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干班”学员每天清晨在军号声中起床,接着是跑步和做操。蒋经国常住宿在祠堂楼上的临时办公室里,清晨穿着草鞋和学员们一起跑步、做操。章亚若看到蒋经国精神抖擞,带头在先的样子,心中更充满了好感。有时看到蒋经国在寒冷的天气里也脱掉棉袄、光着膀子跑步,她总是悄悄叮嘱他:“当心受凉。”
训练分政治、业务、军事等项目。除了规定的内容外,蒋经国有时故弄玄虚搞一些别开生面的训练。
有一次,大家经过一天紧张的训练,身体已很疲倦,气候又冷,学员们已甜蜜地进入梦乡,睡得死死的。黎明之前,一阵阵急促的号音,打破了赤珠岭冬夜的宁静。号声,就是命令!睡得死死的学员从梦中惊醒,愣愣怔怔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像是演习,人人都以为出了大事,慌乱中衣服亦来不及穿,只好穿着背心短裤,跑到操场上。只见蒋经国穿着齐整的军装挺立在寒星冷月下,等队伍集合齐,他一声命令:“跟我跑步!”便率先跑起来。大家跟着他一起奔跑,狼狈不堪。
蒋主任一直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大家一直跟他跑到滔滔的赣江边,在沙滩上停下来,如坠入五里雾中。许多学员喘着气,擦着汗,已累得想坐下去。这时,只听见蒋经国大声向学员们说:“大家注意啦!”他向学员们扫视了一下,等队伍一片肃静后,他抬手向前方指着道:“你们往前看,前方展现的是什么?”
学员们昂首扬目,搜寻着在夜色深沉、月光朦胧中的景物,有个学员自以为视力过人,抢先回答:“我看见对面半山上有一间小茅屋。”太纪实太缺乏想象力了,这显然不是小蒋要的答案。
另一个不甘示弱,接上来说:“我看到赣江的远方有一条小船正在驶来。”
虽然看得稍远些,仍是缺乏想象力。蒋经国显然不满意这些回答,更提高了嗓门:“还看到了什么?”
这时天已有层次地黎明了。有的同学说,看见农民一早就下田了;有的说,看见河边的船夫拖纤一直拖不上去;有的则说,看见老百姓的生活还很苦。各人所见都不尽相同,但都已冻得全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小蒋仍不满意这些老实实在的答案,他要的不是眼前景物,而是引申开去的意义。
有的又说:“我看见了国旗”,有的说:“我看见背着木柴的老妇人”,一个女学员说:“我看见了坟墓”。
小蒋笑着评点:“看见国旗的很爱国,看见背柴老妇的,很关心老百姓,哎哟!你年纪轻轻,大有作为,为什么这样悲观,看见坟墓哩!”引得大家哄笑起来。
“我看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锦绣河山,正在遭受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我看到了我们的骨肉同胞,正在被鬼子的屠刀残杀。”队伍中突然响起了一名女学员激昂的回答声,她就是章亚若。“我还看到了,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全国民众已经筑起了一道抗日长城!”
章亚若热血沸腾的回答,浪漫和激情兼备,正是蒋经国所期望的答卷。
“章亚若,你回答得很好,很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赞赏,然后进而又严肃地问道:“同志们,你们看到了日本鬼子在蹂躏我们的国土,在屠杀我们的同胞,大家应该怎么办?”
学员们情绪激昂地抢着回答,其中王升的声音分外洪亮,他说:“抗战到底,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毕竟是“十兄弟”中的老二,思路迅速跟上了“老大哥”。
这一套借物借景随时随地宣传鼓动的办法,是小蒋在苏联军校中学到的,他娴熟自如地搬到青干班来。小蒋为他未来的干部班底的骨干们,喊出了他心中的呼声而感到高兴和激动。对反应敏捷、激情奔放的章亚若,自然越来越赏识了。
小蒋不顾冻得发抖的学员,在晨风里豪情满怀地开始发表他的一通即兴的精神演讲:“今日的晨练使大家深深了解穷苦人民,他们是如何在饥寒交迫中挣扎。这种痛苦大家是不会想到尝到的!各人所见所闻,虽然各不相同,但充分说明了我们苦难的国家和人民的痛苦,问题实在太多,这些问题就有待于我们这一代的青年人去解决了……。”这篇讲话后来刊载在《青年周刊》上。
这时天已渐亮了,太阳已从东方冉冉升起。小蒋要求大家回去后写出自己的感想来,便带队往回奔去。
经晨练和口头考核,蒋经国批准了章亚若的要求,破格同意她为青干班正式学员。说破格是因为“青干班”招生,按报考条件规定,学员一般都必须大专以上学历,同等学历者,应有省党部委员两人介绍才能报考。当时,外省迁来赣州的大专院校不少,平津沪杭来的流亡青年也有很多是大专院校毕业生,因此报考青干班的有五六百人,却只录取了百分之十左右。章亚若只有初中学历,和哪一帮人都不同,自然属破格。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由破格发展到出格。
经过工作中的接触和相互了解,关系愈来愈热,终于谱出师生恋曲,他们互相以慧风(蒋经国)和慧云(章亚若)的情名互称,在同学中也是公开的秘密。
蒋经国对章亚若的好感,章亚若对蒋经国的仰慕,青干班的学员们都看在眼里,有心人王升就想牵线搭桥。
王升字化行,是黄埔军校第十六期的学生。毕业后当过少尉副官,后来由军校政治部主任胡轨向蒋经国推荐,到青干班第一期受训。王升善于观察上司脸色,又有着敏捷练达的工作作风,颇能迎合蒋经国的心意,没有多久,就成了蒋经国身边的红人。
这天深夜突击训练结束后,王升就思索着蒋经国与章亚若之间的微妙关系,寻思着如何找机会为主任来个“顺水推舟”,让他们顺利地进入爱情港湾,以表示他的“忠心”。
这个机会终于被王升找到了。
这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他看到蒋经国没有回城,仍在楼上的办公室里紧张工作,于是就关切地建议道:“主任,你要管专区工作,又要在青干班训练我们学员,太忙,太辛苦了,我建议你找个助手,帮助处理一些事务。”
王升的建议,讲到蒋经国的心里。“青干班”的工作,他确实感到忙不过来。第一期结束后,还要继续办第二期、第三期,正想物色一个助手。但这个助手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必须对他赤胆忠心,二是要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和办事能力。他问王升谁合适。
“章亚若!”王升脱口而出,极力称赞章亚若的才华和能力,说“青干班”学员和专员公署的上上下下都称她是“女中精英”。
这正中下怀,除能满足他的两个条件,身边还有一个尝心悦目的佳丽,何乐而不为。但蒋经国不露声色,想了一会儿才以冷静的神态、慎重的口气说:“那么,先让她试试看再说吧。”
从此,章亚若成了蒋经国的贴身“秘书”。她不仅为蒋经国作报告时做记录,讨论“青干班”的训练工作时提供建设性意见,而且以女性特有的体贴与温柔,从生活上照顾蒋经国。章亚若是一位结过婚的女子,懂得男人的心理,对蒋经国不仅是关怀有加,而且能关怀到点子上。
深秋的天气有些冷了。这个星期天,教职员工和同学们都进赣州城玩耍、会亲友去了,只留下蒋经国在备课,为下星期给同学们讲如何做个建设新赣南的好干部而搜肠刮肚一边嚼饼干一边写。章亚若帮助他整理文件,就把饼干筒藏起来,说:“蒋专员,你莫这样吃饼干,会伤胃的。”
快近中午时,蒋经国说:“章亚若,你要参加训练,又要帮助我做事,辛苦了。今天学员们大部回城了,你也回家去休息一下吧。”
“不,等会儿我想给你烧个好吃的菜,还给你准备了这个!”章亚若调皮地一笑百媚生,从文件柜里拿出了一瓶白酒。她知道蒋经国爱喝酒,且具海量,不过,在赤珠岭却从不喝酒,而是和学员们一起吃大锅菜、大锅饭。章亚若乘星期天就给蒋经国悄悄准备了这瓶白酒。
蒋经国十五岁离开祖国到苏联,一去就是整整十二年,与本国女性少有接触,对东方女性的温柔贤淑缺少体会,与章亚若这样多才多艺的女性亲密交往更是第一次,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接过章亚若为他准备的白酒,笑着问她:“等会儿你准备给我烧什么菜?”
章亚若神秘地瞅了他一眼,卖关子说:“我拿手的,也是你爱吃的。”
她说着就快步下楼去了。
不一会,章亚若提着一个饭篮上来,揭开两碗保温的盖碗,便觉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好菜!葱花炒鸡蛋,红烧狗肉!”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这两碗莱喷香喷香,葱花嫩得泛绿,嫩黄的鸡蛋上泛着白色的油沫,逗引得小蒋满口生津,馋涎欲滴。
蒋经国开心地称赞道:“好,‘亚若蛋’!”
“你也慕名啦!”章亚若好不喜悦。
原来章亚若能烹调一手好菜,尤其是炒鸡蛋更见功夫。她炒的蛋又松、又嫩、又香,“青干班”改善伙食,她下厨协助烧了个炒鸡蛋,学员们不仅拍手叫好,还对这碗菜取了个雅号,叫“亚若蛋”。此刻,蒋经国看到章亚若特地烧了这个拿手菜给他下酒,心里一热,顿觉整间小卧室兼书房都暖融融的。
章亚若要他赶快趁热吃,又为他开瓶倒酒。他也就不客气地吃喝起来,还要章亚若陪他一起吃,那样子就像他与章亚若在小餐馆约会共进午餐似的。
章亚若推辞说已吃过了,要他快吃,狗肉冷了就会变味。于是他边吃边和章亚若说了一些“闲话”,便情真意切、开门见山地首次向她表露了心迹。他满以为章亚若会接受会答应,却不料引起了她的哀痛,遭到她的婉拒。
蒋经国喝了一口酒,只感到心头暖呼呼的,他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闸门,向章亚若倾吐了强压多时的心声:“亚若,你真好!”
“这是主任对我的器重。”章亚若从蒋经国动情的话语中,更觉察到自己和他的距离缩短了。这时候,她倒反而慎重了。她轻声地说了一句,又不安地低下了头。
她明白,这是蒋专员的情感一时跑马,当不得真。她与蒋经国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是蒋经国是当今“蒋太子”,声名远播的蒋专员;二是蒋经国已有了夫人和子女。她痛苦地提醒自己:“他不可能属于我的。”
在失望、不解和自愧有些冒失中,小蒋也为她对爱情的忠贞和不屑“攀龙附凤”而感动。
章亚若此刻之所以未接受他的爱,是有她的考虑的:第一,至今她还怀念着亡夫;第二,她要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不能让儿子受委屈;第三,她如要嫁,就要嫁个无妻子无儿女的好男人;第四,她知道有不少年轻女大学生在追求小蒋,她不愿卷入;第五,她怕官场大员对爱情不忠,尤其怕宫闱内的种种倾轧和险恶;第六,她自知蒋经国这类人不属于自己,他父亲这一关也不是自己可跨过的;第七,她母亲也不会同意她和蒋恋爱的;第八,蒋经国长得皮粗肉糙,黑脸上带着麻子点,和她的英刚哥比,相差太远,不是她想嫁的“意中人”。总之,样样不行,条条不合,谈不得,不相配。
然而,情感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蒋经国和章亚若的情爱,就像赤珠岭上的树,根已扎下大地,且越来越深,理智上两人都各自想拔掉这个生了根的东西。但藕断丝连实在大困难了。她明明预感到自己如果与蒋经国发生了恋爱,这将是人生的悲剧,却仍是禁不住怀着美好的憧憬,走上这爱情的舞台,去扮演这幕悲剧的主角。
在第一期“青干班”快要结束时的一个沉沉之夜,蒋经国和章亚若暗中结合了,开始以“慧风”(蒋经国)、“慧云”(章亚若)互称彼此的情名。
蒋经国的婚外恋,不会有人来惩罚他,可是以他的家庭背景论,稍有小事都会成为记者追寻的对象,故两人的来往处于地下状态。章与蒋主任的恋情也是章亚若亲口向桂辉倾吐的,甚至章蒋往来的情信,章也拿给桂看,可见章桂金兰姐妹之情至深。
蒋经国暗恋上章亚若并不是玩情感游戏,他对她确有一番特殊的感情,即感觉她别有一种吸引他的风韵和温柔;这种风韵和温柔,是1938年在南昌以来,许多给他送(寄)照片,或面谈或写信向他表示爱慕追求的大专毕业的年轻漂亮女子所没有的。
那时候,随着蒋经国其人其名在南昌、赣州的大街小巷和报刊杂志上的出现,他过去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时,怒斥其父蒋介石“四·一二”背叛革命、背叛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屠杀盟友共产党和工农大众的义举,以及他摒弃已有的蒋大公子的地位和“荣华富贵”,坚决走革命道路,视革命高于一切,自食其力,在苏联艰苦磨炼,并获得苏联人民的赞赏,被推选为基层领导干部等往事,也在平民百姓和年轻人中私下流传,甚至添枝加叶,渲染得颇为传奇。一个革命英雄偶像和青年楷模形象,深深地印在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的脑海。因此,发生某些富于激情和浪漫的漂亮女大学生爱慕他、追求他的事,是相当自然,毫不奇怪的。
但是,“众人都爱他,而他只爱她”。这在妻妾成群又善养情妇的国民党高层官员和花花太岁公子哥里,简直就是凤毛鳞角,非常罕见。即便如此,对于因抗战大局之需已回到他父亲手下管教,父亲并指望把这个满脑子苏俄观念的儿子栽培成国民党中央大员,且已成了青年人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和楷模的他来说,早就有一位同甘共苦的俄籍妻子,眼下又爱上了学生、部属章亚若,也只能算若有若无的暗恋。
“青干班”原计划在1940年2月毕业,因当时抗日战争形势日紧,江西全省三青团的团队组织工作急待展开,准备提前在1939年底毕业。正当准备结束训练时,蒋经国突然接到急电,敌机轰炸溪口,蒋母毛太夫人下落不明。蒋接此凶讯,当场几欲昏厥,随即连夜奔回溪口。月余后回到赣州,“青干班”等他回来才举行毕业典礼。
青干班同学毕业后,除了约一半左右的人分发到全省各地先后成立的十二个分团部开展团务组织活动外,其余大部分都留在赣州支团部、青年招待所、宣传大队、赣县分团、青年服务社、青年报社、青年书店等机构。1940年春,日寇大举进犯粤北,遭到粤北守军的迎头痛击。在前线将士的浴血抗战下,终于击溃了敌人的疯狂进攻,已经沦陷了的英德、清远、河源、揭阳、普宁等县,相继收复。粤北大捷,当时给了全国人民极大鼓舞。为了表示赣南人民的敬意,江西支团部特地组织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粤北战地江西青年前线慰问团,由支团部宣传组长江海东,宣传大队长蔡希曾(即蔡省三)负责率领,一行人马五六十人,分乘三辆卡车,携带大批慰问品,奔赴前线战地进行慰问和演出。赣州各新闻单位、报社等均派有记者参加,宣传大队准备了好几个话剧如《凤凰城》《塞上风云》等赴战地演出。当时青干班正处于毕业分发之际,亦有多人参加,历时近三个月才归来。同学们分配后只留下十余人,这些人也就是所谓“特殊关系”的人物了,其中有王升、肖昌乐、王蕴、唐诗、章亚若、刘晓风、肖春溥、徐贵祥、楼锡源、刘慕荣、徐荣等,他们都暂时安排在四区专署。这批干部后来成了“蒋太子”“嫡系中的嫡系”。
蒋经国安排章亚若在专员公署秘书室工作,做了贴身秘书。蒋经国有事离开赣州,将自己的图章也放在章亚若那儿,一般的公务,都由她代为处理。章亚若在做好日常公务外,还帮助蒋经国了解专区所属的十一个县的政情。每当蒋经国到各县去检查工作,往往叫章亚若同去。他所制定的工作计划,也常征求章亚若的意见。每逢星期四下午,是蒋经国接见上访人员的时间,章总是在他的身边记录讲话和填写来访的登记表。章亚若已成为蒋经国不可缺少的得力助手,当然,对章本人来说,能在蒋经国身边工作,也使她感到无比快乐。女性秘书对专员是一片真心,全面包下他的生活之事,蒋经国的生活从此变得充实,工作由繁忙变得顺利,两人终于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但还是没有实质性进展,章亚若仍是若即若离,顾虑重重,半推半就。
那一天,蒋经国接到溪口母亲因日机轰炸而失踪的电报,担心凶多吉少,连夜赶往老家看个究竟去了。他对她的还有波折的追求,也就暂告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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