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如月,蒋介石赴宁波赶考,同时改名志清,从此,很 少有人再提“蒋瑞元”这个大名了。
蒋介石赴考上路之后,蒋夫人毛福梅便每天跟婆婆一起在观世音菩萨像前祈祷, 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丈夫早日赡宫折桂,衣锦还乡。可是,没等到报喜的上门, 蒋介石已经文场失意,名落孙山,气哼哼地挂着满脸的霜回来了。
婆媳俩忙不迭地耐心安慰,小心服侍,生怕这位心高气傲、惯于拔尖却从来不 肯甘居人后的蒋公子想不开,再生出什么怪主意来。
其实,这婆媳是多虑了。蒋介石那一脸秋霜并非因为科考落弟,而是因为当时 的宁波已受新思潮的影响,广大知识分子对科举之类的东西已开始看穿,不再当回 事了。在新思潮广泛传播的情况下,社会上也纷纷议论清政府的无能、软弱,受尽 了洋人的欺负等事。蒋介石生性敏感,他生平第一次到宁波,第一次参加科考,也 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科场的黑暗腐败,他不禁感到痛心和愤慨。在宁波期间,他也 是平生第一次听到人们议论废科举、兴学校的新鲜事,并且惊奇地发现一些已获功 名的举人、秀才竟然在试办新学堂,一些学馆里也开始向学生讲授数理化等课程了。 此外,这个头一次进城的“乡巴佬”还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传闻:朝廷中“帝”、 “后”两党之争,“戊戌变法”的失败,李鸿章大搞“洋务运动”等等,这一切在 年轻的蒋介石心中搅起阵阵波澜。回到奉化家中后,他经过几天的考虑,决定从学 习新科学人手,迎接和适应即将到来的社会大变革。大动荡。他告诉母亲和妻子, 自己要到奉化县城新开办的“凤麓学堂”去读书,去学习新科学。
蒋母深知儿子的脾性,一旦被他认准了的事,那是断难再有更改的。于是,她 在同意儿子的要求之后,又附加了一个条件:必须携妻伴读。蒋母的想法是,有蒋 妻毛福梅陪伴儿子读书,一则可以对儿子有个约束,以免他一人在外,又生事端。 二则蒋介石已是有妻室的人了,老太太私下里祈盼着早一天抱上孙子。
对于母亲的“附加条件”,蒋介石稍作考虑便点头答应了。婚后两年,他习惯 了一切由妻子侍奉照料的日子,一旦没有了妻子的照料,他还真有点儿无所适从; 另外,他早已打听得奉化县城还办了一所女子学堂,许多大家闺秀都在读书求知。 “女子无才便是德”已成为过时的古训,不足取了。他觉得,自己的妻子也该学习 一点文化知识,不该落在别人后面。
1903年9月,16岁的蒋介石带着21岁的妻子毛福梅来到奉化县城。夫妻二人分别 进了“凤麓学堂”和“作新女校”。
凤麓学堂,是当时奉化城中两所新办学校之一,另一所叫作“龙津学堂”。学 堂开设了英文、算学等新课目,但教学重心仍在经史子集等旧学方面。有清翰林竺 麟祥主讲《礼记》,周凤棋主讲《周礼》,课程设置十分古板,体制与旧式蒙馆无 大差别,英文、算学等新课目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点缀而已。这种情形,使锐意追求 新学的学生们极感不满,蒋介石的态度尤其激烈。因为当时学堂里开设的那些古文 课程,蒋介石差不多早把它们烂熟于心了,他弃家就学,是抱着“学真本领”、 “求实用知识”的目的、兴冲冲而来的,不料进了学堂才知道,这所谓的“新学堂” 还是老一套,不过是“新瓶装老酒”罢了。一腔热血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蒋介 石大感失望。当时在凤麓学堂教书或就读的还有许多热血青年,如周日宣(淡游)、 陈泉卿、俞镇臣等,这些人对校务也很有意见,大家凑在一起拟了个提纲,公推蒋 介石为学生代表,去找校方谈判。
蒋介石当仁不让,先将“提纲”看了一遍,然后大模大样地来到校董林某面前, 先深深一躬,然后挺起胸膛一板一眼滔滔不绝地陈说起来。先列举各地洋学堂如何 重视新科学课目,再陈述本校教学中的积弊若干。最后提出改革的要求:第一,减 少老八股课程,增开理化、史地等新课目;二、减少上课时间,让学生有时间自学; 三、请外国留学回来的人讲课,以广见闻;四、放宽校规,不得束缚学生思想,让 学生自由交往。
在这场交涉中,蒋介石情态激昂,盛气凌人,措词激烈,条理分明,当场将校 董林某气得面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会双手狂舞,大喊“反了、反了!” 第二天,学校当局便以“首谋捣乱、煽惑学生、低毁校务”的罪名做出决定,要开 除蒋介石的学籍,并威胁说要把蒋介石送交官府究办。周日宣及众同学义愤填膺、 群起抗议;并针锋相对,声言如果处理蒋介石,大家将集体退学,以示抗议。校方 见势不妙,又发现这些提抗议的学生都是本校学业上的饺使者,尤其是周日宣,是 院考第一名人库的大才子、名教员,遂撤回开除蒋介石学籍的决定,自认晦气,将 这次学潮以不了了之了。从此,同学们送给蒋介石一个绰号--“红脸将军”,以 嘉许他在这次学潮中的表现。这是蒋介石第一次在清末的学堂里带头闹的学潮,也 可以说是他涉身社会政治活动的开始。
这次学潮,对蒋介石一生的思想都有所影响。此后,当“五四”运动兴起时, 蒋介石对爱国学生发起的这场运动是极表支持的。但他支持的只是“爱国学生”们 “搞运动”,却并不赞成以抨击旧文化为主旨的“新文化运动”,这一观点他始终 坚持,从未稍有更改,这也是他的思想所决定的。
这场学潮风波平息之后,蒋介石却说什么也不愿在凤麓学堂学习了。学年尚未 结束,他就带了妻子回到了溪口老家。
夫妻双双把家还,乐坏了蒋母王采玉。蒋介石夫妇回家闲居,早晚侍奉寡母, 晨昏以诗书为伴,日子过得倒也自在。转眼年关将近,一家人正忙忙活活准备过年 的时候,蒋介石的孙家舅父忽然来了。
这位孙家舅父是蒋父蒋肃庵第二个妻子孙氏的堂弟,名叫孙琴凤,家住奉化王 庙村。孙氏夫人生性娴淑,生前深得蒋父的钟爱。可惜天不假寿,孙氏早年病故, 又无所出。蒋肃庵既痛又怜,于是关照后娶的王采玉,要把孙家当作自己的娘家一 般来往。王采玉生性贤良大度,况且丈夫又特意交待了的,所以嫁人蒋家以后,一 向与孙家十分亲近,并且吩咐自己的儿女们,也要把孙家当作自己的外婆家走动。
孙琴凤比王采五小两岁,十年来,他也一直把王采玉当自己的亲姐姐待。当时, 孙琴凤在宁波森顺杂木行里当老板,生意规模不小,个人交游也非一般乡农可比。 他每次回家,总是要到溪口来看望姐姐。
蒋介石自幼就常常到孙家去拜年、玩耍,对这位孙家舅父感情颇好,所以,一 见到这位孙家舅父,他就立即把风麓学堂风潮及自己退学的事讲给他听。孙琴凤久 在宁波做生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受当时新思潮的影响较大。所以,他对蒋介 石这种“胆大妄为”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怪,反而鼓励他说:“我看你眉宇间有一股 英武阳刚之气,不应当是吃文饭、吃生意饭的。我觉得你还是应当继续读书为好。 宁波箭金学堂有一位主讲与我相熟,此人姓顾名清廉,是郭县山下塘人,禀生出身, 对周秦诸子,尤其对《孙子》及曾文正公很有研究。你不如到他那里去学点性理学 问和变通之法,也许对今后会有益处。”
这一番话说到了蒋介石的心坎上,他连连点头,表示愿听舅父的安排。
1904年春天,蒋介石由孙琴凤介绍,进入宁波箭金学堂读书。这一次,蒋夫人 毛福梅仍然陪侍伴读,夫妇俩住进了宁波植物园内一所幽静的住宅。
这一段时间,是蒋妻毛福梅一生中最甜蜜的生活。
箭金学堂的主讲是专治性理之学的老生员顾清廉。顾清廉关心时务,思想趋于 新派,对学生讲究因材施教,他要求蒋介石勤读《孙子兵法》,并授《曾文正公集》。 蒋介石在顾清廉座下读书一年,受其影响极深,他说:“吾国载籍之富,学术渊源 之广远,略涉其涯矣,以及通晓读书法,窥见汉文门经,皆顾先生一手陶成之。”
蒋介石在箭金学堂求学时,孙中山的名字已经海内皆闻,顾清廉在授业解惑的 同时,也经常对学生纵谈孙文进行反清革命的种种轶闻。顾清廉讲得眉飞色舞,蒋 介石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提出各种问题,发挥自己的见解。顾清廉课堂遇知己, 益发快慰,遂把那套自己授课时所用的、经他悉心圈点过的《曾文正公集》赠给蒋 介石,以奖掖这位“知音”高足。
蒋介石从顾清廉那里了解到孙中山的革命事迹,同时对中国革命党人在海外的 活动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顾清廉还积极鼓励学生:“青年欲大喊求新,当出洋留 学异邦”。并以日本明治维新后由弱变强的历史为据,给学生灌输强兵是富国之本 的思想。蒋介石自幼便好斗尚武,顾氏的说教正合其意,从此便立下志向,决定学 习军事,并计划赴日本留学。
1905年,蒋介石携妻由宁波返回家乡,进入奉化龙津中学读书。
这一年,蒋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蒋母正坐在佛堂念经,忽然闯进来一群人,原来是村里 管收赋税的庄书带着帐房先生到丰镐房收钱粮来的。蒋母当即解释:自家30亩田的 钱粮税早已交过了。不料庄书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这一回收的是无主钱粮,上 面摊下来的。”
原来溪口上地贫瘠,大部分田亩有种无收,加上荒年连连,许多农户都弃农经 商,移居外地,甚至有人飘洋过海,到日本、南洋去做生意。农户流失导致田亩撂 荒、无人耕种,成了无主田。可是,官税还是照原有田亩数目算帐收缴,并不考虑 实际情况给予减免。这种情况下,负责为官府收税的庄书就只好把无主因应交的钱 粮胡乱分摊到有主田上,喜欢加给谁就加给谁。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庄书惹 不起,可以一点都不加,而软弱可欺的小户人家就只有忍气吞声替人家顶税了。蒋 介石的祖父和父亲在世时,家道殷实,在溪口有头有脸,庄书自然不敢得罪。蒋斯 千和蒋肇聪相继过世后,在蒋介卿未析产之前,由于蒋介卿也是常在街面上混的, 至交朋友也有个有面子的,所以庄收也不想与之结怨。现在,两代蒋公早已作古, 蒋介卿也已分家另过,三十亩田的户主已经是蒋介石了,在庄书眼里,这孤儿寡母 是最好欺负的,何况蒋介石又在奉化念书,家里只有妇道人家,“无主钱粮”,不 加在他家又加给谁家?
蒋母王采玉一向不善与人争执,明知其中有伪,自忖分辩也是无用,便勉强同 意多交了一份钱粮。不料过了几天,又有两个人上门来收“无主钱粮”,蒋母纵是 “泥人”也有个“土性”于是分辩说:“我家已经交过了,不信可以问庄书公。”
其实这次就是庄书唆使乡里地头蛇加码摊下来的,来人见这寡妇胆敢反驳,当 即要起了青皮无赖腔:“我们这是上命差遣,有话你去找上面说去。你不交,今天 就要拆你的屋!”
蒋母气极,急忙请人把儿子从奉化城里叫了回来,把事情经过诉说一遍,要蒋 介石去找庄书评理。
蒋介石自幼好斗逞强,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平时母亲总是事事让人,不让 他与人争长论短,今天母亲说了话,蒋介石当即冲出门去,跑到庄书家里,劈头盖 脸将庄书公骂了一通。蒋介石原以为这些地头蛇是欺弱怕强。却不料这些人原是与 官府串通一气的。消息报到县衙,差役一索子把蒋介石捆到了县里关押起来,并且 准备以“刁民抗粮”罪究治严办。
这一下把蒋母和毛福梅吓了个半死。王采玉娘家无钱无势,求告无门,只好由 媳妇毛福梅出面去央求父亲毛鼎和设法救人。毛鼎和是当时乡绅,有点面子,他出 头请人作保,补缴了钱粮,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这才把蒋介石保了出来。
蒋介石枉读了几年诗书,如今被人诬告下狱,精神大受创伤,回到家里,孤儿 寡母抱头痛哭了一场。王采玉认为这是一种奇耻大辱,垂泪勉励儿子要奋发上进, 为蒋氏门庭争一口气。
对这件公案,蒋介石一直铭记于心,多年以后,他还曾愤恨不平地提及此事:
“我当时记忆犹新,其时满清政府已腐败至极,道德沦丧的土豪劣绅与衙门的 贪官污吏搜刮民财,鱼肉乡民,司空见惯,我家因无官位背景,屡为欺压和侮辱的 对象。我们饱受苛捐杂税和劳役的痛苦,甚至亲友们对我们的窘困亦视若无睹,袖 手旁观。我家当时痛苦煎熬的处境实在难以形容,我们全靠家母一人坚韧不拔的能 耐和毅力,我家方免于沉沦的绝境。”
这场官司,在蒋氏母子心中播下了仇恨清政府的种子。蒋介石眼见土豪劣绅横 行乡里之恶,身受官府鱼肉人民之苦,痛感这黑暗腐败的社会如果不推翻,自己就 永无出头之日。他回到龙津学堂后,一怒之下,一刀把脑后那条拖了18年的大辫子 割了去,装在一个信封里托人捎到家里。此举如一石击水,在乡里引起了哄动。人 们议论纷纷,都说蒋介石参加了革命党。
从此,蒋介石出国留学的意愿愈发坚定和强烈。他返回龙津学堂后,好像变了 一个,每天早晨起床很早,盥洗之后就双臂交叉紧闭双唇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沉思。 平时也不再参与同学们的闲谈,而是格外关注起时事来。这一时期,蒋介石自幼养 成的顽梗之气也一扫而光,自制能力得到明显加强,孤傲、沉默,使他在同学们眼 里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成熟起来的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蒋介石决心东渡日本,学习军事。这一次,王采玉 和毛福梅都未表示异议,婆媳俩把平时积攒下来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给蒋介石做 赴日留学的川资。
1905年4月,蒋介石登轮东渡,首次赴日本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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