿的都像白领,其中一位女士见我实在是有碍观瞻,到底还是过来了,声音温文却不失热情的说:“去班尼路看看吧,牌子的,他们的衣服更漂亮。”
我气得差点当时没晕过去,我自己没有买过什么贵衣服,但是我陪我妈妈逛名店从来都很受尊敬,他们态度好的恨不得让你把卡上的最后一分钱花在这里,怎么那个时候没人提大牌子“班尼路”啊?
我大病初愈,今日确实潦倒一些,但是她说这话——我X!
我眼里喷火想找一个词骂将回去,阿玛尼店里却走出来一对儿漂亮的男女,各自手里拿着好几个袋子,胸口挂着牌子的经理一直送他们出来。
叶海,果然是他,看到我也站住了。
他身边那个女孩我觉得面熟,我脑袋里这时候转的那么快,我想起来了,是个小明星,叫什么水水。
她哼着说“叶海……走啊。”
果然有鼻炎。
他没动,看着我。
请各位童鞋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时候的局面:我;刚刚让我去去班尼路看看的阿玛尼的女店员;她的领导,卑躬屈膝,一脸笑意送叶海他们出来的经理;贱人叶海;还有他用鼻子说话更贱的女朋友。
我们几个此时布成了福娃五行阵,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排列在各自的方位站稳,僵持住。
数秒后,我以一种让自己后悔万分的方式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指着那条蓝裙子气急败坏的说:“叶海,我要这个。”
他没动,就是看着我。
我当时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我刚刚被人瞧不起,他是个老相识,他是个有钱的大少爷,他原来喜欢我,他都能给我买那么昂贵的潜水服——他一定能给我买这条裙子。他必须要。
我指着那条裙子又说了一遍:“叶海,我要这个。你给我买。”声音更大了,半个一楼仿佛都可以听见,另外三个福娃看看我,又看看叶海。
他还是一动不动。他的面孔冰冷。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他恨我。
数秒钟后我知道,得找台阶给自己下了。
那女店员三角眼已现笑意,患了鼻炎的水水拉着叶海就要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我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叶海,我欣赏你,你欠我的钱先不用还了。我不差那几个。”
然后我头一甩,转身快步的离开这里。
谁知道友谊商店的大玻璃门擦得那样干净,再加上我走的比跑得还快,门童还没有把门打开呢,我结结实实的一头撞上去。
我没事,我非常镇定地微笑。我摸摸自己撞上去的半张脸,我没事。我绕到旁边,终于从友谊商店里出来,走到了大街上。忽然高级百货公司里的冷气不见了,忽然我发现我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繁华的奥热的瞧不起我的城市里。
我抹了一把眼睛,伊母亲的我怎么哭了?
我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越咳嗽眼泪越多。
前面有个和路雪的小车,我要去买个雪糕吃。我难过的时候吃雪糕就能好。买雪糕的钱我总还是有的。
我跟老板说:“我要个上面有蓝莓沫的甜桶。”
他不敢不找,我哭着说的。
我交钱的手被一个人从后面狠狠地攥住,拉过来。我一回头,贱人叶海。
他恶型恶状的跟我吼道:“你想死啊?肺炎没好吃雪糕!”
“你少管我!”我厉声吼回去,比刚才的音量不知又大了多少倍。我用了大力气甩开他,把三元钱狠狠地塞到卖雪糕的手里,另一只手上去就把甜桶夺了过来。眼看送到嘴边,却被速度更快的叶海一把抓住,几下从我手里把甜桶扣出去,手一扬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里是闹市区,几秒钟后听到远处的一声音“啊”。但是那是我付的钱啊。
这厢我们两个已经被围观了。
他抓着我的胳膊:“你跟我走。”
我往后坐,下了决心耍泼,要把自己的胳膊拽回来:“我不。你谁啊?你滚!”
他不松手,越攥越紧;我不妥协,铆劲挣扎。可两个人角力,斗争的焦点是我的手臂。搏斗中他都要把我骨头给捏碎了,我又咳嗽起来,我又气又急又哭,弄得一身是汗,就看见老广在旁边指指点点的说鸟语,连个上来帮忙的都没有。
叶海突然间不使劲了,我抽了胳膊就要跑,听见他在后面阴森森的说:“安菲,你这回跑了,你可别后悔。”
我跑哪里去啊?一顿折腾下来,这几天以来莫凉给我买的瑞典葡萄糖都白打了,叶海手一松,我就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没昏迷,我就是累得很,睡一觉醒过来在陌生的地方。
我不是穿越了吧?
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咳嗽了一声,是叶海,然后是他的脚步声。我坐起来就下床,低头找鞋,“BIA”一下整个人就糊到地板上了。他像捞鱼一样把我给捞起来,圈着我的胳膊,眼里都在笑:“撞地板,自杀新招啊?”
我没说话,甩开他,身子往后蹭,我挨着床头坐好,抱着双臂,做出一个保护自己装备谈判的姿势:“别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我头晕,你还不是对手呢。”
他在我床边坐下,无言看了无半天:“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的?”
“我惨?”我看着他,“我才不惨呢,我在军区总医院住的是高干病房,我每天打的都是进口药。哈哈,”我一声凄厉婉约的尖笑,“我看到你跟鼻炎女在一起,我才同情你呢。”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没有。千万别误会。我祝你甩掉某水,搞定李冰冰,续写艳照门,娱乐大众才好呢。”我今天身体虚弱,但是语言异常流利,出口成章,而且逻辑性极强。
这句话叶海没跟上趟,想了半天:“渴不?喝水吗?吵架王。”
“少来这套,这什么地方呀?我要回医院。”
“你别回去了,再是高干病房,那是什么破地方啊。”他说,“你留在这吧,这是我家在广州的‘行辕’,我让医生来每天来给你看病。你想要散散步,咱们就去后面的荔枝林,怎么样?”
“谢谢你,不过用不着。别跟我提什么行辕啊,中军帐啊的。”我说,“你要是真的好心,刚才在阿玛尼,你为什么那么耀武扬威的看着我?”
“哦,”他仰头,好像忽然就了悟了什么,“原来是这样。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我没有否认,其实是的,我因为这个非常生气。我就是角这个劲。之前对我怎么样都没有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跟别人站在那里,冷冷的看我。
“你是不觉得,我,我对你好,特别的,特别的,”他想了很久,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便宜?”
“……"
“你偷吃我的奥利奥;你上学迟到,就坐我的自行车;你不高兴,就踹它一脚;你让我进潜水组,我得万般讨好;我想我们一起去参加训练,我给你都准备了潜水衣,大姐你说走就走了。现在你‘卡擦’一下突然出现,指着条破裙子让我买给你……你是不是有点,”他每到形容词就会卡住,这下子就想了很久,最后出来一句,“太过份了。”
叶海的话像把一个大棒子抡起来“ga”的一下子打在我的脑袋上,他说的都对,每个字,每件事儿。
还有那么多的我的缺德事儿,他还没有提呢。
说好了去看电影,我一再爽约;他刚到潜水组,我就给他掀到海里去了;在家里受了委屈,我拽着他的肩膀哭;看了胖师弟的黄色漫画之后我内分泌暂时失调,就让叶海把小弟弟拿出来给我看……
我无言以对,我为什么这么笃定的,这么自信满满的出尔反尔呢?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就是因为他总是顺着我的,就是因为我在他面前总是那么有安全感的。
对你好的人,越是要给他出难题,越是要他受折磨。我还骂人家呢,我才是贱人。
我看着他,他在我床边侧着身子看我,咬着下嘴唇儿,有个小酒窝。之前和现在,他像两个人一样,刚才是个报复的阔少爷;现在又回到了北京,张阿姨家里那个让我欺负的小文科生的样子。
我心里一动,所以我更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回医院去。
我起来跌跌撞撞的要把自己的衣服穿好,然后夺路而逃,叶海跟上来把我抱住,恼怒的执拗的看着我:“你有完没完?我跟你讲,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啊。”
我想要甩开他,一使劲嗓子就哑了:“我是怕传染你……”
叶海下秒就把嘴巴印在我唇上了。还有他的小舌头,一直伸到里面,翻啊,搅啊,恨不得吻我吻到最深处。我想躲开,没有用,整个人被他给圈住,罩在他可爱而温暖的小宇宙里。
好不容易叶氏大海吻的差不多了,放开我,鼻子尖顶在我的鼻子上,笑着看我:“这下看你还说什么。”
我说:“你别以为这样就是表示了同情,这样就不算非礼。”
他向上看了看,睫毛卷卷,忽闪闪的,他可真好看:“但是这样,你就不能走了。咱俩一起得肺炎,一起打吊瓶,嗨屁不?”他说的自己都乐起来。
我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不吃回头草,好人不会纠缠不清,好人不会这样出尔反尔。
但这所有的前提是,好人她没在陌生的城市里生病,她身边没有一个让她贪慕的温暖。
我想一想说:“我先投宿在你这里,等我好了,我还要回去工作的。”
他想一想说:“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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