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落后、贫穷、黑暗、混乱的赣南地区,蒋经国提出“建设新赣南”的响亮口号,打响了从政第一炮。尽管是雷声大雨点小,但这雷声也不同凡响。他的赣南新政并非创新,只是把他从苏联所看到、学到的一套经过改造,搬进赣南。
这个口号据说是蒋经国和四大秘书共同商量的产物。这个计划后来被说成是苏联模式的翻版,受了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其实刚开始分散在各个部门中的中共地下共产党员与一般公务人员,都毫无所知,没法参与。蒋经国不会找共产党商量,也不知哪里有共产党员,身边有几个他仅是怀疑,没有证据,他也不想借助共产党员的力量。就连雷宁这个在他身边的共产党员,也无从插手,就变成看他演戏了。
雷宁清楚,中共的政策是帮助蒋经国,一要做到国共合作,不在名义而在实际;二要促使他确实做些有利抗日救国的工作,最低不能让他开倒车,能有一点进步就算一点。
当时,中共地下党也提三民主义,可与小蒋说的三民主义在具体步骤上还有先后之别。中共江西省委认为,应先解决“东南防卫”问题,然后,方谈到赣南建设。首先安定人民生活,使之能服从抗战的需要。在战争时期,没法单纯地大规模搞经济建设。
看着小蒋响雷重鼓地“建设新赣南”,弄得鸡飞狗跳墙,耽误了抗日救亡的当务之急,中共江西省委组织部长唐敬斋有些着急,几次问雷宁:“我们该怎么办?”
雷宁说:“他在明处,咱们在暗处,就是一个客卿的地位。”
唐敬斋说:“我去看看蒋经国。”
“以什么身份?”
“先以个人的名义,他对我这个暨南大学学生还有感情。”
“那我就给你吹吹风,择日去登门。”
有一天早晨,小蒋经过动员委员会的门口,停了一下,把头探了进来,两只眼睛晶晶发亮,落在章亚若身上。她刚上班,坐在门边的办公桌边。小蒋一改爱说的“喂!老表”,而用“喂!我的好同志,这么早!”章亚若是个女的,听到一句“我的……”显得十分腼腆,把一个少妇弄得红头涨脸,轻声地说:“你把我吓一跳,蒋专员,有事吗?”
蒋经国毫不在乎,说完便罢,也不置答,转过脸就说着:“没有事,你们好!”就要抬脚走人。
在动员委员会工作的雷宁从办公桌旁站了出来,忙向他大声说:“蒋经国同志,你记得唐敬斋吗?”
小蒋愣了,思索了一下,方从记忆的脑海里捞起来似的回答:“当然,记得!这个猛汉,他怎么啦?”
“他经过赣州,要来看你。”
“来就来嘛,还要先通知?”
雷宁只好解释:“不是,我在街上遇见,他对我这么说,又不知哪天来好?”
“要来就来吧!”
蒋经国跟人谈话都是很干脆利索的,绝不含糊两可。他表示态度,是或不是,都很清楚。这是他的特点,和他商量什么比较好办。
雷宁转告了唐敬斋。过了几天,唐敬斋登门来了。他直接到蒋经国的住所从午后2时谈至5时左右,日影已经斜照,才告一段落。当唐敬斋出来的时候,蒋经国说:“你要时常来,有什么不好谈的!”然后就分手了。
后来雷宁碰到唐敬斋,问:“跟蒋经国谈得怎样?还是个人身份?”
唐说:“不!个人就没有那么多话好扯!我就给他表明党的态度,好让他放心,放手做好工作。”
原来如此,这是中共赣州地方党跟蒋经国作的一次正式接触。后来雷宁见到蒋经国,他却不讲正题,乱问一气:“你们是同学?”
雷宁笑了起来:“南辕北辙,我是广东人,他是四川人,我在北平,他在上海……”
他仍然把雷宁与唐敬斋搅到一起,说:“你们都是年轻人,难得都在江西,难得干同样的工作。”
也许蒋经国知道了雷宁的地下党员身份,从此以后,不再像以前那么随便随和了,一跟他谈工作,总好像有一条线牵扯着,难免正经八本,不苟言笑。
过了一些天,市面有些浮动。按小蒋的说法,是奸商可耻,操纵市场,米价上涨,盐也看涨,甚至有时买不到。闹得赣州城里,人心惶惶。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计划遭到挑战了。
他雷厉风行地搞禁烟禁赌禁娼,抓走私捕奸商,原是好事,只是除了靠权力镇压以外,并无疏导之途,所以招致了不法商人的消极抵制或反攻倒算,引起市场骚动。这件事,轮到黄中美和徐季元出马。黄中美很简单,下令抓了几个奸商,关到牢里去了,煞煞威风,有点效果,可是紧张局面,并不因此稍减。
一个星期天,很多人去打球去了,雷宁没有外出,蒋经国到公署遇见了他,心中的事儿难免外露出来,说:“你们广东人狡猾,做了奸商躲在后面,却把老表推了出来。现在抓来的,好多人来求情,放吧物价还要波动;不放吧,关人真不是办法。”
雷宁笑着说:“我这个广东人就不狡猾!哪个不想捞钱啊?反正你治标不治本,尽演《捉放曹》。”
雷宁随便这么一说,他一听好像击中了要害,抓住不放了:“我也不想尽演捉放曹呀,有什么办法治本?”
雷宁点拨说:“徐秘书就是专家,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他很懂很熟,为什么不试一试?”
小蒋说:“那是苏联!”
雷又说:“也不是以前有现成的经验。在这以前,都说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才会暴发革命,所以,共产主义运动在德国闹得最热烈,偏偏在经济落后的俄国来个一国首先胜利。在实行社会主义之前,列宁的新经济政策……”
他听了听,没有说什么,沉默着走进了办公室。苏联的新经济政策他有亲身体验,只是没有想到搬过来用,经雷宁一提醒,他脑筋活络了。
过了几天,雷宁见所有公署的人,都被调动去发赣州城里的“镇民购买证”。报了户口的给,没有户口的不给。有了这个证,可以到粮食公店去买公价的粮、酒、盐、油等用品。至于不愿来买的,请便。这下子物价就平复下来,群众有了生活上的基本所需,即使有奸商操纵,也不起作用了。
这办法原是徐季元想出来的,小蒋犹豫不决,直听到雷宁的话才办了起来,一举得胜了。雷宁为此写了篇《赣州的交易公店》,表彰这一事件,在当时的桂林《国民公论》上发表了,许多地方都能看到蒋经国的这一政绩。
可要继续扩大“建设新赣南”的政绩,需要大把的钱。钱从何而来呢?靠盐、烟、酒的专卖,也靠外面捐助的救济款,包括华侨的,以及重庆的儿童福利基金等等。此外,还抓奸商,要罚款,要捐款。因为在赣州,是东南联接西南的一个枢扭,商贾云集,确实可以从商贾那里得到钱。金钱万能,解决了救急问题。
蒋经国笑着对雷宁说:“还是商人有钱。”
为了搞钱,小蒋在赣州又掀起一个高潮,叫祝寿献机活动,就是捐钱为他父亲庆祝寿诞。说得好听:所得的钱是拿去购买飞机,加强军事力量。于是,蒋经国全家出动都为这个工作努力。
在专员公署、动委会和保安司令部的范围内,蒋经国的夫人蒋方良走向群众,拿着认捐款的红簿子出现了。她说着宁波普通话,遇着公务人员一个也不放过,说:“爱国抗日,祝贺领袖,捐款为乐,无上光荣。”
每个人在这个外国婆子的热情感染下,只有多捐没有少写,蒋方良手捧的捐款箱里总是满满当当的。蒋方良高兴地对雷宁说:“要到陶陶招待所、广东酒家去!那里摆了酒席,蒋专员在等着哪!”
第二天,蒋方良又出动了,一手拿捐款的红簿子,跑到富人面前,一手要人写捐款。这些工商巨富,在酒溢杯外的时候,见一个不同肤色的人前来劝募,确实想也没有想到,写点或者多捐点,总比被戴上奸商的帽子强得多了。捐款数目猛增,购一架“赣南号”的飞机,已经绰绰有余了。
蒋经国一走进公署动员委员会的门,就兴奋地向雷宁说:“三民主义新赣南的民众力量显示出来了,蒋总裁一定高兴,中国有这样一个领袖,国民之福呀!”
雷宁听着他嘴里这些新名词,没有说什么。他又高兴地说下去:“三青团宣传献机祝寿,已准备了戏,学会了歌,不会错的。”
雷宁一走上大街,果然看到不论是至圣路还是阳明路,几条大街上都有宣传队在活动。
到了老蒋诞辰的那一天,先在赣州公园举行庆祝会,然后列队在大街上游行,高举着“赣州各界庆祝总裁诞辰献机运动”的横标前导,蒋经国和蒋方良两人在横标下面,带头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路放着鞭炮,在口号声中游行起来。在这个队伍里,有高呼祝寿的口号,也有与祝寿毫无关系的口号,“巩固与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至于两旁的观众,那就更热闹了,互相争看蒋经国夫妇。真是万人空巷,场面壮观。
蒋经国的头脑又热了起来,认为这是得意之作。据说受到重庆国民党中央的夸奖,说是小蒋把赣南的建设搞得好,纳入正轨了。他忘乎所以溢于言表,乐融融地竟有时像小孩子一样快乐得边走边唱起歌来。
雷宁走进他的住处,他就滔滔不绝地说道:“建设三民主义新赣南,第一个成功,就是祝了寿,又献了机。民众同心一气,领袖领导有方,抗日战争胜利也就有了把握。”
雷宁顺水推舟地问:“这么做,赣南三年计划,可以实现吗!”
“能,能,能!”铿锵的声音,像钟摆连打三下。
没有想到言犹在耳,重庆却接连给他浇来几盆冷水。小蒋的除“四害”、试行耕者有其田,以及出台一些新政策,在形式上有点类似苏联;他的建设新赣南的纲领、目标、计划、作风,在形式上也有点苏联的气味;他智商不高创造不了那么多东西,也的确参考了一些他认为好的从苏联学来的一套做法,这就给反对他的人提供了把柄。尤其是他的作为触犯了地方封建势力的根本利益,也触动了特务们的“反共”神经,他们纷纷向重庆告状,一个调地说“蒋经国先生在赣南搞赤化”。老蒋最反感“赤化”,本来对从“赤都”回来的儿子就不完全放心,如今居然真在赣南搞“赤化”,哪还了得?立即电召儿子赴渝,把他训斥一通,不但没有支持他的“三年计划”,还牵着他的鼻子右转,逼使他发动了一次反共大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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