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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中国教父》第07章 太岁头上动土

  杜月笙的位置开始迁升,一有棘手的事桂生姐总是首先想到他。

  有人向桂生姐报告,英租界巡捕房的探长沈杏山和水警营、缉私队的郭海山、戴步样、谢葆生等人,利用工作之便,从抢土到包运烟上收保护费,全包了下来。收到的浮财,除了一部分奉送洋人外,其余全落入自己的腰。现在,他们人人嘴角流油,个个腰缠万贯。

  桂生姐听完,愤愤地说:“这块肥肉,绝不能让沈杏山那帮人独吞!月笙,我限你三天,一定想出办法来!”

  “要发财,大家发,”杜月笙胸有成竹地说,“我们也不是呆瓜,上海滩的洋钿,要捞大家捞。我有个主意,请师母定夺。”

  杜月笙见桂生姐点了点头,便凑到她的身边说:

  “各地运到上海的烟土,除了英、法等国从印度运来以外,如今的烟土商有潮汕、两广、山西、云贵与川湘五大帮。山西帮从陆路运进沪,其余几帮大多通过水路,从吴淞口进外滩上岸的。特别是潮汕帮与两广帮,由海面运到吴淞口外,再由沈杏山等人派驳船去接应,直接运进租界码头。这不但可以免去一切关税,而且还由水警与缉私队护送,稳稳当当地进入英租界烟土行仓库。”

  介绍完情况,停了一下,杜月笙又说:“我们也来个‘釜底抽薪’。不过这么干,得有个内应。”

  “内应?一时三刻恐怕难找。”

  “师母还记得上趟放人的事吗?这个人叫谢葆生,是和沈杏山在一起的”

  那是前年的早春时节,黄浦滩头正是“风吹新绿草芽折,雨洒轻黄柳条湿”景致。

  午后,正是聚宝兴茶楼上客时光,来了个中年汉子。他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后,叫了壶乌龙茶。茶端来了,他并不吃,只将那茶盏盖取下来,我在茶盏的左边。盖顶向外,盘底朝里。跑堂的回头一瞧,心里有数了,这是青帮中规矩——挂牌,随即上楼报告坐镇聚宝头的顾玉书。

  顾玉书原是上海徐家汇一带的流氓,投到黄金荣门下以后,自己收罗了一班人马,成了黄门的得力干将。黄金荣就派他掌管这爿聚宝茶楼,作为白相人与帮会的联络点。早上,黄金荣派人关照;近日可能有人来“讨帐”,不必客气。

  顾玉书在裤腰上插了把匕首,左手里擎着两颗鸭蛋大小的钢球,“叽咯,叽咯”地捏着踱下楼来。他先在这来客的茶桌边,由左到有,逆时针方向兜了一圈,像猫狗绕着圈子嗅刺狠一般地打量了对方一番以后,站到那大汉的对面,突然问:

  “老大,你可有门槛?”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便恭恭敬地站起来,右手掉了掸衣袖,两手一拱,回答:“不敢,是沾祖师爷的光。”

  “贵前人是哪一位?贵帮是何门号?”

  “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道师。敝家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

  顾玉书听了,眼睛一眨,心中有数,来人属青帮,想是讨债鬼来了。奉师父的命,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便追问道:“老大顶哪个字?”

  “在下头顶二十一,身背二十二,脚踏二十三。”

  “老大是‘通’字辈罗!”顾玉书这才拉开桌边椅子,在对面坐下,又一伸手,说个“请”字,示意对方也归座。接着,顾玉书又盘问道:“老大在哪个码头发财?”

  “一船漂四海,四海即为家。”

  照青帮的规矩,问到这儿,对方应该亮底,可是,这汉子还是这么含混其词,不由使得这个小有名气的茶店掌管心里冒火,而且火上浇油,——听得对方反问道:

  “请教老大烧哪路香?顶的哪个字?”

  顾玉书拜黄金荣为师, 可是黄金荣自己这时还没有投过师, 在帮会道上是个“空子”。现在要亮出辈分,自然抓瞎了。相互盘问海底,为的是摸清对方的来路与在帮的辈分,之后才可以讲斤两。

  那条客见顾玉书答不上来,愣住了,以为是个假冒角色来诓自己玩玩的,便双眼冒火,霍地一下站起来,问:

  “敢问老大段帮有多少船?”

  顾玉书看出对方的心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扔出一句:“一千九百九十只!”

  “打的什么旗?”

  “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四方大红旗,船尾八面威风旗。”

  “船有多少板?多少钉?”

  “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针有三十六,谨按天罡数。”

  大汉追问:“有钉无眼什么板?有眼无针什么板?”

  “有针无眼是跳板,有眼无钉是纤板。”顾玉书对答如流,而且马上反守为攻,弹眼凸眼地反问:

  “天上多少星?”

  “三万六千星!”

  “身有几条筋?”

  “剥掉皮囊寻!”

  大汉发狠:“一刀两个洞。你有几颗少,借来下酒吞”

  “吞”字刚一出口,双方哗地一声拉开椅子,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摆开架势。这时,散在四处听茶的一些茶客们,亦乒乒乓乓地踢倒凳子,掀翻方桌,呼啦一下分别站到自己人一边。有的还从袜筒里腰上拔出雪亮的匕首来。一些不相干的茶客见了这副架势,已吓出尿来,慌忙溜出门去。

  双方正在剑拔夸张的当口,有人气喘吁吁地奔进门来,大叫:“大家都不要动手!”

  众人一看,进来的是个后生,大脑袋上一对招风耳,很是惹眼,原来是杜月笙。

  顾玉书暗叫晦气,怎么这个马屁精跑来了?要是他迟来一步,那汉子便可以尝尝三刀六洞的味道了。

  “水果月笙,你来搅什么?这儿没你的事!”

  “我来同这位老兄会会。”

  “这桩事,师父交给我办了。”

  “可师母让我出面来同客人会会。”

  “有对牌吧”

  “有!”随声一扬手,一支翡翠金管已飞过几张桌面,“啪”的一声牢牢地扎在顾玉书面前的茶桌上。

  顾玉书一见钢管,软了三分,转身朝手下人摆了摆下巴,说声“撤”,喽罗们哗啦一下退出门外,散了。顾玉书跨出门口时,右手往后一撂,银光一闪,一枚钢球正好砸在茶盏里,茶水溅了那大汉一脸,这才算满足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月笙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向那大汉一拱手,斯斯文文地说:刚才的事,全仗老大包容。敝帮手下人有脱节之处,敝人转禀敝家师。朝庭有法,江湖有理,光棍不作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该责便责,说打便打,你我一家人,请息怒。长可以截,短可以接,小弟慢到一步,先上一碗礼茶奉敬老大!”

  他说着打了个响指,招来跑堂的泡上一盏镶红茶,双手递将过去:“待小弟前去请敝前人来消消老哥的气。”

  那大汉见杜月笙斯斯文文的样子,又听了这一番和和气气的软话,火气也就压下去了。再加上敬茶,面子上也很风光,于是顺着杜月笙搭的台阶,双手接过那盏镶红茶,点头回报一句:“幸会,幸会!”

  茶楼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原来准备来这儿开打的“茶客”们也归了原位,继续喝茶谈话。

  雨过天晴。

  杜月笙向大汉一摆手,说:

  “请老大上楼,有事体商量!”

  原来是这样的一件事情,一个云南客商从十六铺水路带进一只皮箱,内藏八大包云土。黄金荣探到这宗消息,马上漏给桂生姐,桂生姐立即让徐福生带了五六个弟兄,抢了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半道上杀出了英租界的一伙人,将八包云上截了去。双方混战时,沈杏山的一个手下,撤得慢了一步,被徐福生他们抓住。今天到聚宝兴茶楼来谈判的大汉就是沈杏山派来的代表。

  黄金荣指示顾玉书扣住来人,连同昨夜抓的一个,作人质。让对方用截去的八大包云上来犊,如果对方还手,就来他个“三刀六洞”。

  杜月笙在一旁听了,觉得这主意馊,便悄悄地上楼在师母桂生姐耳边叽里哇一番。师母听得频频点头,随即拔下头上的一支翡翠金管递给杜月笙,改派他去妥善处理。

  那个人跟着杜月笙上了楼,双方一起坐下。

  “请问等姓大名?”杜月笙问。

  “兄弟姓谢名葆生,此次是为了被你们抓了的那个弟兄来的。这批土主,是从我们英租界过来的,我们派人一直跟踪盯梢,正在动手时,却没想到你们冲出来,乱打一通。本来吗,隔山打猎,见者有份,你们来抢,倒也没什么,但你们不该关了我们的弟兄。现在,我正式提出,请你们放人,赔礼道歉。”

  杜月笙等他说完,忙说:“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实话不瞒你老弟说,这批云土从云南一起程,我们就知道了,一直护着它到上海。光棍不断别人财路,不能说从你莫租奔过,就是你们的啦?大家都在上海滩上混饭吃,有话好说,人也好放,只是,这八大包云土要原封归还。再说,我们黄老板就是不比你们沈老板强,但也不会比你们沈老板弱吧,真撕破脸,到头来只能是两败俱伤。为了这八包土,值得吗?天涯何处不相逢?今天.我们权当是交个朋友,你交土,我放人,怎么样?”

  谢葆生想了想,“杜老兄的话有理”。

  桂生姐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人。

  杜月笙说:“这家伙是个见钱眼开的赤佬,临走时我给了他五块光洋,他便于恩万谢多少遍。要是给他根条子,不怕他不上钩!”

  桂生姐听了像第一次和黄金荣睡觉那样舒心,两眼眯成一条线,看着身边的徒弟,抿嘴一笑。“成!”

  三天后的黄昏,暮色降临,华灯初上。逸园跑狗场门口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爵士乐诱人的旋律,招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七点钟光景,一辆轿车开到门口,从车上跳下两个人来——谢葆生与顾嘉棠。顾嘉棠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蓝派司”,向守门的安南阿三(越南籍巡捕)晃了晃,便进了门。一进门,便有一个侍者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说:

  “这位可是谢老板,杜先生在三号看台,等您多时了,请!”

  那侍者说完,右手向前一伸,打了个清跟我来的手势,便往前引路。

  这跑狗场是法国人开办的大型赌博场,在当时中国也算是新玩艺了。

  谢葆生与顾嘉棠跟在诗者后边,进入人山人海的场内,绕过人头济济的一号、二号看台,来到三号台,杜月笙已从座位上立起,挽了挽长衫的袖口,双手一拱:

  “谢老板,多日不见,近来发财!”

  “托福,托福!杜先生恩情我谢某人今生今世不忘。这会儿又要先生破费,请我看跑狗,叫我怎么感谢好呢!”谢葆生连忙打拱作揖,连声称谢。

  “小意思,小意思。昨日。法国人送来几张跑狗票,请我凑凑热闹。前一息,我一直穷忙,今天空一点,约你来玩玩,开开心。也趁这个辰光,聚一聚,碰碰头。我晓得你喜欢跑马,可是跑狗也是很有趣的。坐,坐!”

  他们俩并排坐下,顾嘉棠也在杜月笙的背后坐下。

  第一次来着跑狗的谢葆生,对逸园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看到椭圆的场地中,十二个看台全部客满,人们挨肩叠背地一层层坐在木凳子上,都伸长脖子看场地中央。中央有几个洋人在桌子周围指手画脚地议论着什么,四周是白线划好的弧形跑道。

  赛狗一天两场,日场与夜场。现在是夜场开始上客的时候,电灯照耀得场内如同白昼。在洋鼓洋号打闹声中,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每人牵着一头狗进场。十二只狗排列在场地中央,狗身上的彩衣分江、黄、蓝、白、黑等等颜色,彩衣上编着一到十二号码。军乐声中,十二只狗绕场一周,让观众看看膘势。

  “谢老板,你看哪只狗会中头彩?”杜月笙用胳膊碰碰看呆了的谢葆生。

  “我只会养马、看马。对狗外行。”

  “哪里,哪里!俗话说,隔行不隔理嘛,会相马,也一定会相狗。”

  “先生,可以补买彩票?”赛狗票推销员走到社、谢面前,弯腰鞠躬推销彩票。

  杜月笙略微沉思了片刻,回头对身后的顾嘉棠爽快地吩咐:“这样吧,嘉棠,每号买五块钱。”

  “好!”顾嘉棠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六十块银圆的庄票,付给推销员,接回六十张彩票,叠好,整整齐齐地交给杜月笙。

  谢葆生见杜月笙这么大的出手,每只狗押五块银圆,一下子就付出六十块,惊奇的张大了嘴巴,一时合不拢来。

  杜月笙接过彩票,笑笑说:

  “难得来玩把,每只随押五块,总有一只中头彩的。这点小意思,送给你讨个吉利!”

  他说完,将一叠彩票全数塞在谢葆生口袋里。谢葆生受宠若惊,连忙再三再四地道谢:

  “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呀!杜先生对我的好处,一辈子忘不掉。以后先生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交个朋友嘛……"

  “不,我要投到杜先生的门下!”

  突然,一声铃响,全场鸦雀无声。这是预备铃,预示着赛狗就要开始,他们俩的谈话也就就此打住。

  隔了一分钟左右,第二声铃响,人们屏息睁眼盯着起点处看。

  铃声一停,跑道的端线上,忽地跳出一只大白兔。这兔子一出笼,循着跑道风驰电掣般地往前跑。大约过了三秒钟,端线里的闸门一启,十二只狗没命地往前追。大白兔绕道逃到第三圈的时候,全场沸腾起来,特别是押了大赌注的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地喊自己相中的那只狗号码。而那些胖太太们,有的却闭了眼睛,只用手在自己胸前划十字。

  兔子在众人吆喝声中没命地绕场跑了五圈,到了终点,忽然不见。原来,这兔子是一种品种独特、长得象兔子的狗,在各种狗中,奔跑是最快的。紧追着的那头狗是八号,后面接着的二狗为五号,三狗为十一号……

  场是中央的旗杆上升起一块布告牌,上边公布得奖号码:八号头奖,五号二奖,十一号三奖。全场轰动,有的兴高彩烈,有的目瞪口呆,面色土灰,不住地叹气。

  杜月笙向谢葆生祝贺:

  “祝谢老板发财!”

  谢葆生咧开两片厚嘴唇,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傻笑着。人们开始散场了,他又听到杜月笙说:

  “谢老板,我让嘉棠弟送送你,你刚才讲要到我这里来的事,你们在汽车里商量吧!再见,我不远送了。”

  杜月笙两手一拱,随着人群走了。

  黄浦江在月光下,像一条灰黄色的缎带子,从吴淞口曲曲弯弯地绕过来。东岸,沉睡的田野在月光下罩着一层淡灰色的青烟;西岸,万家灯火在薄雾中闪烁着。

  “呜——”的一声汽笛拉过,一艘长江客轮,冲破光滑的黄水面,威风凛凛地驶过外白渡桥边以后,船头朝向东岸,打着慢车档,徐徐靠上浦东张家温码头。;

  长江客轮停泊浦东码头后,旅客纷纷下船上岸,英租界的水警与缉私队拦在出口处,逐个搜查违禁品。

  这时,郭海山与戴步样走上跳板,来到客轮上。一个手臂上搭条白毛巾的条房迎了上来,打躬作揖,问清是沈杏山手下的,便堆起笑容将郭、戴俩领到头等舱房门口,用手指在门上“笃——笃笃”叩了三下,接着喊道:“洋行两位大先生来啦!”

  “请进!”房内传出中年男子的四川口音。

  两人进门后不到一刻钟,郭海山、戴步样各提了一只大皮箱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穿长衫、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汉子。他们三个来到船尾,用根绳子拴住大箱子往下放。底下已停着一只舢板,有四个人将两只大皮箱接住,放入舢板内几捆稻草的下面,一个人用竹篙对准轮船屁股一点,另一个架起支橹来,直往浦西方向摇去。望着舢板在迷蒙的月光下远去,船尾上的三个人才放心地走下跳板,摇摇摆摆地上岸去了。

  舢板划到江心,一只乌篷船早已横在那儿,挡住了去路。小舢板正要从旁边擦过去,忽地跳出六七个蒙面大汉。,两个大汉用篙头钩住小舢板般帮,其余的亮出手枪,上前逼住舢板上的四个人。两个蒙面人跳下来,去稻草堆里翻出两口大皮箱,往乌篷船上扔。小舢板上的人不敢动弹,眼睁睁地让人抢走了这批货,又眼巴巴地看着这条乌篷船扬起帆,架起两支橹,飞也似地向吴世方向驶去。当时,谁也摸不准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其实,乌篷船驶过外的白渡桥以后,往东摇到公平路码头就靠岸了。岸边早已等着一辆汽车,杜月笙坐在驾驶室里抽烟。

  等皮箱搬上车后,杜月笙才说:

  “事情没漏馅吧?”

  “没有。”顾嘉棠抢着回答:“他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们已无影无踪了。”

  “舢板上总共几个人?”

  “四个。一个好像是秀云青,还有一个便是谢葆生。另个两个不认得。”

  “谢葆生这事做得漂亮,明天你代我送根条子给他。”杜月笙从驾驶室里探出身子,左手食指向顾嘉棠勾了两下,等顾来到他面前,悄悄地吩咐。之后,他又拎出一袋银元,交给顾嘉棠,“弟兄们辛苦了,今夜出乐乐,明天夜里来分成。”

  说完,开车走了。

  汽车装着川土,直驶钧塔里黄公馆。

  桂生姐打开箱子一瞧,乌黑银亮,香气扑鼻的川土足足有二千两,又发了一注大财。她留出三百两,让杜月笙分给众兄弟,其余的搬上楼去,锁进那只大铁箱。这时,海关大楼传来“当当当”的十二下钟声。

  这次失手,沈杏山暗暗吃惊,他想不出上海滩哪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暗地里,他派人察访了几天,也摸不清底细。为了保险起见,以后又把接货的地点改到吴淞口,接货的方法也另有花样,觉得这总该万无一失了。

  结果还是不保险。

  那是深秋的后半夜,天上没有星月,几只秋虫“卿卿”地叫着,两三点萤火在吴淞口西岸废弃炮台上飘起又落下。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废炮台像只怪兽蹲着,它的前边有三五株矮树,如蒙面的强盗,窥伺着江面。

  叶焯山坐在树下,伸手摸了一下头发,湿流浪的,冰冷冰冷。再摸衣服上、腿上全是露水。他用胳膊碰碰旁边的顾嘉棠,轻轻地问:

  “大哥,‘莱阳梨’得到的情报,会不会是假的?”

  “要是货不来,这三更半夜的活受罪……”芮庆荣嚼咕着,被顾嘉棠低声喝住:

  “别说话,——潮水还没涨平呢!”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三支枪的机帆船悄悄地驶进吴淞口,停泊在废炮台附近的滩涂边,并不抛锚。江面一片漆黑,船上也无灯火。船上一个大汉伸出一竿大竹篙,啪唧一下,用篙头的鹰嘴铁钩,扎在滩涂的什么地方,将船带住。

  接着,有人从舱里提出盏马灯,向东边江面上晃了几下,离机帆船很远的江面上,也随即发出一闪一闪的灯光。

  船上与江面上联络上以后,船上几条黑影背出一只只麻袋,直往滩涂上掼。掼完麻袋以后,打竹篙大汉一把身子,将篙头的鹰嘴钩拔出来,顺势往滩上一戳,船便离开江边,悄悄地向上海外滩方向开去。

  船一开走,伏在炮台底下的顾嘉棠等人,急速奔到江滩边,用竹篙飞快地将丢在滩上的麻袋勾起来,每人一袋,背了就往江苏宝山县方向跑去。

  等到秀云青等人的舢板丛江心摇到滩涂边,什么也没有了。只听得猫头鹰在江岸上的树丛里发出凄厉的、忽高忽低的叫声。

  顾嘉棠领着手下人,背着麻袋摸黑跑了一阵,来到了一个土地庙,那里已有两个人两辆马车等着。

  “谁?”在美国领事馆当过司机,身怀百发百中绝技的叶焯山急忙掏出手枪,警惕地喝问。

  “马腿折了!”对方听说。

  “这里正好有兽医。”

  暗号对上了。对方将车上围着黑布的马灯举起,褪下灯罩。

  “杜先生关照,让我们从罗店绕嘉定到真如,再进市区。”车上的人说。

  几个人都将身上麻袋装进马车后,跳进车厢。一声呼哨,一串得得得的马蹄声,消失在寂静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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