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中山与黄兴等商讨组织政府和行政人选时,二人都有意以同盟会的高级干部为班底。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是眼大于腹了。
首先,这次武昌起义,各省纷起响应,原是基于清政府墙倒众人推的形势,同盟会所出的力量只是一部分,可能还不是主要的一部分。中山和黄兴二人都是以声望取胜。中山初抵上海时,革命军正在闹穷,当时谣传他带回华侨所捐巨款,足解燃眉。新闻记者也就以此相 问,孙中山答曰:"余一钱不名也。带回来的只是'革命精神'耳。"中山的好口才虽能使听众大鼓其掌,然亦显示出,在这次联合推墙的众人之中,他除声望之外,并无特殊政治实力也。
至于黄兴,那更是个有将无兵的光杆司令。他初到武昌时,也是靠声望将兵,黎元洪及其他与三武(孙武、张振武和蒋翊武)齐名的革命诸小将,对他暗中也颇多嫉忌之心。汉阳一败,他就只有黯然而去了。其后光复南京之战,虽打了胜仗,但是江浙联军又岂是这位湖南骡子的子弟兵呢?在那个上阵必须子弟兵的时代,从天而降的光杆司令(后来国民党军队中的俏皮话叫作伞兵司令)是很难的,甚或是无兵可指挥的。且看近代中国军事转型史,民国时代的军队系统,从袁世凯的小站开始,哪一路武装不是子弟兵?当然子弟兵这桩封建残余(洋人叫feudalistic remnant),在历史转型的过程中,最后一定会被转掉的。军队国家化是中国军事转型史中的一个必然,任何人也不能逆转之。吾人对此项军事转型,至为乐观也。
但是话说回来,在那个混乱的民国初年,去古未远,带子弟兵却是为将之必须,光杆司令永远只是个荣誉头衔罢了,而黄兴那时无疑就是个光杆司令。因此在内务总长这一职位上,孙、黄二人的内定人选,原为他们最亲密的革命伙伴--那位光芒四射、才气逼人的宋教仁。也正是因为他光芒四射,所以招致党外(且借用一个现时名词)人士的嫉忌,甚至同盟会内也有反对的声音。中山不得已,只好改荐原江苏都督、前清巡抚、亲立宪派的老官僚程德全了。虽然在前清的官僚之中,程氏还算是一个新派人物,但是这个政府的内务总长之为宋与为程,其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为宋,它就显然是个革命政府;为程,它就显然是个新旧杂组的"拼盘"了。这个"拼盘"再加上一个立宪派的张状元季直(实业总长,1894年甲午战争那一年中的状元)和汤进士寿潜(1892年进士),那就成为"拼盘之拼盘"了--张、汤二人都是前清极负时誉的立宪派中坚。光复前,张、汤二人分任中国东南最具影响力的江、浙两省的谘议局议长,而汤且是杀害女革命者秋瑾的主谋。
教育总长原内定为章炳麟,亦以章氏不孚众望而改荐蔡元培。然中山为笼络这位曾公开反孙的国学大师老同志,乃特设一枢密院顾问之高位以安置之。但是倨傲的章疯子却不屑俯就。章炳麟虽曾为同盟会会员,但他也是光复会的发起人。这两个革命团体就始终未尝统一过。这时两派尚且争权甚烈。光复会的另一巨头陶成章,竟被当时上海都督陈其美派盟弟蒋志清于1月14日枪杀于上海。此后两派斗争无已时。光复会老同志逐渐与老立宪派结盟以抵制同盟会。凡此皆可看出中山当时的妥协性。孙中山是位个性倔强、胆大泼辣的革命者,不是个轻意妥协的人物。他这次之所以如此妥协者,实在是他知己知彼也。只有这么大的实力,得大位已逾份,不妥协又如何呢?
外长一职,众意应属伍廷芳。伍氏粤籍,然出生于新加坡,按理曾为英属海外公民(British subject)。伍氏精通双语,受法学教育于伦敦,并领有英国律师执照。后来在香港开业,为英籍华民之第一位律师。后又被选任为立法局议员,亦为香港华裔之第一人。然伍氏在一全白的殖民体系中,做一个低声下气的二等官僚,显然心有不甘,乃转回祖国之大清政府任职,竟累迁至头品大员,任外务部右侍郎(相当于今之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后又外放为钦差大臣、驻美公使,可谓官高位显,一帆风顺。然伍君深入"酱缸"(且用一个柏杨术语),目睹清廷官僚之不可救药,武昌炮声一响,乃立即附义,并出任军政府对外交涉之总代表。此一要职,当时革命阵营中,伍老之外无第二人也。迨中山出任总统,乃改任伍氏为司法总长,而以外长一职畀之刚从耶鲁卒业之毛头小子王宠惠,而王自知两人经历不能相比,不敢接任。其实中山暗中有意自主外交,而欲王氏挂其名,佐理之而已。王遂成为当时最年轻之总长。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